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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項圈 by 讓-克利斯托夫·呂芬

2020-1-29 18:51

  河裡的水位很低,水流撞到石頭上,由此產生的白色泡沫幾乎覆蓋了整個河面。春天垂到水裡的柳樹枝,這會兒掛在半空,末端纏著骯髒的水藻。
  一個年輕人蹲在河中間。他先前從石頭上跳到那裡,然後光腳踩在滿是苔蘚的石頭上,一動不動俯視著水流。他的眼神就像捕獵的猛禽,對準他身下的深水坑。太陽的光斑在水底的沙子上躍動,一條鱒魚就在這個狹窄的天然水盆裡游動。他緩緩地舉起一根一頭削尖的長棍,又止住不動好半天,然後果斷地將纖細的標槍擲入水裡,叉中了那條魚。他把棍子從水裡拿出來,被串起來的魚還在棍子上掙扎。捕魚人直起身子,卻突然像止住腳步的狗一樣不動了。他看到一個身影正在岸上注視著他。
  「別想跑,路易!我總能找著你在哪裡。過來一些。」
  加巴爾幾乎不用提高聲調。小河緩慢地流淌,幾乎沒有水聲。對於那雙慣於洞察細微聲響的耳朵來說,這寂靜的林中,憲兵的聲音清晰地迴響。
  路易自如地從一塊塊石頭上走向岸邊,等走到隊長跟前,他低下頭,笨拙地把手放到身後,想把獵物藏起來。這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滿身的體毛,眉毛中間連到了一起,額上的髮際線很低,捲曲的頭髮從那裡垂下來。他弓著背站著,似乎只要有人在就很害怕的樣子。而在樹林裡卻相反,他的眼神和野獸一樣靈敏。他靠打獵和捕魚過活,六歲時母親就死了,沒人知道父親是誰。他被送到了孤兒院,又從那裡跑出來兩次,每次都回到林邊他出生的房子裡。後來人們就放任他在那裡待著了。加巴爾留神著他,他知道這個男孩不會做壞事,也知道他想要什麼,弱點在哪裡。
  「我看你還是這麼俐落。讓我瞧瞧。」
  鱒魚已經不動了,認命了或是已經死了。這是一條皮膚會折射光線的漂亮的魚,長棍不偏不倚從牠的身子中間穿透。
  「我說,路易,最近你蠻老實的。但你還是跑去看她。」
  小夥子搖著頭:
  「沒有沒有!我發誓。」
  「別發誓,這樣妥善一點兒。尤其我是知道的。我也盯著你呢,你以為呢!」
  路易擺弄著還插著魚的木棍。
  「聽著,我知道你沒幹什麼壞事。你自己都把持不住地想要去,這沒辦法。要是你喜歡,你還可以在樹枝後頭遠遠的看著她,只要你不打擾人家。」
  年輕人瞟了一眼憲兵,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我需要你幫忙,路易。你欠著我呢,是不是?」
  對方並不作任何表示,等他說完。
  「你認不認識瓦朗蒂娜的情人莫爾拉克?」
  路易的眼裡閃過恨意。
  「他去打仗了。」他低沉著聲音,惡狠狠地說。
  「他去了又回來了。而且你知道。」
  路易轉過腦袋。
  「你每天都去看她,我沒弄錯吧。」
  小夥子不回話。
  「別跟我瞎編。我知道你的習慣。早上你躲在她菜園子上頭的林子裡,好看她彎腰擺弄蔬菜。下午你又從她屋後經過,好偷看到她給母山羊擠奶。別說不是。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沒什麼要再說的。」
  「我就碰過她一回……」
  「這就已經把她嚇得夠受。她那麼不喜歡穿制服的,居然跑來找我,那她可真是嚇壞了。」
  「現在沒有了。」
  「我相信你,路易。我不是因為這個來找你的。」
  「那是什麼?」
  「是什麼,我告訴你,你可以幫我。我要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路易用他長滿黑毛的寬厚的手掌蹭蹭胸前。
  「莫爾拉克打完仗回來後,你有沒有在這附近見過他?」
  路易不喜歡這個話題。能看出來他想跑開,有什麼事情他不喜歡的,他就會這樣做。可是加巴爾用他那雙倔強的農民的小眼睛瞪著他,這讓他害怕。
  「我覺得是。」
  「拜託,別糊弄我。他到底是來了還是沒來。」
  「來了。」
  「好些回?」
  「是。」
  「多少回?」
  「每天都來。」
  憲兵停頓了一下,好像要把這些訊息塞到保險櫃裡。
  「你知不知道他在牢裡?」
  路易張大眼睛,臉上浮過一絲壞笑,但他馬上收斂了。
  「不知道。他幹嘛了?」
  「蠢事。七月十四號那天。」
  「怪不得他最近不來了。」
  「你最後一次看見他是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是哪天,可能是三個星期前吧。」
  「那就是了。遊行前一天他還來過。他來做什麼?找她說話?」
  「啊,沒有!」年輕人聲調高起來。
  加巴爾心想,幸虧莫爾拉克沒有越過某些個界限,否則,事情可能已經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他了解路易隱藏的粗暴潛質,另一個方向無疑會是一場慘劇。
  「那麼,跟我說說,他來是做什麼?跟你一樣躲起來看她?」
  「我比他躲得好,他沒看見過我。」
  「她呢?你說她看見他沒?」
  「我看不會。他跟的不是她。」
  「那是誰?」
  「是那個小孩。」
  加巴爾退後一步,坐在沿河邊放倒的一棵樹的樹幹上。水的清涼擋不住已經襲來的熱浪。他用疊成小方塊的格子手絹擦擦額頭。
  「你說的都是實話?他去看的是那個小孩?」
  「我幹嘛說假話?」
  「他試著跟孩子說話了嗎?」
  「沒有。」
  「他沒跟孩子說上話還是他沒有試著跟孩子說話?」
  「沒有試著。」
  憲兵嘆了一口氣。跟路易說話總有這樣的陷阱。小夥子的腦袋瓜領會不了這樣的細微差別,聽到什麼就是什麼,別人也不能怪他。但這樣的談話很累人。
  「你的意思是他說了話,跟孩子說了話,是嗎?」
  「是的。」
  「經過是怎麼樣的?」
  「一天早晨,她在屋裡。」
  路易總是說「她」,就像瓦朗蒂娜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太殘酷,太痛苦。
  「小孩跑去城堡那邊玩耍。」
  當地人以前管一座防禦要塞的遺址叫城堡,說是阿涅斯·索蕾爾[18]在那裡住過。隨著這個遺址逐漸成為一堆覆蓋著樹莓的石頭堆,叫牠城堡的人也少了。但路易還保持著原來的叫法。
  「你跟著他們?」
  「當然了,您知道,這個小孩子,也有點兒是她。」
  加巴爾明白,對方簡單的頭腦裡有著這樣瘋狂的念頭:保護這個孩子,也許能贏得瓦朗蒂娜的感激甚至是感情。
  「他們說什麼了?」
  「我太遠,聽不見。您說的這個人,那,這個莫爾拉克,從躲的地方出來,跟孩子說了好久的話。小孩聽著他說話,但是等他要拉他的手的時候,這個小野孩子撒丫子跑了,換我我也會跑,真的!」
  「莫爾拉克再試過跟他說話嗎?」
  「有一回。可是小孩子看見他時,沒讓他靠近就跑了。」
  「你覺得他告訴他媽了?」
  「我覺得不會。」
  「為什麼你覺得不會?」
  「要是他說了什麼,後來幾天她肯定不會讓孩子一個人蹓躂。再說我覺得肯定是因為這個,為了還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反正要是我的話也會這樣做。」
  憲兵點點頭站起來,走近路易,捏了捏他的耳朵。這是拿破崙對士兵的手法,加巴爾知道這個。反正,皇帝身上最好的地方,幹嘛不學著呢?路易則很熟悉這個親暱的手勢,把它當成一種鼓勵和讚賞,本來也是這樣。
  「準備好,我過不久還會來找你的。」中隊長最後說。
  不過這就是一句套話,路易知道,他可能一連過好幾個月都見不著對方。他裝出尊重和有些膽怯的樣子,表示他明白了加巴爾的意思,然後什麼也不問,就拿著鱒魚消失了。
  陽光消失了,莫爾拉克和法官繞著院子走著。他們的手都放在衣服口袋裡,布縫的衣服口袋因此都變得鼓鼓的。
  「二月革命後,俄國人就開始吵起來了。」犯人說道。
  「保皇黨和革命派之間,是嗎?」
  「保皇黨,已經不多了,可能在軍官中還有,不過反正他們也不聲張。打架的是支持臨時政府的人和要繼續革命的蘇維埃支持者。阿弗尼諾夫完全在蘇維埃一邊。」
  「您呢?」
  「我?」
  莫爾拉克有些窘迫。他明白得談到他自己。他在事件中的角色,他完全認帳。難的是開頭,怎樣才能說清楚他是怎樣參與到這件事當中的呢?
  「您知道,一開始,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用到我看過的那些書。」
  「您在瓦朗蒂娜家看過的書?」
  莫爾拉克不願回答這個問題,這一回,朗蒂耶也覺得自己提這麼直接而無用的問題實在有些莽撞。
  「探親期間,我唸了很多書。戰爭改變了我。我沒有想像過這些事物能存在。炮彈、大批穿軍裝的人,幾分鐘之內,幾千個人死在太陽底下的戰鬥。我本是個農民,您明白?我以前什麼都不懂。雖然我在打仗之前就開始看書,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書。我放假回來的時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得找著答案。我想知道別人是怎麼理解戰爭、社會、軍隊、權力、錢,這些東西,我都剛剛接觸到。」
  「您放假待了多久?」
  「兩個星期。時間太短。但沒能看的書我都帶走了。」
  「行軍包裹裡可裝不了太多的東西。」
  「我拿了三本。」
  「哪三本?」
  莫爾拉克站起來,宣讀《福音書》似的說出了書的標題:
  「普魯東:《貧窮之哲學》,馬克思:《霧月十八日》,還有克魯泡特金:《無政府主義的道德原則》。」
  「包裡帶著這類的書籍,您就沒有惹上過麻煩?」
  「事實上,司令部在俄國革命發生後才開始有所警覺。我也是做了準備的。我把封面換了,從外面看就是些愛情小說。」
  朗蒂耶想起了習慣於地下工作的瓦朗蒂娜的父親,這個女兒也早早地學會了掩飾。她應該不會不樂意將莫爾拉克也引進自己的領地,和他分享這些危險的祕密。
  「那您在這些書裡找到了什麼?」
  「當他們說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都明白。但他們的革命觀點一開始對我來說,就像美夢一樣,頂多,跟天堂一樣是個美好的諾言。但自從俄國發生了這些事,我明白了這些夢是可以實現的。」
  他停了下來,從正面看著朗蒂耶。他的臉變形了。他的身上沒有愉悅,仍然沒有,只有一種從身體深處升上來的熱量。他的目光變得灼熱,呼吸變得深沉,皮膚因為熱血加速循環而突然改變了顏色。他不再是一個在土裡刨食的農民,而是一個渴望空間和未來的男人。如果沒有聽見他剛才的話,人們可能會以為他瘋了。
  「您明白嗎?我們本來在地獄深處,在汙水潭裡。而同時,某個地方的人民的意願使他們擺脫了暴君!這個工作必須完成,革命必須繼續下去,不光是在俄國,而是在所有的地方。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首先要做的,是終止這場戰爭。要是我們反抗了,就只剩下將軍們來打仗了……我們可以用對待尼古拉二世的方法來打倒他們。」
  「您參加了叛變?」
  朗蒂耶很驚異,在犯人的軍事檔案中,關於這一切,一個字也沒有。相反的,正是在一九一七年,他因為英勇行為獲得獎章。
  「沒有。」莫爾拉克肯定地說。
  「你們部隊裡有嗎?」
  「有一些愚蠢的事情。好幾個人為了被送走而自殘。這是些就想著自己保命的自私的人。他們自以為聰明,可是大部分都被發現了,有的人被判了,有的人被槍斃了。這種行為能改變什麼?」
  戰爭期間,朗蒂耶的部隊裡也出過這樣一件事:一個年輕的麵包房工人,在夜裡執勤的時候,往戰壕外招手,被打掉了兩根手指頭。兩邊陣線離得很近,對面另一個可憐人,可能明白了他的意思開了槍。這樣的事情非常可鄙,但作為單元的長官,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把這孩子送去軍事法庭。他不知道他後來怎樣了。
  「和俄國人在一起,我們有別的想法,我們有更大的目標。」
  莫爾拉克身上讓他不自在的東西現在完全暴露在了太陽底下。在這之前,朗蒂耶對這個犯人感到疑惑,也有些不信任,但不明白為什麼。現在,他恍然大悟:這個人又保守又狂妄,表面謙遜,內心深處卻堅信自己比別人都要明智。莫爾拉克是一個被巨人的野心吞噬掉的小矮子。不知道應該同情他承載著如此巨大的抱負,還是嘲笑他勃勃的野心。
  「我們和阿弗尼諾夫還有他的同伴,策劃了一個規模很大的,讓保加利亞人也參與進來的行動。我們的理由很簡單:一個有效的阻止戰爭的運動,必須在戰線的兩邊同時發展。否則,運動就會演變成一方或另一方的潰敗,於是拒絕戰鬥的人就會被看成叛徒。我們所想要的,首先是聯合兩個陣營,然後違抗上面的命令。」
  「在法國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戰線兩邊的士兵暫時停火。我在聖誕節時聽人說的。」
  「是,」莫爾拉克一本正經地進一步說,「是有過一些跟敵方友善的行動。但是沒有政治基礎是走不遠的。正因為如此,我們更傾向依靠跟我們有共同革命理想的人。」
  「你們的軍官、幹部,放手不干涉你們?他們跟你們有一樣的理想?」
  犯人的臉上掠過一絲輕蔑的笑容。
  「我們不會冒無用的險,去聯合對事業不利的階級敵人。我們的方法僅僅是地下活動。名義上我是去俄國人那邊喝酒,聽音樂。我有狗,很方便。我跟我的士官說威廉老往那邊跑,因為牠找著個女朋友。這是真的。於是他就准許我去那邊找狗。」
  「俄國人也養著狗?」
  「我不知道那條母狗是從哪裡來的,他們可能就是在駐地撿著的。反正,牠成了他們的吉祥物,取了個名字叫薩巴卡。威廉比這母狗大多了,不過牠還是找著法子讓薩巴卡懷上了小崽兒。我走的時候,還沒生,不知道小狗會長成什麼樣子。」
  杜熱走進院子,說犯人的午餐送到了。他們回到牢房。看守也明白了,這審訊沒個止境,他在一個小桌子上放了兩個盤子和兩個杯子,從一個送來的白鐵罐子裡盛出湯來。法官坐到莫爾拉克對面,兩人一邊繼續談話,一邊喝著溫熱的湯。
  「於是這個行動怎麼樣了?」
  「很簡單但是很難實施。盧佩爾堡壘那邊,有一個戰區,我們和保加利亞人的陣線非常接近。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這樣子。在這樣的山區,大多數的據點都很分散,相隔很遠。俄國人的偵察兵知道保加利亞的部隊每十天都會換防,其中有一支,有很多支持這個事業的戰士。我們想等到這一支部隊換到前線的戰壕裡來時,發出信號,保加利亞部隊的人打死他們的軍官,我們也從戰壕裡出來跟他們會合。然後整個前線的同志都傳遞這個消息,組織起義。我們會在薩洛尼卡和索非亞發表宣言,工人們也會起義。這樣,就會是戰爭的盡頭,革命的開始。」
  「吃吧,快涼了。」
  莫爾拉克看著他的盤子,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幾口就喝完了湯,好不再為這配餐傷腦筋。
  「那事實上是怎樣一個過程呢?」
  犯人的臉色暗下來。他緩緩地放下湯匙,撕下一塊麵包擦拭盤子。
  「一開始跟計劃的一樣。」
  「只是一開始?」
  寂靜。莫爾拉克重新變得陰鬱沮喪,重拾倔強的模樣。
  「準備工作大概進行了三個星期。行動的時候,我得找個藉口去俄國人那邊。保加利亞部隊的輪換也出現了一些意外。最後,九月十二號的時候,一切就緒了。」
  「我記得這是您立功的日子?」
  莫爾拉克聳聳肩,不回答。他退後一點,用指甲剔邊上的牙齒。
  「那天,白天很熱,夜裡變得很舒服,大家都休息好了,信心十足。但氣氛還是很緊張的。最微妙的時刻,是走出戰壕進到無人區的時候。不巧的是,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什麼都看不見。我們準備了鉗子用來絞鐵絲網。只要一接上頭,我們就可以打開燈,組織起來。最危險的是開頭。」
  「你們這個祕密行動有多少人參加?」
  「俄國人這邊,幾乎整個部隊都參與。阿弗尼諾夫跟我保證說保加利亞人那邊至少有二百人願意加入進來。而且湊巧的是,他們那邊的軍官都被招到司令部去了。」
  杜熱進來撤掉盤子,在每個人面前放下一個蘋果,又出去了。
  「我們計劃在凌晨四點開始行動,這樣可以在日出之前就組織起來,也不至於兩邊聯合起來後還要摸黑太長時間。」
  「信號是什麼?」
  「《國際歌》。保加利亞人那邊先開始,我們接上合唱。陣地的布局太近了,對面都聽得見,尤其是夜裡。四點,我們聽見歌聲響起來了。您不能想像這讓我們有多激動。」
  法官覺得莫爾拉克的眼睛似乎濕潤了。反正,他抽出了一條手絹擤鼻涕以掩蓋情緒。
  「之後的事情就發生得特別快。當時我們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是後來才捋清了線索。」
  他又擤了鼻涕,這一次很大聲,然後重新擺出負氣的樣子。
  「我就不跟您囉嗦細節了。都怪威廉。跟平常一樣,牠跟我在一起。牠有獵狗的好眼神和本能。當牠察覺出對面有動靜的時候,牠爬上一架梯子,衝出了戰壕。一個保加利亞兵正像預計的那樣在往前走,但狗一點也不信賴……」
  他冷笑了幾聲。
  「牠直接撲上去咬那人的喉嚨。用刺刀打架的那回牠也這麼去了,還受了表揚,不是嗎?對牠來說,敵人就是敵人。真是條忠實的好狗。」
  莫爾拉克臉上顯出可怕的表情。
  「對,忠實。」他重複道。
  朗蒂耶開始明白了。
  「那個兵叫喊起來。四周一片漆黑,所有的人都慌了。雖然最堅定的同志們都大聲喊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其他人不相信他們。那些人都以為這是個圈套。有人開始打槍,我們這邊有人還擊,照明彈升起來了。我們這邊的炮兵向對面的戰壕開火,炮彈像雨點一樣。您能想像那場面。」
  「那您是怎麼抽身出來的?」
  「我和阿弗尼諾夫都目瞪口呆,一開始,我們還穩住大家,後來,事情的方向變了。戰爭又開始了,大家又得各自保命了。有人發出了反擊的信號,俄國兵都衝出了戰壕,我也衝了。保加利亞部隊那邊很妥善地準備了叛亂:戰區裡的士官都被清除了。結果他們那邊鬧得不可開交,我們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就打過去了。太可怕了。我們在殺害剛才還準備和我們站到一起的同志。幾分鐘以前,我們還打算拉起手來,現在,又是戰鬥,碰到誰就殺掉誰。」
  「最後您受傷了?」
  「大概一小時之後吧。我們突破了三條防線,我方的火炮手沒有料到進度會這麼快,沒有做準備,於是開始密集地開火。一塊彈片打中了我的後腦勺,不深,但把我打暈了。三天後,我醒來的時候,是在薩洛尼卡的一所醫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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