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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的雙生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29 18:53

  這一次,莫拉又把所有的證件全部掏出來。她把錢包放進置物櫃裡,然後把手錶、皮帶、車鑰匙也都放進去。她忽然想到,就算我有信用卡,有駕駛執照,有社會安全號碼,我一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只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答案。而那個人正在鐵欄杆裡面等我。

  她走到訪客安檢區,把鞋子放在櫃檯上等候檢查,然後穿過金屬探測門。

  探測門另一邊有一個女警衛在等她。「是艾爾思醫師嗎?」

  「是的。」

  「妳申請使用單獨會客室嗎?」

  「我必須和囚犯私下談一談。」

  「必須先提醒妳,會客室裡還是有裝置監視錄影機。」

  「只要談話的內容不被外人聽到就可以了。」

  「單獨會客室就是囚犯和律師會面的地方,所以談話的內容可以保有隱私。」警衛帶莫拉穿越娛樂廳,然後轉進一條走廊。接著,她打開一扇門的鎖,揮手示意她進去。「請坐。我們等一下會帶她進來。」

  莫拉走進會客室,發現裡面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她面向門口坐下來。門上有一扇樹脂玻璃窗,窗外就是走廊。兩部監視攝影機架設在天花板上兩個相對的角落裡。她等著。雖然會客室有開冷氣,但她的手心還是一直冒汗。接著,她猛一抬頭,嚇了一跳,因為她看到那扇窗口忽然冒出艾曼爾提亞那張黝黑的臉。那雙茫然的眼睛愣愣地看著莫拉。

  警衛把艾曼爾提亞帶進來,扶她坐下。「今天她不太說話。我不知道她會不會跟妳說話。好了,反正我人帶到了。」接著,警衛彎腰蹲下去,用手銬銬住艾曼爾提亞的腳踝,另一頭銬住桌腳。

  「有必要嗎?」莫拉問。

  「這是規定。為了妳的安全。」說著,警衛站起來。「等一下談完了,請妳按一下牆上對講機的按鈕,我就會來帶她。」說著,她拍拍艾曼爾提亞的肩膀。「好啦,妳跟這位小姐聊聊,好不好?她可是大老遠專程跑來看妳的。」然後,她用一種「祝妳好運」的眼神默默瞄了莫拉一眼,然後就走出去,把門鎖上。

  會客室裡沉默了一會兒。

  「我上次來看過妳。」莫拉說。「妳還記得嗎?」

  艾曼爾提亞坐在椅子上彎腰駝背,低頭盯著桌子。

  「那一次我要走的時候,妳跟我說了一句話。妳說:妳也死定了。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反應。

  「妳在警告我,對不對?叫我不要再來找妳。妳不希望我把妳的過去挖出來。」

  還是沒有反應。

  「艾曼爾提亞,不會有人聽到我們講話。這裡只有我和妳兩個人。」莫拉把手擺在桌上,表示她沒有帶錄音機,沒有筆記本。「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檢察官。妳可以暢所欲言,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絕對不會被別人聽到。」說著,她忽然湊過去,悄悄的說:「我知道妳聽得懂我說的話。所以,王八蛋,眼睛看我。少跟我來這一套。」

  雖然艾曼爾提亞沒有抬頭,不過,莫拉注意到她手臂上的肌肉忽然緊繃起來,抽搐了一下。她聽到了,她真的聽到了。她在等著看我接下來要說什麼。

  「妳是在威脅我,對吧?上次妳告訴我,我死定了,意思是在警告我,叫我離妳遠一點,否則下場就會跟安娜一樣。我本來以為那只是精神病患在喃喃自語,不過,看起來妳是說真的。妳在保護他,對不對?妳在保護那個怪獸。」

  這時候,艾曼爾提亞頭慢慢抬了起來,黑黝黝的眼珠子死盯著莫拉,那種眼神好冷,好空洞,莫拉不由得往後一縮,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們已經查出他的身分了。」莫拉說。「我們已經查出你們兩個的底細了。」

  「你們知道什麼?」

  莫拉沒想到她真的開口了。她說得好小聲,莫拉甚至沒把握是不是真的聽到她在講話。莫拉嚥了一口唾液,深深吸了一口氣。她那雙黑洞般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她根本就沒有瘋,眼神深不可測。

  「妳根本就是正常人,跟我一樣。」莫拉說。「只不過,妳打死都不想讓別人知道。精神分裂症是一種很方便的掩護。裝瘋賣儍,事情就好辦多了,因為沒有人會找瘋子開刀。警方甚至懶得偵訊妳。他們沒有再逼問,因為他們認為妳滿腦子都是妄想,問了也是白問。現在,妳連藥都不用吃了,因為妳實在演戲演得太像了,連副作用妳都裝得出來。」莫拉打起精神,逼自己死盯著那雙黑洞般的眼睛。「他們不知道那個怪獸是真有其人。不過,妳心裡很清楚,而且,妳知道他在哪裡。」

  艾曼爾提亞一動也不動,不過,她臉上已經開始浮現出不自在的神情,嘴角開始緊蹦,脖子上青筋暴露。

  「妳已經別無選擇了,對不對?以被告人患有精神病抗辯。罪證確鑿──鐵撬上的血跡,偷來的錢包。不過,妳假裝神經病,居然騙過了他們,所以就逃過了進一步的偵訊。這樣一來,或許他們就不會發現另外那些被你們殺害的人了。那些被你們殺害的女人,有的在佛羅里達州,有的在維吉尼亞州,還有德州、阿肯色州。那幾個州都有死刑。」莫拉又更湊近她。「艾曼爾提亞,妳為什麼不乾脆把他供出來呢?妳這樣不是在幫他揹黑鍋嗎?他還在外面殺人。他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裡,自己在外面逍遙,繼續到從前那些地方,到從前那些地盤尋找獵物。不久之前,他又在納迪克綁架了一個女人。艾曼爾提亞,妳可以阻止他的,妳可以結束這一切。」

  艾曼爾提亞似乎屏住了氣,在等她往下說。

  「看看妳自己,蹲在牢裡的人是妳。」莫拉笑了起來。「妳還真是窩囊。憑什麼妳要窩在這裡,而伊利亞卻在外面逍遙?」

  艾曼爾提亞眨了一下眼睛,那一剎那,她全身緊繃的肌肉似乎突然放鬆了。

  「說吧。」莫拉繼續低頭。「這裡沒有別人。只有妳和我。」

  這時候,那個女人抬頭瞄了一下牆角天花板的攝影機。

  「沒錯,他們看得見我們。」莫拉說。「不過,他們聽不到我們講話。」

  「每個人都聽得到我們講話。」艾曼爾提亞輕聲說。她盯著莫拉,那深不可測的眼神忽然變得好冷酷,好鎮定。她彷彿突然清醒過來,彷彿突然變了一個人,彷彿有某種邪靈突然附在她身上,透過她的眼睛盯著莫拉。「妳來這裡幹什麼?」

  「我想搞清楚,是不是伊利亞殺了我妹妹?」

  好一會兒,她沒有說話,後來,她眼神中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他何必殺她?」

  「妳應該很清楚,安娜為什麼會被殺,對不對?」

  「妳為什麼不問那個我能夠回答的問題?我心裡有數,妳真正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艾曼爾提亞的聲音聽起來很低沉,很親切。「那是和妳自己有關的問題,對不對,莫拉?妳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麼?」

  莫拉瞪著她,心頭怦怦狂跳。有一個問題一直哽在喉嚨問不出口。「我要妳告訴我……」

  「怎麼樣?」她的聲音好輕柔,聽起來簡直就像莫拉自己腦海中的聲音。

  「我真正的親生母親是誰?」

  艾曼爾提亞嘴角泛起一抹微笑。「難道妳看不出來我們兩個很像嗎?」

  「妳還是老實說吧。」

  「妳仔細看看我,然後再看看鏡子。這就是實話。」

  「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像妳。」

  「可是我卻看得到妳有很多地方像我。」

  莫拉冷笑了一聲。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有辦法笑得出來。「我真不知道自己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我根本是在浪費時間。」說著,她把椅子往後一推,慢慢站起來。

  「莫拉,妳是不是整天和死人混在一起?」

  聽到這問題,莫拉愣住了,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忽然不知道該站起來還是坐下。

  「妳就是做那種工作的,對不對?」艾曼爾提亞說。「妳把死人開膛破肚,把內臟挖出來,切開死人的心臟。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那是我的工作。」

  「那妳為什麼要選擇這種工作?」

  「我不是來跟妳交代身家背景的。」

  「錯了,這才是妳來的目的。妳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妳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這時候,莫拉又慢慢坐下來。「妳乾脆有話直說吧。」

  「妳把死人開膛破肚,兩手沾滿血腥。妳不覺得我們很像嗎?」那個女人一直不知不覺的湊近她,這時候,莫拉才猛然驚覺,艾曼爾提亞幾乎已經快貼到她臉上了。「去照鏡子,妳就會看到我的影子。」

  「至少我還是人類,妳是嗎?」

  「如果妳寧可自欺欺人,我說什麼有用嗎?」艾曼爾提亞還是盯著莫拉,眼神毫不退縮。「不是還有DNA可以比對嗎?」

  莫拉吁了一口氣,心裡想:她一定是在虛張聲勢。艾曼爾提亞一定在等著看我的反應,看看我是不是真想知道答案。DNA就是鐵證。只要在她口腔裡刮一點組織樣本,答案就出來了。很快就會知道,我內心最深的恐懼會不會變成真的。

  「反正我就在這裡,跑不掉的。」艾曼爾提亞說。「等妳心理準備好了,真想知道答案了,隨時可以來找我。」說完,她站起來,腳上和桌腳的手銬撞得叮噹響。然後,她抬頭看了攝影機一眼,意思就是告訴警衛,她想走了。

  「如果妳真的是我媽媽。」莫拉說。「那麼,告訴我,我爸爸是誰。」

  艾曼爾提亞回頭瞥了她一眼,嘴角忽然又泛起一抹詭異的微笑。「妳還沒想通嗎?」

  這時候,門開了,警衛探頭進來。「妳們沒事吧?」

  她臉上那種神色的轉變真是驚人。片刻之前,艾曼爾提亞看著莫拉的時候,眼神冷冰冰的,充滿算計。而此刻,那個怪物忽然不見了,她的表情忽然又變得空洞茫然,儍呼呼的扯自己的腳踝,彷彿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走不動。「走。」她喃喃嘀咕著。「要──要走。」

  「好,親愛的,沒問題,我們走。」警衛看了莫拉一眼。「妳們兩個應該聊完了吧?」

  「今天先聊到這裡。」莫拉說。

  ◆

  瑞卓利根本沒想過查爾斯‧卡塞爾會來找她,所以,當服務台的警員通知她,卡塞爾博士在大廳等她,她嚇了一跳。她一跨出電梯就看到他了。她嚇了一跳,因為他幾乎完全變了一個人。才不過一個禮拜,他似乎老了十歲,而且顯然瘦了很多。他臉色蒼白,神情憔悴。他身上穿的雖然是名牌西裝,但穿在身上卻顯得鬆垮垮的,彷彿一個麻袋掛在肩上。

  「我一定要跟妳談一談。」他說。「我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朝服務台的警員點點頭。「我帶他到樓上去。」

  她和卡塞爾才一跨進電梯,他立刻就說:「你們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你應該明白,案件偵辦的過程中不便奉告,這是標準程序。」

  「你們打算控告我嗎?巴拉德警官說那是早晚的事。」

  她盯著他。「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他每次他媽的打電話來,都會跟我講一次。警官,那是你們的策略嗎?想嚇唬我,看我會不會自動招供,是不是?」

  她沒吭聲。她不知道巴拉德為什麼一直打電話給卡塞爾。

  他們走出電梯之後,她帶他走進會議室,然後走到桌角那邊,面對面坐下來。

  「你還有什麼新的資料要告訴我嗎?」她問。「如果沒有,那你來找我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我沒有殺她。」

  「這你已經說過了。」

  「可是你們根本不相信我。」

  「你還有別的事嗎?」

  「你們應該去查過航空公司的紀錄了吧?資料我都已經給你們了。」

  「西北航空已經證明你確實是搭乘那班飛機。可是就算這樣,安娜被殺的那天晚上,你還是沒辦法提出不在場證明。」

  「還有,有人在她的信箱裡放了一隻死鳥──你們有沒有去查過,那件事發生的時候,我人在什麼地方?我自己很清楚,當時我在外地。我的祕書可以作證。」

  「可是你應該明白,那還是不足以證明你的清白。你可以買通別人弄死一隻鳥,然後叫他把死鳥放在安娜的信箱裡。」

  「我可以坦蕩蕩的承認自己做過什麼事。沒錯,我是跟蹤過她。沒錯,我故意開車從她家門口經過,大概有五、六次。沒錯,我是打過她──雖然我很後悔,但我承認。不過,我從來沒有威脅要殺她。我從來沒有把死鳥放在她信箱裡。」

  「你跑來找我,就為了跟我說這些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慢慢站起來。

  這時候,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嚇了她一跳。他抓得太用力,於是,出於一種自衛的本能反應,她立刻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扭,把他推開。

  他痛得呻吟起來,往後一倒坐回椅子上,一臉驚訝。

  「你不怕我扭斷你的手嗎?」她說。「下次你敢再這樣試試看。」

  「對不起。」他喃喃嘀咕了一句,瞪大眼睛看著她,露出一種受傷害的神色。片刻之前,他本來已經開始動怒,但此刻,那股怒氣似乎已經煙消雲散。「老天,對不起……」

  她看著他整個人坐在那裡縮成一團,心裡想:他是真的很悲傷。

  「我只是想搞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他說。「我只是要弄清楚你們現在調查得怎麼樣了。」

  「卡塞爾博士,我目前完全按照標準的程序在偵辦。」

  「可是為什麼你們只知道要調查我?」

  「沒這回事。我們偵辦的範圍很廣。」

  「可是巴拉德說──」

  「這個案子不是巴拉德警官負責的──我才是。相信我吧,目前我正朝各種可能的方向偵辦。」

  他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這就是我想知道的,該做的都做了,而且妳沒有忽略任何線索。不管妳對我有什麼偏見,至少有一件事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愛她。」他伸手撥了撥頭髮。「失去心愛的人,那種感覺真的很可怕。」

  「沒錯。確實很可怕。」

  「如果你愛一個人,你一定會不由自主的想緊緊抓住她。你會去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不顧一切──」

  「比如說殺人?」

  「我沒有殺她。」他凝視著瑞卓利的眼睛。「不過,沒錯,如果她叫我去殺人,我一定會去。」

  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於是,她立刻站起來。「抱歉。」說完,她就走到外面去了。是佛斯特打來的。「監視小組的人剛剛在范‧蓋斯家附近看到一輛白色的廂型車。」他說。「大概十五分鐘前,那輛車從他家門口開過去。為了怕他可能會發現有人在監視,所以我們的人就沿著那條路開遠一點。」

  「你為什麼會認為一定是那輛車?」

  「車牌是偷來的。」

  「什麼?」

  「他們瞄到了車牌號碼。那張車牌登記的車型是Dodge Caravan,三個禮拜前,車牌在匹茲菲爾被人偷走了。」

  匹茲菲爾,她心裡想:阿爾班尼過了州界就是匹茲菲爾了。

  上個月有個女人就是在阿爾班尼失蹤的。

  她不由得用力抓住聽筒,緊貼在耳朵上,心臟怦怦狂跳。「那輛車現在在哪裡?」

  「小組的人還待在原地,沒有跟蹤他。後來,他們聽到總部回報車牌資料的時候,那輛車已經不見了,一直沒有再回來。」

  「好,把那輛監視車調到房子後面那一條平行的街上,前門的位置再另外派一組人去替補如果那輛廂型車再回來,我們就採取兩部車輪流的方式跟蹤他。」

  「好,我馬上趕過去。」

  她掛斷電話,轉頭一看,看到查爾斯‧卡塞爾還在會議室裡,坐在桌子旁邊,低垂著頭。她忽然很納悶,眼前那個人,究竟是愛,還是執迷?

  有時候,愛和執迷還真的很難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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