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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拉赫曼尼諾夫 by 中山七里
2020-1-31 18:16
「首席,方便借點時間嗎?」
神尾舞子在走廊叫住了我。
「我有事想跟你說。」
「……私下?」
「不用,在這裡說就行了。」舞子說,走進最近的練習室。剛練習完的學生正拿著樂譜和單簧管走出來。
「妳找我有什麼事?」
「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樂團?」
「什麼意思?」
「照這樣下去,沒辦法在正式演出前團結起來。別說團結了,搞不好會直接分崩離析。」
我忍不住想要反問:這些我都知道,還需要妳來說嗎?我這個首席每天都得在那個人格障礙者的指揮和一盤散沙的樂團之間溝通調解,幾乎都要被這項不可能的任務搞到胃潰瘍了。
「妳要我怎麼辦?」
「至少查出歹徒是誰,把他揪出來公審吧。」
「什麼?等一下,這也未免太跳躍了吧?」
「別打馬虎眼了。一連串的事件目的已經漸漸浮現出來了,所以團員才會這麼坐立難安。這你也明白吧?」
我故意不回答。我還沒有針對這個問題好好跟團員討論過,因此覺得這是聆聽他人意見的好機會。
「歹徒的目的是破壞演奏會。」
「等、等一下,前些日子妳不是才說那種動機可以不必考慮嗎!」
「那個時候是這樣沒錯。大提琴失竊的單獨案件,還有可能是為了金錢,但如果是同一名歹徒破壞了校長的鋼琴,那麼共同的動機就隻有破壞演奏會了。」
「哪裡共同了?也有可能是不同的人各別引發的事件啊。」
「雖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但小到可以忽略。聽好了,大提琴失竊以後,校內的保全變得更加森嚴,警衛為了避免憾事再度發生,繃緊了神經,教職員也組成了義工團巡邏校內。在形同戒嚴的這種狀況下,若有和第一起竊案無關的第三者引發別的事件,那未免太荒唐了。風險太大了。倒不如解釋為第一起事件的歹徒為了相同的動機再次犯案才自然。」
我目不轉睛地看舞子。一如往常,她的發言總是井井有條,思路分明。也有人討厭她的這種口氣,但在容易重感情更勝於講道理的團員中,她確實是個寶貴的存在,我對她很有好感。
「可是那樣的話,至少被選上的團員可以除外。因為就算妨礙自己要登台亮相的演奏會,也得不到半點好處。」
「很遺憾,這也不成立。就算當天會有職業交響樂團的星探來物色團員,也不是五十五個人全都會受到青睞,至多隻有兩、三個人會被看上,最慘也有可能全軍覆沒。當然,也有人從一開始就不抱那種期望。而對於一開始就無望的人來說,即使希望不大,但有可能成為職業音樂家的人,是他們嫉妒與眼紅的對象。反正自己沒有成功的指望,幹脆把他們一起拖下水作伴。如果要再多餘地說明,柘植鋼琴收藏在哪裡,大學裡每個人都知道。校長沒有上鎖,離開準備室的時間是下午三點,而大表演廳是在下午七點關門,關門前有四個小時,現場沒有警衛也沒有監視器,任何人都可以侵入。」
我要稍微訂正一下前言,有人會討厭舞子這種口氣是理所當然的。即使道理上明白,但有些事情情感上就是無法接受。
「我說舞子啊,我也不是其他五十四個圑員每一個都認識,但妳就那麼無法相信樂團的夥伴嗎?如果妳那麼不相信他們,樂團會沒辦法團結也是當然的。」
「我從來沒有相信過樂團夥伴。雖然我信賴他們。」
「……對不起,可以用我聽得懂的話解釋嗎?」
「相信與信賴是似是而非的。相信是關乎一個人的個性,而信賴則是針對能力而言。對於大家的演奏技巧,我並沒有什麼怨言。我差不多可以放心與他們合奏。可是個性就不同了。不是說一個人音樂技巧豐富,人品就正直清白;相反地,即使一個人忠厚老實,他的演奏也不一定就可以完全信賴。在工作上優先的是信賴,不是相信。」
這個時候,我隻想得到一句反駁的話。
「那雄大呢?」
佯裝冷靜的舞子的眼睛赫然睜大了。
「依現狀來看,扯樂團後腿最厲害的就是雄大。那麼依妳剛才的分析來看,雄大就是頭號嫌犯。既然是妳提出的,妳就假設是他犯的案,來解釋看看啊。妳不相信他的個性吧?」
「……怎麼會扯到那邊去?」
「我是在問妳,妳相信雄大嗎?還是不相信?」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妳不回答也沒關係,我用看的就知道了。」
「你在說什麼?我又沒有……」
「旁人是看得一清二楚啊。舞子,妳可能自以為是張樸克臉,但其實是把情書貼在臉上到處走,這一點妳跟友希是有得拚。不過大刺刺到像友希那樣的人,也是難得一見。」
好一陣子之間,舞子直瞪著我的臉,但最後她嘆了一口氣,放下了緊張。
「站在首席的立場,我想要信賴樂團夥伴,也想要相信他們。或許揪出嫌犯是找回平靜最有效的做法,但那輪不到我還是妳來操心。偵探角色還有更適合的人去當,至少那必須是可以不帶感情去觀察別人的人。現階段,這樣的回答就夠了吧?」
「真是一場有意義的討論,我也有了新發現。」
「什麼新發現?」
「人不可貌相,你這人滿討厭的呢。」
「咦,樂團夥伴不是更重視能力嗎?。」
「……我要收回一開始的話,這場對話還是我們兩個知道就好。」
「好啊。別看我這樣,我可是人稱超級鋁合金之嘴呢。」
「哦?有那麼硬啊?」
「不,輕薄得要命。」
舞子用鼻子冷哼一聲,離開了。
雖然我對舞子虛張聲勢,但她指出的事實言之成理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可以輕易想見,這兩起事件的歹徒就是意圖妨礙演奏會,而且他的目的正逐步達成。
史坦威制的柘植型鋼琴已經不可能修複,交給回收業者處置了。雖然看不到柘植校長淚崩的場面,但據說目睹長年來的伴侶悲慘的末路,校長似乎心痛欲絕,殘骸被搬出去的時候,他的表情簡直就像在目送親人被送進火葬場。當然,稀世的鋼琴家不會因為隻是失去愛器就無法演奏,史坦威公司似乎也火速回複說他們會根據保管的數據數據製作第二架柘植型鋼琴。而且即使趕不上十月的演奏會,到時隻要用別架鋼琴演奏就行了。善書者不擇筆。
問題在於失去樂器,柘植校長整個人心灰意懶。有某個校內人士為了破壞演奏會,不擇手段偷竊樂器,甚至是破壞樂器,這樣的事實太足以讓年過七旬的教育家心寒了。
對樂團成員的影響也不容小覷。除了對彼此演奏技術的不滿外,嫌犯就在團員中的猜忌也明顯侵蝕了樂團。隻要有一個人失誤,光是這樣就會被眾人用一種看待歹徒的眼光瞪視。每個人都提心吊膽深怕犯錯,練習室裡充滿了近乎異常的緊張。在這樣的氣氛下練習,造成了比平常更要加倍的疲勞。
揪出一個人公審——這番意見極其粗暴,可是確實就像舞子說的,這是最有效的解決方式,但如果辦得到就不必辛苦了。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隻是個迷惘的音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