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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世界上有很多種傻瓜,他們犯傻的方式卻是五花八門。好了,現在請大家坐好,不要動,直到我叫到誰的名字,誰再起立。我在每件事情上都像個傻瓜,但除了一件事。我揮霍無度,我期盼一樁婚姻,我賭撲克牌,我在草坪上玩網球,我搞投機,最後我終於花光了所有的遺產,與金錢就此分手了。但是還有一種角色,就是那個頭上戴鈴鐺的,時時都會成為人們笑料的尋寶者,我還沒有嘗試過。只有很少的人才會迷戀上這項活動,但是每一位追隨點石成金的邁達斯國王的人,都會認為尋寶才是最刺激和愉快的事情。
  我還要先說一些別的事情——蹩腳的作者都是這樣的——我還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傻瓜。當我第一次見到梅·瑪莎·曼格姆時,我的心就淪陷了。她剛好十八歲,美麗白皙的皮膚就像鋼琴的白色鍵盤,容貌甜美、純淨,就像被人施了巫術的天使,被迫生活在德克薩斯草原上的這座小鎮中。她的身上有一種奇異的氣質和魅力,單憑她的美貌和氣質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摘取比利時國王或者其他任何國王寶座上的紅寶石。倘若她想這樣做,就如同摘個草莓一樣簡單。只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魅力,而我也沒有告訴她。
  我明確地知道自己的想法,我想得到梅·瑪莎·曼格姆。我要娶她,我要一生與她廝守。她可以每天晚上都把我的菸袋和拖鞋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梅·瑪莎的父親與她截然不同,他留著濃密的鬍子,戴著眼鏡,這兩樣在臉上的東西就足以把他的臉遮蓋得密不透風的了。他生命的意義就在於昆蟲,為了蝴蝶,為了天上飛的,為了地上爬的,為了那些能鑽進人們領口的,或是奶油中的那些昆蟲。他是一位昆蟲學家,或者是作這方面研究的任何學家。他這一生都在做著一件事:捕捉它們,用大頭釘固定它們,給它們命名。
  他家裡只有他和瑪莎兩口人。瑪莎除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外,還為那些浸泡昆蟲的瓶子加滿酒精。所以,他對瑪莎視若珍寶,把她當做他最精緻的人類標本。據說,科學家們都是忽略生活的。
  除了我,還有一個人對梅·瑪莎·曼格姆虎視眈眈。那個人叫做古德羅·班克斯。他剛剛大學畢業回到家。他熟悉課本,只要是書上寫的,無論是拉丁文、希臘文、哲學,還是高等數學與邏輯學,他都瞭如指掌。
  如果他不那麼高調,總在眾人面前賣弄自己的學問的話,我想我會喜歡他的。不過即便如此,他或許仍然認為,我和他是好朋友。只要有空,我們就湊在一起,因為我們都想從對方的口中尋找些關於梅·瑪莎·曼格姆的真實想法的蛛絲馬跡。或許這不完全對,因為古德羅·班克斯才不會輕易上當呢,這是情敵之間應有的防備。
  或許你每次見到古德羅的時候,都會想起書籍、禮貌、文化、才智,還有衣著。而看見我則會想到壘球和每週五晚上的辯論會——這些對於我來說就算是我的文化了——或許你還會想到一個馬術高手。
  但不管怎樣,我們在彼此交談,或者是我們和 梅·瑪莎·曼格姆一同聊天的時候,我們兩個人中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到梅·瑪莎·曼格姆的心會偏向於哪一方。梅·瑪莎·曼格姆的性格就是這樣,她從不主動表達自己明確的想法,她只是躺在搖籃中,讓別人去揣測。
  我已經說過,曼格姆老爺子是不可能洞察這一切的。很長時間之後,他才在某一天發現——肯定是一隻蝴蝶告訴他的——有兩個小夥子正在費盡心思地捕捉那個將他的生活照料得十分妥貼的小姐,也就是他的女兒,或者也可以說是法律上的附屬品。
  我發誓,我從沒見過這位科學家居然可以如此自如地應對這種生活上的事情。曼格姆老爺子已經在表述中把我和古德羅歸類到最低等的脊椎動物的綱目中,他是用英語說的,沒有使用晦澀難懂的拉丁文。哦,對於拉丁文,我就知道這麼一句——「奧格托里斯,赫爾維蒂之王。」他警告我們不許再出現在他家門口,倘若他再看見我們在此閒逛,他一定會抓住我們,並且將我們製作成標本。
  古德羅·班克斯和我為了避風頭,停歇了五天。等我們整理好心情再次踏訪她家的時候,梅·瑪莎·曼格姆和她的父親已經不在了。搬家了!原本這棟房子只是他們租住的,現在大門緊鎖,他們的行李、財產也都被搬走了。
  梅·瑪莎·曼格姆沒有給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留下些文字或口信。在山楂樹上,沒有隨風飄動的白色字條;在門柱上,沒有用粉筆寫下的記號;在郵局裡,沒有一張屬於我們的明信片。毫無提示。
  兩個月的時間,我和古德羅動用了我們所有的腦細胞,分頭追尋那兩個人的蹤跡。我們去詢問火車站的售票員和火車上的列車長,我們和出租馬車的人套交情,我們甚至和小鎮上的警察拉關係,但結果仍舊讓人失望。
  就這樣,我和古德羅成了比任何時候都要親密的朋友,當然也是敵人。我們每天做完工作,都會聚到斯奈德酒館後面的房間裡,玩玩牌、聊聊天。但每句話都包含著刺探,彼此都想從對方的口中得到新的消息。情敵之間就該是這樣的。
  古德羅·班克斯總是用打擊別人的方式來凸顯自己的博學,他把我定義為只讀「簡·瑞真可憐,她的小鳥兒死掉了,沒有可以玩的東西了」這樣文字的人。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古德羅的。像他看不起我一樣,我也同樣看不上他在大學裡學來的東西,而且我向來與人為善,所以我也就忍受了他的嘲諷。再者說,我見他的主要目的是想打探梅·瑪莎·曼格姆的消息,其實這才是耐心的原動力。
  一天下午,我們正在聊天,他對我說:「埃德,就算你能找到她,那又能怎樣呢?曼格姆小姐很有頭腦,雖然她很單純,但她注定應該享受更有品味的生活,而這些你都無法提供。我和許多人交談過,但是沒有人能像她一樣真正地領會古詩的精髓,以及那些吸收到古人的精華,並將其發展的現代文人的魅力。你難道不覺得你是在浪費時間嗎?」
  「我認為的幸福生活,」我說,「就是在德克薩斯草原上有一棟屬於自己的,八個房間的房子。房子臨水而建,周圍種上橡樹,蔥郁而輕靈。客廳裡,」我繼續說,「放著一架可以自己演奏的鋼琴,牧場裡有三千頭牛。然而,這只是個開始。一輛四輪的馬車,和一匹聽話的小馬隨時聽從『女主人』——也就是梅·瑪莎·曼格姆的差遣。她可以動用每一分錢,只要她喜歡,牧場裡賺來的錢她都可以用。我將和她白頭到老,她可以每天晚上都把我的菸袋和拖鞋藏到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幸福的生活,」我說,「就是這樣的。而你所學的課程,哲學之類的玩意就連一顆無花果——一顆乾癟的、拿來擺地攤售賣的無花果都不如。」
  「她應該享受更有品味的生活。」古德羅·班克斯又強調了一遍。
  「好了,不管她該過怎樣的生活了,」我回答說,「現在的問題是她失蹤了。我們現在需要想盡辦法找到她,可是你在大學裡學到的東西卻一點用都沒有。」
  「這牌沒辦法玩下去了。」古德羅扔下手裡的牌說。然後我們便開始一起喝啤酒。
  在這之後沒有幾天的時間,我認識的一個年輕的農民來到了鎮上。他給我帶來了一張藍色的被摺好的紙。他說,他的爺爺剛剛去世。我硬撐著沒有流淚。他接著說,他爺爺已經將這張紙保存了二十年,並且把它作為遺產的一部分留給了後人。除了這張紙,還有兩頭驢和一片不能用來種田的土地。這張紙上標註的日期是1863年6月14日,這種紙張通行於廢除奴隸主義者和分裂主義者戰爭的時期。上面畫的是價值三十萬美元的金幣和銀幣的藏埋地點。老朗德爾——也就是山姆的祖父——這個寶藏的資訊來源於一位西班牙的傳教士,他曾親自參加了埋藏寶藏的事情,許多年以前——哦,應該是在此之後的幾年——這位傳教士在老朗德爾家中去世了。而眼前的這張紙就是老朗德爾根據傳教士的說法記錄下來的。
  「你父親為什麼不自己去尋找這筆錢呢?」我問小朗德爾。
  「他還沒來得及動身,眼睛就看不見了。」他說。
  「那為什麼你不去找呢?」我又問。
  「唉,」他說,「雖然我是十年前知道的這張藏寶圖,但是春天我要犁地,秋天我要在玉米地裡割草,然後為牲口準備過冬的飼料,到了冬天又哪裡都去不了了。這麼一年一年,很快這十年就過去了。」我覺得他的話很可信,所以便決定和他一起探尋寶藏。不過圖紙畫得很粗糙。馱著寶藏的騾隊是從多洛雷斯縣的一個非常古老的西班牙傳教士的基地出發的。他們按照指南針的指示,一路向南行,最終到了阿拉米託河。他們蹚過河水,把寶藏藏在兩座大山中間的一座小山頂上,這個小山有點像馬鞍的形狀。在埋藏地的上面,還堆了一些石頭做記號。但是就在幾天後,那些埋藏寶藏的人被印第安人殺害了,只有西班牙傳教士僥倖逃了出來。所以,我認為這個獨家的尋寶圖實在真實不過了。
  李·朗德爾提議再買一套野營用的裝備,之後僱用一個勘測員,讓他測量出西班牙傳教士的地基到寶藏埋藏地的線路圖。再之後就是拿到那三十萬美元的金幣和銀幣,到沃斯堡遊山玩水。不過,雖然我沒讀過太多的書,但是我仍舊想出了一個既能節省成本,又能減少時間的方法。
  我們去了州土地局,請工作人員繪製了一張所謂的簡圖,就是從老傳教基地到阿拉米託河一帶的地圖。我在地圖上畫了一條越過阿拉米託河的通向正南方的直線。這張簡圖上註明了每條測量路線的實際長度和所在區域。我們憑藉著這些,在河岸上找到了那個通往山澗的起點。然後,將這個點與羅斯安尼莫斯五里格測量圖上的一個重要的,以及確定的地區連接在一起——這就是西班牙國王菲利普的授地。這樣做,我們就不用再聘請勘測員進行全部路程的勘測了,所以可以節省不少開支和時間。
  李·朗德爾和我架好一輛馬車,使用兩匹馬拉的大車,裝上我們所有的行囊,行駛了七百四十九英里,最終來到了距離我們要去的地點最近的城鎮——奇科鎮。我們又找到了當地勘測局的代理人,讓他幫助我們找到了羅斯安尼莫斯測量圖上的區域,之後又按照我們自己繪製的地圖上要求的向西走了五千七百二十瓦拉(西班牙和拉丁美洲的長度單位,一瓦拉相當於三十二至四十三英寸不等)的路程,並在找到的地方放了塊石頭留作記號。接著,負責勘測的人喝了杯咖啡,吃了培根,之後跟一班郵遞車回奇科鎮了。
  我越來越確信我們可以找到那三十萬的寶藏了。但李·朗德爾只能分到三分之一,因為這次尋寶的所有費用都是我來支付的。如果能順利拿到二十萬,倘若梅·瑪莎·曼格姆還在這個世界上,那麼我就一定會找到她,並且用這筆錢把曼格姆老爺子喜歡的所有蝴蝶都抓進鴿籠裡。只要我能找到寶藏!但是現在,我必須和李·朗德爾搭起營帳了。在河的對岸有非常密集的雪松,它們覆蓋著十幾個小山脈,然而卻沒有一座小山像馬鞍的形狀。不過這不會阻止我們尋寶的信念,山的外形只是用來迷幻視覺的,或許馬鞍形狀只是一個美好的形容,只存在於一個旁觀者的眼中。
  我們一起研究那些雪松掩蓋的小山,就像那些女士精心挑揀跳蚤時一樣。我們沿著河岸,在兩英里的範圍內研究著每一座小山的側面、頂部、四周、平均高度、傾斜角度、坡度,乃至凸凹處。我們就這樣花了整整四天的時間。最終,我們套好那兩匹雜色的和深栗色的馬,拉著我們剩下的咖啡和培根,回到了一百四十九英里外的康卓市區。李·朗德爾在回程的路上咀嚼了很多菸草,而我則忙著駕駛馬車,因為我歸心似箭。
  乘興而去,空手而歸。不久,我就又在斯奈德酒館後面的屋子和古德羅·班克斯會面了。同樣的,我們玩骨牌、套話。我告訴了他,我去尋找寶藏的事。
  「如果我可以發現那價值三十萬美元的寶藏,」我對他說,「我就可以踏遍全球,尋找梅·瑪莎·曼格姆了。」
  「她應該享受更高品味的生活。」古德羅說,「我自己可以找到她。但是你可以和我講一講,那個寶藏是怎麼被輕率地埋藏,之後你又是怎麼去挖掘的呢?」
  我告訴了他每個細節,還把那個簡約的地圖遞給他,上面清楚明了地標明了路線和距離。但是,他只是看了這張地圖一眼,便開始將身體向後靠在椅子上,大笑不止。那一定是在大學時學習過的大笑,因為他的笑聲中滿是嘲諷和輕蔑,充滿了優越感。
  「嗯,你真是個大傻瓜,吉姆。」他勉強克制了自己的大笑,對我說。
  「該你下注了。」我說著,並且用手指掐住我兩邊都是六點的牌,耐心地等待。
  「二十。」古德羅說,他用粉筆在桌子上畫了個十字。
  「為什麼我是傻瓜?」我問道,「在許多地方都曾發現過寶藏。」
  「因為,」他說,「在計算河上的那個起點時,你忽略了一個問題,這讓你所有的工作都是無用功了。你應該考慮到磁差,在那裡的磁差應該是向西偏九度。把你的鉛筆給我。」古德羅·班克斯立刻就在一張信封的背面計算起來「從西班牙的傳教基地,從北往南的距離,」他說,「正好是二十二英里。根據你所說的,這條線是按照袖珍的羅盤畫出來的。那麼,你應該把羅盤的磁差考慮進去。所以你尋寶的地點,應該是在你實際到達的地方,也就是沿著阿拉米託河岸再往西六英里九百四十五瓦拉的地方。哦,你真是個傻瓜,吉姆!」
  「你是說什麼變化?」我問道,「我認為數字從不會說謊。」
  「是羅盤上磁差的變化,」古德羅說,「也就是磁針與真正子午線之間的夾角。」
  他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方式微笑著,然後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尋寶的念頭,並且躍躍欲試,表情貪婪。
  「有時候,」他對著空氣,就像一位預言家似的說,「這些藏匿寶藏的古老傳說,也並非全無根據。假如你可以讓我看看那張藏寶圖,看看具體的位置,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結果,古德羅·班克斯和我原本是情場上的對手,卻變成了冒險的同伴。我們從奇科鎮出發,那裡是距離鐵路線最近的小城,也就是亨特斯堡塔驛站。到了奇科鎮,我們僱了一輛有彈簧和車篷的旅行馬車,並且裝上了我們的野營用具。我們同樣僱用了上次的那位勘測員,接著按照古德羅的磁差理論,修訂好正確的方位,重新測定了路線。在之後,那位勘測員完成使命回去了。
  夜幕降臨時,我們才到達目的地。我餵了馬匹,並且在距離河岸不遠的地方生起了篝火,烹飪了晚餐。本來古德羅應該一起幫忙做的,但是在大學的課堂上沒有人教他該怎麼做這些實用的工作。
  不過,在我做著實用工作的時候,他卻能用古人留下的經典思想逗我開心。他引用了許多來自希臘的譯文。
  「阿那克里翁,」他解釋道,「這是曼格姆小姐最喜歡的一篇文章——就是我剛才背誦的那篇。」
  「她真的應該享受更有品味的生活。」他依舊重複著那句話。
  「還能有什麼更好的,」古德羅問道,「除了古典文學所構造出來的知識與文化的氛圍,還有什麼能讓人感受到生活的品味嗎?你時常看不起教育,甚至譴責它。但是只因為你缺少基本的數學常識,讓你之前的努力都變成了徒勞,不是嗎?如果不是我的知識幫助你,指出你之前的錯誤,那麼你還需要浪費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寶藏呢?」
  「我們還是觀察一下對面的那些山吧,首先,」我說,「看看我們有什麼發現。因為我仍然懷疑你的磁差理論。我一直相信指南針的指針始終對著正北。」
  第二天清晨,六月的陽光溫暖而燦爛。我們起得很早,吃過了早飯。古德羅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我負責烤培根,而他則負責朗誦——嗯,大概是濟慈的詩,要嘛就是凱利的,當然也可能是雪萊的。這條河,其實如同小溪一樣,我們已經準備好蹚水到對岸,去尋找那座被雪松掩蓋住的小山了。
  「我的好尤里西斯,」在我洗早餐用過的盤子時,古德羅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對我說,「讓我再看一看那張讓人心醉神迷的藏寶圖吧。我記得它給我們的線索是一座馬鞍形的小山。可是我從沒看過馬鞍,馬鞍是什麼形狀的,吉姆?」
  「這次文化分文不值了吧,」我說,「我看見了就知道。」
  古德羅看著老朗德爾留下的那張藏寶圖,突然咒罵了一句。
  「你來,」他說,並且把藏寶圖對著陽光,「看。」他用手指指著一個地方給我看。我看見那張藍色的紙上面有一行顏色較淺,但很清晰的文字和數字:莫爾文,一八九八。說實話,在此之前我還真沒注意到這些文字的存在。
  「這行文字怎麼了?」我問。
  「這是浮水印。」古德羅說,「浮水印表示這張紙的出廠時間是1898年。可是藏寶圖的落款時間卻是1863年。這張藏寶圖是假的!」
  「哦,不會吧,」我說,「朗德爾一家向來都很忠厚老實,他們一家都沒有受過教育,只是淳樸的鄉下人。或許這是生產商的一個錯誤,或是他們的騙局。」
  這時,古德羅大發脾氣,當然是在他的文化許可內的最火暴的發洩方式。他摘下眼鏡,目視著我。
  「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傻瓜。」他說,「你自己被別人耍了就算了,居然還來愚弄我?」
  「我怎麼可能是故意在愚弄你呢?」我反問。
  「無知,是你的無知欺騙了我……」他說,「在你整個計劃中,我發現了兩大紕漏。但是,只要是上過小學,你就不至於犯下如此荒謬的錯誤。另外,」他繼續說,「讓這場尋寶的遊戲見鬼去吧。我已經花了不少冤枉錢了,我可不願繼續當冤大頭,我不做了。」
  我站起來,手裡握著一個剛從洗碗水裡揀出來的湯匙,並用它指著他問:「古德羅·班克斯,在我眼裡你所受到的教育分文不值,就連這顆半生不熟的豆子的價值都趕不上。倘若是別人我還可以容忍,但是對於你,我真的受夠了,我鄙視你。你所謂的學識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了?它只是欺辱了你的朋友,讓你的朋友討厭你。走吧!」我說,「帶著你的磁差和浮水印走得遠遠的。它們在我的眼裡什麼都不是,什麼都無法阻止我尋寶的決心。」
  我用湯匙指著河對岸的一個馬鞍形的小山說:「一會兒,我就要到那座山上去尋寶。你現在給我一句話,是去,還是不去。如果浮水印和磁差讓你選擇放棄,那麼你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尋寶者。現在立刻就給我一個最後的決定。」
  恰巧此時,在河邊的土路上,揚起一團白色的灰塵,並且向這邊徑直過來。那是赫斯帕盧斯去奇科鎮的郵車。古德羅攔住了它。
  「這個荒唐的行為與我再無關係。」他依舊很憤怒地說,「只有傻瓜才會把那張虛假的破圖當成寶貝。就這樣吧,你一向都是傻瓜,吉姆。你就留下來繼續當你的傻瓜吧,與我無關。」
  他俐落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爬上了郵車,神經質地推了推他的眼鏡框,隨著一片白色的粉塵消失了。
  我繼續洗好了盤子,把馬牽到一片有嫩草的地方拴好,然後蹚水到對岸,穿過茂密的松柏樹林,爬上了那座形似馬鞍狀的小山的頂端。那一天應該是六月裡最美好的一天。在我的一生中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鳥,還有這麼多的蝴蝶、蜻蜓、蚱蜢——總之是所有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帶翅膀或帶刺的昆蟲。
  我將這座小山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地勘察個遍,但是始終沒有發現與寶藏沾上一點邊兒的事物。沒有藏寶圖上標記的亂石堆,樹上也沒有留作記號的人工劃痕,那三十萬的寶藏連個皮毛都看不到。
  在涼爽的下午我登上了山頂。當我走過一片松樹林時,突然之間步入了一個美麗的畫面中。綠色的山谷中流淌著一條小溪,最終與阿拉米託河相聚。在那裡,我看到一個野人一樣的傢伙,他蓬頭垢面,臉上蓄著長長的鬍子,衣衫襤褸,正在陸地上捕捉一隻揮舞著翅膀的巨型蝴蝶。「也許他是從瘋人院裡逃出來的。」我心想。他怎麼會來到這麼一個遠離教育和知識的地方呢?我始終沒有答案。
  然後,我又向前走了幾步,看到小溪的旁邊有一個用藤條掩蓋的小屋。在一個小塊草地上,我看到梅·瑪莎·曼格姆正在摘野花。她站起身,看著我。我第一次看到她那如同白色琴鍵的臉,開始變成粉紅色。我朝她走去,靜靜地無須言語。她手中剛剛收集的野花,如同涓涓細流般散落一地。
  「我知道你會來,吉姆,」她清清楚楚地說道,「我父親不讓我寫信給你,但我知道你會來。」接下來的事情我想你們已經猜到了。我的旅行車和馬匹就在河對岸。
  我常常想知道一個人為什麼要受那麼多的教育——如果他們不能很好地利用它們的話。如果他們的學識都被別人所用,那麼又何苦去受教呢?
  梅·瑪莎·曼格姆和我長相廝守了。我們有一棟八個房間的房子,還有可以自己演奏歌曲的鋼琴,圍欄裡還有許多牛,當然它們正在向三千的數字發展。
  當我晚上騎馬回家時,她已經把我的拖鞋和菸袋藏起來了,我找不到它們。
  但是誰在乎這一點呢?——誰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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