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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晚安,拉赫曼尼諾夫 by 中山七里

2020-1-31 18:16

興奮平息了幾分,布幕總算落下後,美鈴走了過來。
「我不會道謝。」她就像平常那樣冷漠。「我不習慣道謝,所以不謝了。可是,這些成員的話……然後由你擔任首席的話,我還想再跟你們合奏。」
她隻說了這些,便逃也似地離開了。
原來她這麼怕羞啊——我正這麼想著,結果有人從背後叫我的名字。
是岬老師。
「傷還好嗎?」
「啊,沒、沒事,血已經停了。」
「可是萬一留下疤痕就糟了,報告結束後就去保健室吧。」
「報告?」
「嗯,我現在要帶著當事人,一起去校長那裡報告這一連串的事件。這是將處分保留到今天的條件。」
啊啊——我在內心嘆息。好景果然不長。我從歡喜的巔峰,一下子被推落到絕望的谷底。
「你會一起來吧?」
「是的……」
我無力地點點頭。老師領頭走下舞台,毫不懷疑我會乖乖跟從。
終於要被判死刑了。
而且居然是由那個人來宣判。瞬間胸口萎縮,腳步變得沉重。
老師離開舞台後,不是前往本館的校長室,而是就這樣繞到後面。
「咦?不是要去校長室嗎?」
「嗯,校長在存放那架鋼琴的準備室等我們。啊,對了,這個給你。」
遞出來的是一張名片。
「人家托我交給你的。」
看到上面的名字,我吃了一驚。
是知名交響樂團的關係人士。
「演奏結束後我被找去,現在包括下諏訪同舉在內,應該有好幾個人正在接受個別面談。」
「被……挖角了嗎?」
「哈哈哈,要是可以一下子被挖角就好了,但世事可沒那麼容易,大概是在詢問參加入團甄選的意願吧。可是這確實是一張入場券,雖然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但總之是來到起跑點了。」
我直盯著名片看,幾乎要把它看出洞來。
「因禍得福,你的傷也不全是壞事呢。發生那種意外,你卻臨危不亂,而且任由額頭淌血,也要繼續演奏,讓人留下了再深刻也不過的印象。名片上的人這麼稱讚。當然,前提是你的演奏無可挑剔。」
這真的是望外之喜,但也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
「這張名片還給老師。」
「為什麼?」
「這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結果岬老師忽然停步,從正面望向我。
「不要再繼續做出那種抹黑自己的事了。」
「咦?」
「自我犠牲是很寶貴的情操,可是那是本人希望的事嗎?如果知道你這樣做,我覺得那個人反而會傷心。」
「不,我……」
「你是在包庇真正的嫌犯——柘植初音同學對吧?」
「老師在胡說什麼!我都說是我做的了,怎麼會冒出初音的名字來!」
「那麼大提琴從密室狀態的樂器保管室消失,你要怎麼解釋?」
「那是……是……」
「嗯,你一定能夠解釋吧,可是你不能說。因為一但說出來,就自動證明了竊賊不是你,而是她。」
「那個房間是密室。不管是她還是誰,都不可能在上鎖後侵入,事實上監視器什麼都沒有拍到。」
「那隻要在上鎖之前偷出來就行了。」
岬老師說,從口袋裡取出手錶。是一隻粗厚的高級表。
「你覺得這是什麼?」
「……勞力士吧?」
「猜錯了。」
岬老師回答,同時雙手使勁,居然把那隻手錶捏扁了。然後打開的掌中出現的是一隻變得扁平的勞力士。
「這是假的,是光澤與質感幾可亂真的紙工藝品。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大吃一驚,因為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紙做的。隨著彩色影印技術進步,紙工藝品的質量似乎也飛躍性地提升了。我造訪的工房還陳列著單眼相機和計算機鍵盤,每一樣看起來都跟真的一模一樣。」
「老師去了工房?」
「名古屋一帶,能製作出如此精巧的紙工藝品的工房就隻有一家。那家工房主打什麼都能訂做,隻要是靜物,他們都做得出來。初音同學在那裡訂購了史特拉第瓦裡的紙工藝品。」
啊啊,連它的出處都被揪出來了。
「方法是這樣的。首先練習結束後,她把真正的史特拉第瓦裡藏起來,將假的大提琴收進琴盒裡。然後她前往保管室,進入室內,若無其事地將假冒品放到規定的位置。當然,接下來警衛會目視確認,但別說色彩了,連光澤和質感都一模一樣的話,不懂樂器的人不可能辨識得出來。假貨被當成真貨,在那裡過了一晚。隔天她再次進入保管室,就像我剛才做的那樣,當場壓扁假貨,把它剪開來。隻要有一把小剪刀,兩三下就可以將它解體了。殘骸是紙,所以裝進口袋裡也行。然後收拾好之後,大聲呼叫警衛。如此這般,大提琴神秘地消失了。」
「說得一副老師親眼目睹的樣子。可是證據在哪裡?」
「一開始帶你去的時候,我找到一些白獨的、像指甲的碎片對吧?那是幹燥後的木工漿糊。」
「漿糊……?」
「雖然是木工用的,但實際上紙工藝品使用的好像就是這種漿糊。因為在修理那些珍貴樂器的時候,不可能使用這種接著劑,所以發現它的時候,我就一直納悶不已。應該是把假貨壓扁的時候剝落的吧。即使自以為撿幹淨了,但碎片掉到架子底下,沒被發現。如果仔細調查這些接著劑的碎片,應該可以驗出與史特拉第瓦裡顔色相同的塗料。」
「可、可是光是這樣,不能斷定竊賊就是初音。」
「不,可以。因為能夠執行這個方法的,就隻有琴盒的容量大於大提琴的人。」
「那樣的話,低音提琴也可以。」
「你明明知道那間保管室裡沒有低音提琴。而且得到借出大提琴的許可,提著大提琴盒出入那裡的隻有她。此外,竊賊會在前天晚上即將上鎖前的六點十二分才離開,在當天八點二十五分剛開鎖後就進去,也是為了避免被團員目擊到她掉包樂器。因為如果被他們看到,很有可能一眼就發現大提琴是假的,如此一來,前一個進保管室的她就會受到懷疑。那麼她拿走的史特拉第瓦裡現在在哪裡?不可能賣掉或破壞。隻要是摸過那把樂器的演奏家,就絕對不可能有那種念頭。最有可能的藏匿地點是她的公寓吧。竊案發生後,你也沒有去過她的住處吧?說是樂器,大提琴體積龐大,即使是公寓的住處,也沒有多少地方可以藏。」
我連一句話都無法反駁,也想不到任何反證。
「至於破壞鋼琴,雖然我無法斷定,但可以把嫌犯縮小到一個範圍。丟棄在現場的兩隻空保特瓶是用來破壞鋼琴的,但是你想想,抱著兩隻兩公升容量的保特瓶,在不知道準備室何時沒有人、門鎖何時會打開的情況下,在玄關前徘徊等門打開,這太不可能了。最有效率的做法是向本人,也就是向柘植校長問出他大概的行程,然後若無其事地向校長建議,如果要頻繁進出,反正不會有人進去,就先別上鎖了吧……。可以輕易做到這一點的,至多就隻有近親而已。」
沒錯,這個想法與我相同。所以為了引開對她的嫌疑,我靈機一動,在保特瓶上印下了自己的指紋。
「接下來你思考了初音同學的動機。然後那一天,你得知她罹患了多發性硬化症,明了了一切。如果在演奏會正式上場時硬化症發作,自己將徹底失去商品價值。但是初音同學身為校長的孫女,不好辭退祖父獨奏的演奏會,可是又想要隱瞞自己生病的事,直到有希望治好為止。為了這個目的,必須讓演奏會中止才行……。另一方面,也可以推測是初音同學因為發現自己得病,自暴自棄之下做出這種事。不管怎麼樣,那都是走投無路之下而做出來的行為,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是的……」
在參加岬老師的演奏會回家的路上,初音說有人在等她。當時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那麼急,但是聽到她的病名後,我才想到了動機。
「可是你想錯了。」
「……咦?」
「她是在緊急住院的隔天,醫師告訴她病名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在那之前,她甚至沒有想過自己會得病吧。所以她在住院以前做的事,跟她的病沒有任何關聯。你還記得吧?當時她說她是第一次接受精密檢查,即使假設她在謊話,她當時在病房裡穿的是醫院的睡衣。如果是從以前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住過醫院的女性,都應該至少會準備自己的睡衣帶去才對。然後你應該明白才對,她真的會為了自己的病而意圖阻止演奏會嗎?大家對演奏會寄望有多深、你對演奏會傾注了多少熱情,她都非常清楚才對。」
「那初音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
「她也和你一樣,想要保護她珍愛的人。也就是她唯一尊敬的祖父——柘植彰良。沒錯,柘植校長也受到多發性硬化症的侵襲。」
「什麼……!」
「當然,是比她患病更早以前。你也在甄選會上看到柘植校長了吧?他的手指始終抖個不停,那很明顯是運動麻痺的症狀。而運動麻痺是多發性硬化症的顯著症狀之一。當然,我們不能光憑這一點就貿然斷定那是多發性硬化症,但是再加上另一個要素,可信度就頓時提升了。那就是發生在美國的毒品走私事件。交易是透過來自伊利諾伊醫大的電子郵件進行,但一般學生或是從來沒去過那所大學的教授,不太可能做到這種事。但是另一方面,與那所大學締結姊妹校的直接功臣是柘植校長,所以他的話,要私下交易也很容易。而且就算州立醫大定期寄送郵件給校長,也不會有人起疑。而這若是校長以外的人,一定會引起注意。然後校長需要毒品,理由不是為了享樂,而是為了治療。州立大學走私寄來的是醫療大麻,而在美國,有相當多的州已經允許多發性硬化症病患合法使用醫療大麻了。可是在日本,因為毒品及精神藥品取締法的管制,即使是為了醫療目的,也一概禁止使用、進口及持有。校長年事已高,不可能長途旅行,他要得到醫療大麻,就隻能透過走私。然後如果再深入一點猜測,州立醫大的藥頭若是知道校長的病情和日本國內的狀況,或許也是出於人情而為他走私大麻的。」
「怎麼會……」
「當然,沒有證據,所以這些都隻是猜測而已。重要的是初音同學如此深信不疑。事件是在七月爆發的,但是使用者身邊的人,當然應該在更早以前就隱約察覺毒品的存在了吧。醫療大麻一般的使用方法,是使用一種叫蒸餾器的器具,讓幹燥大麻的大麻成分氣化之後加以吸食,這種器具是三角錐狀的,體積相當龐大,總不能帶到大學來。如果使用,地點一定都是在自家吧。雖然初音同學每個星期隻回家一趟,但如果校長在家中吸食毒品,就算是她也會發覺才對。然後不巧的是,她是傑奎琳‧杜‧普蕾的崇拜者。杜‧普蕾是罹患多發性硬化症而不得不退休的早夭天才大提琴家,隻要是她的崇拜者,輕易就能把這個病名與醫療大麻還有日常看到的祖父輕微的運動麻痺連結在一起。」
啊啊,原來是這樣。
她說的來不及,原來不是指自己,而是在說校長。意思是校長的身體撐不到她成為職業演奏家。
「伊利諾伊州立醫大的藥頭被逮捕後,大麻的供給當然也斷絕了。沒有藥物,硬化症的症狀顯而易見地惡化了。就像崇拜杜‧普蕾那樣——不,比起杜‧普蕾,更要崇拜柘植彰良的初音同學看到日漸衰弱的祖父,一定恐懼到了極點吧。萬一在演奏場上病況曝光怎麼辦?演奏中斷,在柘植彰良的經曆留下污點固然嚴重,但萬一事情曝光,走私大麻的事也會敗露。如此一來,柘植彰良建立起來的名聲將一敗塗地,而且還有病情加劇的危險。即使在他過世以後,也會有人對著他的遺體吐口水吧。她無法容忍、而且害怕這種狀況。然而校長本人完全不打算辭退演奏會,所以她被逼到即使不擇手段也要讓演奏會中止。這就是她的犯罪動機。」
聽著岬老師的話,我覺得好似看到了一個漆黑的空洞。怎麼會這樣?我好似在看著初音,卻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見。
「偷走史特拉第瓦裡、毀掉祖父心愛的鋼琴,這一定讓深愛音樂的她心如刀割吧。即使如此,為了保護祖父的威望和名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這麼一想,官方網站上的恐嚇留言的真意也很清楚了。『定期演奏會若依照預定舉行,鋼琴的白鍵將被柘植彰良的鮮血所染紅』。這與其說是要殺害校長的預告,更是在迂迴地拒絕校長參加。不過很抱歉,這一點我也一樣沒有確證,但如果把那篇文章想成是她寫的,就能夠理解了呢。」
沒有確證,可是岬老師的解釋讓一切的疑問冰釋了。老師和初音在病房的對話背後真正的涵義,還有她的反應,這下子都可以理解了。
一想到她悲愴的決心,我心痛如絞。
「可是,我也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那就是你為什麼甚至做到那種地步,也要包庇她?比賽經驗姑且不論,你具備實力,對音樂的熱愛也超乎一般。那個豪雨的夜晚之後,看在我的眼中,你面對音樂的心態也煥然一新了,然而為何你甚至要犠牲那重要的音樂去保護她?」
啊,那是因為……。
「因為你們是樂團夥伴?不對,你面對夥伴的時候,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麼因為她是你的女友?這個答案我不接受。因為就算是為了包庇女友,你還有和你母親的約定。甚至拋棄學了二十年的小提琴,並且違背與母親的誓約,也要保護女友,這實在令人難以信服。可是觀察你和她的對話以及相處之後,遲鈍的我也總算發現了。你是打從心底愛著初音同學呢。不是出於男女朋友的感情……而是身為血親——她的叔叔的感情。」
我微微點頭。
「東都愛樂仍然保留著你的母親——城戶美由紀女士入團時的紀錄。她入團的時候是二十三歲,然後一直到那個時期,東都的常任指揮都是柘植校長。後來柘植校長被歐洲的樂團招聘,辭掉常任指揮時,美由紀女士沒有告訴周圍的人理由,退團返回老家。半年之後,她生下了你。雖然沒有確證,但你那特徵十足的手掌形狀與柘植校長非常酷似,這讓我做出了你們是父子的假設。這麼一來,你的行動也可以理解了。柘植彰良是你的父親,而初音是你同父異母的兄長的女兒,也就是你的侄女,是與你同齡的寶貴親人。正因為如此,即使會違背與母親的約定,你也要保護她,並保護她的祖父,亦即你的父親柘植校長。」
岬老師說的沒錯。
我是在上國中的時候得知自己的父親就是柘植彰良的。我問為什麼父親不跟我們在一起,母親回答她是為了父親的將來著想,才會默默離開。當時柘植彰良甚至已經有了初音這個孫女,如果母親和我的存在曝光,毫無疑問會是一樁大醜聞。母親也崇拜著音樂家柘植彰良,是為他的音樂傾倒的人之一。會把我取名為與父親的名字同音的「晶」,也是對他最起碼的思念。
所以拉小提琴,踏上音樂之路,就等於是在確認我和母親還有柘植彰良三個人的關係。與音樂相依相偎的時候,我覺得父母都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
決定志願學校時,我會以這所音大為目標,最大的理由是校長就是我的父親。母親聽到這件事時,雖然沒有提到父親,但她看起來有些開心。她一定是在想像父子同台演出的場面吧。
「沒有公開你和校長的關係,是因為你已經下定決心了吧?」
「嗯……我也覺得都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沒什麼好說的了。而且就算公開我是他的兒子,又能改變什麼?初音會吃驚,然後不是討厭校長就是討厭我,或是兩者都討厭。我隻是多了一個無法堂堂說出口的頭銜,就算靠著那個頭銜成了小提琴家,母親也絕對不會開心的。」
「即使如此,你還是思慕著父親。換句話說,在定期公演與校長共演,對你具有雙重的意義。而且你也被史特拉第瓦裡的琴聲所吸引了。然而由於大提琴遭竊,先是史特拉第瓦裡無法使用,接著也無法與校長同台共演了。對你而言,等於是出場的兩個目的都消失了。所以當團員吵鬧著要報警時,保護初音這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再加上自暴自棄,讓你說出了那種話。」
我再一次點頭。
在保特瓶上留下指紋時,我並沒有多想,隻是希望能將嫌疑轉移到我身上。所以當眾人說要報警時,我雖然慌張,但幸好目擊到那一幕的筱原擅自解釋,所以我就順水推舟地加以利用了。我隻要感激地恭聽他的誤會,不去否定就行了。
入學以後,我很快就發現初音對我有好感了,但我又能怎麼做呢?雖然她的父親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但她仍是我的侄女,我總不能跨過那條線,但又不能特別疏遠她。
而我自己的感情也很複雜。我和初音之間有著雲泥之差,一邊是受到柘植彰良祝福的直系血親,一邊是同樣流著他的血,卻無法表明正身,隻能不斷擔憂存摺數字的我。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感到嫉妒和羨慕,但初音演奏的音樂就和她的人一樣溫柔,悄悄地潛進了我的心房。體貼而才華洋溢的侄女。不知不覺間,我立志要當她的守護者。所以我與她不即不離,一面閃躲她的心意,一面在近處守護著她——我至多隻能如此曖昧地對待她。
「即使如此,」岬老師用真摯的眼神逼視我,就像要揮開我的這些思緒。
「這一次的事,仍然是你的一廂情願。我說的沒意義,就是這個意思。初音同學一定會傷心,也一定會非常憤怒。因為就像你為她著想那樣,她也以不同的形式為你著想。所以我才會像那樣多管閒事。」
「那……那我做的事是錯的嗎?」
「扛下別人的罪,就等於剝奪了本人贖罪的機會。說是自我犠牲確實很動聽,但有時候隻是在自我陶醉罷了。而自我陶醉這回事,隻是無法前進的人所做的逃避行為。再說,隱瞞一個真相,有時也會遮蔽了另一個真相。」
「咦?」
沒有多久,我們來到準備室前,岬老師神情有些緊張地敲了敲門。
「請進。」
在沙啞的聲音引導下開門一看,我們迎面就被一架演奏會平台鋼琴所迎接。是光澤耀眼、甫出生的平台鋼琴。
「今早史坦威剛送來的。真不知道是湊巧還是不湊巧。」
我心頭一驚。
說話的人就坐在鋼琴前,卻完全看不出先前的那種老當益壯。在演奏會開始前的舞台旁看到他時,距離很遠,所以隻看得出臉色不好,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一看,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是多麼地形容枯槁。兩眼無神,雙頰深陷,聲音似乎也要一番勉強才擠得出來,尾音都啞了。
如果中斷醫療大麻的投藥,硬化症將確實的惡化——校長的模樣,完全證實了岬老師剛才的說明。
「不愧是史坦威,真了不起,與我愛用的那台鋼琴如出一轍。暖,鍵盤不再是象牙制的,是時代趨勢,我也隻好接受。噢,我忘了最重要的事。你是城戶同學吧?哎呀,你這個首席表現得實在太優異了,小提琴太精彩了。鋼琴也是,以那個年紀的演奏者來說,表現力令人刮目相看。交響樂團的一切都很棒。而且岬老師,你說你是第一次指揮,那是騙人的吧?我如此深受指揮的手勢所吸引,可是近年來從沒發生過的事呢。」
「承蒙誇獎,光榮之至……可是人還是不該做不習慣的事呢。我似乎還是比較適合可以自給自足的鋼琴,校長也看得出來吧?」
「姆……世事不可能盡如人意嘛。」
「我照著約定,把自稱犯下一連串事件的城戶同學帶來了,可是他並不是下手的人……」
然後岬老師把先前對我說明的內容向校長複述了一遍。校長一開始半瞇著眼睛聆聽,但當他聽到自己和初音竟是重點的時候,說了句「怎麼會」,啞然失聲。
「當然,我說的都隻是推論,沒有證據能夠指責任何人或任何事。」
「不,岬老師……你實在是太令人驚訝了。不隻是音樂,你在這方面似乎也有著非凡的才能。好吧,我就對你坦白好了,你真是明察秋毫,我確實得了那種病,並且染指毒品走私。可是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是那邊的大學相關人士得知我的情況,答應我的不情之請。可是我果然還是遭到天譴了,藥物中斷後,症狀一口氣惡化,現在我已經成了這副德行,甚至無法隨心所欲地行走。」
「校長發現初音同學做的事了嗎?」
「不……我完全沒發現。可是那孩子太可憐了,沒想到居然連她都得了一樣的病。既然這樣,怎麼不是她那個不肖的父親得病呢?可惜了她大好年輕才華啊。就算是為了我,這也實在太不幸了。」
「多發性硬化症也有遺傳的說法。可是……校長,你真的可惜令孫女的才華嗎?」
「嗯?這是什麼話?這還用說嗎?這次的事太不幸了,結果受害的隻有下手的本人。她會做出這些壞事,責任全在我身上。」
「隻有責任嗎?」
「什麼意思?」
「柘植校長,這是你的犯罪。是你希望這麼做,初音同學隻是替你執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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