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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人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他從來不曾想到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
  尚·馬蘭,是外省的一個法庭執達員的兒子,他像許許多多的人一樣,來到拉丁區學習法律。在他經常涉足的各個不同的啤酒店裡,他結交了不少口若懸河的大學生,很多時候,這些大學生喜歡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抨擊政治。為此,他由衷地敬佩他們,專門跟在他們屁股後面,從這個咖啡館到那個咖啡館,在他口袋裡有錢的時候,還常常替他們付帳。
  後來他自己成為了一名律師,辯護過一些案子,不過總是以敗訴告終。在某一天的早上,他在報紙上得知一個過去的同學,新近當選了眾議院議員。於是,他重新成了他的這個老夥伴的忠實走狗,成為他的一個跑跑腿,做做雜務,用著的時候一呼就到,絲毫不用拘束的朋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議會發生的一次意外風潮中,這位議員又搖身一變,當上了部長。半年後,尚·馬蘭也被任命為行政法院的推事。
  剛開始的時候,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好像特別希望旁邊的人一見到他就能猜出他的地位似的,所以,為了顯示自己的地位他常常在街道上閒遊。有時候他到鋪子裡去買些東西,到報亭去買一張報紙或者到街上去叫一輛另僱的馬車,即使談到各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他也想各種辦法告訴他們他是行政法院的推事。
  後來自然而然的,好像由於他的地位,由於職業上的必然,由於一個既有權有勢又慷慨大度的人的責任感,他產生了一種迫切想去保護人的慾望。他懷著永不枯竭的慷慨心理,不分場合,不分對象,隨時隨地對任何人都提供保護。
  當他在林蔭道上遇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時,他就帶著驚喜的神色迎上前去,抓住對方的手,先是問候對方,接著不等對方提問就自我介紹:「您知道吧,我現在是行政法院的推事了,我隨時可以為您效勞。要是您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請不要客氣,儘管吩咐好了。我現在的這個位置還是有點辦法的。」
  接下來,他就會和他遇到的這個所謂的朋友一起走進某個咖啡館,要來筆、墨水和信紙,並且說明:「一張就夠了,朋友,我要寫一封介紹信。」
  他每天都要寫上很多封介紹信,十封、二十封、五十封。他在美洲人咖啡館寫,在比尼翁飯店寫,在托爾托尼飯店、金屋酒家、富豪咖啡館、埃爾代飯店、英國咖啡館、那不勒斯酒家……到處都寫。他寫給共和國的所有官吏,上至部長,下到治安法官。他為此感到幸福,感到心滿意足。
  一天早晨,他從家裡出來準備到行政法院去,這時,突然下起雨來。他想叫一輛出租馬車,後來遲疑了一下,沒有叫,還是走著去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淹沒了人行道,馬路上一片汪洋。馬蘭先生不得不在一個門口躲一躲雨。那個門口已經有一個年老的教士,一個白髮蒼蒼的出家人站在那裡。在當上行政法院推事以前,馬蘭先生很厭惡教會裡的人,但自從一位樞機主教為了一件棘手的案件謙恭有禮地向他求教以後,他開始對教士也尊重起來了。
  傾盆大雨鋪天蓋地地下著,這兩個躲雨的人被迫逃到門房裡,免得衣服被泥水濺髒。馬蘭先生心裡癢癢的,時時刻刻總想說上幾句顯示自己身分地位的話,於是他說道:「天氣真是糟透了,神甫先生。」
  老神甫躬了躬身,說道:「是啊,先生,對一個只到巴黎來待上幾天的人就格外討厭了。」
  「噢!原來您是外省來的?」
  「是啊,先生,我只是路過這裡。」
  「真的是這樣,在首都只待上幾天偏偏遇上下雨,確實討厭極了。像我們這些當政府官員的成年累月地待在這裡,下雨不下雨就無所謂了。」
  神甫沒有搭理他的話,看到街心雨下得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急了,他好像突然作出了一個決定似的,像女人跨越水溝要撩起連衣裙一樣,撩起了他的修士服。
  馬蘭先生看出來他是要走了,急忙叫道:「您這樣要淋壞的,神甫先生,再等一會兒雨就要停了。」
  老頭子也有些猶豫不決,聽了他的話就停下來,但過了一會又準備走,嘴裡唸著:「我很忙,我有一個要緊的約會。」
  馬蘭先生似乎很不放心:「但您一定會被淋得濕透了的啊。敢問您是到哪個區去的?」
  神甫好像有點猶豫,隨後答道:「我去王宮那個方向。」
  「我正好跟您同一個方向,我到行政法院去,我是行政法院的推事。要是您同意的話,神甫先生,我們可以合用我的這把雨傘。」
  老神甫抬起頭來看了一下這位身旁的人,然後說道:「非常感謝您,先生,我很高興接受您的好意。」
  於是,馬蘭先生挽起他的手臂,攙著他走了。馬蘭先生領著神甫,一邊走一邊照顧他,還不斷招呼著說:「當心這條水溝,神甫先生。特別要注意這些馬車的車輪子,有時候它會把您從頭到腳濺一身泥漿。尤其要提防過路人的雨傘。對眼睛來說,最危險的莫過於傘骨的尖頭了。特別是這些女人,簡直叫人不能容忍,她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的陽傘、雨傘的尖頭總是對著您的臉上戳。她們從來不讓人,就好像這座城市是專門屬於她們似的。她們在人行道上、大街中央裡,到處大搖大擺,橫衝直撞。依我看,這是她們太缺少教養的緣故。」馬蘭先生說到這裡笑了起來。
  神甫沒有搭腔。他微弓著背,一面走一面小心選擇落腳點,免得鞋子和修士服濺上泥漿。
  馬蘭先生又說道:「您到巴黎來大概是消遣消遣的吧?」
  老頭子回答道:「不是的。我是為一樁事情來的。」
  「噢!是一樁很要緊的事情嗎?敢問是哪一方面的事情?假如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十分樂意為您效勞。」
  神甫聽了,顯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之後吞吞吐吐地輕聲說道:「哦!是一樁無關緊要的私事,我跟……我跟我的主教發生一點小小的爭執,這樣的事情您不會感興趣的。這是一件……一件內部糾紛……屬於……屬於……教會方面的事情。」
  馬蘭先生熱心腸的毛病又犯了,他說:「這類事情正好歸行政法院管轄。在這種情況下,請讓我為您效勞好了。」
  「不錯,先生,我也正是到行政法院去的。您的為人真是太好了。我要去見勒爾佩爾先生和薩馮先生,說不定還要見一見珀蒂帕先生。」
  馬蘭先生索性站住了,他說:「這幾個人都是我的朋友,神甫先生,他們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了不起的同事,都是一些討人喜歡的人。我來為您拜託他們好了,這三個人我一定都懇切地拜託一下。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神甫連聲道謝,很過意不去,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表示感謝的話。
  無疑,這些感謝的話使得馬蘭先生心花怒放。
  「哎呀!您簡直可以誇口交上千載難逢的好運了,神甫先生。您看著好了,您看著好了,有了我,您的事情就會一帆風順的。」
  他們來到行政法院。馬蘭先生把神甫請到樓上他的辦公室裡,端來一張椅子放在火爐前請他坐下,然後自己也在桌旁坐下來,他開始寫信了:「親愛的同事:請允許我萬分懇切地向您介紹一位品德極其高尚、備受稱頌、令人敬仰的教士……」
  他停筆問道「請問您的尊姓大名?」
  「我叫桑蒂爾。」
  馬蘭先生又接著寫下去:「桑蒂爾神甫先生。他有一件小事,需要得到您的熱心幫助,茲特讓其前來面陳一切。」
  「我很高興有此機會,得以向我親愛的同事……」
  接下去他寫了幾句通常用的客套話作為結束語。
  如此,他一口氣寫完三封信,然後交給這位在他眼裡需要被他保護的人。神甫接過信,千恩萬謝後便走了。
  如往常一樣,馬蘭先生處理完公務,回到家裡。這一天他過得平平靜靜,夜裡也睡得心定神安;第二天醒來時他精神煥發,叫僕人把報紙拿來。
  他打開來的第一份報紙是一份激進派的,首先映入眼簾的標題是:
  「我們的教士和我們的官吏」
  他讀下去:
  「教士們幹下的壞事真是數不勝數。有一個名叫桑蒂爾的教士,被證實犯有陰謀推翻現政府的罪行,並被揭發幹了許多筆墨難以形容的卑鄙勾當。此外,該人還被懷疑是一個偽裝成普通神甫的老耶穌會士。由於一些據說現在尚不便公開的原因,他已被主教解除職務,並被相關部門召到巴黎來對他的行為做出解釋。誰知他竟找到一個名叫馬蘭的行政法院推事做他的熱心保護人。這位推事先生竟公然為這個披著宗教外衣的犯罪分子寫了幾封措辭異常懇切的信,還將這個不法分子介紹給他的幾個擔任共和國官吏的同事。
  我們提請部長注意這位行政法院推事的卑劣行為……」
  看完這篇報導,馬蘭先生一下子跳起來,趕緊穿好衣服,跑到他的同事珀蒂帕家裡。
  珀蒂帕對他說:「啊,您到底是怎麼搞的?居然把這個老陰謀家介紹給我,您簡直是瘋了!」
  馬蘭先生此刻已經慌得六神無主,他結結巴巴地說:「不,……您看……我也是被他騙了……他這個人看上去這麼老實……他耍弄了我……他用卑鄙無恥的偽裝耍弄了我。我請您,請您嚴厲懲辦他,越嚴厲越好。我要寫信,請告訴我要懲辦他需要給誰寫信。我去找總檢察長和巴黎總主教。對,我去找總主教……」
  他說著就這麼突然坐下來,就在珀蒂帕先生書桌前寫起信來:「總主教大人:我榮幸地向閣下報告,我最近受到一個名叫桑蒂爾神甫的陰謀和謊言的陷害,他濫用了我對他的誠實和善意。
  「我被這個教士的巧言令色所矇蔽,竟至於……」
  寫完後他簽了名,把信封好後,他轉過頭來對他的同事說:「您看,親愛的朋友,這對您也是一個警示,千萬不要當別人的保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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