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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的雙生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29 18:53
透地雷達是透過電磁波來探測地底的結構。鑑識科的人從車上拿下來的,是SIR System—2機型。這種機型有兩根天線,一根是用來把高頻率電磁波發射到地底下,另一根則是用來接收地底結構反射回來的脈波。接著,電腦螢幕上會顯示出資訊,出現分層圖案,代表不同的地層結構組織。鑑識科的人把儀器搬下樓梯時,葉慈和柯索已經在地窖的地面上做了記號,每隔一公尺畫一條線,劃分成幾個搜尋方格。
「雨下這麼大。」彼得一邊把捲軸電線拉出來,一邊說。「這裡的泥土一定很潮濕。」
「有什麼影響嗎?」莫拉問。
「地底下的水含量會影響透地雷達的反應。你必須根據水含量調整電磁波的頻率。」
「兩百兆赫可以嗎?」蓋瑞問。
「就從這裡開始吧。要是頻率太高,回傳的資訊會太瑣碎。」彼得把電線拉到操控主機上,然後打開筆記型電腦的電源。「外面的環境會產生干擾,尤其是,整棟房子都被森林包圍住了。」
「森林怎麼會影響到地層探測?」瑞卓利問。
「這棟房子蓋在林地上,這意味著地底下可能會有很多樹根,而樹根腐爛之後會產生洞穴空隙,那會干擾影像。」
蓋瑞說:「好了,幫我把主機背包抬一下,我要揹起來了。」
「怎麼樣,可以嗎?需不需要調整一下肩帶?」
「不用了,這樣可以。」蓋瑞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看地窖四周。「好,我就從最裡開始。」
蓋瑞抓著透地雷達的天線掃過泥土地面,筆記型電腦螢幕上立刻出現波浪形的線條,顯示出地下結構。莫拉是醫生,雖然她經常用超音波和電腦斷層掃描探測人體,但她還是看不懂電腦螢幕上的波紋。
「那些波紋怎麼解讀?」她問蓋瑞。
「這些黑色區域是正反射波,白色是負反射波。我們要找的是不規則形的反應。比如說,一種雙曲線的反射波。」
「那代表什麼?」瑞卓利問。
「代表一塊凸起來的東西。那會把上面這幾層波紋往上頂。會出現這種反應,是因為地底下埋著東西,擾亂了電磁波的反射方向。」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來,打量著螢幕。「有了,看到這裡沒有?底下三公尺深的地方有雙曲線反射波。」
「你覺得那是什麼?」葉慈問。
「有可能只是樹根。不過,我們先在這裡做個記號,等一下再回頭來找。現在先繼續探測。」
彼得把一根小標竿插在地上,標出那個位置。
蓋瑞又繼續探測,沿著格線來回掃描,電腦螢幕上也立刻反應出波紋。他偶爾會停下來,叫彼得幫他插上標竿,標出另一個位置。有了標竿,等一下他們就可以直接針對那個位置進行二度探測。接著,他轉身往回走,走到那一格中間的時候,忽然停下來。
「咦,這個有意思了。」他說。
「什麼東西?」葉慈問。
「等一下,這一格我先重新掃描一遍。」蓋瑞又走回去,用透地雷達的天線重新探測他剛剛走過的地方。他慢慢移動,眼睛盯著電腦螢幕,過了一會兒,他又停下來了。「這裡有一個很大的不規則形物體。」
葉慈走到他旁邊。「我看看。」
「不到一公尺深,很大一塊,在這裡,看到沒有?」蓋瑞指著電腦螢幕,那裡的波紋有一個凸起的扭曲。他盯著地面說:「這裡有東西。而且不深。」接著,他看看葉慈。「你打算怎麼做?」
「車上有圓鍬嗎?」
「有啊,有一把。另外還有幾把小鏟子。」
葉慈點點頭。「好吧,我們去拿。另外,我們還要多拿幾盞照明燈過來。」
「車上還有另外一盞照明燈。另外還有幾捲延長線。」
這時候,柯索開始走上樓梯了。「我去拿。」
「我去幫你搬。」說著,莫拉跟在他後面上樓梯走到廚房。
走到外面,發現雨勢已經沒那麼大了,只剩下毛毛雨。他們在鑑識科那輛廂型車上翻了半天,找到了那把圓鍬和另一盞照明燈。柯索拿著圓鍬和照明燈走進屋子裡。莫拉關上車門,手上抱著一箱小鏟子,正準備要跟在他後面進去的時候,忽然看到樹林裡有車子的大燈在閃爍。她站在車道上,看到一輛很眼熟的敞篷小貨車沿著那條路開過來,停在廂型車旁邊。
克勞森小姐走下車,身上那件雨衣太大件了,在後面的地上拖,活像一件大斗篷。「妳的東西應該已經收拾好了吧?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到現在妳鑰匙都還沒有拿回來還我。」
「我們還要在這裡多耽擱一下。」
克勞森小姐看看車道上那輛廂型車。「我還以為妳只是因為喜歡這裡的風景,想多看兩眼,可是,鑑識科的人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事情有點出人意料,我們恐怕要在這裡待更久了。恐怕得待上一整晚。」
「為什麼?這裡不是已經沒有妳妹妹的衣服了嗎?我都已經幫妳把那些衣服打包裝箱,好方便妳拿走了,不是嗎?」
「克勞森小姐,今天的狀況和我妹妹沒什麼關係。警方到這裡來,是為了別的事。一件很久以前發生的事。」
「多久以前?」
「應該是四十五年前吧。當時妳都還沒買這棟房子。」
「四十五年前?那不是當年……」說到一半,她忽然停住了。
「當年什麼?」
這時候,克勞森小姐的眼睛突然看向莫拉手上那箱小鏟子。「這些鏟子是要幹什麼的?你們在我的房子裡幹什麼?」
「警方在搜索地窖。」
「搜索?妳是說他們在下面挖東西?」
「他們是不得已的。」
「你們並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說著,她立刻轉身跑上門廊,那件雨衣在後面的台階上拖著。
莫拉也跟在她後面跑進廚房。她把那箱工具放在流理台上。「等一下,妳聽我說──」
「我不會容忍任何人亂搞我的地窖!」克勞森小姐猛然推開地窖門,瞪著底下的葉慈警官。他正好把圓鍬鏟進土裡,腳邊已經有一堆挖出來的土了。
「克勞森小姐,他們只是在執行勤務。」莫拉說。
「這房子是我的。」那女人朝樓梯底下大喊。「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們不可以亂挖!」
「小姐,等一下挖到了,我們會幫妳把土填回去。」柯索說。「我們只是想看看這裡有什麼東西。」
「為什麼?」
「雷達偵測顯示這裡有大規模的『反射』。」
「反射?那是什麼東西?底下到底有什麼?」
「我們就是想挖出來看看是什麼東西。麻煩妳再多給我們一點時間。」
莫拉把那個女人從地窖門口拉開,然後關上門。「不要吵他們,讓他們挖吧。要是妳不同意,他們回去申請搜索令之後,還是會再來的。」
「他們怎麼會想到要到下面去挖東西?」
「因為有血跡。」
「什麼血跡?」
「整間廚房到處都是血跡。」
那女人低頭看了一下地面,打量了一下油布毯。「我沒看到什麼血跡啊。」
「妳看不見的。要用一種化學藥劑噴過之後才看得到。我吧,這裡真的有血跡。地面上到處都是血,牆上也濺得到處都是。血還從地窖的門縫滲進去,沿著樓梯流到下面去了。不過,地板和牆上那些血跡都被人想辦法洗掉了。也許他們認為,只要看不到血,證據就湮滅了。只不過,血跡永遠都在。血會滲進木頭的裂縫裡,會殘留很多很多年,永遠抹滅不了。血跡一直在這間屋子裡。在牆上。」
克勞森小姐轉過來凝視著她。「那是誰的血?」她問得很小聲。
「這就是警察要查的。」
「妳該不會認為那跟我──」
「不會不會。那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血跡。說不定當年妳買下房子的時候,就已經有那些血跡了。」
那女人跌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雨衣上的兜帽已經滑到後面去了,露出一頭刺蝟般劍拔弩張的灰髮。身上披著那件太大的雨衣,無精打采,整個人看起來更瘦小,更蒼老。這已經是一位天年將屆的老婦人了。
「這下子,這棟房子恐怕沒人敢買了。」她喃喃嘀咕著。「只要這個消息一傳出去,這棟鬼房子根本就賣不出去了。」
莫拉坐到她對面的椅子上。「我妹妹為什麼指定要租這棟房子?她有告訴妳嗎?」
克勞森小姐沒吭聲,只是一直搖頭,看起來好像受到很大的打擊。
「妳說她在路邊看到『吉屋出售』的廣告牌,然後就打電話到辦公室給妳,是嗎?」
她終於點點頭。「我還真沒想到。」
「當時她跟妳說了什麼?」
「她說她想多知道一點那間房子的資料。從前有誰住過,前任的屋主是誰。她說她在打聽這一帶的房地產。」
「妳有跟她提到蘭克家的人嗎?」
克勞森小姐忽然愣住了。「妳也知道那家人?」
「我知道這棟房子從前是他們的。一對父子。還有,那位爸爸有個外甥女,叫做艾曼爾提亞。我妹妹有跟妳打聽過他們嗎?」
那老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她為什麼會想知道。如果妳考慮要買房子,妳一定會想知道房子誰蓋的,誰住過。」說著,她看著莫拉。「這件事跟他們有關係,對不對?跟蘭克家有關係。」
「妳是這個鎮上在地的人嗎?」
「是啊。」
「那麼,妳一定認識蘭克家的人。」
克勞森小姐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站起來脫掉雨衣,然後慢慢走到廚房的門那邊,把雨衣掛在門上的鉤子上。「他跟我同班。」她背對著莫拉說。
「妳說誰?」
「伊利亞‧蘭克。我跟他表妹艾曼爾提亞並不熟,因為在學校裡她比我們小五個年級──還是個小鬼。不過,我們跟伊利亞都很熟。」說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快要聽不見了,彷彿她不敢講出他的名字。
「妳跟他有多熟?」
「不要太熟比較好。」
「聽起來妳好像不太喜歡這個人。」
這時候,克勞森小姐忽然轉過來盯著她。「恐怕很難去喜歡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人。」
隔著地窖的門,她們聽得到底下鏟土的聲音。他們越挖越深,彷彿這棟房子的祕密已經快要被挖出來了。儘管已經這麼多年了,這棟房子彷彿一個沉默的證人,默默保留了許多可怕的祕密。
「艾爾思醫師,從前這裡是一個很小的小地方,不像現在這樣,有那麼多觀光客來來往往,置產買別墅。當年,這裡只有在地人,你必須了解每個人的家庭背景。哪家人是好人,哪家人你要躲遠一點。十四歲那一年,我就已經看穿了伊利亞‧蘭克這個人。那種人,你最好閃遠一點。」說著,她慢慢走回桌子旁邊,坐下來,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愣愣地盯著塑膠桌布,彷彿盯著水面,看著自己的倒影。她彷彿看到十四歲的自己,看到住在山上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男孩。
莫拉沒有說話,默默看著她低垂的頭,看著她那頭刺蝟般劍拔弩張的灰髮。
「妳為什麼會?」
「不是只有我怕伊利亞。每個人都怕。自從……」
「自從什麼?」
克勞森小姐抬起頭來看著她。「自從他活埋了那個女孩之後。」
◆
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莫拉聽到地窖裡那些人好像嘀嘀咕咕在說些什麼,知道他們已經越挖越深了。她感覺到自己心臟怦怦狂跳。老天,她心裡想,他們究竟會發現什麼?
「當年,她剛搬到鎮上沒多久。」克勞森小姐說。「她叫艾莉絲‧羅絲。班上其他的女生老是在她背後指指點點,把她當笑話。假如你才十四歲,你可以說盡天底下最難聽的話,把艾莉絲說得一無是處,也不會有人把你怎麼樣。除非有一天,你自己也落在別人手裡,除非有一天,你自己嚐過那種滋味,否則的話,你是永遠學不乖的。」她嘆了口氣,似乎對小時候犯的錯十分懊悔。為什麼要到老了才學得到教訓呢?
「後來呢?艾莉絲怎麼樣?」
「伊利亞說他只是在跟她鬧著玩的。他說他本來就只是打算把她關幾個鐘頭,然後就要把她拉出來了。可是,被人埋在一個土洞裡,嚇到尿褲子,喊破了喉嚨也沒人聽得到。除了把妳活埋的那男生,沒有別人知道妳在那裡。妳能夠想像那是什麼滋味嗎?」
莫拉沒說話,等她繼續說。可是,她忽然很怕聽到最後的結局。
克勞森小姐看到她那種眼神,忽然明白她在想什麼,於是就搖搖頭。「噢,妳誤會了,艾莉絲沒死。她家的狗救了她的命。牠知道她被埋在什麼地方,所以,牠發了瘋似的狂吠,帶人到那裡去。」
「所以,她就得救了?」
克勞森點點頭。「那天半夜,他們找到她了。可是當時,她已經被埋在那個土坑裡好幾個鐘頭。他們把她拉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嚇到說不出話來,就植物人一樣。幾個禮拜之後,她們家就搬走了。我不知道後來她搬到哪裡。」
「那伊利亞呢?後來他怎麼樣了?」
克勞森小姐聳聳肩。「妳以為會怎麼樣?他一口咬定他只是在開玩笑。他說,每天在學校裡,每個人都在欺負艾莉絲,他也只是有樣學樣。妳知道嗎,他說的是真的,我們都在欺負她。我們都在折磨她,可是,伊利亞,他的行為已經不只是在開玩笑了。」
「沒有人處罰他嗎?」
「如果你才十四歲,別人一定會給你機會,讓你改過自新。尤其是,如果家裡少不了你,如果你爸爸整天喝得爛醉如泥,如果你家裡還有一個九歲的小表妹要照顧。」
「艾曼爾提亞。」莫拉說得很小聲。
克勞森小姐點點頭。「一個小女生住在那種家庭裡,在一個怪獸的家庭裡長大,妳能夠想像嗎?」
怪獸。
那一剎那,空氣中彷彿突然瀰漫起一股緊張的氣息,莫拉忽然覺得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她忽然想到艾曼爾提亞‧蘭克那天說的話。趁他還沒有看到妳,趕快走。
接著,她又想到車門上那三個爪痕。那是怪獸的記號。
這時候,地窖的門猛然開了,嚇了莫拉一跳。她轉頭一看,看到瑞卓利站在門口。
「他們挖到東西了。」瑞卓利說。
「什麼東西?」
「木頭。好像是某種板子,大概在六十公分深的位置。他們現在正在想辦法清掉上面的土。」說著,她指著流理台上那箱小鏟子。「我們需要那個東西了。」
莫拉抱起箱子,沿著樓梯走下地窖。她看到那個土坑旁邊有長長的一堆挖出來的土,看起來幾乎有兩公尺長。
棺材就是那個長度。
柯索警官正拚命在鏟土。他抬頭瞄了莫拉一眼。「那塊板子感覺滿厚的,不過,妳聽……」他舉起圓鍬在木板上敲了一下。「那不是實心的,裡面是中空的。」
葉慈問:「你要休息一下嗎,換我來挖?」
「好啊,我的背快斷了。」柯索把圓鍬遞給葉慈。
葉慈跳進土坑裡,鞋子重重落在木板上。那聲音聽起來很空洞。他使盡全力拚命鏟土,旁邊那堆土很快就越堆越高了。那片木板露出來的面積越來越大了,大家都沒說話。兩盞照明燈把土坑裡照耀得如同白晝,葉慈飛舞的影子投映在坑壁上,乍看之下彷彿傀儡木偶。其他人靜靜站在旁邊看,彷彿一群盜墓賊等著想看看墳墓裡有什麼寶貝。
「木板有一角已經露出來了。」葉慈一邊用鏟子刮起木板表面上的土,一邊喘著氣說。「看起來很像條板箱。板子剛剛被圓鍬戳了好幾下,真怕不小心被我戳壞。」
「我已經把小鏟子和刷子搬下來了。」莫拉說。
葉慈站起來,喘著氣,從土坑裡爬出來。「那好,你們來把上面的土撥掉。我們先拍幾張照片,然後再把它撬開。」
莫拉和蓋瑞跳進土坑裡,那一剎那,她感覺得到木板被她的重量壓得震了好幾下。她很好奇,這片髒兮兮的木板底下究竟埋了什麼恐怖的東西。她腦海中已經開始浮現出一幅恐怖的畫面,想像等一下木板突然掀開之後,露出底下腐爛的骨骸。她心臟噗通噗通跳得好厲害,但她還是鼓起勇氣蹲下去,開始掃開木板上的泥土。
「刷子也給我一把。」瑞卓利說。她一副也要跳進土坑的樣子。
「不行。」葉慈說。「妳還是在旁邊休息比較好。」
「我又不是殘障。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像個廢人一樣站在旁邊看。」
葉慈笑了一聲,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自在。「是啊,不過,我們也沒辦法忍受看妳在下面拚老命。而且,萬一被妳先生知道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他交代。」
莫拉說:「珍,下面活動空間不太夠。」
「好吧,那我來幫你們移燈光,讓你們看清楚一點。」
瑞卓利把一盞照明燈移到另一個位置,這時候,莫拉正在清理的那個角落忽然變得好亮。莫拉跪在木板上,用刷子掃掉上面的土,突然間,木板上露出一個紅紅的小點。那是鐵鏽。「這裡有一根舊鐵釘。」她說。
「我車上有一根鐵撬。」柯索說。「我去拿。」
莫拉繼續把土掃開,露出更多生鏽的鐵釘頭。土坑裡的空間很狹窄,她的脖子和肩膀已經開始痛了。她站起來,挺了幾下腰桿,忽然聽到後面匡噹一聲。
「喂。」蓋瑞叫了一聲。「你們看看這個。」
莫拉立刻轉身,看到蓋瑞的小鏟子正在一小節斷掉的管子上刮來刮去。
「看起來,這條管子好像是接在木板的邊緣。」蓋瑞說。他迫不及待的直接用手抓住那條生鏽的管子,剝掉管子頂端那團乾土。「幹嘛要把管子接到……」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瞪大眼睛看著莫拉。
「那是通氣孔。」她說。
蓋瑞盯著膝蓋底下的木板,嘴裡喃喃說:「裡面到底埋了什麼鬼東西?」
「好了,你們兩個出來。」彼得說。「我要拍照了。」
葉慈彎腰把莫拉從土坑裡拉出來。莫拉退開了幾步。剛剛站起來的時候,站得太快了,忽然覺得有點頭重腳輕。閃光燈一亮,她忽然有點頭暈目眩,猛眨了幾下眼睛。看著那刺眼的照明燈,看著四邊牆壁上飛舞的影子,她忽然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她走到地窖的樓梯前面,坐下來。那一剎那,她忽然想到,她現在屁股坐著的地方,濺滿了看不見的血。
「好了。」彼得說。「可以把木板撬開了。」
柯索在土坑旁邊跪了下來,把鐵撬頭刺進木板的一角,然盡全力想撬開木板。生鏽的鐵釘頭被扯得嘎吱作響。
「木板根本沒動。」瑞卓利說。
柯索停了一下,用袖子抹了一下臉,額頭上反而抹上了一小片泥土。「老天,明天我的背一定直不起來。」接著,他又把鐵撬頭刺進木板底下。這次,鐵撬頭伸得更進去了。接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鐵撬的另一頭。
那一剎那,鐵釘被扯鬆了。
柯索丟開鐵撬。接著,他和葉慈兩個人上半身探進土坑裡,抓住木板的邊緣,用力一抬。好一會兒,大家都沒出聲,愣愣地盯著土坑裡。在照明燈的強光下,土坑裡看得一清二楚。
「我真搞不懂。」葉慈說。
那個條板箱是空的。
◆
當天晚上,她們就開車回波士頓了。高速公路路面上全是雨水,濕答答的,閃閃發亮。雨刷在擋風玻璃上慢慢擺來擺去,劃過霧霧的玻璃,啪答啪答的聲音有一種催眠般的效果。
「廚房裡那些血跡。」瑞卓利說。「妳應該明白那代表什麼。艾曼爾提亞從前也殺過人。妮琪‧威爾斯和泰瑞莎‧威爾斯並不是她手下的第一個犧牲者。」
「珍,那棟房子裡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她表哥伊利亞也住在那裡。說不定他才是兇手。」
「薩德勒夫婦失蹤那一年,她已經十九歲了。她應該明白她家的廚房裡發生的是什麼事。」
「那並不代表那就是她幹的。」
瑞卓利轉頭凝視著她。「妳相信歐唐娜的說法嗎?妳相信真的有那個怪獸嗎?」
「艾曼爾提亞有精神分裂。想想看,殺掉兩個女人之後,還能夠有條不紊的想到下一步,把屍體燒掉,湮滅證據。告訴我,一個神經不太正常的女人辦得到嗎?」
「就是因為她頭腦不是那麼清楚,所以作案才會出現破綻,沒有徹底湮滅證據。她最後還是被逮到了,妳忘了嗎?」
「那是因為維吉尼亞州的警察走了狗屎運,取締交通違規的時候無意間才逮到她的,並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厲害。」莫拉盯著前面公路上的濛濛雨霧。「那兩個女人不是她一個人殺的。她一定有幫兇。她車上的指紋就是那個人的。從一開始,那個人就一直跟她在一起。」
「妳說的是她表哥嗎?」
「伊利亞活埋那個女孩的時候,才十四歲。什麼樣的小男生會幹出這種事?這種孩子長大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我不敢想像。」
「我想,我們兩個都心知肚明。」莫拉說。「廚房裡那種血跡,我們兩個都親眼看到了。」
Lexus沿著公路奔馳,引擎發出隆隆低吼。雨已經停了,但空氣還是很潮濕,擋風玻璃上凝結了一層霧氣。
「如果薩德勒夫婦是他們殺的。」瑞卓利說。「那麼,妳難免會想……」她轉頭看著莫拉。「凱倫‧薩德勒的寶寶怎麼樣了?」
莫拉沒有吭聲。她一直盯著前面公路,一直往前開。不要繞路,不要耽擱,一直往前開。
「妳懂我的意思嗎?」瑞卓利問。「四十五年前,蘭克家表兄妹殺了一個懷孕的女人。那個寶寶下落不明。五年後,艾曼爾提亞‧蘭克跑到波士頓,找上范‧蓋斯。她要把兩個剛出生的女兒賣掉,給人領養。」
莫拉抓著方向盤,忽然覺得手麻了。
「有沒有可能,那兩個寶寶根本就不是她的?」瑞卓利問。「有沒有可能,艾曼爾提亞根本就不是妳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