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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的雙生 by 泰絲‧格里森
2020-1-29 18:53
瑞卓利走進「道爾保安官」酒吧,看到吧檯已經聚集著幾張熟悉的老面孔。多半是警察。他們一邊灌啤酒配花生,一邊互相分享今天出生入死的戰績。「道爾保安官」酒吧可能是整個波士頓城裡最安全的酒吧,因為沿著這條街再過去不遠,就是波士頓警局牙買加平原分局。要是你敢在這裡撒野鬧事,至少會有十二個警察一擁而上,一股腦全部壓在你身上,就像電視上美式足球賽那種畫面。她認識那些傢伙,而他們也都認識她。他們自動散開,讓這位大腹便便的女士通過。她從那群人中間經過的時候,注意到有人朝著她笑,齜牙咧嘴笑得好難看。她的大肚子挺在前面,活像一艘大輪船挺著船頭進港。
「老天,瑞卓利。」有人大叫了一聲。「妳是怎麼吃的,怎麼肥成那樣?」
「是啊。」她笑著說。「不過,一到八月我就會恢復苗條,但你恐怕就沒這種本事。」
她朝范恩和鄧利維警官走過去。他們正坐在吧檯那邊跟她揮手。大夥兒給他們倆取了個綽號,叫做「山姆和佛羅多」。那是電影《魔戒》裡的主角,兩個哈比人,一個肥肥的,一個瘦瘦的。他們兩個已經搭檔很久很久了,一舉一動活像一對老夫老妻。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搞不好比他們和老婆在一起時間還長。瑞卓利很少看到他們兩個落單過。瑞卓利有時候會突發奇想,想像有一天搞不好會看到他們兩個穿著情人裝。那是早晚的事。
看到她,他們咧開嘴笑得好開心,兩人同時舉起一模一樣的Guinness啤酒,朝她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
「嗨,瑞卓利。」范恩說。
「──妳來晚了。」鄧利維說。
「我們第二回合已經開戰了──」
「──怎麼樣,要不要來一杯?」
老天,他們兩個簡直像在唱雙簧。「這裡吵死了。」她說。「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
於是,他們朝用餐區走過去。那裡有一間小上頭正好懸掛著一面愛爾蘭國旗。那是她的老地盤。鄧利維和范恩兩人擠到同一條椅子上,坐在她對面。這時候,她忽然想到她的搭檔巴瑞‧佛斯特。他人很不錯,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個大好人。只不過,她和他兩個人的調調截然不同,幾乎是南轅北轍。下了班之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他們都還滿喜歡對方,只不過,她並不覺得自己受得了下班之後還要和那個人在一起。當然,他們不可能會像眼前這兩個傢伙一樣。
「聽說妳的被害人是被一顆『黑魔爪彈』打死的,對吧?」鄧利維問。
「昨天晚上,就在布魯克萊恩。」她說。「自從你們上次辦的案子之後,這是第一次出現黑魔爪彈。多久了,兩年了吧?」
「是啊,差不多。」
「那個案子結案了嗎?」
鄧利維大笑起來。「應該可以說是蓋棺論定了。」
「兇手是誰?」
「一個叫安東尼‧列昂諾夫的傢伙,烏克蘭移民,一個不入流的小角色,拚命想當大人物。要不是因為我們先逮住了他,他早晚也會被俄羅斯黑手黨幹掉的。」
「白癡得可以。」范恩嗤之以鼻。「他根本就搞不清楚我們已經盯上他了。」
「你們為什麼會盯上他。」她問。
「我們接到密報,中亞的塔吉克斯坦有一批貨要過來,他準備要接貨。」鄧利維說。「海洛因,一票大的。我們盯他的梢已經盯了一整個禮拜了,而他根本就毫無知覺。我們跟蹤他,一路跟到他同夥瓦西里‧迪托夫家裡。迪托夫大概很火大吧,好像對列昂諾夫大發脾氣還是怎麼的。列昂諾夫走進迪托夫家的時候,我們一直在監視。後來我們聽到槍聲,看到列昂諾夫衝出來。」
「我們在外面等著甕中捉鱉,逮個正著。」范恩說。「就說嘛,他根本就是個白癡。」
說著,鄧利維又端起他的Guinness,做了個敬酒的動作。「乾淨俐落,當場人槍俱獲,而且兩個警察當場目睹他行兇殺人。真搞不懂,後來他居然還大聲嚷嚷說他是冤枉的。陪審團不到一個鐘頭就一致裁定他有罪。」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弄到那些黑魔爪彈的?」她問。
「想得美。」范恩說。「他連個屁也不肯放。他不太會講英語,不過很妙的是,我們在對他宣讀嫌犯權利的時候,他倒是聽得懂。」
「我們帶了一整隊人馬到他家和辦公室去搜索。」鄧利維說。「結果,妳一定不敢相信,我們在倉庫裡找到了,呃,大概有八盒黑魔爪彈。真不知道他怎麼有辦法搞到這麼多,不過,真的就是那麼多。」鄧利維聳聳肩。「好啦,列昂諾夫這案子就這麼回事,不過,我還真看不出來,這案子跟妳那個案子有什麼關聯。」
「過去這五年來,總共只發生過兩起黑魔爪彈兇殺案。」她說。「一件是你們辦的,一件是我現在要辦的。」
「是沒錯,呃,也許黑市裡還有一些黑魔爪彈在流竄。他媽的,上eBay搞不好就找得到。不過,不管怎麼樣,反正我們逮住了列昂諾夫,案子了了。」說著,鄧利維灌了一大口啤酒。「妳要找的兇手另有其人。」
這倒是跟她推測的差不多,兩年前那個案子,只不過是兩個俄羅斯幫派的小混混起內鬨,看起來跟安娜‧潔絲普這個案子好像沒什麼關聯。黑魔爪彈這條線索斷了。
「列昂諾夫的搶案可以借我看看嗎?」她問。「我還是想再過濾一次。」
「明天我會擺在妳辦公桌上。」
「謝了,夥計。」她挪挪屁股,滑到座椅外側,然後撐著桌椅站起來。
「那麼,妳肚子裡的蛋什麼時候會孵出來呢?」范恩朝她的肚子點點頭。
「大概沒那麼快吧。」
「知道嗎?大夥兒已經開賭了,賭妳肚子裡是男的還是女的。」
「少扯了。」
「真的。賭女的,賭注已經累積到七十塊了,賭男的有四十塊。」
這時候,范恩忽然咯咯笑起來。「另外還有二十塊。」他說。「賭另一種可能性。」
◆
一進家門,瑞卓利忽然感覺到肚子裡的小傢伙踢了她一下。她心裡想:小傢伙,你肚子當成沙袋練拳擊,已經練了一整天了,我已經快受不了了,難道晚上你還不放過我嗎?肚子裡的小傢伙究竟是男的,是女的,還是另一種可能性?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小傢伙已經迫不及待想出來了。
我只求你,要出來的時候,千萬不要邊爬邊練功夫,好不好?
她把鑰匙和皮包丟在廚房的流理台上,踢掉腳上的鞋子丟在門邊,把上衣丟在餐桌旁邊的椅子上。兩天前,她老公嘉柏瑞到蒙大拿州出差去了,跟著FBI的小組去一座準軍事等級的軍火庫進行調查。現在,這間小公寓又暫時恢復到他們結婚前的狀態了,一種自由自在的無政府狀態。自從嘉柏瑞搬進來之後,某種紀律也跟著他一起滲透進來。這位前海軍陸戰隊員連杯子盤子都不放過,必須按照大小排列。
她走進房間,忽然瞥見鏡中的自己。她簡直認不出鏡中的人就是自己。臉頰浮腫,彎腰駝背,圓滾滾的肚子把孕婦褲頂得鼓鼓的。她心裡想:從前的我跑到哪裡去了?那具腫脹扭曲的身軀的某個角落裡,是否還隱藏著從前的我?她凝視著鏡中那陌生的身影,忽然回想起她的小腹曾經是多麼平坦。她不喜歡看到自己的臉腫成那個樣子,不喜歡看到自己的臉像小孩子一樣紅通通的。嘉柏瑞拚命想安慰自己的老婆。他安慰她說,那是懷孕母親的光輝,而且他還說,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一頭鼻頭發亮的鯨魚。鏡子裡那個女人並不是真的我,不是那個會開槍轟死壞蛋的警察。
她往床上一倒,攤開手腳,那種姿勢看起來很像小鳥在飛。她依稀聞得到床單上有嘉柏瑞的味道。她心裡想:今晚我好想念你。婚姻生活好像不應該是這樣。兩個人各自打拚事業,兩個工作狂。嘉柏瑞出門在外,而她卻一個人獨守空閨。如今,身在其中,她終於知道這種生活並不好受。未來,他一定還會出差,而她也一定會在夜間執勤,未來,還會有無數個像這樣的夜晚,他們必須往來兩地。她忽然想再打個電話給他,可是今天早上她已經打過兩次了。她的薪水已經被電信公司咬掉一大塊了。
唉,管他的。
她翻了個身,用力一撐坐起來,準備伸手要拿床頭櫃上的電話,那一剎那,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她嚇了一跳,低頭看來電顯示。沒見過那個號碼──不是嘉柏瑞打來的。
她拿起話筒。「喂?」
「請問是瑞卓利警官嗎?」有個男人的聲音問。
「我就是。」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妳。今天晚上我剛回到城裡,而且──」
「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紐頓警察局的探員,我叫巴拉德。昨天晚上布魯克萊恩發生一起兇殺案,被害人叫做安娜‧潔絲普。據我所知,那個案件是由妳負責偵辦的。」
「沒錯,就是我。」
「去年我經手過一個案子,涉案的那個女人就叫做安娜‧潔絲普。我不確定那是不是同一個人,不過──」
「你剛剛說你在紐頓警察局工作?」
「是的。」
「那麼,如果請你過來認屍,你認得出那位潔絲普小姐嗎?」
電話裡那個人遲疑了一下。「我恐怕是非去不可了。我必須確定是不是她。」
「如果是呢?」
「如果是她,那麼,我知道是誰殺了她。」
◆
不用等理察‧巴拉德把證件掏出來,瑞卓利就已經感覺得到那個人是警察。她才剛走進法醫大樓的會客室,他立刻就站起來了,那種姿態彷彿一看到長官蒞臨,趕快立正站好。他那雙湛藍的眼睛有如水晶般晶瑩剔透,一頭棕髮剪成老式的髮型,襯衫燙得像阿兵哥一樣筆挺。他和嘉柏瑞很像,有一種指揮若定的味道,眼神堅毅,彷彿在告訴你:不用怕,天塌下來有我在。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好渴望自己的腰還是像從前一樣苗條,一樣有魅力。她和他握握手,然後看了他的證件一眼,那剎那,她感覺得到他在打量她的臉。
她心裡想:這人絕對是警察。
「你準備好了嗎?」她問。他點點頭。於是,她轉頭看看那個櫃檯服務員。
「布里斯托醫師在樓下嗎?」
「他現在正在解剖。他說妳可以到樓下去找他。」
於是,他們搭電梯到地下室去,走進停屍間的接待室。接待室裡有一些櫃子,裡面擺著給訪客使用的鞋套、口罩和紙帽,透過寬大的玻璃可以看到解剖室裡面的情形。他們看到布里斯托醫師和吉間正在工作,忙著解剖一具骨瘦如柴、灰頭髮的男性屍體。布里斯托一看到他們,立刻揮揮手跟他們打招呼。
「再十分鐘就好了!」他說。
瑞卓利點點頭。「慢慢來沒關係。」
布里斯托剛切開頭皮,現在他正沿著頭蓋骨把頭皮往前掀開,蓋住了屍體的臉。
「每次他們一開始搞屍體的臉,我就會很受不了。」瑞卓利說。「其他部分倒是還可以忍受。」
巴拉德沒說話。她看看他,發現他整個背脊都僵直起來,整張臉繃得緊緊的,好像在拚命忍耐。他不是重案組的警探,大概很少有機會到停屍間來,此刻玻璃另一邊的解剖程序想必會讓他怵目驚心。她忽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停屍間的情景。當年,她還在念警校,到停屍間來見習。那時到這裡來的六個警校實習生當中,只有她一個是女生,其他都是男生,個個都是孔武有力的肌肉男,而且個個都比她高大。他們都認定這個女生到時候一定會當場嘔吐,一定會當場轉頭不敢看。沒想到她絲毫不為所動,從頭看到尾,臉上毫無懼色。結果反而是最高大的那個男生當場臉色發白,跌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此刻她心裡想:這位巴拉德不知道會不會也跟他一樣。在日光燈的照射下,他臉色看起來很蒼白。
此刻,實驗室裡,吉間正開始要把頭蓋骨鋸開。鋸齒刮在骨頭上的聲音似乎已超過了巴拉德所能夠忍耐的極限,他瞥開視線不再看窗戶裡面,轉頭看著旁邊架子上那些大大的手套。瑞卓利忽然有點同情他。對巴拉德這種硬漢型的男人來說,在女孩子面前表現得像個軟腳蝦,一定是奇恥大辱。
她推了一條板凳過去給他,然後自己也拉了一條板凳坐下。「這陣子我沒辦法站太久。」
他也坐下來了,看起來好像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暫時忘掉那種恐怖的鋸骨聲。「是第一胎嗎?」他指著她的肚子問。
「是啊。」
「男的還是女的?」
「我不知道。男孩女孩我們都喜歡。」
「我女兒出生的時候,我的感覺就像妳現在一樣。有手有腳,健康寶寶,這樣我就滿足了……」這時候,他忽然沒聲音了,乾嚥了一下喉嚨,因為鋸骨頭的聲音又開始了。
「那你女兒現在怎麼樣?」瑞卓利問。她試著想引開注意力。
「噢,今年十四歲了,不過明年可能就變成三十歲了。她開始像個小大人,已經不再是開心果了。」
「沒辦法,女孩子的尷尬年齡。」
「我白頭髮都冒出來了,看到沒有?」
瑞卓利笑了起來。「我媽從前也老是這麼說。她老是指著自己的頭對我說:『妳看,這些白頭髮都是妳害的。』我不得不承認,當年十四歲的時候,我確實很麻煩。」
「嗯,我們家也出了點問題。去年我和我太太分居,凱蒂夾在中間,一邊是爸爸,一邊是媽媽,兩個人都要工作,而她要同時應付兩個家,整個人被扯成兩半。」
「對小孩子來說,那一定很難熬。」
這時鋸骨頭的聲音終於停了。瑞卓利看看窗戶裡面,看到吉間把頭蓋骨掀起來,看到布里斯托在腦子旁邊輕輕劃了幾刀,然後雙手把腦子從顱腔裡捧出來。巴拉德始終不肯去看窗戶裡面。他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瑞卓利身上。
「一定很辛苦吧?」他說。
「什麼辛苦?」
「幹警察。以妳目前的狀況。」
「至少這陣子有人指望我去攻堅踹門。」
「當年我老婆懷孕的時候,還是個菜鳥。」
「她也在紐頓警察局嗎?」
「波士頓。當時他們本來想立刻就不准她出外勤。可是她說,懷孕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好處,因為罪犯看到她會禮讓三分。」
「罪犯?他們從來沒有對我客氣過。」
這時候,隔壁實驗室裡,吉間已經開始在縫合屍體上的切口了,彷彿一個詭異的裁縫師,縫合的不是布料,而是皮肉。布里斯托脫掉手套,洗了手,然後拖著笨重的腳步走到來訪者面前。
「不好意思讓你們等這麼久。我沒想到會花這麼多時間。那傢伙肚子裡全是腫瘤,而他竟然沒有去看過醫生。結果他碰上的竟然是我這種醫生。」他伸出一隻肥嘟嘟的手,要跟巴拉德握手,可是他的手還濕濕的。「你好,警官。聽說你是要來看那具腦袋開花的屍體,對吧?」
瑞卓利注意到,巴拉德整個臉都僵了。「瑞卓利警官要我來看看。」
布里斯托點點頭。「呃,那我們就走吧。她在冷藏庫。」他帶著他們穿越實驗室,從另一邊的門走出去,走進那間很大的冷藏庫。這裡看起來很像一間肉類冷凍庫,裡面有控溫轉盤,還有巨大的不鏽鋼門。門邊的牆上掛著一張寫字板,上面記錄著屍體送達的時間日期。布里斯托剛剛解剖的那個老人,名字也在上面。他是昨天晚上十一點送到的。大概不會有人希望自己的名字列在上面。
布里斯托一開門,一股冷氣立刻迎面襲來。他們一走進門,立刻就聞到一股冰凍的肉味,瑞卓利差一點就吐出來。自從懷孕之後,她已經完全沒辦法忍受那種腐臭味,甚至只要聞到一點點餿味,她都會吐出來。不過這一次,她毅然決然地死盯著冷冰冰的房間裡那一排輪床,好不容易忍住了那股想吐的衝動。停屍間裡總共有五具屍體,裹在白色的塑膠屍袋裡。
布里斯托走到那排輪床旁邊,逐一檢視上面的標籤。後來,走到第四個屍袋旁邊時,他忽然停下來。「這個就是她。」他一邊說,一邊把袋子的拉鏈往下拉,拉到一半的位置,剛好露出屍體的上半身。屍體身上那個Y字形的切口已經被專用的縫屍線縫起來了。這多半是吉間的傑作。
屍袋拉開的時候,瑞卓利並沒有在看屍體,而是看著理察‧巴拉德。他低頭看屍體的時候,沒有出聲音。一看到安娜‧潔絲普,他整個人愣住了。
「怎麼樣?」布里斯托問。
巴拉德眨了幾下眼睛,彷彿猛然從催眠狀中甦醒過來。他吁了一大口氣。
「是她。」他嘴裡喃喃說著。
「百分之百確定嗎?」
「確定。」巴拉德嚥了一口唾液。「怎麼回事?檢驗的結果是什麼?」
布里斯托瞥了瑞卓利一眼,用動作詢問她可不可以說。她點點頭。
「一槍斃命,在左太陽穴上。」布里斯托指著頭皮上的彈孔。「子彈在顱內反彈,導致左顳葉和左右腦的頂葉都嚴重受創。嚴重的顱內出血。」
「這是唯一的傷處嗎?」
「沒錯。迅速致命。」
這時候,巴拉德的視線忽然轉移到死者的身體上。他在看她的胸部。男人一看到年輕女性的屍體,自然而然都會出現這種反應。然而,瑞卓利看到他這種舉動,心裡還是不太舒服。安娜‧潔絲普應該要受到尊重,不論是死是活。這時候,布里斯托醫師下意識地拉上拉鏈。屍體終於保有了她的隱私,瑞卓利鬆了一口氣。
他們走出那間冷冰冰的冷藏庫,布里斯托就把那扇巨大厚重的門關起來。「你知道她有什麼親屬嗎?」他問。「我們需不需要通知什麼人?」
「她沒有親屬。」巴拉德說。
「你確定嗎?」
「她沒有活著的……」說到這裡,他忽然沒聲音了,整個人愣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瞪大眼睛看著窗戶外面,看著解剖實驗室。
瑞卓利轉頭朝他看的方向看過去,明白他看到什麼了。莫拉正好走進實驗室,手上拿著一袋X光片。她走到燈箱前面,把X光片夾在上面,然後打開燈。她站在那裡,盯著X光片上那幾根斷裂的手骨和腿骨,根本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看她。此刻,有六隻眼睛正隔著窗戶凝視著她。
「她是誰?」巴拉德囁囁嚅嚅地問。
「我們部門的另一位法醫。」布里斯托說。「莫拉‧艾爾思醫師。」
「相像得可怕,是吧?」瑞卓利問。
巴拉德搖搖頭,一副驚嚇過度的樣子。「我剛剛還以為……」
「我們第一次看到死者的時候反應也跟你一樣。」
此刻在隔壁實驗室,莫拉把X光片放進紙袋,然後走出實驗室。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覺有人在看她。這時候,瑞卓利忽然想到,要偷偷跟蹤一個人還真不難。天底下沒有所謂的第六感這種東西。有人盯著你看的時候,你還是渾然無覺。你根本感覺不到有人在背後盯著你,要等到那個人採取行動的時候,你才會發覺。但那已經太遅了。
瑞卓利轉身看著巴拉德。「好了,你說你認識安娜‧潔絲普,而現在你也已經看過她了。那麼,她究竟是誰?可以告訴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