第232章 河東還是中原？秦國大爭議（第二更）

咸陽城。

一場朝議正在進行。

穰侯范睢正在發言。

這位如今的秦國相邦整個人紅光滿面，說話的時候也是中氣十足，聲音嗡嗡的在宮殿之中迴盪，十分的具有威勢。

人逢喜事精神爽。

如果說在之前的兩三年裡，魏冉以為幾次和趙國做對時候的挫敗而一直在走背運的話，這一年來魏冉顯然已經有了否極泰來的運勢了。

伐齊之戰的勝利，陶邑封地的獲得，義渠君的獲封，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都像秦國乃至整個天下諸侯們證明了魏冉的影響力和實力，讓他再一次的聲威大震。

除此之外，韓國國君新送來的十名美女，以及某位夫人剛剛給魏冉添了一個兒子的事情更是錦上添花。

魏冉站在大殿的正中央，目光四顧，沉聲道：「原本，大王和本相都以為趙國人只是想要借助大秦之手來削弱齊國，然而卻萬萬沒有想到，趙國人居然如此狼子野心，在大秦的幫助下打敗了齊國還不知足，竟然還想要併吞齊國之地！這對於大秦而言，顯然是不可容忍的。大秦必須要出兵中原，擊潰趙國，制止趙國吞併齊國之舉，還天下諸侯一個朗朗乾坤！」

魏冉轉過頭來，朝著上首的秦王行了一禮，沉聲道：「老臣不才，願意領兵東出，自陶邑而取莒城，務求擊敗趙國，使趙王、趙主父之圖謀失敗。如此，大秦先破齊，再敗趙，這當世霸主之位便無可置疑。接下來再東出中原，天下諸侯雖多，亦無人可擋矣！」

魏冉話音落下，附和者甚眾，一時間大殿之中聲勢洶洶。

秦王靜靜的看著魏冉，面無表情，也沒有開口說話。

魏冉的圖謀，秦王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什麼為了大秦爭霸而東出中原，什麼抑制趙國扶助齊國，這種屁話其實聽聽也就行了。

魏冉真正的目標其實是想要利用手中的軍權，去攻擊魏國，在陶郡的周圍開拓更多的土地為秦國所有。

這麼說吧，如今的秦國在中原之中就陶郡這麼一個郡，如果真的再拿下個五六座城邑的話，充其量也就半郡之地，這半郡之地要是設一個郡也說不過去，所以不就只能併入陶郡之中了麼？

而陶郡又剛好是魏冉的封地，所以這不就等於是大秦出兵，給魏冉打工？

當然，打工這種事情倒也沒有這麼誇張，魏冉畢竟沒有像孟嘗君田文那種能在自己的封地之中收稅、任免官員、制定法律、組織軍隊，但毋庸置疑的是，秦王知道魏冉肯定很想讓陶郡成為第二個薛邑。

單單是魏冉倒也沒有什麼，可偏偏魏冉還有一個靠山宣太后。

如果真的有一天，宣太后開口讓秦王將陶郡直接給魏冉當了封國，真的想讓魏冉去成為一個諸侯，秦王又該如何是好？

難道真的要強硬的拒絕太后，由此引發和魏冉四貴一派的全面決裂，做一個弒母殺舅、誅滅兄弟之人？

再退一步說，就算咱們為了秦國，真的把這些傢伙全部給掃除了，那秦國之中的一番大內訌、甚至是內戰都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到那個時候，陷入內訌的秦國又怎麼去東出中原，怎麼去和諸侯爭霸？說不定都要被人主動打進關中來了。

秦王想著想著，突然就有些心累。

太難了。

不過難歸難，秦王畢竟是一個男人，而男人從來都是不可能說不行的。

秦王的眼神微微的移動了一下，落在了蒙驁的身上。

秦王並不是沒有其他的大臣能夠差遣，秦國的本土派也不是沒有人能夠和魏冉抗衡一二，為什麼選擇了蒙驁？原因很簡單，因為在軍事才能方面，秦國的本土派眼下只有這個蒙驁是最拿得出手的。

在大秦，沒有軍功可能也不會影響有些贏在娘胎的人身居高位，但只要有了軍功，那麼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就可以輕易的被踩在腳下——剛剛晉陞的大良造白起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蒙驁立刻站了起來。

「穰侯此言，未免有些謬誤了。」

蒙驁說話的時候語氣相當的客氣，但內容卻十分的不客氣。

魏冉皺了一下眉頭，看了蒙驁一眼，嘴角十分明顯的挑了一下：「原來是蒙驁將軍，不知道蒙驁將軍這一會又有何高見呢？」

在這幾個月之中，魏冉可沒有少和蒙驁這個傢伙打嘴仗，即便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在他看來完全輕易就能夠碾死的螻蟻罷了。

沒辦法，誰讓這個傢伙得到了大王和秦國本地派的支持呢？

蒙驁沉聲道：「隨著臨淄被破齊王被擒，雖然齊國公子法章在莒城自立為王，但是在座的諸位應當都很清楚，齊國這一劫是斷然逃不過去了。楚軍雖然暫時能夠幫助齊國守住莒城，但難道還能夠幫助齊國復國嗎？更何況趙國如今還有燕國相助，也就是趙軍在攻伐了大半個齊國之後疲態盡顯無力繼續作戰，否則的話楚軍甚至很可能都守不住莒城！」

蒙驁的這一番分析聽起來頭頭是道，也得到了不少秦國大臣的出聲附和。

這一下子魏冉頓時就變得相當不爽了，冷笑一聲之後道：「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大秦才要及時的出兵去到中原，去幫助楚軍打敗趙軍！韓國如今站在大秦這一邊，秦韓楚三國聯軍齊上，難道還打不贏他一個趙國？」

蒙驁毫不示弱，立刻就反駁道：「趙國也有魏國和燕國相助，兩大陣營相爭，不是我蒙驁長他人志氣，就在這裡請問一句穰侯——你若領兵，能必勝趙軍否？」

魏冉大怒，立刻拍案而起：「本侯若是領兵而不能破趙軍，自然會回來大王面前領罪！」

蒙驁搖了搖頭，道：「主將率軍不勝原本就是要領罪的，穰侯莫要說得這般的冠冕堂皇。以蒙驁看來，再次出征中原實在是十分愚蠢之舉。這一次大秦缺少後勤，而且和抵達陶邑和莒城之前還要先穿過魏國，魏國如今可是趙國的盟友，穰侯不會覺得魏王就會和和氣氣的讓開道路吧？」

魏冉重重的哼了一聲，道：「若是魏王不願意讓大秦借道，那麼大秦就直接破了他的大梁城又有何妨！」

蒙驁失笑，道：「穰侯一會又說要去莒城打趙軍，一會又說要破了大梁城，倒是有趣。」

魏冉瞇著眼睛看著蒙驁，目光之中寒意畢現：「難道以今日大秦之能，先破魏再敗趙，是什麼很困難的事情不成？」

蒙驁道：「縱然真的能夠先破魏再敗趙，那又如何？勞師動眾千里迢迢的東出中原，大秦最終又能得到什麼？威名？威名這種東西，大秦得到的已經足夠多了。還是說，穰侯想要用自己的威名來告祭陣亡的將士，來封賞有功的袍澤？」

魏冉惱火道：「既然都已經破了趙魏兩國，那麼在中原之中還怕不能開疆拓土，還怕沒有錢財土地來封賞？真是笑話。」

蒙驁依舊搖頭，道：「穰侯如此計劃，風險不但極高，收益也十分之小，可謂目光短淺之極。」

魏冉一拍桌子，大怒起身：「蒙驁，你既然如此口出狂言，那麼本侯倒是要請問一下，你蒙驁又有何妙計呢？」

別看魏冉表面大怒，其實這個時候的他已經醒悟了過來。

說白了，只要是戰爭，誰又能保證一定十拿九穩，必勝無疑呢？強如孫武、吳起等人，怕也是不可能做到吧。

所以，任何一個戰爭計劃都肯定會有失敗的概率，而蒙驁這個傢伙就是揪住了這一點一直翻來覆去的說事，把魏冉搞得十分被動。

魏冉現在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給你挑我毛病了，我讓你來說，我來挑你的毛病。

難道你蒙驁還能夠拿出一個十拿九穩的計策不成？

由於注意力全都在蒙驁身上的緣故，魏冉並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的身邊，大良造白起這一刻欲言又止。

面對著白起氣勢洶洶的詰難，蒙驁並沒有任何的慌亂。

人總是會成長的。

幾個月前，剛剛回到咸陽，「初出茅廬」的蒙驁在辯論的時候經常被魏冉說得啞口無言，可是現在，在經歷了這麼多次的辯論和爭執之後，蒙驁的水平同樣也飛速的提升了上來。

更何況，他也不是一個人作戰。

蒙驁不緊不慢，開口道：「比穰侯好的計劃，其實蒙驁的心中還真有一個。」

「你說！」魏冉氣勢洶洶，你說出來看本侯不噴死你。

蒙驁正色道：「那就是趁著趙軍將全軍主力用兵於齊地之時，大秦趁勢出兵去攻取魏國的河東！河東郡乃是晉國、魏國故都，又是一處大糧倉，同時還緊鄰中原，是大秦必須要爭取道的戰略要地，此刻拿下河東正是千載難逢之良機！」

魏冉聞言，頓時就是一愣，甚至於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

蒙驁說的這個可不是什麼新主意。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魏冉的盟友羋戎就曾經在朝議之中建議過，秦國可以在明年春天的時候去攻擊和拿下河東，作為接下來東出中原的戰略基石。

但，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那個時候的齊國都城臨淄還沒有落到趙軍的手中，天下的所有諸侯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覺得齊國能夠被趙國打到瀕臨亡國，所以秦國大可以不緊不慢的去打河東，順便再拉攏一下齊國，將來從東西兩線對趙國開戰。

可是現在呢？

現在的齊國只剩下即墨和莒城這麼巴掌大的地方了，說一句覆滅在即也不為過，這個時候不去救齊國於危難之中順便在東邊開疆拓土，反而慢吞吞的打什麼河東？

局勢變了，大秦的應對方法也要發生變化，不能夠再像前幾個月臨淄還沒有被攻破的時候那樣了。

魏冉冷笑道：「本侯還以為你蒙驁能有什麼高見呢，原來也不過如此！打河東？等你把河東打下來，齊國早就已經亡了！趙國一旦吞併了齊國，那麼這天下還有哪個國家能夠制止它？等到那個時候，大秦就算有了河東又如何？你這計策聽起來似乎頗為安穩，但實際上根本就是因為河東這點小利而忘了大秦爭霸天下的大利，何其愚也！」

蒙驁面不改色，道：「穰侯說的確實也有道理，但蒙驁想要請問穰侯一句，如果齊國注定要亡呢？」

魏冉眼睛再度瞇起：「你此言何意？」

蒙驁道：「蒙驁的意思很簡單，如果大秦出兵也救不了齊國的話，那麼大秦為何又要千里迢迢的跑去中原，去和魏趙燕等國打一場勝負難料的大戰呢？不如直接東出拿下河東，才是最為穩妥、也是大秦眼下唯一的選擇！」

魏冉怒道：「趙軍圍攻莒城和即墨多日不克，如今冬季將至，趙國人憑什麼就能夠滅亡齊國？」

蒙驁道：「莒城根本就已經被楚國所佔據，齊國僅有的一點力量都在即墨，只要即墨被攻克，那麼齊王雖還在莒城，可齊國也和滅亡無異了。」

魏冉斬釘截鐵的說道：「即墨不可能會被趙軍攻下……至少在大秦軍隊抵達之前不會！」

兩人再度陷入了爭執。

也不僅僅是兩人，兩派的秦國大臣同樣是各自登場，在支持本方觀點的同時痛斥對方的觀點，原本兩邊的計策都各有破綻，因此大殿之中吵吵嚷嚷的，也陷入了將軍之後。

秦王皺了一下眉頭，雖然眼前的局勢並不能夠讓他滿意，但阻止了魏冉的圖謀，也算是一大收穫了。

就在秦王準備開口終結這場鬧劇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了進來。

「齊國，齊國急報！！！」

下一瞬間，大殿之中方纔還吵吵鬧鬧的人群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秦王先是一愣，隨後讓人取來了這份戰報，拆開上面的封泥火漆。

看著上面的內容，秦王的臉色突然變得無比的古怪，嘴角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起來。

魏冉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心中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片刻之後，秦王放下了手中的戰報，不緊不慢的說道：「趙國人已經攻破即墨了。」

這一刻，魏冉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驚呼出聲。

大殿之中，一片嘩然。

秦王的嘴角再度抽搐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微笑，他抬起了手，用力的做出了一個下壓的動作，然後下達了命令。

「寡人原本是想要出兵中原，去支持齊國的。但，既然如今即墨已經被攻破，那麼大秦即便是冒著冬季嚴寒而出兵中原，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所以，寡人決定以蒙驁為將，率軍十萬即刻出擊，渡河而攻魏國河東，務必要在趙國人反應過來之前拿下河東，然後再圖進取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