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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宿客棧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穆尼太太是屠夫的女兒。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人,性格果斷,做事情也果敢堅定。她嫁給了給父親幫工的一個工頭,並在斯普林附近開了一家肉店。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的父親剛剛去世,穆尼先生就開始放肆起來。他不僅酗酒偷偷花光了錢櫃裡的錢,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很多次他都發誓再也不賭了,可過不了幾天,他的賭癮照犯不誤。不僅如此,他還在顧客面前毆打老婆,賣變質的肉,結果毀掉了自己的買賣。
  這種生活,他們過了很久。直到一天晚上,他竟然手提殺豬刀去找老婆,害得穆尼太太去隔壁人家躲了一夜,自此他們就分居了。
  穆尼太太去神父那裡解除了婚約,自己撫養孩子。她不再給丈夫錢,也不再過問他的食宿問題。於是,他只好去市政廳謀取一個差事。說實在的,他真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衣衫襤褸的他駝背,個子很小。他的臉色慘白,白鬍子、白眉毛下面一雙渾濁不清而布滿血絲的小眼睛,一看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他一天到晚坐在值班室裡,等著被人差遣。
  而穆尼太太就不同了,她是個身材高大臉色嚴肅的女人,離婚後她用剩下的錢,在哈維克街開了一家寄宿客棧。客棧裡的客人很多,多半是從利物浦和曼島來的遊客,偶爾也會有一些表演歌舞的藝人。當然,常住的客人主要還是城裡的職員。她非常聰明,很懂得如何經營這家客棧,她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賒帳,而什麼時候需要苛刻一些。那些常住客棧的年輕人都親切地叫她老闆娘。
  還有一些年輕房客,每個禮拜會給穆尼太太十五先令的飯錢和房錢,當然,酒水除外。這些年輕人性格都很合得來,相處得也十分融洽。
  穆尼太太有個兒子,叫傑克·穆尼,在艦隊街的一家商號裡做職員,是個有名的刺頭。他嘴巴上愛學大兵們講的粗話,也總是很晚才回家。遇到朋友他總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要說——比如哪一匹賽馬很可能獲勝啦,一個雜耍藝人可能要走紅啦。此外,他還很會玩棒球,唱滑稽歌曲唱得也不錯。
  每逢星期日晚上,穆尼太太客棧的客廳裡經常舉行聯歡會。歌舞雜耍藝人表演節目;謝里登演奏華爾滋、波爾卡即興伴奏樂曲。而穆尼太太的女兒——波里·穆尼,常常也會為大家獻唱一曲。她表情豐富地唱道:
  「我是個……調皮小姐。
  你不必跟我裝腔,
  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
  波里年方十九,身段苗條,長著一頭淺色的柔髮和一張豐滿的小嘴巴,一雙灰中帶綠的眼睛,講話時總愛向上瞥,看上去像是一位任性的小姐。
  起初,穆尼太太把她送到一個玉米商的辦事處當打字員,但波里那個惡棍老爹卻總往辦事處跑,要求和自己的女兒說話。無奈之下,穆尼太太只好把女兒接回家做家務。波里年輕好動,性格也活潑,穆尼太太就有意讓她和年輕的小夥子多接觸。年輕人在一起本來就容易互生好感,一來二去,波里就和那些年輕人眉來眼去了。不過,穆尼太太到底是個精明的人,心裡自然很清楚那些青年人對波里表示好感只是為了消磨時間,事實上卻沒有一個是認真的。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一段日子,等穆尼太太又想把波里送回去打字時,她開始注意到波里和一個青年人已經有點意思了。不過她沒有出來制止,只是暗中觀察著這對年輕人,不露聲色。
  波里當然知道母親在暗中監視她,不過既然母親一直不說破,想必也是有她的深意。就這樣,母女之間既沒有挑明也沒有達成協議。到了後來,當穆尼太太覺得時機成熟了,就開始出面干預了。她處理道德問題一如快刀砍肉,快、準、狠。其實從一開始,在這件事情上她就拿定了主意。
  一個初夏星期日的早晨,陽光明媚,天氣很熱,不過好在有徐徐清風吹拂著。客棧裡所有的窗子都打開著,房間裡還算涼爽。喬治教堂鐘樓上的鐘聲響起來,前去做禮拜的教徒們陸陸續續穿過教堂前的小廣場,他們戴著手套,手裡拿著經書,神情肅穆。
  寄宿客棧裡的用餐時間已經結束,餐桌上一片狼藉,散落著沒吃完的殘羹剩飯。穆尼太太坐在扶手椅裡,看女僕瑪麗收拾餐桌。這時,她開始回想昨晚和波里的談話。情況果真和她預料的一樣:她問得直截了當,波里也毫無隱瞞。不過母女兩個都很不自在。母親的不自在源於發生這樣的事情後她不能隨隨便便地就表示許可。而波里呢,不單單是對這種事情的害羞,更深一層的不自在是因為她不想讓母親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猜透了母親的真正用意。
  穆尼太太正想得入神的當口,教堂的鐘聲突然停止了,這讓她猛然回過神兒來,於是本能地看了一眼壁爐上的鐘錶。十一點十七分。嗯,時間還很充裕。穆尼太太覺得是時候和多蘭先生挑明這件事了。解決好這件事,她還要在十二點之前趕到馬爾波羅街乘車。她相信自己有絕對的勝算。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必須得到應有的賠償。波里天真無知,很顯然,是他占了她的便宜。不過說到怎麼賠償,她還沒想好。
  這種事情,對於男人來說簡直就是占了大便宜,他們既享受了快活,又可以當一切沒發生過。但女人可就不同了,那可是女孩子的清白啊!想到這裡,穆尼太太決定:結婚才是最好的補償。
  決定好之後,穆尼太太讓瑪麗去樓上請多蘭先生下來,說房東太太想跟他談談。對此,她信心十足。她認為多蘭是個品行持重的年輕人,不像其他人那樣行為不檢。如果換成謝里登先生、米德先生或是班塔姆·萊昂先生,那她可真要為難了。她覺得他一定也不想把這事弄得人盡皆知滿城風雨的。再者,他已經在一個天主教徒的葡萄酒商辦事處工作了十三年,如果這樣的事情被宣揚開去,說不定他還會丟掉飯碗呢。當然,如果他們達成共識,那一切都好說了。畢竟,多蘭的收入也算得上豐厚,積蓄也有一些。
  鐘錶指向十一點半,穆尼太太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臉色紅潤,眼神果敢,她對自己的狀態感到很滿意。
  而與此同時,多蘭先生卻心亂如麻。一想到昨晚的懺悔,一陣痛苦便向他襲來。如今,神父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所有細節,最後給他的判詞是:罪孽深重。如果能有機會補償對他來說還真是萬幸呢。已經做出了這種事情,傷害也無可避免了,除了結婚或者逃婚,還能幹些什麼事情呢。他絕望地坐在床上,想著這種不光彩的事情或許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畢竟,都柏林不是一個太大的城市。恍惚中,他彷彿聽到年邁的利昂納德先生用他那尖厲的聲音喊道:「請叫多蘭先生來。」想到這裡,他的心咚咚直跳,簡直要跳到喉嚨口裡了。
  這麼多年的辛苦付出和長期以來才建立起來的聲譽就這樣付之流水了!一想到這裡,他就很不甘心,當然,作為一個青年人,他也有過放蕩的生活,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他遵守教徒的教規,一年中百分之九十的時間他都過著正經生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也想過把波里娶回家,他有錢,完全有能力去維持一個家庭。可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他的家人會看不起她。首先,她的父親聲名狼藉,再者她母親的營生似乎也不太體面。他甚至開始感覺,和波里發生那樣的事情本身就是一個圈套。他幾乎可以想像出朋友們在這件事上對他的態度,他們一定都在嘲笑他。還有一點讓他不情願的是波里的俗氣,不過如果他真心愛她的話,又何須介意這些呢?所以,他的直覺告訴他,結婚這事是不可行的,應保持自由身才對。人們不是總說「婚姻是墳墓」嗎。
  他神情恍惚,機械地穿著襯衫和長褲。這時候波里叩門進來了,她說她把一切事情都告訴她的母親了,想必母親會來找他談話。她說完哭了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她說她已經沒有生活下去的信心了。他叫她別哭,徒勞地安慰她說不會有事的。隔著薄薄的襯衫,波里感覺到他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
  當然,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他,作為一個單身青年,總是抵抗不了一些誘惑的。他記得那天深夜,他正準備睡覺,她來找他。說風把她房間的蠟燭吹熄了想找他借火。那天晚上她穿了一件寬鬆的睡衣,剛洗過澡的皮膚泛著紅光。之後,彷彿一切就這樣自然地發生了,他們在轉角處依依不捨地互相望著,他們兩人還接吻,他清楚記得波里的那雙灰綠色的眼睛,他們肌膚間的接觸,還有那種難以言說的歡樂……
  可是,到底該怎麼辦呢?如今罪孽已經造成,他作為教徒的廉恥心告訴他,他必須為此承擔責任。
  就在這時,瑪麗上樓來了,站在門口說女主人想見他。他站起來,胡亂地穿上了外套,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他告訴波里不會有事的,讓她不要害怕,然後他走下樓去。此刻的他真想遁地逃到別的國家去,可是他知道有些事情根本無法逃避。走到最後幾級臺階的時候,他碰到了傑克·穆尼,看到他正提了兩瓶巴斯從廚房走出來。
  房間裡只剩下波里,她坐在床邊哭了一會兒,然後擦乾眼淚,走到穿衣鏡前。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側臉,又整理了一下髮夾,然後又走回床邊坐了下來。她望著床上的枕頭,望了許久,突然,她內心深處那種祕密的溫柔的回憶被喚醒了。絕望的情緒消失了,她開始耐心地等候著,並伴著一些歡喜。對往事的回憶在毫無察覺之中變成了某種嚮往,那種嚮往是讓人灼熱而充滿渴望的。
  終於,她聽見了她母親的召喚。母親喊道:「波里,波里,快點下樓來,多蘭先生有話要同你說呢。」
  這個時候她才有了清晰的意識,也終於了解了自己一直等待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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