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晚安,拉赫曼尼諾夫 by 中山七里
2020-1-31 18:16
後來這波鋒面雖然帶來差點讓堤防潰堤的大雨,但是深夜過後,鋒面忽然加快腳步,穿過陸地出了日本海。而迅速發佈的避難勸告發揮效果,使得災害減少到最小,有三百戶地下室淹水、二十戶一樓淹水,懸崖崩塌造成五人受傷,但無人死亡,不像避難居民擔心的那樣,重演東海豪雨的慘劇。我住的公寓一樓似乎也泡水了,但沒有淹到二樓我的住處來,勉強是倖免於難。市政府驕傲地說是平日的防災系統成功防範都市災害於未然,市民也都吁了一口氣,但對我來說,體育館的即興演奏會的印象過於強烈,不太有逃過一劫的幸運感。
暑假結束,上課和練習也都重新開始了。江副副教授還是老樣子,不見蹤影,所以練習隻好由我擔任指揮角色。
「不好意思,第二小提琴慢了,從第三小節再來一次。」
「長笛,那邊不是弱,是極弱!」
「雙簧管,拍子不齊,重來。」
「小號太快了!」
「第一小提琴,這裡揉弦再重一點。」
「大提琴!音虛掉了。」
「喂?,首席!」雄大舉手。
「怎麼了?」
「休息一下,十分鍾就好了。」
「可是……」
「我們很清楚你非常努力,這樣很好,可是重新開始練習的第一天就一下子狂練兩小時不休息唷?今天還算是複健期間,要是太勉強,大家會崩潰的。」
「唔……好吧。」
我答應休息,團員們全都吁了一口氣。
「倒是晶,你是怎麼啦?」
「我怎麼了嗎?」
「你變得好執著唷。哦,我不是說這樣不好啦。暑假出了什麼事嗎?」
「那我之前是怎麼樣?」
「要怎麼說,雲淡風清?泰然自若?而且自從史特拉第瓦裡禁止使用以後,你就一副靈魂出竅的死氣沉沉樣。」
「指揮不在,有什麼辦法?我得負起責任才行。」
「你那不像是被迫負起責任的樣子呢,總覺得雙眼神采奕奕。」
「心理作用啦。我隻是在盡首席的本分。」
我用力揮手打馬虎眼,望向樂譜。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坐在正面的初音樣子有點不太對勁。她眉頭緊蹙,右手按著左手臂。
「初音?」
「啊,沒事。」
「沒事……?大提琴家按著重要度僅次於生命的手皺著眉頭,怎麼可能沒事?讓我看看。」
我不容分說地抓起她的左手,初音臉上寫滿了抗議,但我不予理會。
「會痛嗎?」
「……不痛。」
「真的嗎?」
下一句話,聲音小到幾乎要消失了。
「別說痛了,完全沒感覺……」
我內心一驚,初音以隻有我聽得見的聲音繼續說:
「最後一次合奏的時候就怪怪的。按著弦,也沒什麼觸感,就好像被打了麻醉,感覺漸漸消失了。不過現在恢復了一點。」
「練習前妳撞到哪裡嗎?」
「沒有。你也知道吧?除了必要的時候以外,我都會把手插在口袋裡,小心保護,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撞到。」
「妳握握看我的手。」
白皙的手指使力,可是隻有嬰兒般的握力。
「再大力一點。」
即使如此,也勉強隻有三歲小孩的力道而已。我的身體記得她原本的握力,所以非常清楚她的手變得有多虛弱。
我悄悄張望周圍。眾人都在各自休息,沒有人注意到我們——不,隻有一雙眼睛看著我們。
是神尾舞子。她毫不隱瞞注視的視線,眼睛盯著這裡看。一瞬間我慌了,但仔細想了一下,反而放下心來。被舞子看到,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她不是會到處向人宣傳這一幕的人。
「妳現在立刻去醫院。」
「可是……」
「妳這樣的大提琴手,知道事態有多嚴重吧?交響樂團不會隻因為少了一把大提琴就停擺,可是少了一根手指的話,就沒辦法拉大提琴了。」
「……」
「這是首席的命令。我會用別的理由跟大家說。喏,快去。」
「……好。」
初音不甘願地點點頭,站了起來。目送她的背影離開後,我回望舞子,向她比了道謝手勢並行禮。舞子的臉上沒有浮現任何感情,轉開了視線,但那是她表示瞭解的動作。
我向大家說初音突然身體不舒服,為了慎重起見,我讓她先回去,大家毫不懷疑地相信了。距離定期演奏會隻剩下不到一個月。弄個不好,或許會需要有人代打——這樣的想法掠過腦際,但當時我還沒有想到初音的症狀居然會那麼嚴重。
然後初音上神經外科求診的同一天,炸彈從意想不到的方向飛來了。
大學的官方網站被人貼了柘植校長的殺人預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