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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的雙生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29 18:53
珍‧瑞卓利聽理察‧巴拉德提到過查爾斯‧卡塞爾博士非常有錢,只不過,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有錢到這種程度。這棟位於馬布爾海德的豪宅,四周環繞著高聳的磚牆。此刻,她和佛斯特站在那道鐵柵欄門口。透過鐵柵欄的空隙,可以看得到裡頭的豪宅。那是一棟美國鄉村古典風格的白色大宅,四周環繞著青翠的草坪,範圍至少有兩英畝。放眼望去,更遠處就是麻薩諸塞灣波光粼粼的海面。「哇。」佛斯特驚嘆了一聲。「老天,要來賣藥可以賺這麼多錢!」
「剛開始他只是賣減肥藥。」瑞卓利說。「沒想到不到二十年,他竟然創造了一個王國。巴拉德說,像他這種人,沒有人會想跟他過不去。」說著,她看看佛斯特。「而且,如果妳是個女人,妳最好不要有那種想離開他的念頭。」
她把車窗搖下來,按下對講機的通話鈕。
對講機裡一陣喀嗤喀嗤的雜音,聽到有個男人的聲音說:「請問貴姓大名?」
「瑞卓利警官和佛斯特警官,波士頓警局。我們要見卡塞爾博士。」
門嘩啦一聲打開了。他們把車子開進去,沿著蜿蜒的車道開到一座宏偉的門廊下,然後停在一輛火紅的法拉利後面──沒想到她這輛老速霸陸居然能夠和這種豪華名車並列,這大概是有史以來距離最近的一次。他們都還來不及敲門,門就嘩的一聲打開。開門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默默地盯著他們,眼神中看不出友善,也沒有敵意。儘管身上穿的是POLO衫和休閒褲,但那個人依然給人一種嚴肅拘謹的感覺。
「我是保羅,卡塞爾博士的助理。」他說。
「我是瑞卓利警官。」說著,她伸出手,可是那個人根本連看都不看一眼,彷彿不屑一顧。
保羅帶他們走進房子裡。屋子裡的陳設令瑞卓利大感意外。雖然屋子的外觀是很傳統的鄉村古典風味,但內部的裝潢陳設卻是十足的現代化,甚至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看起來像極了那種四面白牆的現代畫廊。玄關擺著一座青銅雕塑,交纏的曲線造型隱隱約約會讓人聯想到性。
「卡塞爾博士昨天晚上才剛出差回來。」保羅說。「現在時差還沒調整過來,人不太舒服。所以,請兩位盡可能簡短一點。」
「他是去出差嗎?」佛斯特問。
「是的。如果你有什麼懷疑的話,我可以先告訴你,那趟行程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排定了。」
瑞卓利心裡想:強調這個沒什麼意義,除非卡塞爾有本事那麼早就開始預謀要殺人。
保羅帶著他們穿越那間黑白雙色裝潢的客廳。整間客廳裡只有一只花瓶是紅色的,看起來特別搶眼。有一面牆上裝了一台平面電視,旁邊有一座煙霧圖案的玻璃櫃,裡頭擺著一套高級音響。瑞卓利心裡想:這是單身男性的夢幻天堂,絕對的陽剛,毫無女性色彩。接著,她聽到一陣悠揚的音樂聲,心裡想:可能是CD在播放。那是爵士鋼琴和弦伴奏的詠嘆調,沒什麼旋律,也不是一首歌,只是一串旋律伴隨著沒有歌詞的吟唱。保羅帶著他們逐漸靠近一扇橫拉門,音樂也跟著越來越大聲。他打開那扇門,然後朝門裡通報:
「卡塞爾博士,兩位警官到了。」
「謝謝你。」
「需要我留在這裡嗎?」
「不用了,保羅,你可以先離開。」
瑞卓利和佛斯特走進房間裡,保羅就把門關起來了。房間裡十分昏暗,他們好一會兒才發現有個男人坐在那台演奏用的大鋼琴前面。所以,剛剛聽到的音樂是現場演奏,而不是CD播放的。窗戶都拉上了厚厚的窗簾,把陽光都遮住了。卡塞爾把手伸向一座檯燈,把燈打開。燈罩是日本宣紙,裡頭是一個昏暗的燈泡。雖然燈光並不很亮,但他還是被光線刺得瞇起眼睛。他沒有刮鬍子,眼睛裡佈滿血絲──看起來並不像那種冷酷嗜血的企業大亨,反而比較像是一個心煩意亂,根本不在乎自己儀容的男人。儘管邋遢,那張臉看起來還是很俊秀,而且目光炯炯有神,彷彿會射出一道火光,射穿瑞卓利的腦袋。他比她想像中要來得年輕,看起來大概還不到五十歲,並非她想像中那種白手起家的老一輩的企業大亨。不過,也許是因為他還年輕,所以他會相信自己是天下無敵。
「卡塞爾博士。」她說。「我是瑞卓利警官,波士頓警察局。這位是佛斯特警官。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麼要來找你吧?」
「因為是他叫妳來找我的,對不對?」
「誰?」
「巴拉德警官。他簡直就像一條他媽的鬥牛犬。」
「我們來找你,是因為你認識安娜‧李奧尼。那位被害人。」
他伸手去拿那杯威士忌。看他那副憔悴的模樣,今天他應該喝了不止一杯了。「這位巴拉德警官呢,我可以說一點他的故事給你們聽。那傢伙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渾球。」說著,他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
這時候,她想到安娜‧李奧尼,想到她那隻腫得睜不開的眼睛,想到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我想,我們都心裡有數,誰才是那個渾球。
「我們有一些問題要請教你,卡塞爾博士。」
「那你們必須先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心裡想:這就是為什麼他願意見我們。他想要情報。他想套我們,看我們知道多少。
「聽說她頭部中了一槍。」他說。「而且,她陳屍在一輛車上,對不對?」
「沒錯。」
「這些都是《波士頓環球報》上寫的。不過,兇器是什麼?什麼口徑的子彈?」
「你應該明白,這個我不能透露。」
「而且,命案現場是在布魯克萊恩,對不對?她究竟跑到那裡去幹什麼呢?」
「這我也不便奉告。」
「不便奉告?」他凝視著她。「還是因為妳根本就不知道?」
「我們確實不知道。」
「現場還有別人遇害嗎?」
「沒有其他被害人。」
「那麼,嫌犯是誰?我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還有誰?」
「這正是我們要請教你的問題,卡塞爾博士。」
這時候,他站起來,步履搖晃的走到櫃子那邊去。他拿出一瓶威士忌,然後又幫自己倒了一杯。他根本就不問他們要不要喝點什麼。這顯然是故意跟他們過不去。
「我知道你們最終的目的只是想問一個問題,那麼,我乾脆直接回答算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回鋼琴前面坐下。「沒有,我沒有殺她。我甚至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她了。」
佛斯特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李奧尼小姐,是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三月的時候吧。有一天下午,我開車從她家門口經過。當時她正好站在人行道上,拿信箱裡的信。」
「當時她是不是已經向法院聲請強制令,不准你靠近?」
「好了,當時我根本就沒下車,你明白嗎?我甚至沒跟她說話。她一看到我,立刻就進屋子裡去了,一句話也沒說。」
「那麼,你為什麼要開車從她家門口經過呢?」瑞卓利問。「你是去示威的嗎?」
「不是。」
「那究竟是為什麼?」
「我只是想看看她,如此而已。我很想念她,我還……」說到一半,他忽然遲疑了一下,清了清喉嚨。「我還是很想念她。」
接下來,他該不是要說他還愛她吧?
「我愛她。」他說。「我怎麼可能會傷害她呢?」
他簡直是把他們當成三歲小孩。
「更何況,我怎麼可能會殺她呢?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住在哪裡。自從她上次搬走之後,我就找不到她了。」
「你試過要找她嗎?」
「是的,我試過了。」
「你知道她先前住在緬因州嗎?」佛斯特問。
他遲疑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眉頭深鎖。「緬因州的什麼地方?」
「一個叫做法克斯港的小鎮。」
「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那個地方。我一直以為她還住在波士頓。」
「卡塞爾博士。」瑞卓利說。「上禮拜四晚上,你人在哪裡?」
「我在這裡,在家裡。」
「整個晚上都在嗎?」
「下午五點以後就一直在家裡了。我在打包行李,準備出差。」
「有人能夠證明你當時在家裡嗎?」
「沒有。保羅那天晚上休假。我可以大大方方承認,我沒有不在場證明。當天晚上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在家,就只有鋼琴陪我。」說著,他敲了幾下琴鍵,彈了一段很不和諧的旋律。「隔天早上我就上飛機了。西北航空。妳可以去查。」
「我們會。」
「機票六個禮拜前就已經訂好了。那些會議的行程早就已經排定了。」
「你的助理已經告訴過我們了。」
「是嗎?嗯,事實就是如此。」
「你有槍嗎?」瑞卓利問。
卡塞爾忽然一動也不動,黑色的眼珠子用一種探詢的眼神看著她。「妳真的認為是我幹的嗎?」
「你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沒有,我沒有槍。沒有手槍,沒有步槍,沒有霰彈槍。而且,我沒殺她。妳指控我犯的罪,我半樣也沒做。」
「你的意思是,她告訴警察的那些事全是她自己瞎編的?」
「我是說她有點誇大其詞。」
「我們看過她在急診室拍的那些照片。你把她的眼睛打腫了。你的意思是,那也是她誇大其詞囉?」
這時候,他忽然低下頭,彷彿想避開她那種控訴的眼神。「不是。」他淡淡地說。「我不否認我打過她。我很後悔,不過我並不否認。」
「那麼,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開車經過她家門口,那又怎麼說?你雇用私家偵探跟蹤她,那又怎麼說?你跑到她家去,強迫她跟你談,那又怎麼說?」
「她不肯接我電話。妳覺得我該怎麼辦?」
「那你就應該懂人家的意思了吧?」
「警官,我不是那種聽天由命任人擺佈的人。我從來就不是。那就是為什麼我能夠擁有這種房子,擁有這樣的景觀視野。如果有什麼東西是我非常想要的,我就會拚老命去得到它。然後,我會死抱著它不放。我不會容許她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出我的人生。」
「在你眼裡,安娜究竟是什麼東西?財產嗎?」
「她不是財產。」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失落。「安娜‧李奧尼是我一生的至愛。」
聽到他的回答,瑞卓利嚇了一跳。那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得如此平靜,感覺好真摯。
「聽說你們已經在一起三年了。」她說。
他點點頭。「她是微生物學家,在公司裡的研究部門工作。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有一天,公司裡開董事會,她進來向大家報告一種改良抗生素的試驗結果。第一眼看到她,我立刻就明白:這一輩子,我等的就是她了。死心塌地的愛上一個人,最後卻只能眼看著她離你而去,妳能夠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她為什麼要走?」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妳自己看看這個地方。看看這棟房子,她要什麼有什麼!而且,我長得應該不算醜。要是能夠跟我在一起,哪個女人會不興奮到發狂?」
「那是因為後來你開始打她了。」
他沒有說話。
「卡塞爾博士,你是不是常常打她呢?」
他嘆了口氣。「我工作壓力很大……」
「這就是你的理由嗎?因為白天在辦公室累了一天,所以晚上回家就打女朋友出氣?」
他沒吭聲,伸手去拿那杯酒。她心裡想:毫無疑問,這也是整個問題的一部分。一位壓力太大的企業主管,再加上酒喝太多,難怪女朋友會鼻青臉腫。
接著他把酒杯放回桌上。「我只是想要她跟我回家。」
「可是,你勸她回家的方法,難道是上門威脅要殺她?」
「我沒做那種事。」
「可是她已經向警方申訴好幾次了。」
「我從來沒有做過那種事。」
「巴拉德警官說你有。」
卡塞爾很不屑地嗤了一聲。「不管她說什麼,那個白癡通通相信。他喜歡扮演正義使者,這樣他才會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知道嗎,他曾經來過我家一次,警告我說,要是我膽敢再碰她一根寒毛,他會把我揍到屁滾尿流。我覺得他真是個可憐蟲。」
「她說你割壞了她家的紗窗。」
「我沒有。」
「那麼,你的意思是,那是她自導自演弄出來的?」
「我沒那麼說。我只是說,那不是我幹的。」
「那麼,你有刮傷她的車子嗎?」
「妳說什麼?」
「你有刮壞她的車門嗎?」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還有,你有把死掉的金絲雀放在她家的信箱裡嗎?」
卡塞爾冷笑了一聲,彷彿覺得那很荒謬。「妳認為我看起來像那種人嗎?我會去幹那種不入流的勾當嗎?那此事發生的時候,我根本就不在波士頓這裡。妳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幹的?」
她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心裡想:他當然會矢口否認,因為他說得對,我們根本就沒有證據。我們沒辦法證明是他刮壞了她的車子,沒辦法證明他把死鳥放進她家的信箱裡。這人一點都不笨。
「那麼,安娜為什麼要說謊?」她問。
「我也不知道。」他說。「可是她說的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