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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姐妹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這一次,他應該是沒有一點點的指望了:已經是第三次發作了。一夜又一夜,我經過這幢房子(那時正是假期),琢磨著那扇窗戶裡的光亮;一夜又一夜,我都看到它就是這麼亮著,微弱而平和。如果他真的死了,我想,我應該能在那陰森的遮簾上看到一支支躍動的燭影,因為我知道,一具屍體的腦袋旁邊,一定會點上那麼兩支蠟燭的。
  過去他常對我說: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那會兒我還以為他的話無依據呢,現在才明白他說得一點都不假。在我從前抬頭凝望那個窗口的每一個晚上,我總是喃喃自語著「癱瘓」這個詞,它傳進我的耳朵裡怎麼聽怎麼疏遠,如同歐幾里德幾何學裡的磐折形和《教義問答》手冊裡的交易聖職罪一樣。可是如今,我再次聽來,它卻變成了某個居心叵測而罪孽深重的人的名字。它開始讓我覺得恐懼不安,但我竟然還是那樣迫切地希望離它更近一些,這樣也好看看它那要命的成果到底是怎樣的。
  現在,老科特坐在爐火邊,正抽菸呢,而恰巧我也走下樓來用晚餐。在姑媽給我盛麥片粥的這段時間裡,他都說著話,好像是在繼續先前的話題:
  「不,我不想說他,真的……不過說起來,有些事還真是透著些奇怪……他這人總是怪裡怪氣的。好吧,我跟你說說我的看法……」
  他說著,開始猛吸菸斗,一口口的濃煙從他的嘴巴和鼻孔裡噴出來,顯然,他是在藉著這會兒工夫在腦海裡盤算著該從哪裡說起呢。他是個令人厭煩的老傢伙!記得我們剛認識他那會兒,他還是很有意思的,那時候他講的都是一些劣質菸酒和蛇形管道的事情;可時間不長,我就厭煩了他和他那些和酒廠相關的沒完沒了的故事。
  「這個嘛,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他說,「我覺得他那是一種……怪病……不過這種事誰說得準……」
  話沒說完,他又開始大口吸菸,到最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姑父看我一雙眼睛發直,就對我說道:
  「唉,你的老朋友去世了,你聽了這個消息,一定會難過吧。」
  「誰?」我說。
  「弗林神父。」
  「他死了?」
  「是啊,科特先生剛才告訴我們的就是這件事啊。在這之前他剛路過那幢房子。」
  這樣的時刻,我知道大家正注視著我,便逕自埋著頭吃飯,就好像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似的。姑父對老科特解釋說:
  「這年輕人跟弗林神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之前沒跟你說過吧,那老朋友教了這孩子很多東西,他還說他對他抱有很大希望呢。」
  「請上帝寬恕他的靈魂吧。」姑媽虔誠地禱告說。
  老科特瞅了我一會兒,我能感覺到他那雙黑珠子似的小眼睛像做賊一樣地打量著我,但我並不想遂了他的心,於是仍舊低頭吃著盤子裡的東西。他無奈,只好轉過臉去繼續抽他的菸斗,末了,還粗魯地朝壁爐裡唾了一口。
  「我可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他開始說,「去跟他那樣的人去打交道。」
  「你為什麼這麼說,科特先生?」姑媽問。
  「我是說,」老科特說,「那樣對孩子們沒有丁點的好處。我的意思是:年輕人嘛,就應該多走動走動,去和那些跟他同齡的人在一起玩,不要……你說我說得對吧,傑克?」
  「不錯,這也是我的原則,」姑父應和著說,「孩子嘛,就應該學著安分點。我為什麼總對那邊那個羅濟克魯茲小教徒說『要鍛鍊啊』,就是這個道理。要知道,我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的時候,不分冬夏,每天早晨都要沖一遍涼。這習慣一直到今天仍然保留著。對孩子的教育實在是又精細又博大呀……應該讓科特先生嚐嚐那羊腿。」姑父對姑媽補了一句。
  「不,不,不需要為我費神了。」老科特說。
  姑媽起身從冷藏櫃裡端出一盤羊腿,擺到桌上。
  「可是科特先生,你為什麼覺得那樣對孩子們一定是不好的呢?」姑媽問道。
  「這還需要問嗎,那對孩子們就是沒好處。」老科特說,「孩子就是孩子,他們的頭腦有著很強的可塑性。只要孩子們看到那種事,你知道,就會引起……」
  聽到老科特這麼一說,我趕緊塞了一嘴麥片粥,生怕自己會忍不住一張嘴就流露出惱意。這個討厭的紅鼻子的老笨蛋。
  那天到了很晚我才睡著,一想到科特先生竟把我當小孩看,我的心裡就十分氣惱,但我仍然絞盡腦汁,想從他那些吞吞吐吐的話語裡琢磨出點名堂來。躺在黑漆漆的屋子裡,我想像著自己又看到了那張呆滯灰暗的癱瘓病人的臉。我一把拉起毯子蒙住頭,試圖去想像聖誕節時的喜興場景。但是那張灰色的呆滯的臉卻始終尾隨著我。它一直在很小聲地自言自語著,我明白它是渴望著能懺悔點什麼。我似乎感到自己的靈魂已經躲進了某個既歡愉又邪惡的地帶;此外,我竟再一次發現,他在那裡等著我。
  果然,他開始以一種低緩而模糊的聲音向我懺悔了,不過我弄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麼一直不停地微笑著,他的雙唇為什麼會被口水沾染得那麼黏濕。隨即我想了起來,他是由於癱瘓症而死去的,於是我感到自己也在空洞乏力地輕笑著,似乎想要開脫他那買賣聖職一類的罪孽。
  第二天清晨,吃完早餐我就出門了,我突然想去看坐落在大不列顛街上的那座小房子。這是一間不太顯眼的店鋪,用了一個意思很模糊的名字,叫做布服店。這裡主要經營兒童毛線鞋和雨傘,平時,櫥窗裡總是掛著一張告示,名曰:翻修傘面。現在,店鋪已經關門了,也就看不到什麼告示了。門把上有人用絲帶栓了一束縐紗花,這時,有兩個窮女人和一個送電報的男孩,正在門口唸那張別在花束上的卡片。我也跟著湊了過去,唸道:
  「1895年7月1日
  詹姆斯·弗林神父(生前屬於聖凱薩琳教堂,米斯街)
  享年六十五歲
  R.I.P.」
  這張卡片所表達的意義終於使我相信,他的確死了,而我居然一直在核實這一點,想起來我不禁萬分沮喪。如果他還健在,那麼我就會走到店鋪背後的那間陰暗小屋裡去,我就能看到他坐在爐邊的搖椅上,蜷縮在他那寬大的幾乎透不過氣來的外套裡。也許姑媽還會給我一盒吐司牌的高級鼻菸,那是準備捎去給他的,而這份禮物可以讓他從昏昏欲睡的倦意中清醒過來。
  從前的時候,每次,都是我把帶來的鼻菸倒進他那隻黑色的鼻菸盒裡的,因為他的雙手顫抖個不停,憑他自己是根本做不了這件事的,如果讓他做,非得有半盒菸末被浪費掉不可。不過,即使我都替他弄妥了,他顫悠著那隻大手勉強能把鼻菸舉到搆到鼻孔的地方,但還是會有些若有似無的菸末緩緩滲過他的指縫,進而瀰散到外套的前襟上來。也許就是這一陣接著一陣不斷飄落的菸塵,愈加襯托出他那身老派的教袍已經失去了從前的鮮綠色,那袍子看上去,倒是和他那塊一直以來都是髒兮兮的紅手帕十分相稱了,那手帕因為長期以來都沾著鼻菸漬,所以上面汙跡累累,就算他拚命想用它來撣去灑落的菸粉,也不過是徒勞一番而已。
  如今,我是那麼熱切地想要走進去看看他,卻又沒有勇氣去敲門。遲疑了一會兒後,我只好慢慢踱著步子,沿著朝陽的一面街,一邊走一邊瀏覽著那些商店櫥窗裡所有的演出招貼畫。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自己也好,那一天的光景也罷,都沒有半點遭遇喪事的悲傷意味,而更可氣的是,我發現自己居然還有一種得以解脫的感覺,彷彿是他的死,才讓我擺脫了某種束縛。這個發現,讓我非常震驚,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就像姑父前一天晚上說過的那樣,弗林神父教我明白了很多東西。
  弗林神父曾經就讀於羅馬的愛爾蘭學院,我之所以能正確拼讀拉丁文,全賴有他。他給我講過關於地下墓陵和拿破崙·波拿巴的故事,還向我解釋過不同的彌撒儀式和披在牧師身上那些不同法衣所指代的意義。有時候他也會拿那些晦澀難懂的問題來考我,當然,他自己也能從中得些樂趣,比如說他會問我一個人在某種特定的場合下該怎麼做,要不就是問些這樣那樣的罪孽,到底是必死無疑呢,還是可以得到赦免,或者根本就是免予追究。他的提問讓我有了思考,我開始明白:之前,自己一向以為再簡單不過的教堂裡的某些條文,其實究其真意,竟是那樣複雜而又高深啊。
  我開始明白,原來牧師們不僅要對聖餐負責,還要負責對有關懺悔的事情保密,這一切對我來說似乎都太過嚴肅了。我有點困惑了,試想一個人到底得有多麼大的勇氣才能把這一切都擔當起來呢。所以,當他告訴我以下的事情時,我已經不覺得有什麼驚奇之處了,他說教堂裡的神父們已經寫了書,有《郵電指南》那麼厚,印得密密麻麻的,就像報紙上的法院公告一樣,而人們認為的那些難以弄懂的問題,都能從這部書裡得到解答。通常只要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會覺得自己沒辦法回答他的問題了,或者即使回答也會答得非常愚蠢,條理也不清晰。而他呢,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而且他還總是笑著,間或點三兩下頭。有時他喜歡讓我參加彌撒儀式,體驗會眾對牧師的例行應答,並督促我用心牢記這些;而且,每當我喋喋不休地複述這些應答時,他往往若有所思地微笑、點頭,還不時往兩個鼻孔裡輪番送上大撮的鼻菸。每次他一笑起來,那些被汙損得變了顏色的大牙齒就露出來,舌頭也伸出來,抵住他的下唇——在我們最初相識的那段日子裡,他的這個習慣一直讓我感到很不自在,後來我們熟了,也就無所謂了。
  我在陽光裡慢慢走著,忽地就記起了老科特的話並竭力要回想起來,我想要弄明白在那個夢裡,後來都發生了些什麼事。終於,我想起來了,在夢中我見到過長長的天鵝絨窗簾,還有一盞古舊的吊燈。我覺得自己好像到了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在某個有著奇異習俗的陌生城域——或許是在波斯吧……可是,任憑我怎樣努力,也已經記不起那個夢的結局來了。
  那天晚上,姑媽帶我去了那個居喪的人家。那已經是日落之後了,然而屋子朝向西面的玻璃窗上,仍然反射著一大團雲彩的金褐色的光輝。
  在客廳裡,接待我們的是南妮,顯然,這樣的時刻向她大聲問候已不合時宜,所以,姑媽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如此而已。這個老婦人像是在徵詢我們的意見似的指了指樓上,得到我姑媽的點頭之後,她才走在我們前面引路。沿著那道狹窄的樓梯,她吃力地往上攀,她佝僂著的頭,幾乎就要碰著扶梯了。在樓梯的第一個轉角處,她停下腳步,指著那間敞著的安靜得如同死去的屋子,向我們示意。姑媽已經走了進去,而我還在遲疑著,舉步不前,那老婦人見了,又朝我招了招手。
  我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天灰日暮,只有迷濛的陽光從那嵌有蕾絲花邊的百葉窗簾上透進來,房中的燭光在迷濛的光影下,顯得更加慘淡。
  此時,他躺在棺材裡。南妮帶頭,我們三人都在床腳邊跪著。我裝出一副正在禱告的樣子,卻心不在焉,那老婦人的呢喃聲叨擾著我。我看到她背後的裙子被什麼東西勉強鉤住才不致滑落下來,這是多麼不雅觀啊,還有那雙布靴的後跟,由於天長日久的踩踏,磨得都歪到一邊去了。突然,一個虛幻的念頭懾住了我:那位老牧師,似乎正躺在那裡,在他自己的棺木裡正微微發笑呢。
  事實卻並非如此。等我們立起身來,都走到床頭邊的時候,我注意到他並沒有在微笑。他只是躺在那裡,莊嚴肅穆、經綸滿腹地躺在那裡。他已經穿好了參加祭祀的法衣,一雙大手鬆展開來,輕握著聖盃。他的臉依舊是晦暗的,五官粗狂,顯得面目猙獰,凹下去的黑色的鼻孔看上去就像洞穴一般,他頭上那一圈白髮稀疏散落。屋裡瀰漫著一股芳香的氣味,那是花的味道。
  我們為自己祈了福,然後便退身出來。在樓下那間小屋裡,我看見艾麗莎正端坐在弗林神父曾坐過的那把搖椅中。我沒有說話,暗自摸索著,朝角落裡我經常坐的那把椅子尋過去。此時,南妮已經走向餐具櫃,取出了一隻盛有雪利酒的細頸水瓶,還有幾隻酒杯。她把這些東西放到桌子上,邀請我們能喝上一小杯。接著,她照著她姐姐艾麗莎的吩咐,把雪利酒斟入杯中,然後一一端給我們。她似乎很希望我能再吃幾片奶油薄脆餅,我婉言拒絕了她的好意,其實,我只是覺得吃那東西的聲響太過喧譁,這樣的場合似乎不太合適而已。我看得出她對於我的婉拒有些沮喪,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悄然走向沙發,坐在了她姐姐的身後。
  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吭聲,我們都盯著空空如也的壁爐,呆呆地出神。
  一直等到艾麗莎嘆了一口氣,這時姑媽說話了:
  「啊,呃,他一定是到了一個更好的去處。」
  艾麗莎又嘆一口氣,垂下頭來對姑媽的話表示贊同。姑媽把酒杯拿在手裡,輕輕撥弄著杯腳,隨後,她呷了一小口酒。
  「當時,他……安詳嗎?」姑媽問。
  「哦,安詳極了,夫人。」艾麗莎說,「看上去,都分辨不出來他是在什麼時候停止呼吸的。他走得很安靜,很滿足,感恩上帝。」
  「那麼一切都……?」
  「星期二一整天,奧羅克神父都在陪他,他給他行了塗油禮,並為他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當時,他還清醒嗎?」
  「他很清醒,看上去非常順從天意。」
  「一直以來,他確實順從天意。」姑媽說。
  「這些話,是我們請到屋裡來為他擦洗身子的那個女人說的。」她說,「他走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他的模樣安詳又服貼。可能誰都不會想到,最後,他會以這樣體面的方式離開。」
  「是啊。」姑媽說,她停頓了一下,又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道:
  「好了,弗林小姐,你們也不必難過,要知道你們對他已經盡心盡力了。我應該說,你們兩個都是很善待他的。」
  艾麗莎用手輕輕抻了抻膝頭皺起的衣痕。
  「哦,可憐的詹姆斯!」她說,「天知道我們窮成什麼樣,但是只要我們辦得到的事卻都是盡了力的——到了如今這一步,我們不忍心看到他再缺少什麼。」
  南妮顯然是累了,她已經倒在沙發枕上,一副快要睡著了的模樣。
  「看看那可憐的南妮吧!」艾麗莎說著,朝妹妹望過去,「她已經筋疲力盡了。我們包攬了所有的工作,她和我,我們一起請那個女人來給他洗浴,之後又為他打扮,然後是放入棺木,最後安排在小教堂裡做彌撒儀式。如果沒有奧克羅神父,僅靠我們這麼忙來忙去,還真是理不出個頭緒呢。那些鮮花也是奧克羅神父給我們送來的,他還從小教堂裡拿來了兩支蠟燭,又寫了訃告。哦,那則訃告在《自由人會報》上登著呢,他還幫忙掌管著葬禮的所有文件,還要負責那可憐人詹姆斯的保險單。」
  「聽你這麼說,他真是太好了對吧?」姑媽說。
  艾麗莎合上雙眼,彷彿很累的樣子,她慢慢搖了搖頭。
  「唉,沒有什麼朋友能跟老朋友相比啦。」她非常感慨地說,「說來說去,多數朋友都是靠不住的。」
  「倒也是,這話說得一點兒都不假。」姑媽說,「既然他已經去到了那個永恆的安息之所,我想他一定不會忘了你們,還有你們對於他的種種好處。」
  「啊,可憐的詹姆斯!」艾麗莎說,「他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給我們帶來一點的煩擾。他在家時總是悄無聲息的,和現在沒什麼兩樣。唯一不一樣的是,我知道他已經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一切都會過去的,而你也會時常想念起他來。」姑媽說。
  「我明白。」艾麗莎說,「以後,我再也用不著給他端牛汁茶,而你也再不用給他送鼻菸了,夫人。啊,可憐的詹姆斯!」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好像是在和過去的那些日子作親密的告別一般,之後她又用平和流暢的語調說:
  「告訴你吧,其實在最後的那段日子,我就已經發覺他舉止都有些異常了。不管什麼時候給他送進湯茶去,我總會看到他大張著嘴巴仰躺在椅子裡,而那本他日常用的祈禱書已經跌落在地上。」
  說到這裡,她用一根手指輕觸著鼻尖,眉頭也皺在了一起,那樣子似乎在努力想點什麼,接著她繼續往下說道:
  「可即便是在那個時候,他還總是反反覆覆不停地叨唸著,說是在這個夏天結束以前,他想挑個好天氣開車出去走一趟。其實,他只是想再去看看愛爾蘭鎮上的那座老屋,我和南妮都是在那裡出生的。他希望我們能跟他一起去。他還說,只要我們能夠租到一架新型四輪馬車,就是奧羅克神父對他提到過的那種馬車,沒有一點聲響,輪子搖搖晃晃的那種,那麼我們三個人一起出去消磨一個週末的晚上,還是很划算的。奧羅克神父還告訴他,去愛爾蘭鎮的途中就有一家名為『強尼·魯斯』的車行,在那裡就可以租到他說的那種車子。從那之後,他就已經開始籌劃這件事了……可憐的詹姆斯!」
  「祈禱上帝寬恕他的靈魂吧!」姑媽說。
  艾麗莎的眼睛濕潤了,她取出手絹,擦了擦眼睛,又把它放回了口袋。之後,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空蕩蕩的壁爐,許久沒有再說話。
  過了那麼一會兒,她又開口了。
  「他總是過於認真。」她說,「教士這職位對他來說,要承擔的責任實在是太沉重了,所以他這一輩子,真是受了不少波折。」
  「是的。」姑媽也跟著說道,「看得出他是個不得志的人。」
  小屋裡充斥著一陣沉默,趁這工夫,我蹭到桌前,端起那杯屬於我的雪利酒嚐了嚐,之後又悄無聲息地轉回到我的那個角落裡,重新坐在座椅上。艾麗莎似乎已深深陷入了沉思,有些恍神了。我們尊重地等著她來打破這種沉寂,我們等了不少的時間,她才慢條斯理地開了腔:
  「就是那隻被他打破的聖餐杯搗的鬼……事情就是從那時開始的。當然了,他們說那根本就不要緊,我是說杯裡什麼東西也沒盛,可是仍然……有的還說是那男孩闖的禍呢。可是可憐的詹姆斯,他太敏感了,上帝可憐可憐他吧!」
  「那麼,是那麼回事嗎?」姑媽說,「我倒是聽到一些傳聞……」
  艾麗莎點點頭。
  「總之,是一件事影響了他的情緒。」她說,「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悶悶不樂了,跟誰也不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四處遊蕩。所以,才有了這麼一個晚上,原本約好了他要去拜訪一個老朋友的,可是他自己卻不見了蹤影。他的那個老朋友到處找他,找遍所有地方也不見他的影子,後來還是教會裡的文書提議說到小教堂裡找找看。這樣,他們才拿了鑰匙,打開了教堂的門,然後就是那個文書和奧羅克神父,還有另一位在場的牧師,帶了一支蠟燭進去找他……你猜怎麼樣?他還真在那裡,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懺悔室裡,看上去完全清醒著,但又好像在自顧自傻笑,你沒想到吧?」
  說到這裡,艾麗莎突然停了下來,屏住呼吸,好像在聆聽什麼。我也豎起耳朵來,學著她的樣子傾聽,可是屋裡什麼聲響也沒有。我知道這個時候,那老神父仍然安詳地躺在棺材裡,一如我們先前所見的那樣,在死亡之光的輝映之下肅穆而猙獰地躺在那裡,他的胸前雙手依舊懶洋洋地捧著一隻聖餐杯。
  艾麗莎接著往下說:
  「他看上去完全清醒著,卻好像在自顧自傻笑……所以那會兒,當然了,他們就看到了那種情形,他們覺得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才會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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