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的誘惑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已經走出樂園城二十英里了,在距離日出城還有十五英里時,比爾達·羅斯勒住馬,準備停下來休息。鵝毛樣的大雪已經下了一整天,路上的積雪足足有二十公分那麼厚,根本看不清路況。再加上剩下的路程比較遠,都是些崎嶇不平的山路,即便是白天行車都要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不然一個失誤就會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更何況現在天色已經黑了,大雪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就更不能繼續往前走了。比爾達·羅斯如是說。於是,他讓那四匹健壯的馬兒停下,並將自己英明的決策告訴給車上的五名乘客。
一個法官率先跳下了馬車,他叫梅尼菲,具有當官人所有的特質,永遠把自己擺在領導的位置上,毋庸置疑。隨後另外三名乘客也走出了馬車,在這位領導的帶領下他們時而抱怨,時而妥協,時而要求涉險,時而又堅持趕路。這馬車裡的第五名乘客是位年輕的女士,只有她沒有下車,始終待在馬車裡。
比爾達將馬車驅趕到第一座山峰的山肩處,在道路的兩邊有標明道路邊緣的黑色木柵欄。距離一個較高的柵欄大約五十碼的地方,有一棟小房子。只不過小屋的屋頂被積雪覆蓋住,就好像是白色畫面中飄移的一塊墨跡。當人經歷過積雪和焦慮之後,這一棟小房子足以讓法官梅尼菲和其他乘客像孩子一樣歡呼雀躍,他們叫嚷著向那棟小房子走去,更準確一點說,應該是他們向那棟房子的方向走了過去。走近時,他們一邊叫著屋裡的主人,一邊敲打著門窗,可是屋裡的沉默讓他們的情緒有些暴躁。於是他們對那扇隔絕冰冷與溫暖的阻礙物發起了進攻,破門而入。
尚且留在馬車裡的人可以清晰地聽見從那棟小屋子裡發出的嘈雜的聲音,有碰撞也有叫嚷。過了一會兒,那個小屋子便被溫暖的火光填滿,火焰越燒越旺,像那群人的心情一樣明快地跳動著。這群探險者又回到了馬車旁邊,梅尼菲法官用他那比號角還要嘹亮、高亢的嗓音宣布他們得救了。音量之大,可以與整個管絃樂隊媲美了。他介紹著他的發現,那個房子已經沒人住了,所以傢俱不是很多,但幸運的是房子裡有個很大的壁爐,而且他們已經從屋後的柴房裡找到好多柴火。這下這個寒冷的夜晚就不會那麼難熬了,他們至少可以在暖和的房間裡住上一晚了。另外,讓車伕比爾達驚喜的是,屋子的旁邊還有一個馬廄,雖然有些破舊,但還是可以使用的,而且在房間的閣樓上居然還有乾草。
「先生們,」比爾達坐在駕駛馬車的位置上,他已經用毛毯和大衣將自己包裹得很嚴實了,他繼續喊道,「把柵欄搬下來兩塊,好讓我的馬車可以直接走過去。我本以為我們今天晚上只能在屋外過夜了呢。這個房子的主人是一位名叫雷德魯斯的老男人,今年八月的時候剛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四位男士很配合地跑向被白雪掩埋得很深的柵欄。馬兒在比爾達的驅趕下,穿過柵欄的缺口,艱難地攀爬著斜坡,一直到了那位發神經的老頭所建造的房子門口。比爾達協助兩位乘客卸下馬車上的行李,梅尼菲法官則紳士般地將馬車門打開,行了個脫帽禮。
「我不得不向您宣布一個消息,加蘭小姐,」他說,「我們的旅行被迫中止了。車伕說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夜晚駕駛馬車是非常危險的事情,絲毫的疏忽都會釀成慘劇。所以我們不得不在這棟小房子裡度過一晚。或許這對於女士來說會有些不便,但我希望您可以打消其他顧慮。我仔細地檢查過這所小房子,在這樣的雪夜能夠保暖是它最大的功能了。我相信您會覺得很舒服的。請允許我扶您下車吧。」
就在這時,在法官的身邊又出現了一個人,他是一個風車公司的員工,名字叫鄧伍迪。其實他叫什麼,在哪裡工作等這些資訊都不重要,因為在這場旅行中,乘客間沒有必要熟知彼此,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姓名也是無所謂的。只是對於一個總是喜歡挑戰法官麥迪遜·梅尼菲的人來說,這個名字我們就應該記得了,以便我們知道在這個榮譽花環上應該寫下誰的名字。
鄧伍迪用一種輕鬆的語氣大聲說:「麥克法蘭太太,看來您不得不下車了。這棟小房子雖然不像帕爾默大酒店那樣舒適,但它至少可以阻擋大雪,而且當您離開這裡的時候,也沒有人會檢查您的行李,看看您是否不小心帶走酒店裡的東西。房子裡面已經生了火,不僅可以去除身上的潮濕和寒氣,而且火光也會趕走老鼠,我相信您會覺得舒服的,放心吧。」
就在他們兩個努力說服麥克法蘭太太的時候,還有兩個乘客正在按照比爾達·羅斯的苛刻命令與馬匹、韁繩,還有地上厚厚的積雪僵持不下。這時,一個高亢的聲音傳來,它來自其中一個勞動志願者:「喂!拜託你們快些把所羅門女士請下馬車行嗎?喂,站住!給我老實點,你這個頑固的畜生。」
說到稱呼,還得舊話重提:從樂園城到日出城的旅途,相對於漫長的人生來說,只能算極短的那種,所以沒有必要弄清楚同行的路人都叫什麼名字。但是對於梅尼菲法官來說,出於他的年齡和聲望,他這樣在女士面前作自我介紹也是無可厚非的。所以,作為回應,那位女乘客軟語溫言地說了一聲自己的姓氏。但由於聲音太小,以致這個姓氏進入每個人的耳朵裡的聲音都會不大一樣。然而這些男士太過固執己見了,或者也因為存在相互間的嫉妒,所以沒有人願意承認別人聽到的發音是正確的,他們堅持自己所聽到的發音,用不同的姓氏稱呼她,比如,加蘭、麥克法蘭,或是所羅門。而那位女士也並沒有糾正他們的錯誤,欣然接受了所有的稱呼,因為在這樣一個旅途中,她沒有必要和他們顯得太過熱絡,而且太過在意別人的稱呼,也會顯得太小家子氣了。在短短的三十五英里的旅途中,叫錯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其實「旅伴」這兩個字就已經夠用了。
沒多大工夫,馬車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這個小屋子裡,而且都作了用來取暖的工具,比如長袍、墊子……而馬車上所有的人也都已經圍坐在爐火邊了,他們形成一個半圓形,那位女士就坐在最靠近火爐的地方,也就是半圓形的末端。她很淑女地坐在眾多男士為她準備的墊子上,那好比是她的臣民為討好國王而刻意準備的王位。她的背靠在被長袍包裹的木箱和空木桶上,這樣不僅是為了舒適,還為了抵擋從門窗的縫隙裡鑽進來的寒風。女士將穿著鞋襪的雙腳伸直,這樣可以更加靠近火源,方便烘烤。她摘掉了手套,但是頸上的毛皮圍巾卻始終沒有脫下,她一半的面頰也藏在裡面。藉著跳動而溫暖的爐火,雖然只能看到一半的面容,但足以確定那是一張青春,並且姣美的臉。她舉手投足間都是那樣的優雅,散發著女性的魅力,透過她那恬靜安適的神情,可以看得出她對於自己美貌的自信。
此時,由於雄性心理作祟的緣故,爐火旁男士們的騎士精神和男子漢的保護欲令他們爭相獻媚,想盡辦法地讓這位女士更加舒適。而這位女士也沒有推讓,只是將這些關心全部笑納,她的表現不慍不火,就像是花朵接受甘露那樣自然。對於這些討好的行為和呵護的舉動,她沒有小女生的那種驕縱,沒有孤芳自賞的高傲,也沒有太過冷漠不屑,而是表現得恰到好處。
外面狂風大作,大片大片的雪花藉著風勢肆意地飄灑,偶爾也會有一些雪花鑽過門窗的縫隙進入屋子,不斷地襲擊著那六位男士的後背。即便如此,這場旅行或者說這一夜仍然使得一些人感覺美好。在今夜,梅尼菲法官所扮演的角色是律師,他的委託人是天氣,他的當事人是暴風雪。他努力地為他的當事人作著辯護,目的就是要讓那些身體不斷瑟瑟發抖的陪審員相信,這個屋子到底有多麼的溫馨,這裡如同溫煦的春天一般。他不停地說著好多的奇聞趣事,故事中充滿了風趣幽默,還有律師獨有的詭辯,這些故事聽來雖然難登大雅之堂,卻取得了圓滿成功。快樂的感染力讓每個人都無法抗拒,所以其他的人也都盡自己的所能貢獻出自己的那份快樂。就連那位女士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快樂的氛圍之中。
「我認為這很迷人。」她說得很慢,話語如同水晶般清脆悅耳。
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人站起來看看這間屋子,就像是一個幽默風趣的探險家。但是在這間屋子裡已經找不到一絲雷德魯斯老人居住的痕跡了。比爾達·羅斯被大家央求著講一講關於這個隱居老人的故事。
馬匹已經被安置妥當,乘客們也都舒適地待在這個溫暖的屋子裡了,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所以比爾達也紓解了原來緊張的情緒,重新變得平易近人、和顏悅色了。「那個老傢伙啊,」他調侃道,「他已經在這裡生活二十多年了,但是從來都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對於別人的有意接近,他總是避之不及。倘若有人從他的小房子前面走過,他會立刻將探出的頭縮回去,之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這座小房子的閣樓上,還有一個紡車,至今保存得都很完好。在此之前他一直到泥口的山姆蒂的商店買一些食品和菸草,今年八月的時候,他又來山姆蒂的商店,只是他身上披了一個紅色袍子,並且告訴山姆蒂他是所羅門國王,希巴女王要來拜訪他。他還把他所有的積蓄——滿滿一袋子銀幣丟到了山姆蒂家的水井裡。他對他說:『如果希巴女王知道我有一點點錢,她都不會來看我了。』大家聽到那老頭的瘋言瘋語,又看到他將錢丟到水井裡,這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他過去經歷過很浪漫的愛情嗎?是那場風花雪月讓他獨居在此嗎?」一個年輕的經銷商打斷比爾達的敘述,問道。
「不,」比爾達回答,「我從來沒聽誰過說。我想只是普通的麻煩導致他精神失常的。他們說,在他年輕的時候只是與一個年輕的小姐戀愛過,後來分手了。但是在他披著紅袍子去扔掉所有的銀幣之前,我沒聽說過任何關於他的浪漫愛情故事。」
「哇!」梅尼菲法官大聲感慨道,「顯然,這是一個人一廂情願的案件,毫無疑問。」
「不能這麼說,先生,」比爾達繼續說道,「不應該這樣認為,其實他們兩個已經訂婚了,但沒能結婚。樂園城的馬默杜克·馬林認識雷德魯斯的一個老鄉,有一次他們遇見的時候,他聽這位老鄉說雷德魯斯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小夥子,只是家裡太窮了。翻弄他的口袋時,雖然也能聽見金屬撞擊的聲音,但那並非是錢幣,而是他的鈕釦與鑰匙碰撞的聲響。與她訂婚的那位小姐叫愛麗絲,或者是別的什麼,我記不清了。他說那個小姐很漂亮,就是當你和她同行的時候,你會自發地想要替她買票的那種女孩。可是後來那個小鎮又來了一個小夥子,他的家境很殷實,出手也很闊綽。他不僅有四輪馬車、礦山的股票,還有大把的空閒時間。儘管愛麗絲已經和雷德魯斯訂婚了,但她仍然與那個紈褲子弟交往甚密,在他們之間總是上演偶遇、登門拜訪等讓人想要退婚的戲碼。這就好比一首詩中描述的『戰利品上的裂痕』。後來,有人看到雷德魯斯和愛麗絲小姐在門口談話,時間不長。臨走前,雷德魯斯還很紳士地脫帽行禮。再後來,這位老鄉也就沒在那個小鎮看到過雷德魯斯了。」
「那,那個小姐後來怎樣了?」那個小夥子又問道。
「我也不知道了。」比爾達說,「我知道的已經全告訴你們了,無論你們怎麼問,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們下面發生的故事了。這就好比你們鞭打一匹瘸腿的老馬,能力至此,再用力它也不會往前走一步了。」
「真是個傷感……」梅尼菲法官還沒把話說完,卻聽到了一個在這個屋子裡更具權威的聲音。
「好一個迷人的故事!」那位年輕的女士用比故事更加迷人的聲音說道。隨後便是一小段時間的沉默,屋子裡只能聽到外面嗖嗖的風聲和爐火中劈柴燃燒的聲音。那些男士所坐的地方,無非是用一些外套和雜散的木板塊墊起來的,雖然能隔些涼氣,但坐久了依然不是很舒服。這時,那個風車公司的員工站了起來,為了紓解一下屁股上的肌肉痠痛。
突然,他發出了一個如同勝利般的歡呼聲。他急匆匆地從一個昏暗的角落趕回房間,手裡拿著一個像軸承一樣的東西。當他走近時,人們才發現他手裡拿的是一個誘人的蘋果。這個蘋果很大,外皮有些許斑點,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品質上乘的蘋果。它絕對不可能是雷德魯斯留下的,因為他八月份就搬離了這裡,如果是,那麼蘋果早就發黴了。他是在一個高架子上的牛皮紙袋中發現的這個蘋果,毫無疑問,一定是有人在這裡共進午餐,只是走的時候忘記帶上它了。
鄧伍迪——因為這個蘋果,他又一次成為令人矚目的焦點。「看看我發現了什麼,麥克法蘭太太!」他大聲地叫道,並且將握著蘋果的手高高舉起,在火光中,蘋果誘人的紅色已經變得色彩斑斕。而那位女乘客只是淡然一笑——她總是那麼恬靜。
「好一個迷人的蘋果啊!」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卻足以讓人聽得清楚。
就是這個瞬間,梅尼菲法官覺得自己被打垮了,被壓碎了,他感覺到了羞辱。為什麼這個可以讓人成為焦點的蘋果的發現者不是他自己,而是那個粗俗的、做風車生意的傢伙。為什麼幸運之神不來光顧他呢?倘若發現這個蘋果的人是他,那麼他一定會讓蘋果的出場更具魅力和風趣。他會假定一個情景、一段演說,或者是一段即興的發揮,總之一定會鞏固自己現在的主角地位。然而現在,這個女乘客正滿臉笑容地看著這個十分滑稽的,叫鄧伍迪或者叫武班迪的人,就好像這個傢伙做了一個讓人欽佩的壯舉。這個做風車生意的年輕人已經開始膨脹了,此刻他就像自己的風車一樣,被眾人的目光和注視颳起的一陣風,帶他飛快地轉動了起來,成為今夜的明星。
這個欣喜若狂的小夥子正拿著被他視若珍寶的蘋果,享受著眾人對他的注視,而足智多謀的法官大人則在思考著怎樣收復失地。梅尼菲走上前去,把蘋果從鄧伍迪的手中接過來,法官的派頭盡顯無遺,他那肥嘟嘟的臉上堆著標準的紳士笑容。原本誘人的蘋果顯然已經成了第一號證物。「這個蘋果太好了。」他稱讚道,「我們都曾在這個屋子裡探尋過食物,可是你的發現讓我們這裡所有的人的成績歸零了。我有一個提議,我們就把這個蘋果當成一枚徽章、一個獎品,獎勵給我們這裡最具智慧、最懂女人心思的那個人。」
聽到這個提議,所有的人都拍手響應,只有一個人冷冷地說:「說起來容易,不好實施啊。」這個人就是那個年輕的代理商。另外一個沒表態的人,就是找到蘋果的那個做風車生意的人。本來眾人的焦點應該是他,可是轉瞬間投在他身上的聚光燈熄滅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蘋果會變成一個獎章性的玩意,他原本想把它分了,然後用蘋果籽做一個小遊戲,作為大家的娛樂節目。他設想把蘋果籽貼在額頭上,一個蘋果籽就代表他認識的一個小姐,當然其中一個一定是麥克法蘭太太,如果哪一個掉下來就代表……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蘋果,」梅尼菲法官開始面對陪審團展開了他的第一輪陳述,「顯然現如今蘋果已經成了極為平凡的東西,地位也不比從前那麼高了。而且在任何的商業活動和烹飪料理上,蘋果的出現已經變得非常頻繁,因為不稀有,所以不能稱之為高檔。但在古代,蘋果的境遇則完全不同。打開《聖經》,或是看一段歷史、一個神話傳說,那裡面有龐大的證據證明蘋果一直是貴族的水果。當我們想要描述一件事物十分珍貴的時候,我們會把它比喻成蘋果,說成『如同蘋果的明珠』。在我們常用的諺語中,還將蘋果說成『銀蘋果』。我敢說再也沒有植物的果實能夠被賦予這麼多含義了。有誰沒有聽過希臘神話中夜神的女兒所負責看守的金蘋果樹?而每個人都奢望得到那個金蘋果。我想我不需要再提醒各位關於蘋果的事件中最重要的那個,如果不是我們的祖先偷吃了禁果,我想他們也不用從伊甸園來到人間了。」
「像這樣的蘋果,」做風車生意的男人拋開一切感性的文字,繼續客觀地說,「像這樣的蘋果,在芝加哥的市場上每桶可以賣到3.5美元。」
「現在,我提議,」梅尼菲法官給了打斷他說話的人一個縱容的微笑,之後繼續說道,「我們在這個小屋子裡必須待到天亮,雖然這個屋子足夠溫暖,但漫漫長夜我們得想辦法打發,否則時間太難熬了。我建議我們把這個蘋果先交給加蘭小姐,此時這個蘋果已經是一個獎勵,它代表了偉大的人類思想。而加蘭小姐本人也暫時不屬於她自己了。」梅尼菲法官向加蘭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充滿了古典韻味,之後繼續說,「她現在代表的是她的性別,是全部女性的縮影和化身。我敢說她的勇氣和智慧已經是上帝的傑作了。她現在就以這樣的身分參加到我們接下來的比賽中,並且給出最終的判斷。」
「就在幾分鐘前,我們的朋友為我們講述了一個關於小屋主人的浪漫故事,雖然很有趣,但只是零星地描述,而且故事不完整。對於我個人而言,這個故事已經在我的頭腦中展開了一段唯美的臆想,我也想讓大家根據這個故事來揣測一下主人公的想法,做一個想像力的訓練——簡而言之,就是編故事。讓我們利用這個機會,每個人都講述一個關於這兩個主人公的自己版本的故事。就從這對情侶在大門口分手時開始講起,也就是從羅斯先生中斷的那裡講起。故事的延續不能脫離主線,結局必須與故事的背景和內容相符合,但不能把整件事情的責任都歸咎於那位小姐身上,我們需要給雷德魯斯的瘋狂行為和他隱居的生活找一個更好的理由。當我們每個人都講完自己的故事後,加蘭小姐就可以憑藉自己的感覺,完全從女性的視角出發,選出那個最讓她鍾愛的愛情故事,那個完全契合她心目中雷德魯斯性格的,完全符合她心中所想的那位訂婚女士觀點的故事。這個蘋果就賜給那個人。如果你們所有的人都同意,那麼我很願意從鄧伍迪先生那裡聽到第一個故事。」
最後一句話,可謂在對手不作防備的時候,來了一個突然襲擊。但是做風車生意的人可不會被輕易打倒,這小小的進攻,他還是有力招架的。「好啊,這個想法簡直棒極了,法官大人,」他很高興地說,「這就如同自己編寫一個短篇故事,不是嗎?我可曾在斯普林菲德爾的一家報社做過記者,記得當時版面上還缺少一點內容,於是我立刻編造了一個。我想,這下我可以大展身手了。」
「我認為這個想法很有趣,」那位女乘客用歡快的聲音說,「就像做遊戲一樣。」
梅尼菲法官徑直向那位年輕的小姐走去,並且殷切地將蘋果遞到了小姐的手上,說:「曾經,帕里斯就是像這樣把金蘋果送給了世界上最美麗的小姐。」
「我怎麼沒聽說過呢?」做風車生意的人已經從剛才的失落中走了出來,他打趣道,「我也參加過巴黎的博覽會,雖說我的工作與機械有關,但我也不是只去機械展館的,我還經常去博覽會的娛樂場所,但是我從來沒聽說過。」「但是現在,」梅尼菲法官說,「現在我們就把這個蘋果與女人不可揣測的心思和智慧聯繫在一起。加蘭小姐,這個蘋果給你。聽聽我們的浪漫故事,最後將它獎勵給你最認可的那個編劇。」
那位女乘客發出了悅耳的笑聲。蘋果就躺在她那被長袍包裹的腿上。她舒服地依靠在那個眾人為她搭建的堡壘之中,輕鬆又自在。如果不是有太大的風聲,此時一定可以聽得到她那舒適又平穩的呼吸聲。這時有人往壁爐裡添了柴火,梅尼菲法官儒雅地向做風車生意的人點頭示意,說:「你願意第一個給我們講那個故事嗎?」
做風車生意的人就像一個土耳其人那樣坐著,他的帽子戴在他的後腦勺上,在光影中就像是一個國際跳棋的棋子。「好吧,」他沒有任何推諉,信手拈來,「當然是雷德魯斯被那個有錢又有閒的小子惹火了,那小子一定是要搶他的訂婚女友。嗯,所以他必須去找他的未婚妻,問清楚她的想法,看看這個婚是否還能結成。嗯,大家都該了解吧,沒有人希望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一個既擁有馬車又擁有金礦股票的小子追求,半路殺出來攪局。嗯,所以呢,他去找他未婚妻談話的時候,理所當然有些火大。嗯,可是畢竟是未婚妻,又不是真正的妻子。嗯,這種態度和語氣是愛麗絲從未見過的,原來的溫情蜜語突然間變成了強烈的質問,所以她也很惱火,於是就上演了一齣河東獅吼。嗯,就這樣,他……」
「我說,」一個乘客打斷了他的講述,開玩笑說,「你如果在每說一個『嗯』字的時候都能架上一個風車,那你是不是可以提前退休了啊?」
做風車生意的傢伙聽到這一句,憨憨地傻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嘿嘿,反正我又不是莫泊桑,」他爽直地說道,「我說的可是地道的美國話。嗯,之後那個小姐這樣回答他:『我們雖然只是普通朋友,但是他卻能帶我坐馬車兜風,還能陪我去看戲劇。而你呢,作為我的未婚夫,你為我做過什麼?難道你不能帶我去玩,我也不能接受別人的邀請嗎?難道我就不配擁有這些娛樂嗎?當別人提出邀請,而我又很想去玩的時候,我還要虛偽地、愚蠢地拒絕嗎?』雷德魯斯聽到這裡,心思開始煩亂了,他不想再確認自己的無能,於是便直截了當地說:『別和我說這些。我只需要你直接告訴我,是和他斷交,還是和我退婚?』」
「我覺得他用這樣的態度和一個小姐說話簡直糟糕透了。我相信那個小姐原本是很愛他的。她只是想在結婚之前再享受一下單身女士的快樂,像其他的小姐一樣享受一下青春和活力,做一些甜蜜而有趣的事情,就算是給自己留下些回憶,紀念一下自己的年輕歲月。但是雷德魯斯不但不理解她的所作所為,還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所以她覺得自己丟了面子,接下來的事就水到渠成囉。礙於面子,或者是小女生的稚氣,她賭氣般地將戒指還給了雷德魯斯。備受打擊的雷德魯斯肯定天天酗酒解憂,而那個小姐也一定和那有錢的小子斷了交。後來男士離開了那個讓他傷心的小鎮,帶著行囊便搭上了一輛不知駛向何方的貨車。一直被酒精麻痺的他,終於有一日作出了隱居的決定,他肯定這樣說:『我要選一個地方,把我這個沒有錢的錢罐埋在那裡,我要留起鬍子當隱士了。』」
「至於愛麗絲,她的生活也並不幸福。她終身未嫁,為了生計,已經滿臉皺紋的她依然做著打字員的工作。她還養了一隻很乖巧的小貓,只要有人叫它,它就會向叫它的人跑過去。我確信女性的善良,我確信她們絕對不會為了錢或是利益而拋棄一個自己深愛的男人。」做風車生意的人講到這裡,將這個故事收尾了。
「我想,」女乘客在她那簡單又粗陋的「寶座」上微微動了動,說,「那是一個……」
「加蘭小姐!」梅尼菲法官用手示意那位女乘客不要說話,「我懇求您先不要發表意見,否則會對後面的選手不公平的。好了,下一個,先生,你可以開始講你的故事了。」他對那個代理商說。
「我的版本是這樣的。」年輕的代理商顯然沒什麼經驗,他有些膽怯和羞澀地搓著手說,「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確實是分手了,但雷德魯斯並沒有和那位小姐爭吵什麼,他只是表示自己會去賺更多的錢,他想要離開小鎮。他信任那位小姐,那位有錢的小夥子根本不會讓他的未婚妻有絲毫的動搖,因為他的小姐是那樣的純潔,那樣的善良。我認為雷德魯斯想到的賺錢的辦法就是到懷俄明的落磯山去淘金。但是這個不幸的人在淘金的時候,突然遇上了也要去那裡的海盜,於是他們把雷德魯斯抓走了,後來……」
「哦!你在講什麼?你是說海盜登陸了,而且還到了落磯山?這太不符邏輯了,他們是怎麼到那裡的呢?」其中一個普通的乘客詫異地大叫。「火車啊,他們坐火車到的那裡。」講故事的人十分鎮定地回答,似乎他早就料到有人要問這樣的問題,之後他繼續他的故事,「後來,海盜把他關進了一個山洞,幾個月後他們又把雷德魯斯帶到了阿拉斯加森林,之後把他放逐。在那裡,一個美麗的印第安小姐愛上了他,但是他的心始終還記掛著愛麗絲,所以一年後,他帶著鑽石離開了那裡——」
「鑽石?怎麼又出來個鑽石?」那個普通的乘客用極其刻薄的語氣刁難地問道。
「是在迷路神殿,一個馬具商人給他的。」那個商人含糊地一帶而過,「他歷盡千辛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但是等待他的卻是一個噩耗。當他拜訪愛麗絲的時候,只見到了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把雷德魯斯帶到一棵柳樹下,那裡立著一個墳墓,她傷心地說:『自從你走後,她便日日夜夜地牽掛你,最後她的心碎了。』雷德魯斯十分悲痛地跪在了她的墳前,他問愛麗絲的母親:『我的情敵呢?切斯特·麥金托什那小子怎樣了?』她的母親回答:『他確實對愛麗絲很動情,但當他知道不能代替你在愛麗絲心裡的位置的時候,他也因為悲傷而日漸消瘦。直到後來,他在大拉皮茲開了一家木器店,他的心情才開始轉好些。不過,在前不久我聽說他遠離城市的喧囂去了印第安納州,但不幸的是他被麋鹿咬死了,地點就在南本德。』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雷德魯斯先生由於傷心過度所以也離開了城市,過上了隱居的生活。」
在年輕的代理商講完他的故事之後,他還不忘自己總結一番,他說:「我所講的故事或許缺乏唯美的藝術感,但我卻證明了那位女士對雷德魯斯先生至死不渝的愛情。在她看來,真愛是無價的,多少金錢都不可能換取愛情。我敬佩這樣的女性,但是對於結局,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了。」在他作完最後陳述時,他瞥了一眼那位女乘客。
接下來講故事的人是車伕比爾達·羅斯,他也受到了梅尼菲法官的邀請作為這次蘋果爭奪比賽中的一個選手。他開始向大家講述他的版本,只是內容比較精練。
「我可不是把一切不幸都歸咎於女性的卑鄙男人。」他說,「法官先生,我所要展現在大家面前的故事是這樣的:造成這個悲慘結局的原因不是別的,只是因為懶惰。當那個叫泊西瓦爾·德萊西的小子想要爭搶別人的未婚妻時,當愛麗絲由於一時的不清醒,被甜言蜜語蠱惑時,雷德魯斯就該用男人的方式,狠狠地教訓那小子一頓。倘若他那樣做了,我確保事情不會往悲劇的方向發展。想得到一個女人哪那麼容易,得出些力氣,打場架才行。」
「帥氣地征服對手後,他只需要紳士地抬抬他那斯特森呢帽,之後對愛麗絲說:『如果那小子再來騷擾你,你就來找我。』然後就可以瀟灑地大步離開。他以為避免爭奪是維護了自己男士的尊嚴,然而那就是懶惰。沒有哪個女人會主動追一個男人,她只會一直等待,她覺得男人應該要自己回來。我發誓,她絕對不會和那個有錢的小子好,她只會每天坐在窗前,看著遠方,期盼屬於她的那個有著小鬍子的窮小子回來找她。」
「而雷德魯斯這邊也在等消息,他一直等著愛麗絲會託人帶信給他,告訴他她錯了。這一等就是九年,但始終沒能等到那個他期盼的消息。所以雷德魯斯心想:『算了,看來她放棄我了,那麼也該是我放手的時候了。』於是他開始留起了鬍鬚,隱居起來。對,懶惰和鬍子都是這場悲劇的導火線,它們總是伴著悲劇產生。你們看到過一個留著長長鬍鬚的人非常幸運嗎?肯定沒有。你們回憶一下馬爾巴勒公爵和那些經營美孚石油公司的垃圾吧,想想他們是不是留了長長的鬍鬚和頭髮。」
「到最後,愛麗絲也沒有嫁給任何人。倘若她知道雷德魯斯已經娶了別人,那麼她或許會因此放手而改嫁他人,但她沒有雷德魯斯的一點點消息。她的一生都在等待,並且珍藏著他們的愛情信物。那信物或許是一縷頭髮,或許是一個被他弄壞的胸衣上的鋼圈。對於愛麗絲來說,這個信物已經化身為她的丈夫,她孤獨地守著他們的愛情。這個有怪癖的老頭不理髮,不換襯衫,過著墮落的生活都是他自找的,怪不得任何人,尤其是那個女人。」
車伕的這個故事講完了,下面輪到那個總是一驚一乍的普通乘客了。我們只知道他也是從樂園城來,去往日出城的,但其他的一切我們都一無所知,包括姓名。
如果火光還足夠明亮,那麼就藉著他在和梅尼菲法官說話的時間,我們來看看他的長相。他的身材瘦小,外面裹著一件深褐色的外套。他的坐姿和青蛙一樣,兩個手臂抱著自己的雙腳,下巴自然地枕在膝蓋上。他的頭髮是麻絮一樣的顏色,但很油亮,鼻子很高,嘴巴和薩蒂爾的一樣,在他微笑的時候,會發現嘴角處有菸葉的汙跡。一對死魚眼,打著紅色的領帶,領帶夾是馬蹄形狀的。在他講述故事之前,先是控制不住自己「咯咯」地笑了一陣,隨後才娓娓道來,他說:「到目前為止,我覺得你們的故事都有嚴重的欠缺。你們想想,任何一個浪漫的故事怎麼能少了鮮花作為襯托呢?現在你們恍然大悟了吧。其實對於這個故事,我看好那個領口打著蝴蝶結,口袋裡有支票的小夥子。」
「故事的要求是從分手的門口開始,是吧?那我就從那裡講起。雷德魯斯對愛麗絲小姐說:『我知道你一直都沒愛過我,否則你怎麼還會答理那個對你別有用心的傢伙——那個能給你買冰淇淋的傢伙。』愛麗絲髮自內心地辯白道:『我很討厭他。我厭惡他的馬車;我厭惡他送給我的那些用金紙包裝的、用絲帶紮起來的奶糖;我更加厭惡那個用藍寶石和珍珠鑲嵌、心形樣式的小盒子。每當我見到這些,我都想殺了他,讓他滾出我的生活,我的心裡只有你,我只愛你。』雷德魯斯並沒有被這些話感動,反而冷笑了一聲說:『哼,收回你的偽裝吧!你覺得我是三歲的孩子那麼容易被騙嗎?你還是把那些禮物寶貝地珍藏起來吧。你是否厭惡他,厭惡那些禮物都和我沒有一點關係,關我屁事。我要去找尼克森家的小姐了,我會嚼著口香糖,帶她去騎電車。』」
「就在當天晚上,約翰·伍·克里塞斯來到了愛麗絲的家。當他低頭整理自己的珍珠領帶夾的時候,看見愛麗絲在偷偷地掉淚,他立刻問道:『你怎麼了?為什麼哭?』愛麗絲哭得更凶了,對他嚷道:『都是你的錯,是你讓我失掉了我的情人。我討厭你,這都怪你。』『那你嫁給我吧。』約翰·伍點燃了一支雪茄,那支雪茄是亨利·萊克牌的。愛麗絲聽到這話,立刻回絕道:『什麼?嫁給你?這絕不可能。除非我們一起到街上,而剛好店鋪的門口有電話,那時你就可以打電話給政府的工作人員,讓他給你辦結婚證。』」
講到這裡,講故事的人一臉的壞笑,之後繼續說:「千萬別問他們是否會結婚?這簡直是一定的。肉都到嘴邊了,還有不吃的道理嗎?我們再來說說那個雷德魯斯老頭。我覺得,你們對於他的推理都是錯的,對於隱居的原因,你們一個說是因為懶惰,一個說是因為傷心,還一個說是因為酗酒。我認為是女人造成的。對了,那個老頭多大年紀了?」他問比爾達·羅斯。
「可能是六十五左右。」
「哦,那他在這裡已經隱居了二十年。我們現在假設他和愛麗絲分手的時候,他是二十五歲,那麼他還有二十年的人生,我們是不了解的。在這二十年中,他到底做了什麼?我想,他或許犯了重婚罪,在監獄裡度過了這二十年。這個花心的人在聖喬有個金髮碧眼、身材豐碩的老婆;在煎鍋山有一個黑色頭髮、身材苗條的老婆;在考谷還有一個鑲著金牙的老婆。當她們三個知道彼此的存在後,一同把這個猥瑣的騙子告上了法庭,徹底結束了與他的一切。他服了刑,後來被放了出來。此後他開始懼怕女人,他說:『除了與女人相處,讓我做什麼都行。對,還是隱居起來更保險一點。沒有女人來找工作,梳子裡不會再出現長頭髮,菸灰缸裡也不會有女人做的泡菜。』你們覺得他的精神出了問題,是源於他說的那句他是所羅門國王?其實他健康得很,因為他就是所羅門國王。好了,我講完了。我想我是肯定得不到那個蘋果了,因為這個故事肯定不會被人看好,所以我已經作好了失敗的心理準備了。」
由於梅尼菲法官對於遊戲的規則中有一條是不能隨便評論別人的故事,所以大家為了不招惹法官的責怪,也就沒有人說話了。故事結束了,就真的結束了,一片安靜。一聲清脆的咳嗽打破了尷尬的安靜,這個人就是這場活動的發起者,他也是這個遊戲的最後參賽者,下面輪到他了。儘管坐在地上一點都不舒服,但沒有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痛苦和不適。爐火慢慢地變得柔和而暗淡,就是在這樣昏暗的火光下,依舊可以看到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就像是一張古幣上的羅馬帝王浮雕。
「一個女人的心!」他開始用激動人心的音調講述,「誰能有希望揣摩明白一個女人的心思呢?每個男人的想法和行為作風都各不相同,但我覺得每個女人的心,都是以同一個節奏跳動的,還有那老調重彈的愛情。對於女人來說,愛情就意味著犧牲。對於一個真正的女人來說,她們對黃金和地位的重視程度,絕對不會超過她們對愛情的虔誠。
「先生們,哦,不,應該是朋友們。今晚,我們每個人都將雷德魯斯的愛情審理了一遍。可是,我們在審理的人真的是雷德魯斯嗎?不是的,因為他已經不需要我們的審理,他已經受到了生活給予他的懲罰。那我們審理的是那些對愛情矢志不渝的人嗎?也不是,我們的生活需要那些相信愛情的天使來豐富。那我們到底在審理誰?其實是我們自己!我們每個人都是受審者,因為我們講出的故事就代表了我們的心,從中可以看出我們的心是陽光的還是黑暗的。而一位傑出的女士正在用她充滿智慧的雙眸注視著我們,她的手裡拿著獎品,雖然獎品不是很珍貴,但值得我們努力爭取,因為它代表了女士對我們的認可,對我們思想的認可。
「下面,我就來講一講在我心裡的那個關於雷德魯斯和愛麗絲的故事。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得在此聲明,我堅決反對是女人的不忠和自私造成了最後的局面,那種想法太過卑鄙了。我認為,一個真正的女人絕對不會趨炎附勢,也絕對不會是一個拜金主義者,她們不會因為愛慕虛榮而拋棄一個深愛她的人。我們必須找其他原因,那麼只有從男人卑鄙和低俗的動機中尋找了。
「在那個讓人一生難忘的時刻,一個改變兩個人命運的時刻,一對年輕的情侶站在門口,他們一定吵架了。年輕氣盛的雷德魯斯太過自卑,也太過魯莽,在嫉妒心理作祟的情況下,他決定離開這個小鎮。但具體為什麼要離開,或許我們怎麼講都是缺乏證據的。但是比證據更讓人信服的,就是女人的善良和忠貞,愛情是她們的信仰,她們絕對不會背棄。
「我可以很清楚地想像出那個男人在魯莽地外出後孤獨流浪的場景。我能想像出他的意志在逐漸消沉,直到最後他終於意識到原來是他自己撕碎了上天賜予他的最好的禮物。於是他悲痛欲絕,除了隱居,別無他法。但隱居的生活也沒有讓他完全淡忘塵世的愛戀,於是他瘋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推理了。
「我們再來說說那個女人,她的生活會是怎樣呢?我覺得她會一直孤苦無依地讓歲月肆意踐踏她的美麗和健康的身體,直到容顏蒼老,步履蹣跚。但是她始終如一地愛著那個人,一直在等待他歸來的消息。她會每天坐在窗邊,凝望遠方,或是在樓梯旁側耳傾聽是否有她期待的腳步聲響起。現在,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依舊很細心地打理著自己的頭髮和衣著。她依舊沒有放棄希望,她每天都坐在門前,看著塵土飛揚的馬路。她固執地認為,她的情人只是出門了,早晚有一天會回家的。這就是女人,我對她們的忠貞充滿信心。雖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等不到重逢的那一天,但她依舊不肯放棄。甚至在凡世等不到,她也會期盼在極樂世界的相逢。而男人卻在絕望的泥潭中等待與她的相見。」
「我還以為他會在瘋人院等呢。」又是那個愛插嘴的普通乘客說了一句。
梅尼菲法官的身體稍微動了一下,以表示對這句話的厭煩。其他的男人也都有氣無力地正襟危坐。外面的風變小了,時有時無地散漫地吹著。壁爐裡的木塊也燒成了通紅的炭,將屋子變得昏暗。那位女乘客依舊坐在角落裡,看起來舒適而安詳。她的髮髻盤得依舊整齊,透過毛皮圍巾,可以看到一絲雪白的肌膚。
梅尼菲法官站了起來,稍稍活動一下已經麻木的腿腳後,對女乘客說:「加蘭小姐,我們的故事都講完了,現在該是您頒發獎品的時間了。您可以按照您的想法,把獎品頒給最符合您心意的那一位。不過我得補充一點,除了故事,對於女性的評價和認知程度也是評選的標準之一。」
奇怪的是,在法官大人說完這番話之後,沒有得到女士的任何回應。梅尼菲法官彎下腰,表示關切時,那個總喜歡打岔的普通乘客笑出了聲音,他的笑聲中充滿了諷刺的意味。原來女乘客已經進入了甜美的夢鄉。就在梅尼菲法官想要拉她的手,叫醒她的時候,他的手碰到了一個濕濕涼涼的、不規則的圓形東西。
「她已經把蘋果吃掉了。」梅尼菲法官把蘋果核舉起來的時候,用一種十分敬畏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