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莫拉的雙生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29 18:53
瑞卓利開到戴翰街的時候,太陽已s要下山了。她看到佛斯特的車,於是就把車子停到他車子後面,然後走下車,坐上他的車,坐在右邊的乘客座上。
「後來呢?」她問。「後來怎麼樣了?」
「沒動靜。」
「該死。都已經過了一個鐘頭了。該不會是他發現我們在監視吧?」
「說不定那根本就不是蘭克的車。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白色廂型車,車牌是在匹茲菲爾偷來的。有可能不是嗎?」
「呃,反正那輛車並沒有逗留,而且一直都沒有回來。」
「范‧蓋斯他們夫妻上一次出門是什麼時候?」
「大概中午的時候,他和他太太到超市去買東西,之後就沒有再出門了。」
「我們去繞一圈,我想看看房子裡面有沒有什麼動靜。」
佛斯特開車從門口經過,開得非常慢,讓瑞卓利可以仔細看看那棟《亂世佳人》莊園大宅風格的房子。他們從監視小組的車子前面經過,開到那條路的轉角,然後轉個弩,停到路邊。
瑞卓利問:「你確定他們真的在家嗎?」
「中午過後,監視小組就沒看到他們夫妻出門了。兩個都沒有。」
「屋子裡怎麼那麼暗?」
他們在車上坐了一會兒。天色越來越暗了,瑞卓利心裡也越來越不安。她看不到屋子裡有人開燈。兩個人都在睡覺嗎?或者,會不會兩個人溜出去了,而監視小組沒有注意到?
那輛廂型車跑到這個社區來幹什麼?
這時候,她轉頭看看佛斯特。「夠了,我等不下去了,我們進去看看。」
佛斯特把車子掉頭開回原來的地方,停好車。兩個人下車按門鈴,然後又敲敲門。沒有人來開門。瑞卓利走下門廊,退到步道上,抬頭看著那南方大莊園式的外觀,看著那幾根宏偉的白色柱子上方。樓上也沒有人開燈。她心裡想:那輛廂型車來這裡一定有什麼目的。
佛斯特問:「妳在想什麼?」
瑞卓利感覺得到自己心跳得好厲害,感覺很不安。她把頭一揚,佛斯特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們繞到後面去。
她繞到側院,打開一扇小欄杆門,看到前面有一條窄窄的磚頭步道,旁邊是一道籬笆。這裡的空間只夠塞兩個垃圾桶,算得上是庭院嗎?她走進那扇門。他們並沒有申請搜索令,不過,裡頭好像不太對勁,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的手感到一陣隱隱的刺痛。當年,華倫‧霍伊特的刀子曾經在她手上留下兩道疤痕。當一個怪物在你身上留下記號,給你的本能留下記號,這將是一種永久留存的記號。從此以後,只要一有怪物靠近,妳一定嗅得出那個味道。
佛斯特緊跟在她後面。她從一扇窗戶前面經過,裡頭黑漆漆的,中央空調的風扇噴出一股熱氣,吹在她冷冰冰的皮膚上。別出聲。別出聲。他們現在已經等於是侵入民宅了,不過,她只是想看看窗戶裡面,到後門去看一眼。
她繞過轉角,看到一片小小的後院,外面圍著一道籬笆。籬笆的門開著。她走到籬笆門前面,探頭看看外面的小巷子,沒看到人影。接著,她慢慢朝房子走過去,快靠近後門的時候,她注意到門半開著。
她和佛斯特互看了一眼,兩個人都把槍掏出來了。那只是短短一瞬間的動作,幾乎是本能反應,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把槍拔出來的。佛斯特推了一下後門,門板慢慢晃開,看到裡面廚房的磁磚地面。
一灘血。
他跨進門裡,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廚房燈一亮起來,他們立刻就看到,牆上、流理台上,到處都是血。那種觸目驚心的畫面嚇得瑞卓利倒退了幾步。那一剎那,她感覺肚子裡的寶寶踢了她一下。
佛斯特跑出廚房,往走廊那邊跑過去,而她卻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低頭看著泰倫斯‧范‧蓋斯。他躺在血泊中,乍看之下好像溺斃的人浮在血紅的水面上,眼神呆滯。血甚至都還沒乾。
「瑞卓利!」她聽到佛斯特的大叫。「他太太──她還活著!」
她立刻往廚房外面跑,但肚子實在太大了,行動變得很笨拙,差一點就滑倒。走廊上也是滿眼怵目驚心的景象,整片牆上沿路都是動脈噴濺出來的血跡和甩手的血滴。她跟著那一整排的血跡一路衝到客廳,看到佛斯特跪在邦妮‧范‧蓋斯旁邊,手裡抓著無線電大叫,要人派救護車來,另一隻手按住邦妮的脖子。血從他的指縫間湧出來。
瑞卓利立刻跑到她旁邊跪下來。邦妮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倒吊,一臉驚恐,彷彿看到死神正在她頭頂上盤旋,等著要帶她走。
「我止不住血!」佛斯特大叫。血還是一直從他的指縫間湧出來。
瑞卓利從旁邊沙發的扶手上抓了一條布墊,用手揉成一團,然後彎腰把那團布壓在邦妮脖子上。就在瑞卓利還沒有壓住傷口之前那一剎那,佛斯特把手放開,一股血箭立刻噴出來。那團布才按到傷口上,立刻被血浸濕了。
「她的手也在流血!」佛斯特說。
瑞卓利低頭一看,看到邦妮的手掌上有刀痕,血流如注。我們沒辦法同時幫所有的傷口止血……
「救護車呢?」她問。
「在路上了。」
這時候,邦妮忽然抬起手,抓住瑞卓利的手臂。
「躺好不要動!千萬不要動!」
邦妮抽搐了一下,忽然伸出兩手在空中揮舞,彷彿一頭驚慌失措的小動物拚命掙扎,抵抗攻擊牠的猛獸。
「佛斯特,把她按住!」
「老天,她力氣好大。」
「邦妮,不要動!我們正在想辦法救妳!」
這時候,邦妮又拚命猛揮雙手,把瑞卓利手上那團布打掉了。溫熱的血噴濺在瑞卓利臉上,嘴裡嚐到鹹鹹的血腥味。這時候,邦妮忽然猛力一扭,身體往側邊一翻,雙腿瘋狂猛踢。
「她抽筋了!」佛斯特大叫一聲。
瑞卓利用力把邦妮的臉頰按在地毯上,然後趕快把那團布按回傷口上。血已經噴得到處都是,噴到佛斯特的襯衫上。瑞卓利拚命想按住她的傷口,結果身上的外套已經被血濺濕了。老天,流太多血了,她還能撐多久?
這時候,他們聽到有人衝進屋子裡的腳步聲。是監視小組的人。他們的車停得比較遠,在馬路的另一頭。那兩個人衝進客廳的時候,瑞卓利連頭都沒抬一下。佛斯特大喊起來,叫他們來幫忙按住邦妮。只不過,來不及了。劇烈的抽搐已經慢慢減弱了,變成臨死前的顫抖。
「她已經沒有呼吸了。」瑞卓利說。
「把她翻過來!加油,加油。」
佛斯特對著邦妮的嘴巴吹氣,幫她做人工呼吸。過了一會兒,他抬起身體的時候,嘴唇上沾滿了血。
「沒有心跳了!」
有一位警察用手按住她的胸口,開始急救。他雙手按在邦妮高聳的雙乳中間,一邊加壓,嘴裡一邊計數。只不過,他每壓一下,就會看到傷口滲出一點血。她血管裡的血已經差不多流乾了,無法再支撐重要器官的機能了。那種感覺彷彿他們在枯井裡抽水。
這時候,救護車的急救人員也衝了進來,手上拿著插管、監視螢幕,還有好幾瓶點滴。瑞卓利立刻退後,讓他們急救。那一剎那,她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要趕快坐下來。於是,她跌坐在一張休閒椅上,把頭垂下來。這時候,她忽然想到自己坐在白色椅套上,衣服上的血說不定會把椅套弄髒。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看到邦妮嘴裡已經插滿了管子。她的衣服已經被撕開,胸罩也被扯掉。心臟電擊器的電線交叉在她胸前。才不過一個禮拜前,瑞卓利還覺得那個女人簡直就像芭比娃娃,身上穿著緊身衣,腳上穿著高跟涼鞋,看起來笨笨的,像個塑膠玩偶一樣。而此刻,她臉色慘白,雙眼無神,看起來真的就像一具塑膠玩偶了。這時候,瑞卓利看到幾公尺外的地上有一隻邦妮的涼鞋,忽然想到,不知道她剛剛在逃命的時候,腳上是不是還穿那種鞋子。她想像著,邦妮腳上穿著那雙高跟鞋,沿著走廊喀噠喀噠的拚命跑,鮮血沿路噴在牆上。後來,急救人員用輪床把邦妮推出去了,而瑞卓利卻還是愣愣地盯著那隻涼鞋。
「她恐怕不行了。」佛斯特說。
「我知道。」瑞卓利看著他。「你的嘴巴沾到血了。」
「也許妳自己應該去照照鏡子。我們兩個不知道都已經感染到什麼東西了。」
這時她忽然想到,血液可能會傳染某些可怕的疾病。比如說愛滋病、肝炎。「她看起來好像很健康。」她也只能這樣自我安慰了。
「話雖如此。」佛斯特說。「不過妳還是要小心一點,畢竟妳懷孕。」
所以,她到底還待在這裡幹什麼?妳怎麼還會在這裡,泡在一個死人的血泊裡?她心裡想:妳不是應該把這兩條水腫的腿蹺在桌上,窩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嗎?此刻,懷孕的媽媽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事實上,不管是誰都不應該待在這種地方。
她在椅子裡掙扎了半天,想站起來,結果,佛斯特朝她伸出手。自從她懷孕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讓他拉她站起來。她忽然想到,有時候,人生難免也需要別人伸出援手。有時候,你也不得不承認,單打獨鬥是辦不到的。她衣服上的血都已經乾掉,變得硬邦邦的,而兩手上也全是乾掉的血。鑑識科的人應該很快就會來了,接著就是媒體。那些該死的媒體永遠陰魂不散。
該去把身上洗一洗,然後準備幹活了。
莫拉一跨出車門,發現無數的攝影機和麥克風忽然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殺氣騰騰。警方的封鎖帶旁邊擠滿看熱鬧的人群。巡邏車的警燈一閃一閃的,把他們的臉照耀得一陣藍一陣白。她毫不遲疑,趁那些媒體還來不及包圍她,立刻就一個箭步往房子的方向衝過去,朝那個負責封鎖現場的警察點了個頭。
他也朝她點點頭,表情顯得有點迷惑。「呃──柯斯塔醫師已經來了──」
「我也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從封鎖帶底下鑽進去。
「艾爾思醫師嗎?」
「他在裡面嗎?」
「對,可是──」
她知道他不會攔她的,於是就逕自往裡面走。她那種充滿權威的氣勢所向披靡,很少有警察敢質疑她。她走到門口,停下來戴上手套和鞋套。每次一到血淋淋的犯罪現場,這些配備是少不了的。接著,她走進屋子裡,現場鑑識科的人幾乎都沒有看她一眼。他們都認識她,也沒有理由質疑她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她一路從玄關走到客廳,沒有人攔她。她看到客廳裡血淋淋的地毯,還有急救人員用剩的醫藥用品。滿地都是針筒、包裝袋,還有一坨坨用過的紗布。奇怪的是,看不到半個人。
她沿著走廊往裡面走,沿路看到血淋淋的牆壁,不難想像當時的場面有多麼血腥殘暴。一邊的牆上是動脈噴出來的血,另一邊是兇手揮舞刀子的時候飛濺的血。
「醫生嗎?」瑞卓利站在走廊的另一頭。
「妳為什麼不打電話通知我?」莫拉問。
「這個案子已經指派給柯斯塔。」
「我剛剛聽說了。」
「妳實在不需要來。」
「珍,妳應該要通知我的。妳應該要讓我知道。」
「這案子並沒有指派給妳。」
「可是這牽涉到我妹妹。牽涉到我。」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不把案子指派給妳。」瑞卓利朝她走過去,眼神很堅定。「這應該不需要我來告訴妳吧。妳自己很清楚。」
「我並不是要他們指派我當這個案子的法醫。我在意的是,為什麼沒有人打電話通知我。」
「我忙到沒時間打電話,這樣妳滿意了嗎?」
「妳只編得出這樣的藉口嗎?」
「去妳的,我是說真的!」瑞卓利朝牆上的血跡揮揮手。「這裡有兩個人被殺了,我忙到連晚飯都還沒吃,忙到沒時間把沾到頭髮上的血洗乾淨。老天,我甚至連上洗手間的時間都沒有。」說著,她猛一轉身。「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忙,幹嘛在跟妳解釋半天?」
「珍。」
「回家去吧,醫生。我還有一堆事要忙。」
「珍!對不起。我剛剛不應該說那種話。」
瑞卓利又轉過來看著她,這時候,莫拉才發現,剛剛竟然沒有注意到,瑞卓利的眼神好失落,看起來垂頭喪氣。她好像快要站不住了。
「我也很對不起他們。」瑞卓利看著滿牆的血跡。「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們就逮住他了。」說著,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個差一點的手勢。「我們派了一組人在門外監視。我真搞不懂,他怎麼有辦法認出我們的車。他就這麼從門口開過去,然後從後門溜進屋子裡。」說著,她搖搖頭。「反正,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他知道我們在找他。那就是為什麼他非殺了范‧蓋斯滅口不可……」
「是她警告他的。」
「誰?」
「艾曼爾提亞。一定是她。可能是打電話,或是寫信。她可能透過某警衛幫她傳信。她在保護她的同夥。」
「妳認為她有這麼清醒嗎,有辦法幹這種事?」
「她可以。」莫拉遲疑了一下。「今天我去看過她。」
「那妳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
「她知道我的祕密。她知道答案。」
「老天,那全是她的幻覺。她會聽到奇怪的聲音。」
「妳錯了。我很確定她絕對是一個正常人。她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珍,她在保護她的同夥。她絕對不會背棄他的。」
瑞卓利默默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好吧,那妳最好過來看看這個。妳有必要知道一下我們在對付什麼樣的人。」
莫拉跟著她走向廚房,走到門口,她忽然愣住了。眼前那種大屠殺的血腥畫面實在太令人驚駭了。她看到她的同事柯斯塔醫師正蹲在屍體旁邊。他抬頭瞄了莫拉一眼,表情顯得有點困惑。
「他們有指派妳到這裡來嗎?」他問。
「沒有。我只是想來看看……」說著,她瞪大眼睛看著泰倫斯‧范‧蓋斯,嚥了一口唾液。
柯斯塔站起來。「殺人手法真是又狠又準。完全沒有反抗造成的傷口。被害人根本沒機會反抗。一刀劃下去,幾乎把脖子割斷了。兇手從被害人後面下手,從脖子左邊偏高的位置下刀,割斷氣管,一路割到右邊偏下方。」
「兇手慣用右手。」
「而且力氣很大。」柯斯塔彎下腰,把屍體的頭輕輕往後拉,露出脖子裡一圈環狀的軟骨切口。「兇手這一刀深及脊柱。」說完,他放開手,屍體的頭又往前俯,脖子的斷口又接合起來了。
「這簡直像在執行斷頭死刑。」
「差不多。」
「第二位被害人──在客廳──」
「他太太。一個鐘頭前,急診室已經宣告她死亡了。」
「殺她的時候,手法就比較沒那麼乾淨俐落了。」瑞卓利說。「我們判斷兇手是從丈夫先下手的。說不定范‧蓋斯根本就是在等兇手。說不定就是他把兇手帶進廚房的,以為兇手只是來談生意。然而,他沒想到他會猛下殺手。他身上找不到抵抗所造成的傷口,也沒有掙扎的跡象。他根本就是背對著兇手,然後像一頭被宰殺的羊一樣倒在地上。」
「那他太太呢?」
「邦妮的情況不太一樣。」瑞卓利低頭看著范‧蓋斯的頭髮。那一頭染色的植髮象徵著老人的虛榮心。「根據我的判斷,邦妮是無意間撞見殺人的場面。她走進廚房,看到滿廚房的血,看到丈夫倒在血泊中,脖子幾乎斷了。而當時兇手也在廚房裡,手上還拿著刀子。當時屋子裡開著冷氣,窗戶全部緊閉,而且為了隔音,窗戶是雙層玻璃。所以,那就是為什麼監視小組的車停在路上,卻根本沒聽到屋子裡的慘叫聲。只不過,我不確定她有沒有機會慘叫就是了。」
這時候,瑞卓利轉頭看向通往走廊的門口,愣了一下,彷彿看到那個死去的女人站在那裡。
「她看到兇手朝她衝過去。不過,和她丈夫不一樣的地方是,她有反抗。刀子刺向她的時候,她很本能的抓住刀刃。刀刃刺穿她手上的皮肉,刺穿肌腱,深及骨頭,深及動脈。」
瑞卓利指向門口,指著門外的走廊。「她往那邊跑過去,手上鮮血狂噴。他緊追在她後面,追到客廳,把她困在牆角。而那時候她還在反抗,抬起手臂抵擋,不過,結果他還是一刀割斷了她的喉嚨。那一刀割得不像她丈夫的傷口那麼深,不過也已經夠深了。」說著,瑞卓利看著莫拉。「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還活著。妳看看,我們只差一步就逮到他了。」
莫拉低頭看著倒在櫃子上的泰倫斯‧范‧蓋斯,忽然想到那間森林裡的小木屋。那對邪惡的表兄妹就是在那裡結合為一體。那種邪惡力量的聯繫一直延續到今天。
「妳第一次去找艾曼爾提亞的時候,她跟妳說的話,妳還記得嗎?」瑞卓利問。
莫拉點點頭。妳也死定了。
「當時我們兩個都以為那只是精神病患在胡言亂語。」說著,瑞卓利低頭看看范‧蓋斯。「現在看來,那句話顯然是在警告妳,在威脅妳。」
「為什麼?我跟你們一樣,他們的底細我知道的也不多啊。」
「醫生,也許那是因為妳的身分。妳是艾曼爾提亞的女兒。」
莫拉忽然感到背脊竄起一股涼意。「那我爸爸……」她囁囁嚅嚅地說。「如果我真的是她女兒,那麼,我爸爸是誰?」
瑞卓利並沒有開口說出伊利亞‧蘭克這個名字。根本不需要。
「妳是活生生的證據,證明他們兩個的存在。」瑞卓利說。「妳的DNA有一半是他給妳的。」
◆
她把大門鎖起來,然後把門閂也拉上。她在門口愣了一下,忽然想到緬因州山上那棟小木屋,想到安娜屋子裡加裝了好幾道鎖鏈。她想到,原來她也和安娜一樣,淪落到相同的命運。再過不久,我會變得越來越畏縮,整天躲在門禁森嚴的碉堡裡,要不然就是逃之夭夭,躲到另一個城市去,變換自己的身分,變成另一人。
這時,她忽然感覺到車子的大燈光線穿過客廳的窗簾。她掀開窗簾瞄了外面一眼,看到一輛警車慢慢開過來。那不是布魯克萊恩區的警車,因為她看到車身上噴著波士頓警察局的字樣。她心裡想,一定是瑞卓利向局裡申請,派人來保護她。
她走進廚房,調了一杯雞尾酒。今天晚上她也懶得太講究了,隨便弄了一杯簡單的,伏特加調柳橙汁加冰塊。她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啜飮著,冰塊碰撞著杯子,叮噹作響。一個人喝酒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需要麻醉一下,讓自己忘掉今天晚上看到的那些畫面。她聽得到天花板上的冷氣孔咻咻作響,感到一陣清涼。今天晚上不能開窗戶了。門窗緊閉,全部上鎖。手指頭抓著冷冰冰的杯子,感覺涼颼颼的。她放下杯子,盯著自己的手掌,盯著那無數淡紅色的微血管。我身上流的真的是他們的血嗎?
這時,門鈴響了。
她的頭猛抬起來,轉過去看著客廳那邊,心臟怦怦狂跳,全身肌肉忽然緊繃起來。她慢慢站起來,踮著腳步沿著走廊走到大門口。她遲疑了一下,忽然想到子彈很容易就可以穿透木板。於是,她立刻閃到旁邊的窗口,往外瞄了一眼,看到巴拉德站在門廊上。
她鬆了一口氣,把門打開。
「我聽說范‧蓋斯的事了。」他說。「妳沒事吧?」
「受到一點小驚嚇,不過還好。」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根本就嚇壞了,只好自己一個人窩在廚房裡喝酒。「你要進來嗎?」
他從來沒有進過她家。她走進門,把門關上。他注意到門上加裝了一道門閂,就把門閂也拉上了。「莫拉,妳最好裝個保全系統。」
「我是有這個打算。」
「越快越好,知道嗎?」他凝視著她。「我可以幫妳挑一家最好的。」
她點點頭。「謝謝你的建議。對了,想喝一杯嗎?」
「今天晚上不喝了,謝謝。」
他們走進客廳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看著牆角那台鋼琴。「我不曉得妳會彈鋼琴。」
「小時候就開始彈了,不過後來練得不夠勤快。」
「妳知道嗎,安娜也會彈鋼琴……」說到一半,他遲疑了一下。「妳可能不知道吧。」
「我確實不知道。理察,那種感覺實在有點毛骨悚然,每次我多聽到一件她的事,就會覺得自己似乎跟她越來越像。」
「她彈得很棒。」他走到鋼琴前面,掀開琴蓋,彈了幾個音,然後又把琴蓋蓋回去,愣愣地盯著那黑黑亮亮的光澤。接著,他看著她。「我很擔心妳,莫拉,特別是今天晚上,范‧蓋斯出了那種事。」
她嘆了口氣,坐到沙發上。「我已經沒辦法主宰自己的生活了。睡覺的時候,我甚至連窗戶都不敢再開了。」
他也坐了下來,不過,他坐在對面那張椅子上,這樣一來,如果她抬起頭來,就一定會看到他。「我覺得妳今天晚上還是不要自己一個人比較好。」
「可是這裡是我家,我不想走。」
「那就別走。」他遲疑了一下。「妳要我留下來陪妳嗎?」
她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理察,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覺得妳需要人保護。」
「而你就是那個要保護我的人嗎?」
「還有誰能保護妳?想想看!妳的生活實在太孤獨了,這麼大的一間房子,只有妳一個人。一想到屋子裡只有妳一個人,我就很害怕,不知道妳會出什麼事。安娜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在她身邊。不過這次,我終於可以陪在妳身邊了。」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只要妳需要我,我隨時都會在妳身邊。」
她低下頭,看著他的手握住她的手。「你愛她,對不對?」他沒有回答。於是,她忽然抬起頭凝視著他。「對不對,理察?」
「她需要我。」
「我不是問你這個。」
「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她受傷害。特別是,我不能眼看著那個男人傷害她。」
這時候,她忽然想到:我一開始就應該明白了。他看著我的那種眼神,他碰觸我的那種方式,原來,他一直都愛著她。
「假如妳跟我一樣,那天晚上在急診室裡看到她。」他說。「她眼睛又黑又腫,臉上全是瘀青。我一看到她的臉,忽然很想揍扁那個打她的傢伙。很少有什麼事情會讓我失去理智,莫拉,可是,只要一看到男人打女人──」他猛吸了一口氣。「我絕不允許有人再動她一根寒毛。可是,那個卡塞爾就是不肯放過她。他還是一直打電話給她,一直騷擾她,所以,我不得不插手了。我幫她裝了幾個鎖,每天去她家看一下,看看她有沒有怎麼樣。後來,有一天晚上,她請我留下來吃晚餐,然後……」他聳聳肩,一副很無奈的樣子。「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她很害怕,她需要我。我覺得那是一種本能反應,警察的本能。你不由自主的就會想去保護別人。」
尤其是,如果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的話。
「我想保護她,就這麼回事。」他看著她。「所以,沒錯,結果我愛上她了。」
「所以現在你在想什麼,理察?」她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握著她的手。「現在是怎麼回事?你愛的是她,還是我?我不是安娜。我不是替代品。」
「我來找妳,是因為妳需要我。」
「這就像是重演。你只是再重新扮演一次同樣的角色,守護角色,而我只不過是一個替補的演員,代替安娜演出她的角色。」
「沒這回事。」
「假如你不認識我妹妹,假如你和我只是在一場宴會上偶然相遇,你還會像這樣對我嗎?」
「會,我一定會。」他湊近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一定會。」
有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她心裡吶喊著:我很想相信他。相信他,一點都不難。
可是她卻說:「今天晚上你還是不要留在這裡比較好。」
他慢慢坐直起來,眼睛還是盯著她,然而,兩個人之間彷彿突然出現了一種無形的距離,還有失望。
她站起來,而他也跟著站起來。
他們默默走到門口,這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他慢慢抬起手,捧住她的臉。這一次,她沒有退縮。
「妳自己要小心一點。」說完,他就轉身走開了。
她關上門,把門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