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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晚安,拉赫曼尼諾夫 by 中山七里

2020-1-31 18:16

這麼說來,我應該什麼都沒拿就從房間衝出來了,卻……。
我對抗著濁流,勉強來到了商店街。所有的店舖都拉下了鐵門,前方堆起高高的沙包。稍微一瞥,沙包看似防堵了淹水,但看看隨著前進而逐步升高的水位,這些堆起的沙包被濁流吞沒,感覺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快點!國中在那邊!」
十字路口的路邊,穿著黃色雨衣的警察大聲呼叫著。然而可悲的是,他的聲音被雨聲和濁流給蓋過,根本傳不了多遠。可能是明白這一點,警察用雙手不停地指示避難地點的方向。
擦身而過時,我向警察說謝謝。雖然不清楚我的道謝在這樣的噪音中能否傳進他耳中,但我還是無法不說。
仔細想想,這實在諷刺。短短幾十分鍾前,淋在身上的水滴才讓我感到安心,然而現在打在身上的水滴卻激起了我的焦慮。
彎過十字路口,前方是一片平緩的坡道。上坡之後,水位當然變低了,腳步也變得輕鬆許多……。這麼一想,身子便一下子輕盈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背後傳來恐怖的聲響。
嘩啪。嘩啪。
就連在這樣的暴雨之中也能聽見的,間歇性的粗重水聲。
回頭一看,道路的盡頭就在十公尺前方的堤防處,駭人的聲響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然後我目睹了不敢置信的情景。
水波不斷地溢出堤防。那就是聲音的真面目。
可怕的是,溢出來的水波傾瀉在路燈上。
堤防的高度明明比二層樓的房屋還要高。
萬一這道堤防決堤的話……。
背後竄起一陣惡寒,為了甩開那種恐懼,我奔上眼前的坡道。
好不容易來到體育館,在門口我立刻領到了毛巾和尼龍袋。我躲到屋簷下,用幹毛巾擦過臉後,總算放下心來,把濕掉的雨衣和運動鞋塞進尼龍袋裡。
我以為要登記住址和姓名,但不需要任何手續,我就被帶進館內了。
體育館中人滿為患。如果這些是穿著體育服的國中生,那就是很平常的景象,但現在來來去去的全是穿著家常便服的居民,因此感覺相當怪異。裡面甚至有人穿著睡衣。
體育館內本來就沒有空調吧,不管再怎麼寬廣,塞進這麼多的人,光是呼吸就讓空氣變得悶熱無比。再加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體味,摻雜在一起,幾乎令人眩暈。
今晚得在這種悶熱和臭味中度過一晚嗎?——光是想像,我就一陣毛骨悚然,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啊,太好了,你順利過來了。」
「岬,岬老師?」
突然現身的岬老師一看到我,立刻破顔微笑。
「老師怎麼會在這裡?老師的公寓不是在榮區嗎?」
「我朋友住在堀川,我來找他,拖拖拉拉的,結果碰到了避難勸告。然後來到避難地點一看,卻不見你的人影,所以才打電話給你。不過你果然是個音樂家呢,就連這種時候,或者說正因為是這種時候,更不會放開樂器。」
咦?我望向岬老師開心地指著的東西,發現自己的右手緊握著小提琴盒。
我一陣啞然。
到底是什麼時候拿的?——可是這下子之前的一切也令人恍然大悟了。會選擇穿雨衣,是為了可以騰出手來提樂器,路上一直覺得肚子上有東西,是因為在保護這個提琴盒。
「我完全沒意識到……」
「情況緊急,你一定相當驚慌吧。這種時候,人好像會在無意識中帶走最熟悉的東西。這是演奏家常有的事,但像我就沒辦法把樂器帶走,所以真是羨慕極了。」
我急忙從琴盒中取出我的夥伴。琴盒是完全防水的,但避難途中或許我相當粗魯地對待了盒子。
琴弦有沒有鬆掉?琴橋有沒有偏移?音柱有沒有跑掉……?太好了,沒有任何異狀!
我摸索口袋,口袋裡隻有房間鑰匙,連錢包跟手機都沒帶,全丟在公寓了。
不是用腦袋思考,這雙手比起金錢或是與社會的連繫,更優先選擇了樂器。一股愛憐之情頓時湧上心頭,我非常自然地拿起小提琴擺好。
融入右手指的琴弓觸感。
左手四指記憶的E至G弦。
這隻手,還有這些手指,比起鈔票還是鍵盤鎖,都更要熟悉小提琴。不,它們被看不見的牢固絲線緊緊地連繫在一起。
然後我傾斜脖子,讓下巴與臉頰體會樂器的溫暖的時候——
「就說不會給自治會長添麻煩了啊!」
館內中央一帶傳來男人的怒吼。
「不,畑中先生的心情我懂,可是已經來到避難所的人,我們不能讓他再回去。拜託你替我想想吧。」
「與其在這種地方幹焦急,我甯願回去店裡,儘量把一樓的商品墊高,隻是這樣而已啊。哎唷,拜託啦。」
「我是不想這樣說,但我也跟畑中先生你一樣是生意人啊。不,這裡的商店街老闆每一個都一樣,可是大家都默默忍耐啊。」
「你們是開理髮廳的又沒關係,我的店可是米行啊,你懂嗎?」
「為什麼開理髮廳的就沒關係?」
周圍的人詫異出了什麼事,沉默下去,劍拔弩張的氣氛逐漸擴散開來。
「會長,不好意思,我也要回去看一下。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回來。」
「魚新先生!怎麼連你也說那種話?如果自治會的幹部那樣做……」
「這裡的人還沒有忘記十年前的慘況啊。」
「各位,我是鎮上的河川課人員!現在已經發佈避難勸告,堤防周圍一百公尺目前非常危險,所以禁止離開避難所,請各位留在原地。」
「公家機關的滾一邊去!」
看上去個性火爆的商店老闆揪起年輕男子的衣襟,與幾個上前制止的人扭打成一團。這段期間,仍有人強逼自治會長,更有人上前勸阻,場面混亂到不可收拾。
館內各處開始傳出嬰兒與幼童的哭聲。母親被哭個不停的聲音惹得心煩意亂,也厲聲叫罵,挨罵的孩子哭叫得更是厲害了。
男人們也聚在一塊兒商量著什麼,但一片騒亂之中,對話自然變大聲了。許多地方似乎在為了爭位置而吵架。小學生們不曉得有什麼好玩的,穿梭在人群間跑來跑去。
已經亂成一團了。
再這樣下去會演變成亂鬥——
就在這個時候。
前方突然傳出「砰」的一道巨響。
瞬間,怒吼和哭聲、甚至連呢喃細語聲都靜止了。
聲音是從舞台上傳來的。舞台上有一座倒下的白闆和一個老人。
「不好意思啊,各位,不小心弄倒了,嚇著大家了。」
那個人一副好好先生的相貌,可是聲音中氣十足,即使沒有麥克風,聲音也響遍了整座體育館。「可是各位的行動,實在是讓我這樣的老人家心臓吃不消,希望大家可以稍安毋躁好嗎?」
「老先生,我們商店街老闆……」
「畑中先生,你的心情我懂,可是如果你現在離開,會有更多人爭先恐後跟著你一起走。要是裡面有人被淹死了,你能不在乎嗎?萬一去叫那些人回來的人也一起遭殃,你可以沒事似地繼續過日子嗎?」
男人沉默下去。
「店和商品當然重要,可是最重要的東西都已經像現在這樣聚集在這裡了。然而卻要再把它丟回水深火熱之中,這不是聰明的做法啊。」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啊!該死……!」
米店老闆擠出聲音似地罵道,慢慢地垮下肩膀。
「為什麼又會碰上這樣的事?難道住在這裡的人做了什麼活該遭天譴的事情嗎?」
「災禍是不看人的啊。」
「就算是這樣,這也太殘忍了!我說老先生,十年前的事,我連一刻都沒有忘記過,想忘也忘不掉,老先生也是一樣的吧?」
台上的老人一臉嚴峻地點點頭。
聽到十年前,我的記憶恢復了。當時我還是小學生,但透過電視畫面看到的景象,不是那麼容易忘掉的。
二〇〇〇年九月十一日,前所未見的暴雨襲擊了名古屋及周邊地區,也就是世間慣稱的東海豪雨。那天整整下了兩個月份的降雨量,堤防潰堤,山崩、土石流造成了莫大的災害。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天白區以及西枇杷島町這裡的淹水災情,建築物直到二樓都完全浸泡在泥水之中,隻有交通標識的圖案部分還露在水面上,那情景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西枇杷島車站則完全沒入水中,隻剩下車站建築物屋頂浮在水面,不折不扣是一片世界末日的情景。災害損失也超過二千億日幣,似乎有好一陣子被視為是都市災害的象徵。
「那天我們也是在這樣的暴風雨中,擠得像沙丁魚似地躺在這兒過夜。聽著那下個不停的雨聲,想像自己的店怎麼了,真的是又怕又難受,完全無法闔眼。可是更慘的是接下來。」
米店老闆說到這裡,停頓了好半晌。
「第二天雨停了,第四天水也退了,不出所料,商品全泡水了,家裡一直到二樓,家具什物全毀了。每一戶的人都帶著死魚般的眼神,把不能用的家具和家電搬到急就章的垃圾場去丟。那有些是財產、有些是充滿家人回憶的東西,丟掉的時候,每個人都淚眼汪汪。住家裡面,地闆和牆壁全是泥濘,滿是垃圾,比豬圈還要不如。紙門、榻榻米和被子也都沒用了,全部都得丟掉。這一區的公園本來還被大家嫌大,可是還不到半天就堆成了垃圾山。路上的汽車全是泥巴,管它是新車還是舊車,全都成了廢車。不過車子過了一陣子,就有精明的業者來把大部分都收購走了。」
館內一片死寂。十年前並不是太遙遠的過去,也有許多人是過來人,對老闆的話感同身受吧。
「雨停之後,諷刺人似的,接下來是好長一段大晴天。九月還熱得要命的陽光讓氣溫一下子飆升。然後我家倒霉,開的是米行,吸了水的米膨脹,把米袋撐破了。再碰上大熱天,米一下子就發臭了,那臭味真的會把人熏到眼睛都發痛。可是處理場已經爆滿,回收車來的次數也不夠,臭掉的米根本沒地方丟。結果那些惡臭搞到根本沒人敢靠近我的店,每個人都捏著鼻子,避之唯恐不及。米行本來就不是多好賺的生意,但我們家還是連著三代,努力為顧客服務,到頭來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後來我真的是又氣又恨,完全失眠了……。老先生,你是要我再經曆一次那個時候的悲慘嗎?」
「要比慘,我也不輸人好嗎?噯,現在這裡的人,或多或少都經曆過啊。」
這次換別的男人開口了。
「水退的時候,市內在第三天總算開始恢復原狀,可是唯獨這一區,生活機能花了一個星期才恢復。沒水沒電沒瓦斯,簡直倒退成古代的生活。不能洗臉、不能洗澡,廁所不能沖,也沒法洗衣服。過了傍晚,連路燈也沒有,一片漆黑,也收不到任何訊號,整個被孤立了。可是如果隻是在這裡生活,埋怨不方便也就罷了,因為大家都一樣,沒什麼好怨的。可是啊,隻要跨出去一步,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鐵路也是第三天就修好了,所以會去市內買東西不是嗎?然後一上電車,每個乘客都離我遠遠的。理由不必說也知道,三天沒洗澡,在沒有冷氣的房間裡汗流浹背地生活,那當然臭了。可是我沒來由地氣憤起來了。明明碰到一樣的災害,為什麼就隻有我們被當成流浪漢一樣看待?剛才老先生說天災是一視同仁,但為什麼偏偏就隻有我們特別衰?更讓我挫折的是回程的電車從車窗看出去的街上夜景是很美啊,路燈、便利超商的燈、往來的車燈……以前我從來沒有留意過,現在卻覺得感激,就算是人類製造出來的光,也一樣是很美的。然而那片燦爛的光明世界中,卻隻有這個地區是一塊漆黑,活像個黑洞似地,開了個又黑又大的洞。我整個人都心寒了。然後一想到自己要回到那個黑洞裡,我腿都快軟了。我、我從來沒有想過回自己家居然會讓我那麼不情願……」
最後的話巳經聽不見了。
眾人沉默著。不知何處傳來吸鼻涕的聲音。
然而寂靜也維持不了多久。
體育館的屋頂突然傳來刺耳的聲響。不是液體,完全是土石沖刷下來的破壞性聲響。
「……怎麼會下成這樣……」
感覺屋頂都快被衝破了。而且那非比尋常的雨勢一點都沒有要緩和的跡象,而是瘋狂地攻擊著屋頂。風也一下子轉強了;豎耳聆聽,四邊的牆壁也傳出咬略傾軋聲。
雖然是避難所,但也不是核災避難所。儘管位在高台,但也無法免於暴雨的災害。面對自然的威猛,人類的建築物全是渺小無力的。風雨彷彿具有肉食獸的意志,意圖吞沒整座體育館。聚集在這裡的我們,是隻能坐待兇猛利牙來襲的渺小存在。
「我好怕唷……」
「媽媽!」
館內各處傳出驚恐的聲音。坦白說,我覺得羨慕。如果哭叫到聲嘶力竭,就可以暫時忘掉恐懼和不安,我也想要這麼做。
「老先生,我還是要回去!」
「我也要!」
男人們就要再次展開攻防。母親們悲傷無比,孩子們不停地哭泣,渴望著安心。
我不安地抱著小提琴,忽然間,岬老師朝我看來。
「對了,你的曲子練得如何?」
什麼?我忍不住揚起語尾反問。現在是什麼狀況,這個人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我記得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對吧?背譜不必說,到第三樂章應該都很熟悉了吧?」
「呃,還可以……」
「不行還可以,如果我是主考官,你可以現在當場演奏嗎?」
「……可以。」
「OK,那我們走吧,同學。」
我正自訝異,老師指向舞台。
那是常見的舞台景象,旁邊正坐著一架平台鋼琴。
「我來擔任伴奏,我們兩個一起向這裡的民眾表演一首協奏曲吧。」
「難道老師想用音樂來平緩大家的情緒嗎?」
「對,沒錯。」
「……開玩笑的吧?」
「怎麼會是玩笑呢?我可是百分之百認真的。那首曲子很有名,大家一定也能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老師,沒辦法的。我覺得你的想法很了不起,也很值得尊敬,可是那種佳話,現實世界是絕對不可能行得通的。」
「我覺得我們演奏樂器並不是什麼佳話啊。」
「老師看不出現在的氣氛嗎!亂成這樣,就算拉什麼小提琴,也不會有人要聽的,隻會被嫌吵而已。處在戰爭或天災當中,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宛如風中殘燭的人,才不需要音樂!」
「嗯,我也這麼認為。」
「那……」
「可是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嗎?」
岬老師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
「的確,碰上危急存亡關頭,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悠哉地去聽什麼音樂吧。比起一首華爾茲,他們會更渴望一片面包。比起一首小夜曲,他們會更渴望柔軟的床鋪。可是即使如此,其中或許也有人渴望鋼琴的旋律,以得到心靈的甯靜。」
「這……可是……」
「就和科學與醫學是為了對抗人類所面臨的苦難而存在的一樣,音樂也是為了驅逐侵蝕人心的怯懦與無情而存在的。確實,想靠一根手指頭帶給所有的人安甯,這完全是一種傲慢;可是即使隻有一個人,隻要有人需要音樂,而自己擁有演奏音樂的才能,我認為就應該為那個人演奏。而且演奏音樂的才能是神明賜予我們的天賦,我想要把它用在讓人們與自己幸福。」
岬老師的眼神貫穿了我。那是儘管平和,卻絕不容許對方別開視線的目光。讓人覺得隻要別開視線,就是一種虛僞。
老師不待我回答,便往舞台走了出去。我無可奈何地跟上去。看到老師的目光我明白了。即使我畏縮不前,他也會一個人步上舞台。
在怒吼、嘆息與哭聲此起彼落之中,岬老師靈巧地穿過人群前進,我隻能緊跟在後,免得被甩下。然後老師走上舞台,總算有幾個人注意到他。叫罵聲消失,狐疑的視線漸漸凝聚上來。原本肅殺的氛圍一轉而變成好奇。
「你應該明白,這首曲子的第一個音是關鍵。訴說似地、但是必須強勁,靠那個音來引人入勝。」
我微微點頭。
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以某個意義來說,是一首不幸的名曲。一八七八年,柴可夫斯基聽了拉羅的《西班牙交響曲》,深受銘感,寫下了這首曲子。他對這首曲子滿懷信心,將它送到當時的小提琴第一把交椅萊奧波德‧奧爾那裡,卻被這位名演奏家回絕說這首曲子不可能演奏。三年後,這首曲子由阿道夫‧布洛斯基初次演奏,但由於指揮家與交響樂團都心不在焉,因此聽眾的反應也不甚踴躍,也遭到評論家們無情的貶損。然後好一段期間,這首曲子一直是命運多桀。
我從琴盒裡取出奇奇里亞帝。這陣子我都是拉奏史特拉第瓦裡,但奇奇里亞帝畢竟是長年來的夥伴,就像我的身體一部分,與我的肌膚融為一體。
相較之下,岬老師要彈奏的是初次觸摸的平台鋼琴,無法將自己的愛器隨身帶著走的鋼琴家,即使是使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碰到的鋼琴,也必須彈奏出最棒的琴音才行。而且這群聽眾並不是渴望音樂才聚在這裡的。
「喂,你們在那裡幹嘛?」
「這種時候少在那裡製造噪音啊!」
各處開始傳出咒罵聲,每一次我都忍不住縮起身體,但岬老師滿不在乎地調整座高。
「隨時都可以了。」
然後他再次看我的眼睛。
我赫然一驚。
坐到鋼琴前的岬老師,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屹立不搖的自信、面對數百萬敵軍也絕不退讓的大無畏。在兩個月前的演奏會上看到的勇姿,現在就在那裡。
我彷彿被看不見的手推動,拉出了第一音。
第一樂章,中庸的快闆,D大調四四拍。搖蕩似地拉奏出意味深長、述說般的序奏主題,是一段由小提琴獨奏的極中闆奏鳴曲主部。舞台下依然傳來粗鄙的罵聲。為了不輸給那些聲音,我逐漸提高音量,結果台下的噓聲也隨著音量逐漸高漲。
然後岬老師的伴奏開始的瞬間,我的耳朵一陣驚愕。和緩呈現的第一主題——它的音是多麼地多采多姿啊!原本這首協奏曲的樂器編制是長笛二、雙簧管二、單簧管二、低音管二、法國號二、小號二、定音鼓,然後加上絃樂五部,然而這架鋼琴居然演奏出可匹敵八種管絃樂器的音——不,甚至可能是淩駕其上的音。我朝旁邊一瞥,岬老師的手指在鍵盤上如機械般高速彈奏著,令人錯覺之所以聽起來有那麼多的音,就是這個緣故。
鋼琴聲響起後,噓聲便靜了下來。這樣的伴奏,弄個不好,小提琴的獨奏都要被壓過去了。
主題變調為迴旋曲風。小提琴不間斷地拉奏出旋律,是令人回憶起甜美回憶的旋律,華麗、流暢、歌唱般地。
漸漸地,伴奏變得高亢,與小提琴對奏起來。岬老師的鋼琴從底下支持著小提琴,絕不會搶上前去,但仍靜靜地往上提。壓迫感給了我的手指力量。
迴旋曲不斷地向上,暫時下降之後又向上,預先提示了第二主題的情境,旋律抒情而有些令人懷念。鋼琴一面應和一面追趕上來,我就好像真的遭到追趕一般,心跳逐漸加速。
過去我也在練習課中與交響樂團合奏過好幾次,但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鋼琴伴奏。雖然內斂地伴跑,卻緊緊地貼在背後,讓獨奏者保持緊張。跑在前方的應該是我,掌握步調的卻是岬老師。可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這仍是非常怡人的緊張。手指在顫抖。共振的鎖骨就要喚起官能的感覺。
伴奏忽然中斷,小提琴的獨奏又開始了。接下來是一段平緩的向上。隻有我一個人拉弓,肌膚就能明確地感受到館內緊張的空氣。沒有任何一處傳來說話聲了。雖然不甘心,但這樣的緊張並非小提琴,而是岬老師的鋼琴所帶來的。不能讓我的獨奏毀了這樣的緊張。我不能輸。我將全副神經集中在耳朵和指尖。
然後鋼琴靜靜地加入,一段輕快的對奏之後,鋼琴與小提琴一同朗聲高歌第一主題。
是發展部。這是每個人都聽過的知名曲調。如果是交響樂團,這就是最強奏的部分,由小號與定音鼓同時演奏高音與低音,鋼琴在空間中轟炸出勇壯的旋律。
心跳在我的胸膛裡一口氣加速。
小提琴與鋼琴,我和岬老師化成了一體。鬥志漲滿了整個身體,喚起了屢敗屢戰,百折不撓的不屈精神。
一開始也有許多評論家厭惡這民族色彩洋溢的旋律,可是在初演中拉奏它的布洛斯基沒有屈服於這些惡評,一有機會就演奏這首曲子,使得聽眾漸漸地理解了它真正的價值。
岬老師的鋼琴持續著。音量暫時變小,撩撥不安似的極弱音爬過舞台的地闆。但不僅是不安而已,也逐漸揭示將要挺身面對那種不安的動機。
一段伴奏之後,是小提琴獨奏,將第一主題多次變奏,輕盈地旋回。忙碌的節奏反複著,同時也若隱若現地呈現出剛才鋼琴所提示出來的不安。
進入再現部,主題反複。在這個關鍵之處,岬先生的手臂更高地揮揚起來。
歡喜爆發。心靈解放。
這一瞬間,激烈敲打屋頂的雨聲也從耳中消失了。
自己拉奏的小提琴音與鋼琴聲在體內共鳴。我本身成了樂器的一部分,前後左右搖晃著共振的身體,讓琴音擴散出去。
我已經不在乎聽眾的反應了。
外面的暴風雨也聽不見了。
暴風雨就在這裡。在我和岬老師之間盤旋著,席捲了兩人的心。然後吶喊著與內在的事物相對抗,嘶喊著把對災難的恐懼與被喝倒采的不安都化成鬥志去對抗。
小提琴回應鋼琴三次的進行曲曲調。
盛大的曲調靜下來後,又是小提琴的獨奏。興奮未平,發展又變得更加華麗。但是是纖細的、幽微的、如履薄冰的。驅使分弓與斷奏,總之不讓音中斷。雖是絃樂器特有的高音,但不能是銳利刺耳的音。運用手指和手肘進行揉弦,在高音中加入華麗的表情。
維繫著似斷非斷的旋律,清脆地、跳躍地不斷歌唱。細微但強韌的音在館內盤旋不絕,就宛如一面對抗一面徬徨的人所吟唱的歌。
音域徐徐擴大,用一把小提琴進行對奏似地演奏著。雖然才總算來到第一樂章的一半,但手臂已經開始重了起來。即使如此,我一點都不想停止演奏。在確定這場音樂的終點在哪裡、如何結束之前,我不打算放開琴弓。
第二主題再現,接續小提琴似地,鋼琴輕柔地潛了進來。多麼絕妙的加入方式啊!不打斷獨奏拉出來的旋律,模仿長笛溫柔的音色來反複第一主題。瞬間,周圍朦朧地擴散出一片田園風光。小提琴承續,曲調再次變得躍動,從這裡開始,速度慢慢地逐步加快。
弓的振幅一下子變大,速度益發急促。
然後我開始衝刺。一點一點地向上,讓弓奔向終點。
馳騁的音、持續彈跳的節奏。
鋼琴忽然湧現,從背後追趕上來。岬老師也開始全力奔跑了。
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我被催趕似地拉得更快。即使如此,仍緊緊地維持住華麗的曲風。
挑戰體力與運動能力極限般的運弓。呼應似地,鋼琴也總動員八種樂器,起伏彈奏出色彩濃豔的音符。岬老師的上半身跳動,以猛烈的速度敲打鍵盤。那與其說是演奏,更是在與鋼琴搏鬥。小提琴與鋼琴纏繞在一起,朝天上衝刺。接著是宛如全曲終點般的怒濤尾聲——
然後小提琴與鋼琴強勁地奏出最後一小節,結束了長達十七分鍾的第一樂章。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就好像取下密閉式耳機般,侵襲屋頂的傾盆大雨聲灌入耳中。感覺好不可思議,明明演奏的時候完全聽不到任何雨聲。
話說回來,剛才的演奏究竟是怎麼回事?疲倦,但是酣暢。手臂麻痺,卻充滿快感。我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與伴奏融為一體,也沒有如此深刻地被合奏打動過心靈。隻能汲汲營營於配合大家的演奏的過去,簡直就像一場夢。
注意到的時候,我的額頭被汗水濕濡了,心臓的悸動也尚未平息。即使如此,暫時放下琴弓後,呼吸漸漸平順了許多。
雖然已經覺悟到的噓聲尚未響起,但那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必須專注於下一個樂章。
我斜看岬老師,又吃了一驚。才剛結束那麼激烈的演奏,岬老師卻一臉若無其事,沐浴在燈光下的額頭也沒有半點汗漬。他那具纖細的肉體當中,究竟隱藏著多麼驚人的演奏能力?還是做為一個職業演奏家,這點程度的事是理所當然?
下一樂章——老師用眼神向我示意。我急忙把小提琴夾到下巴。
第二樂章,短歌,行闆,不間斷,G小調四三拍。
一開始由鋼琴的序奏揭幕。在一段令人聯想到牧場清晨的靜謐導入部之後,小提琴奏起。充滿憂愁的悲傷旋律——這是第一主題。這首曲子在完成的當時,這個部分還刻意加上弱音器來輕柔地演奏。換言之,這代表了它要求如此幽微的旋律。
但即使是拉奏極弱指示的情形,實際上也不是降低音量。那麼是要如何演奏?就是要營造出那種以幽隱的琴音演奏般的感覺。若非如此,小提琴音會被交響樂團的音給淹沒,而且坐得遠的聽眾也不可能聽得見。但是要讓聽眾感覺到極弱的奏法,比演奏大音量時需要更大的肌力、體力以及精神力。拉奏出來的旋律是甯靜的,但右手上臂的肌肉與左手四根手指的肌肉幾乎快要承受不住苛酷的操勞,都快抽筋了。
中間部轉調為降E大調。在這裡,第二主題登場。第二主題比第一主題更富起伏,為曲子帶來變化。是包裹住聽眾,溫柔撫慰般的旋律。
為了讓這裡的每一個人獲得安心,我竭盡我所學到的一切技巧,演奏出音樂。從這裡開始是一段小提琴的獨奏,不能期待岬老師的輔助,是關鍵場面之一。從極弱的束縛中被解放的雙手歡欣地奮勇律動。
不管我再怎麼努力,一介音大生能夠表現出來的音樂程度可想而知。就像老師說的,想要隻憑指頭帶給人們安甯,這完全就是傲慢。這我再清楚不過了。可是我已經瞭解到了。瞭解到遭逢災難的人們面臨的不幸與痛苦、不得不對自己的職業與家庭萌生嫌惡的悲哀。如果能夠緩和那些痛的幾分之一,其他大多數的噓聲又算什麼呢?隻是幾分鍾的手臂操勞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切實地想要用極強的力道去拉琴。為了讓我的心願傳達給體育館每一個角落的人,我想要用更大更大的音量去演奏。
很快地,第一主題複返了。旋律刻畫著對於拋下以及失去事物的留戀與激情,逐漸落入悲傷的深淵。再次以極細維繫旋律,用幽微的音來表現哀切。f孔釋放出來的音震動我的身體後,幽幽地消失在空中。
然後小提琴沉默下去,承接那哀切,鋼琴立時出現。與小提琴相同,鋼琴聲從極弱開始,但岬老師的極弱並非單純的微弱音,每一個打鍵都有著明確的中心。聲音雖小,卻不可思議地重量感十足。
無論是鋼琴家還是小提琴家,被稱為獨奏家的演奏家都深悟特別的奏法。我剛才運用的技巧也是其中之一,但現在岬老師展現的卻是技巧之外的事物——一種音樂的異質。即使同樣去彈奏同一架鋼琴,彈奏出來的音色卻有著雲泥之差,是因為演奏者有其特異性。而比個性更要獨特的異質——那就是演奏者的個性,也是演奏者的音色。
伴奏鋼琴的弱音反而更強地凝聚了聽眾的注意力。但微弱的隻是音調,實際上音量十足,因此能夠做到與極強相同的主張。第一主題繼續著,不久後旋律慢慢地改變曲調,展現出在困難與苦惱中挫敗,仍堅持站起來的勇氣。
然後,突然間鋼琴「噹!」地一吼,第三樂章開始了。
活潑的快闆,D大調四二拍,迴旋奏鳴曲形式。
鋼琴忽然舞蹈起來。具強勁躍動感的旋律是後來出現的第一主題的片斷。在第二樂章沉靜下來的心跟著雀躍似地彈跳起來。
很快地,獨奏小提琴接續上去。一開始吊胃口似地徐緩地,然後漸漸加快速度。不是急劇,若要比喻,就像爬上寬闊的螺旋階梯般地拉奏著。這是為了在第一主題大鳴大放的助跑,絕不能亢奮,也不能中途鬆弛,是讓樂器與自己心中的能量逐漸累積到極限的作業。
偶爾岬老師的鋼琴會支持我似地從底下支撐起旋律。就好像底下拉起了救生網,我可以放手盡情地拉弓。
我拚命地拉弓,一面心想。起飛前的助跑,就是為了看到所有東西而努力。說穿了,現在的我就是如此。可以看到就在另一頭的目的地。相較之下,自己的腳跑得是多麼地慢啊。面對那聳立在前方的高牆,自己是多麼地無力啊。可是正因為如此,我要跑。我要助跑,儲備力量,計算跳躍的距離與時機。為了儘可能遠、儘可能高地飛翔。
第五十三小節,鋼琴從弱音進入第一主題。這主題是模仿俄國民俗舞曲特雷巴克的旋律,節奏強勁,是招來過去的評論家嫌惡、民族色彩最濃厚的部分。
高而輕盈、暢快地——
為了用運弓表現出俄國舞曲獨特的激烈節奏,需要高速的過渡樂節,但如果把全副意識都集中在左手,焦急的心情會讓左手更加急迫,一下子就會出錯。所以要讓左手和能夠冷靜地與按拍的右手動作同調,以遏止左手的暴走。情緒冷靜地,但心靈隨著漸趨勇壯的旋律熱烈地舞蹈。
不久後,節拍稍微放慢了一些,曲子轉為A大調。第二主題——一樣帶有俄國舞曲的節奏,然後節奏漸次加快,愈來愈緊迫。
一開始雖然展現出悠然堂皇的態度,但逐漸再次加速,又奔馳起來。鋼琴從中間加入,與小提琴相互纏綿,合奏出音樂。
這是一場難以形容的官能體驗。我拉出來的音進入對方之中,而我自己也躍入對方編織出來的音樂。
這是心靈的交換,以及靈魂的交換。
我能夠體感到合奏是性質不同的兩者相互融合。現在這一瞬間,我成了岬老師的一部份。然後音樂會反映出那個人的一切,人生觀、性格、價值觀、心的顔色、靈魂的形狀——所以我能夠理解老師的深思熟慮、體阽、激越,以及孤獨。
小提琴暫時中斷,鋼琴獨奏開始了。不失快活地,柔和的旋律流瀉而出。啊啊,可是岬老師怎麼能彈奏出如此多彩的音色?這已經不是伴奏了。這是凝縮的一整團交響樂團。即使承認鋼琴是樂器之王,但是在如此近的距離聽著,那音色之多彩和絢麗,幾乎要讓我眩暈。
小提琴很快又加了進來。一面重現第一主題,暫時是小提琴與鋼琴的秘密幽會。一次又一次向上,然後奔上陡急的坡道。隻是一台鋼琴與一把小提琴的並跑。即使如此,我毫無畏懼。隻要身旁有這架鋼琴,不管再難再長的曲子,站在什麼樣的表演廳,我都有自信可以演奏到底。
奔跑。奔跑。奔跑。
然後又是鋼琴獨奏。這裡再一次放慢拍子,旋律展現出和緩而牧歌般的表情。不久後,我就這樣承接旋律,這次以獨奏重現第二主題。
旋律落入低地,很快又開始向上爬。看似反複上下,結果還是以這個坡道的山頂為目標。漸漸地加快過渡樂節,彈射出第一主題的片斷。以此為契機,曲調回歸一開始的舞曲風,三次呈現第一主題。接下來再也沒有小提琴或鋼琴的獨奏部分,兩者攜手全力朝向頂點衝刺。
鋼琴「噹!」的一聲拉響號炮。聽到信號,我也衝刺出去。反複著主題,更強、更清脆地拉弓。在我身邊,鋼琴以七彩音色形塑出雄壯感。我雙臂的疲勞已經到達極限,但是曲子再兩分鍾就結束了。想要快點結束的心情,與還不想結束的心情彼此衝撞。我將兩種心情寓於雙臂,深深地吸氣。兩種樂器合而為一,勢如破竹地衝刺。
摧毀欺瞞。擊潰怠惰。踹開不安。吹散怯懦。
扔掉優雅,連同手臂一起揮甩小提琴。
岬老師的雙手也彷彿爆炸似地彈跳著,爬升至最高點。
那甜蜜的一體感再次籠罩了我。可是這次並不全是甜蜜而已。
甩頭的瞬間,似乎有汗珠飛出去,但不可思議地不覺得熱,隻是胸口裡火熱極了。得到兩種樂器散發出來的深不見底的能量,心的溫度急速上升。
沒有任何人來礙事了。
音樂的靈魂朝頂點升去。
再也無所畏懼。
小提琴與鋼琴一同對奏、纏綿,往終曲前進。
呼吸停止。
心跳與旋律同調。
刺入空中的弓。
崩解的琴鍵。
撕裂的音。
破壞的節奏。
然後在狂熱的漩渦裡,兩種樂器打下激烈的句點。
瞬間,意識四散,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這一瞬間,一股傾盆大雨般的轟聲從前方排山倒海而來。
咦……?從前方?
我總算發現了。那不是雨聲,而是掌聲與歡呼。
我出了神似地環顧體育館。視野所及,所有的人都在拚命鼓掌。每個人都站了起來,甚至有人在吹口哨。
「同學!」右手突然被緊緊抓住。是大家稱呼「老先生」的老人。
「我一定要向你說聲謝!你們兩個表演得太好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現場演奏……哎呀,古典音樂真是棒啊!」
「噢,我同意!我也是第一次聽人現場拉小提琴,沒想到這麼棒!聽了這音樂,總覺得鼓起勇氣來了。」
「是啊,我也是!」
「我也是!」
「呃,老先生……」剛才的米行老闆客氣地開口。「剛才呃……我太耐不住性子了,真是對不住。我會繼續留在這裡看看情況。」
「這樣很好,很好。」
「聽了這兩人的演奏,我忽然冷靜下來了。在這麼大的雨中跑出去外面,根本不是什麼勇氣,隻是耐不住不安罷了。」
「喂,同學,你將來要當職業小提琴家嗎?」
「咦?呃,這個……音樂界的窄門很難擠進去……」
「你一定要當小提琴家。」
「咦?」
「你的話,一定可以的。可以當一個職業小提琴家。你看看,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因為你們的表演而得到了勇氣。音樂是要打動人心的吧?能這麼深刻地打動人心的人,不可能成不了職業音樂家。」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忍不住向岬老師求救,然而岬老師隻是托著腮看我,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就好像在觀賞著事態會如何發展。
「各位,真對不起,回答得支支吾吾的。這位同學一旦開始演奏,就會完全掉進自己的世界,所以我想他現在大概也還沒回過神來。喏,你也不記得第一樂章結束的時候,大家報以熱烈的掌聲吧?」
啊,原來如此。當時突然響起的傾盆大雨聲,原來也是掌聲啊。
我忽然意識到手臂的麻痺。垂下的手中當然握著小提琴,但沉重得要命,沒辦法舉到脖子的高度。腋下的汗水沿著手臂直淌到手肘,連站著都覺得疲倦極了。熱度急速地從流汗的額頭溜走,但是胸中的炭火仍熾熱地燃燒著。
我自認為已經竭盡全力演奏了,可是這些掌聲喝采不可能是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榮耀。一切都是因為旁邊有超技鋼琴在輔助,我才能做出那樣的演奏。
可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不管怎麼樣,各位,對於演奏家來說,最好的回報不是評論家的盛讚,也不是勛章。好了,請各位再一次給這位未來的小提琴家溫暖的掌聲!」
在岬老師的誘導下,掌聲再次熱烈地響起。
外頭暴風雨依舊肆虐著,敲打著屋頂和牆壁的雨聲也和剛才一樣,可是體育館裡面出現了戲劇性的變化,再也感覺不到不安與焦慮了。當然,每個人的心裡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安的殘渣,但現在這裡有著足以壓倒它的事物。
就像炭火飛散一般,胸口熱了起來——
咦?
好奇怪。
我怎麼會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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