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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的雙生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29 18:53

  廚房裡的鐘滴答滴答響著。桌上玻璃杯裡的冰塊慢慢融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是莫拉卻感覺時間彷彿靜止,瑞卓利說的那些話一直在她腦海中迴盪著。

  「很抱歉。」瑞卓利說。「我真希望自己有辦法說得委婉一點,不過,我想妳有權利知道,妳有一個……」說到這裡,瑞卓利忽然停住了。

  我有過。我曾經有過一個妹妹。然而,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妹妹。

  瑞卓利從餐桌對面伸出手來,抓住莫拉的手。這種舉動實在不太像她的風格。瑞卓利不太喜歡安慰別人,不太喜歡擁抱別人。可是現在,她竟然握住莫拉的手,默默凝視著她,彷彿她擔心莫拉會崩潰。

  「告訴我吧。」莫拉輕聲說。「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妳應該去問巴拉德警官。」

  「誰?」

  「理察‧巴拉德。他是紐頓警察局的警官。卡塞爾博士涉嫌傷害她,那個案子是巴拉德承辦的。我猜他跟她一定很熟。」

  「關於她的事,他跟妳說過些什麼?」

  「她是在協和市長大的。二十五歲那年結過一次婚,不過沒有維持多久。他們沒有生小孩,兩個人很平和地分手。」

  「她那位前夫沒有嫌疑嗎?」

  「沒有。他後來再婚,住在英國倫敦。」

  跟我一樣,她也離過婚。難道有一種基因會導致你的婚姻注定要失敗?

  「我剛剛說過,她曾經待過查爾斯‧卡塞爾的公司,凱索大藥廠。她是公司研究部門的微生物學家。」

  「所以,她是科學家。」

  「沒錯。」

  又來了,莫拉盯著照片裡妹妹的臉,心裡想:又跟我一樣了。所以說,她像我一樣,也重視理性和邏輯。科學家依賴思維能力,依賴事實。她們兩個一定很能夠了解對方。

  「我知道,妳一定需要一段時間才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瑞卓利說。「我曾經很努力想像自己就是妳,可是,我真的無法想像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突然發現一個平行的宇宙,發現那個世界裡有另一個妳。就像發現她一直走在這裡,和妳住在同一個城市裡。假如……」說到這裡,瑞卓利忽然停住了。

  天底下還有什麼字眼比「假如」這兩個字更像廢話的嗎?

  「很抱歉。」瑞卓利說。

  莫拉深深吸了一口氣,坐挺起來,這種動作意味著,她不需要別人握住她的手來安慰她,意味著她還能夠承受得了。她闔上檔案夾,推回去給瑞卓利。「謝謝妳了,珍。」

  「不用還我了,妳自己留著。這是影本,本來就是要給妳的。」

  這時候兩個人都站了起來。瑞卓利把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說不定妳也用得上這張名片。他說,要是妳有任何問題,可以打電話給他。」

  莫拉低頭看著那張名片,看著那個名字:理察‧巴拉德。紐頓市警察局。

  「妳應該找他好好聊聊。」瑞卓利說。

  接著,兩個人一起走到門口。莫拉還在壓抑自己的情緒,還在努力扮演好主人的角色。她在門廊上站了好一會兒,向瑞卓利揮手道別,然後立刻關上門走進客廳。她站在那裡,聽著瑞卓利車子的引擎聲音越來越遠,最後,這條郊區的小路終於復歸寧靜。她心裡想:又只剩下我了,又只剩下我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她走進客廳,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從前的相簿。自從父親過世之後,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拿出來看過了。父親的葬禮結束之後,過了幾個禮拜,她開始清理房子。她在他的床頭櫃上發現這本相簿,那一剎那,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幕想像的畫面。她想像他過世前的那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坐在床上,看著家人年輕時候的照片。在他熄燈之前,他眼裡看到的最後的影像,是一張張洋溢著歡笑的臉。

  此刻,她翻開那本相簿,凝視著那一張張的臉。相簿裡的紙板已經變得有點脆脆的,而裡頭有些照片已經有將近四十年的歷史了。她反覆看著一張媽媽的照片。那是媽媽年輕的時候所拍攝的第一張照片。照片裡,她看著鏡頭,笑得好燦爛,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照片的背景是一棟房子,可是莫拉想不起來那究竟是什麼地方。那棟房子有弓形窗,裝潢擺設充滿維多利亞時期的風味。她媽媽金妮在照片底下寫了一行字。她的字跡很清秀。那行字寫著:帶莫拉回家。

  可是,她卻看不到醫院裡的照片,也看不到媽媽懷孕的照片。結果,這張照片就這麼突然冒出來。照片裡是金妮鮮明的影像,在陽光下笑得好燦爛,懷裡抱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嬰兒。這時候,她忽然想到另一個媽媽,懷裡抱著另一個黑頭髮的小嬰兒。說不定,就在同一天,在另一座城市裡,另一個滿臉驕傲的爸爸也為他新來的女兒拍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個叫的女孩。

  莫拉翻過一頁又一頁,看著小時候蹣跚學步的自己,上幼稚園的自己。她看到自己騎在一輛嶄新的腳踏車上,爸爸在後面扶著她。她看到自己第一次表演鋼琴獨奏的時候,烏黑的頭髮用一根綠色的髮夾夾在後面,手按在琴鍵上。

  她翻到最後一頁。聖誕節,爸爸和媽媽把七歲的莫拉夾在中間,三個人手臂交纏在一起,感覺很親密。背景是一棵掛滿了裝飾的聖誕樹,樹上的金飾綵帶閃爍耀眼。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笑。莫拉心裡想:那是最美好的一刻,只可惜,那一刻無法永遠停駐。最美好的時光總是來來去去,一閃而逝,再也喚不回。我們能做的,就是創造更多美好的時光。

  那本相簿已經看完了。當然,相簿還有好幾本,而且至少有四本是莫拉從小到大的照片。那是她的父母幫她記錄下來的,她生命中的每一個重要的時刻。不過,她爸爸特別把這一本擺在床頭。那是他女兒嬰兒時期的照片,還有他自己和太太金妮年輕時的照片。當年,他們剛開始為人父母,顯得神采飛揚。當年,他們的頭髮還沒有灰白。當年,生命中沒有悲傷,當年,金妮依然健在,當年,死神還沒有拜訪他們。

  她凝望著爸爸媽媽的臉龐,心裡想:你們選擇我做你們的孩子,我是多麼的幸運啊。我好想念你們。她闔上相簿,愣愣地盯著皮革封面,淚眼模糊。

  要是你們都還在世該有多好。要是你們能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該有多好。

  她走進廚房,拿起瑞卓利放在餐桌上那張名片。名片正面印著理察‧巴拉德在紐頓警察局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她翻到背面,看到上面有他手寫的家裡的電話號碼,還有一行字:無論白天晚上,隨時可以打給我。──理察‧巴拉德。

  她立刻走到電話旁邊,撥了他家的號碼,響到第三聲的時候,有人接電話了。她聽到那個聲音說:「我是巴拉德。」他就這麼說出自己的姓,乾脆俐落。她心裡想:他必然是一個開門見山的人。他一定不喜歡感情脆弱的女人打電話煩他。她聽到電話裡有電視廣告的聲音。此刻,他正在家裡休息,一定很不希望有人去打擾他。

  「喂?」他又問了一聲,口氣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她清了清喉嚨。「不好意思打電話到家裡打擾你。你的名片是瑞卓利警官給我的。我叫莫拉‧艾爾思,我……」我怎麼樣?我希望你幫我熬過今天晚上?

  「我一直在想,妳應該會打電話來的,艾爾思醫師。」他說。

  「我實在應該等明天早上再打,可是──」

  「沒必要這樣。妳一定有很多疑問。」

  「這件事令我十分困擾。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妹妹。突然間──」

  「突然間,人生的一切全都走樣了,對不對?」剛剛他說話的口氣本來還有點唐突,現在忽然變得和緩起來,充滿同情。那一剎那,她猛眨了幾下眼睛,以免眼淚掉出來。

  「是的。」她說得很小聲。

  「也許我們應該見面聊一聊。下禮拜妳可以來找我,每天上班的時間都可以。不過,如果妳覺得晚上比較好──」

  「今天晚上你有時間嗎?」

  「我女兒在家裡。我現在沒辦法出門。」

  她忽然想到,對了,他有家人。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一時沒想到──」

  「妳要不要過來找我?到我家來?」

  她愣了一下,耳朵裡忽然一陣嗡嗡作響。「你住在哪裡?」她問。

  ◆

  他住在紐頓市。波士頓市區西邊一個看起來很舒服的住宅區。從布魯克萊恩開車過去,還不到四英里。那條寧靜的街道上,他家的房子看起來和別的房子差不多,並不特別起眼,不過倒是保養得不錯。那是一棟正正方方的房子,而那一帶的房子看起來也差不多都是這樣。她站在前門廊上,看到裡面的電視螢幕閃爍著一陣陣的藍光,聽到一陣旋律單調的流行音樂。那是MTV台──像是警察會看的東西。

  她按了一下門鈴。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她看到一個金髮小女孩,身上穿著一條水藍色的牛仔褲,一件短短的T恤,露出肚臍。她的屁股瘦瘦的,而且沒什麼胸部,由此看來,她好像還不到十四歲。以這個年紀來說,穿這種服裝似乎太火辣了點。那個小女孩沒吭聲,只是用一種陰沉的眼神盯著莫拉,彷彿她是在門口防守,以免外人侵入家裡。

  「嗨。」莫拉說。「我是莫拉‧艾爾思。我要找巴拉德警官。」

  「妳跟他有約嗎?」

  「有,我們約好了。」

  這時候,有個男人的聲音在裡面大喊:「凱蒂,那是來找我的。」

  「我還以為是媽來了。她現在也差不多該到了。」

  巴拉德來到門口,站在他女兒後面。他剪了老式的髮型,牛津式的襯衫燙得筆挺,看他那副模樣,莫拉實在很難想像,他居然會有這種不良少女型的女兒。他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是理察‧巴拉德。請進,艾爾思醫師。」

  莫拉一走進屋子裡,那個小女孩立刻轉身走回客廳去,倒回椅子上繼續看她的電視。

  「凱莉,妳連跟客人打聲招呼都不懂嗎?」

  「現在電視正好演到精采的地方。」

  「妳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嗎?」

  凱蒂大聲嘆了口氣,心不甘情不願的朝莫拉點了個頭。「嗨。」她咕噥了一聲,然後又轉回去死盯著電視。

  巴拉德看著他女兒,看了好一會兒,彷彿在猶豫,不知道還要不要花那個力氣教女兒一點做人的道理。「好了,把聲音關小一點吧。」他說。「我有話要跟艾爾思醫師說。」

  那小女孩一把抓起遙控器,對準電視,那副模樣彷彿拿著槍瞄準電視。不過,電視好像也沒有比較小聲。

  巴拉德看了莫拉一眼。「想喝杯咖啡嗎?還是茶?」

  「不用了,謝謝你。」

  他知道她的心意,於是點點頭說:「妳想知道的事,對不對?」

  「是的。」

  「我書房裡有一份她的檔案。」

  如果說從書房就能夠看出一個人的風格,那麼,看到書房裡最顯眼的那張橡木大書桌,你應該就可以看得出來,理察‧巴拉德是一個很穩健可靠的人。一進書房,他並沒有走到書桌前面,而是伸手指了一下沙發,請她坐下,然後他自己坐在對面那張扶手椅上。兩個人四目相對,中間只隔著一張小茶几,上面擺著一個檔案夾。雖然書房的門已經關上了,但他們還是聽得到電視裡驚天動地的音樂聲。

  「必須跟妳道個歉,我女兒實在很沒禮貌。」他說。「凱蒂這陣子日子很不好過,而最近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她了。我對付得了壞人,可是,十四歲的小女生……?」他自艾自憐地笑了一聲。

  「希望我來找你,不會再給你添更多麻煩。」

  「相信我,這跟妳沒有關係。我們家最近出了點事,去年,我和我太太分開了,而凱蒂卻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常常吵架,家裡氣氛很緊張。」

  「很遺憾發生這種事。」

  「離婚很少會有愉快收場的。」

  「我也一樣。」

  「不過,妳已經熬過去了。」

  她忽然想到維克多。最近,他常常來騷擾她的生活。她被他糾纏得有點心動,甚至動過一個念頭,想跟他復合。不過,那只是個一閃而逝的念頭。「人是不是真的熬得過離婚的不愉快,我實在沒什麼把握。」她說。「一旦你跟某個人結了婚,他們會永遠成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無論是好是壞。我想,關鍵就看你有沒有辦法只記得好的那部分。」

  「有時候,真的沒那麼容易。」

  好一會兒,他們都沒有再說話,書房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外面的電視驚天動地的聲音。外面那個小女生故意跟他們過不去。接著,他坐直起來,挺起胸膛凝視著她。他的眼神彷彿散發出一種奇特的魔力,她沒辦法不看他。那種眼神彷彿在告訴她,此刻他心無旁騖,只想跟她好好談一談。

  「好,妳很想知道安娜的事,對不對?」

  「是的。瑞卓利警官告訴我你認識她。她說你很努力在保護她。」

  「我想,我大概努力得還不夠。」他說得很小聲。她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接著,他看看茶几上那份檔案,伸手把檔案拿起來交給她。「看了恐怕會不太舒服。不過,妳應該看看。」

  她翻開檔案,看著安娜‧李奧尼那張照片。她背靠著一面空空的白牆壁,身上穿著醫院的病患袍,一隻眼睛腫起來,幾乎完全睜不開,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她另一隻沒受傷的眼睛盯著相機鏡頭,一臉驚恐。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模樣。」他說。「這張照片是去年在急診室拍的。她被同居男友痛打。當時她才剛搬出他家,離開馬布爾海德,逃到紐頓來,自己租了一間房子。有一天,他跑到她家去,勸她跟他回家。她叫他離開。嗯,查爾斯‧卡塞爾怎麼可能容忍別人在他面前發號施令。結果妳可想而知。」

  莫拉感覺得到他話中的憤怒,於是就抬起頭來看他,看到他那種齜牙咧嘴的表情。「聽說她堅決提出告訴。」

  「哼,沒錯,每一個步驟都是我教她的。那些打女人的男人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報應。我一定要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我不知道已經處理過多少家庭暴力案件了。每次碰到這種事,我都會很火大。那種感覺就像我體內有個開關被打開了。每到這個時候,我滿腦子就只剩下一個念頭:我一定要逮住那些傢伙。我決定要對付這個查爾斯‧卡塞爾。」

  「結果呢?」

  巴拉德咬牙切齒的搖搖頭。「結果,他只在監獄裡待了一晚。妳也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本來我希望一切到此為止──他就此從她眼前消失,永遠不再去騷擾她。只可惜,這個人無法忍受輸的感覺。他還是一直打電話給她,一直上門去騷擾她。她搬了兩次家,但後來還是都被他找到了。她向法院申請禁制令,但那無法限制他開車經過她家門口。後來,大約六個月前,事情越來越嚴重。」

  「怎麼了?」

  他朝那個檔案夾點點頭。「在裡面。有一天早上,她看到那張紙被報紙壓在門口。」

  莫拉翻到下一頁,看到一張影印紙。那張紙幾乎是空白的,只有正中央印了幾個字。

  妳死定了。

  莫拉忽然感覺背脊竄起一股涼意。她想像得到,某一天早上起床之後,打開大門把報紙撿起來,卻發現地上有一張白紙。把那張紙攤開,看到上面只寫了幾個字。

  「那只不過是第一張。」他說。「後面還有。」

  她又翻到下一頁。一樣還是那幾個字。

  妳死定了。

  再翻到下一頁。

  妳死定了。

  妳死定了。

  她忽然覺得喉嚨一陣乾澀。她抬頭看看巴拉德。「難道她都沒有辦法阻止他嗎?」

  「我們試過了。可是,我們沒辦法證明那些東西是他親手寫的。此外,她的車子被人刮傷,家裡的紗窗被人割破,可是,我們一樣沒辦法證明是他幹的。後來,有一天她打開信箱,結果發現裡面有一隻死掉的金絲雀。就是那個時候,她決定要離開波士頓。她希望能夠永遠消失。」

  「所以,是你幫她的。」

  「我一直都在幫她。每次卡塞爾跑去騷擾她,她都會打電話給我。禁制令也是我幫她申請到的。後來,她決定要離開波士頓,也是我幫她安排。一個人想憑空消失,恐怕沒那麼容易。尤其是,卡塞爾財大勢大,資源雄厚,想躲過他佈下的天羅地網,就更不容易了。所以,她是改了名字,她甚至還用那個名字登記了一個假地址。她租了一間公寓,可是根本就沒有搬進去──那是在故佈疑陣,以免有人追查到那個假名。我們的構想是,搬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妳的地方去,買東西一律付現金。妳必須捨棄從前的一切,和每一個從前認識的人徹底脫離關係。只有這樣才有可能成功。」

  「可是最後還是被他找到了。」

  「我想,那就是為什麼她要跑回波士頓來。待在那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她有打電話給我,這個妳應該知道吧?就在她被殺的前一天晚上?」

  莫拉點點頭。「是瑞卓利告訴我的。」

  「她在我的答錄機裡留言,說她住在特瑞蒙飯店。當時我去丹佛找我姊姊,沒聽到那通留言,回到家之後才發現她打過電話來。只可惜,當時她已經死了。」他抬起頭凝視著莫拉的眼睛。「卡塞爾一定會矢口否認,不過,既然他有辦法追蹤到法克斯港找到她,那麼,那個小鎮上必定有人看到過他。那就是我下一步的計畫──我要證明他去過那裡。也許有人還記得他,我要把那個人找出來。」

  「可是,她是在緬因州遭到殺害的,在我家門口被殺的。」

  巴拉德搖搖頭說:「艾爾思醫師,我不知道妳這個結論是哪兒來的,不過我相信安娜的死跟妳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時候,他們突然聽到門鈴響了。他沒有站起來,似乎沒有打算要去開門。他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她。他的眼神如此專注,她根本沒辦法不看他。她只能看著他的眼睛,心裡想著:我願意相信他,因為,如果她的死是因為我的關係,我恐怕承受不了。

  「我要把卡塞爾送進去吃牢飯。」他說。「我會盡我所能幫助瑞卓利完成這項任務。我很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結局會怎麼樣。然而,我就是沒辦法放過他。這是我欠她的。我對不起安娜。」他說。「我一定要讓這一切在我手上了結。」

  這時候,她忽然聽到有人在大聲說話,好像很生氣。客廳那邊,電視忽然沒聲音了,但她卻聽到凱蒂好像在和另一個女人爭吵。後來,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巴拉德看了門口一眼。

  「妳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那個女人在大吼。

  這時候,巴拉德站起來了。「不好意思,我得去看看回事了。」說完,他就走到外面去了。莫拉聽到他問:「卡門,怎麼回事?」

  「這句話應該要問你女兒。」那個女人說。

  「媽,少大驚小怪好不好?他媽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妳說啊,告訴妳爸爸,今天出了什麼事。說啊,跟他說啊,他們在妳的置物櫃裡找到什麼東西。」

  「沒什麼大不了的。」

  「告訴他啊,凱蒂。」

  「不要這麼誇張好不好?」

  「到底怎麼回事,卡門?」巴拉德問。

  「今天下午校長打電話給我。今天學校抽查置物櫃,結果,你猜猜看,他們在你女兒櫃子裡找到什麼了?大麻菸。你看丟不丟臉?她爸媽都是幹警察的,結果她的置物櫃裡竟然藏著大麻菸。校長肯讓我們私下處理,算是我們走運了。要是當時他跑去報警,那會是什麼場面?搞不好我得親手逮捕自己的女兒。」

  「噢,老天。」

  「理察,這件事我們得一起處理。我們一定要有共識,看看要怎麼處理。」

  莫拉站起來,朝門口走過去。她心裡盤算著,該找個什麼理由離開,才不會顯得很沒禮貌。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她根本就不應該在場。此刻,他們在客廳裡說的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但那根本就不是她應該聽的。她心裡想:我應該到外面去,跟大家說聲再見,然後趕快走,讓這兩位頭痛的父母可以好好商量一下。

  她沿著走廊走向客廳。快到客廳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凱蒂的媽媽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沒想到家裡突然冒出一個不認識的人來,她嚇了一大跳。看到媽媽,是不是猜得出來這個女兒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麼模樣?如果是的話,那麼,這個一臉陰沉的少女有一天一定會長成一位儀態端莊優雅的金髮女郎。這個女人幾乎和巴拉德差不多高,看起來像運動員般全身精瘦,後面的頭髮很隨性的紮成一束馬尾。她臉上完全沒有化妝,不過,她那種顴骨高聳的臉型實在應該化點妝。

  莫拉說:「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

  巴拉德轉過來看著她,一臉無奈地對她笑笑。「不好意思,今天實在很不巧。這位是凱蒂的媽媽,卡門。這位是莫拉‧艾爾思醫師。」

  「我該走了。」莫拉說。

  「可是很多事我都還沒告訴妳。」

  「我改天再打電話給你好了。看起來,現在你有別的事情吧。」她們點點頭。「很高興認識妳,晚安了。」

  「我送妳出去吧。」巴拉德說。

  他們走出大門,巴拉德吁了一口氣,彷彿很高興擺脫了家裡那些煩人的事。

  「很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她說。

  「我才不好意思,害妳莫名其妙聽了一大堆煩人的事。」

  「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好像老是在跟對方道歉?」

  「莫拉,該道歉的人不是妳。」

  他們走到她車子旁邊,站了一會兒。

  「妳妹妹的事,還有好多我還沒告訴妳。」他說。

  「那就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再告訴我吧。」

  他點點頭。「沒問題,下次。」

  她鑽進車子裡,關上車門,這時候,她看到他突然彎腰,好像想跟她說話,於是,她立刻把車窗搖下來。

  「提到安娜,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妳。」他說。

  「怎麼了?」

  「妳長得跟安娜一模一樣,嚇了我一大跳。」

  ◆

  後來,她回到家裡,坐在客廳看著安娜‧李奧尼那張照片。照片裡是安娜和她的父母。她一邊看著照片,腦海中一直回想起他最後那句話。她心裡想:多少年了,我的人生一直缺了一大塊,而我卻從來都不知道。不過,我內心深處一定有某種感覺。我一定隱隱約約感覺得到,我少了一個妹妹。

  妳長得跟安娜一模一樣,嚇了我一大跳。

  沒錯,她摸著照片裡的安娜,腦海中一直想到那句話。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她和安娜的DNA是完全相同的。那麼,除此之外,她們兩個人還有什麼地方是一樣的?安娜甚至也選擇科學當成自己的事業。那是一種完全依賴理性和邏輯的工作。莫拉心裡想,安娜一定也和她一樣有傑出的數學才能。還有,她是不是也和莫拉一樣,也會彈鋼琴?她是不是也喜歡看書,喜歡喝澳洲紅酒,喜歡看歷史節目?

  我好渴望知道更多妳的事情。

  天色已晚。她關掉客廳的燈,走回房間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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