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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券經紀人羅曼史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上午九點半方才看到證券經紀人哈維·馬克士威爾在年輕的速記員小姐陪伴下匆匆走進事務所,他的機要祕書皮徹那向來毫無表情的臉,也不禁因為一絲詫異和好奇而動容。馬克士威爾飛快地道了聲「早,皮徹」,就衝向了自己的辦公桌,彷彿要從上面跳過去似的。接著,他就埋頭於那一大堆等待他處理的信件和電報裡。
  那位年輕小姐擔任馬克士威爾的速記員已經有一年光景。毫無疑問,她的美貌可不是草率幾筆就能速記下來的。她沒把頭髮做成浮華豔麗的龐巴度髮型,也不戴什麼項鍊、手鐲、心型飾品之類的東西,身上更沒有那種隨時準備受邀外出進餐的習氣。她的灰色衣服簡單素淨,卻精心勾勒出身材的線條而又不失矜持。精緻的黑色無邊帽上插了一支金綠色的鸚鵡羽毛。這個早晨,她春光滿面,溫柔而羞澀,雙眸如夢幻般流光溢彩,面頰如桃花般嬌豔,臉上流露出幸福的表情,又沁染著一分回味。
  皮徹依然有點好奇,察覺到女速記員今天早晨的舉止有些異樣。她不像平時那樣直接走向隔壁房間裡自己的辦公桌,而是略為猶豫地在外面的辦公室裡徘徊。有一次,她挪近馬克士威爾的辦公桌,近得足以讓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坐在辦公桌前的人早已成了一臺辦公機器——一個忙碌的紐約證券經紀人,被嗡嗡作響的齒輪和捲動的發條推動著前進。
  「喂,幹嗎?有事嗎?」馬克士威爾尖銳地問。他那些拆封的信件鋪滿了雜亂的桌面,就像舞臺上的人工降雪。他銳利的灰色眼睛,粗魯而毫無人情味兒,頗不耐煩地掃了她一眼。
  「沒事。」速記員回答,帶著一絲笑意走開了。
  「皮徹先生,」她對機要祕書說,「馬克士威爾先生昨天有沒有說起過要另請一個速記員?」
  「說過,」皮徹回答道,「他是讓我另請一位。我昨天下午就通知了職業介紹所,讓他們派幾個過來看看。不過現在已經九點四十五分了,還沒有哪個戴花枝招展的帽子或者嚼鳳梨口香糖的人出現呢。」
  「那我還是照常工作吧,」年輕小姐說,「直到有人接班為止。」她立刻走到辦公桌前,把那頂綴著金綠色鸚鵡羽毛的黑色無邊帽掛在老地方。
  誰要是無緣得見一個忙碌的曼哈頓證券經紀人在生意蜂擁而入時的光景,誰就不配當個稱職的人類學家。詩人歌頌著「燦爛生命中擁擠的鐘點」。證券經紀人不僅每一個鐘頭擠得滿滿當當,就連每一分每一秒都忙碌不堪,像車廂前後左右都擠滿了乘客,人人都緊緊抓住扶手的吊帶,沒有一個空檔。
  今天就是哈維·馬克士威爾的大忙之日。證券行情收錄器開始間歇痙攣地吐出一卷捲紙帶,桌上的電話不斷地鈴聲大作。人們開始湧入事務所,從欄杆外探進身子招呼他,有人喜形於色,有人言辭尖銳,有人刻薄陰毒,也有人激動不已。傳信的小弟抱著信件和電報跑進跑出,事務所的職員們四處跳騰,活像暴風雨中的水手。就連皮徹那張撲克臉也露出了近乎於生氣的神情。
  交易所裡風雲變幻,如颶風、山崩、暴風雪、冰川移動、火山爆發,這些自然界的劇變在經紀人的事務所裡微觀地重演了。馬克士威爾一把將椅子推到牆邊,像跳踢踏舞一樣迅捷地處理業務,從行情收錄器跳到電話,從辦公桌蹦到門口,靈活得像個訓練有素的滑稽戲小丑。
  正在這個忙得不可開交、愈來愈緊張的緊要關頭,證券經紀人忽然看見一堆高聳的金色鬈髮,頂著一頂顫顫巍巍的絲絨帽子,上面綴著鴕鳥毛帽飾;一件仿冒的海豹皮短外套;一串核桃大小的珠鏈,底下掛的銀心型飾品墜子幾乎要垂到地板上。這些裝飾物包裹著一個鎮定自若的年輕小姐,而皮徹正準備介紹她。
  「速記員介紹所派來的小姐,來應聘這個職位。」皮徹說道。
  馬克士威爾轉過半個身子,手中抓滿了紙張和記錄股票行情的紙帶。
  「什麼職位?」他皺起眉頭問。
  「速記員的空缺,」皮徹說,「您昨天跟我說打電話給介紹所,讓他們今天早上派一個過來。」
  「你頭腦發昏了,皮徹,」馬克士威爾說,「我幹嘛要叫你辦這種事?萊斯利小姐一年來在這裡的工作完美到無可挑剔,只要她情願在這裡做下去,這個職位就只可能是她的。小姐,這裡沒什麼空缺。趕快跟介紹所取消招聘的事,皮徹,也別再把其他什麼速記員引進來啦。」
  銀心型飾品搖搖晃晃,不聽話地在辦公室傢俱上磕來碰去,忿忿不平地離開了事務所。皮徹抓緊時間跟簿記員說,「老大」最近一天比一天心不在焉、容易忘事了。
  事務更加急迫,節奏更加迅猛。馬克士威爾的大投資客戶們持有的證券中,有五六種正劇烈震盪。買進賣出的票據像競翔的飛燕一般傳來遞去。他自己投資的幾種股票也被風險侵襲,他就像一部高速運轉、精密堅固的機器般埋頭工作——繃緊上弦、全速前進、精確無誤、果斷無疑、措辭妥當,決策和行動都像鐘錶機芯一樣到位而迅速。證券、公債、貸款、抵押、保證金和擔保品——這是一個金融的世界,人性或是自然界在這裡絲毫沒有立錐之地。
  午餐時間將近,喧囂得到了些微的平息。
  馬克士威爾站在辦公桌旁,手裡滿是電報和備忘便箋,右耳朵上夾著一支自來水筆,一縷縷頭髮凌亂地垂在前額上。他的窗子開著,因為春天這位可愛的女門房,已經在大地甦醒過來的暖氣管裡輸送了一點兒暖意。
  窗口飄進了一股飄忽的氣息——也許是若有所失的——是紫丁香纖細又甜美的芳菲,一瞬間使經紀人動彈不得。因為這樣的芳香屬於萊斯利小姐,是她的,也只屬於她一個人。
  那股氣息使她的體貌活靈活現地、幾乎觸手可及地顯現在他眼前。金融的世界驟然縮成了一顆小小的微粒。那個她就在隔壁房間——相隔只有二十步的距離。
  「天啊,我得馬上過去,」馬克士威爾壓低聲音說,「我現在就得去問她,真不明白我怎麼沒早點過去。」
  他一個箭步躍進裡面的辦公室,像做空頭生意的人急於吃進一樣,衝向了速記員的辦公桌。
  她抬起頭,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淡淡的紅暈浮上她的臉頰,她的目光親切而又坦誠。馬克士威爾的一隻手肘撐在她的桌子上,雙手依然抓著顫動著的紙張,耳朵上還夾著那支自來水筆。
  「萊斯利小姐,」他急促地開口道,「我只能騰出一點兒時間,我打算藉機來說幾句話。你能做我的妻子嗎?我實在沒時間用尋常人的方式向你訴說衷腸,但我真的愛你。快回答吧,拜託——那幫傢伙正在瘋狂搶購聯合太平洋公司的股票呢。」
  「啊,你在說什麼呢?」年輕小姐喊道。她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凝視著他。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馬克士威爾幾近失控地說,「我要你嫁給我,我愛你,萊斯利小姐。我早就想跟你說這事,所以業務稍微松下來一點兒,我就抽空過來了。他們又叫我去聽電話了。叫他們等一下,皮徹!你願意嗎,萊斯利小姐?」
  速記員此時的行為讓人十分錯愕。她顯然在用力克制自己的大驚失色,之後眼淚便從她那疑惑的眼睛中奪眶而出。再之後她居然笑了,笑容是那樣的陽光,她用手臂摟住經紀人的脖子,動作很溫柔。
  「我現在知道了,」她輕聲說道,「你的腦袋被那一群雜亂無章的事情占滿了,弄暈了。剛才你真的嚇到我了。你還記不記得,哈維?昨天晚上八點鐘,我們已經在街角的那家小教堂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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