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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故事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室外狂風怒號,刮的是秋天裡那種呼嘯而過,席捲一切的大風;它吹落樹枝上最後幾片樹葉,並把它們送上雲端。
  這些腳上還穿著沾滿泥濘的長靴的獵手快要吃完他們的晚餐了,一個個面孔通紅,精神振奮,興致很高。他們都是諾曼第的小貴族,半是鄉紳,半是農民,既家資富有,又身強力壯;他們體格強健得簡直可以把市集上的牛攔住,把牛角扳斷。
  這些人在埃帕維爾鎮鎮長布隆代爾老闆家的地裡打了整整一天獵,現在正在這座屬於東道主所有的農莊式的宅邸裡圍著一張大餐桌就餐。
  他們講起話來像是在狂喊亂叫,笑起來像猛獸怒吼,喝起酒來像無底洞;他們兩條腿伸得筆直,兩肘支在桌布上,眼睛在燈燭的光焰下閃閃發亮。一個大火爐裡生著熊熊的旺火,血紅的火光一直映到天花板上,把他們的身體烘得暖洋洋的。他們在談論著打獵的事,談論著他們的獵狗。他們已經喝得半醉,這種時候正是男人們心猿意馬,想入非非的時候。現在他們的眼睛都跟著一個雙頰豐腴、體格健壯的小女孩轉;小女孩紅通通的手裡正端著盛滿食物的大盤子。
  忽然,一個大個子叫了起來,他叫塞儒爾,原先鑽研神學,準備做教士,後來卻當上了獸醫,周圍一帶牲畜有病都由他治療。
  「嗬!布隆代爾老闆,您還有著這麼一個很不錯的小女傭啊!」這句話引起了一陣鬨堂大笑。
  這時,一個終日沉浸在酒杯裡的沒落的老貴族,德·瓦爾納託先生提高嗓門說道:「我過去就跟一個和這個小女傭差不多的小女孩有過一段奇特的經歷。每一次想到這件事總要使我想起米爾扎來,它是我過去養的一條母狗,我已經把它賣給德·奧索內伯爵了,但每天只要一放開它,它就要跑回來,怎麼也不肯離開我,弄到最後我生起氣來,請伯爵用鏈條鎖住它。你們猜這個畜生怎麼了?它竟傷心難過的死掉了。」
  「還是來講講我的這個女僕吧,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德·瓦爾納託開始向大家講述起來。
  當時我二十五歲,住在我的維耶邦城堡裡,過著單身漢的生活。你們知道,當一個人既年輕又有錢,每天晚上吃完飯又閒得無聊時,眼睛可就東轉西轉地不安分起來了。
  很快我就發現了一個年輕小姐,她是科維爾的代布爾託家的使女。您,布隆代爾先生,您是很熟悉代布爾託的,對吧?總之,她把我迷得很厲害,這個下流女人。終於有一天,我去找她的主人了。我提出和他做一筆交易:要是他能把他的女僕讓給我,我就把我的一匹黑牝馬科科特賣給他。他想這匹馬已經想了近兩年了。他向我伸出手掌對我說:「我們一言為定,德·瓦爾納託先生。」買賣就這麼成交了。
  後來,這個叫蘿絲的小女人來到我的城堡裡,我也把我的牝馬牽到科維爾,以三百埃居的價格讓給了他。
  開頭一段時間裡,一切都很順利,沒有一個人懷疑什麼。只是以我的口味來說,蘿絲愛我愛得稍微過分了一點。要知道,這個女孩子可不是個隨隨便便的小女孩,在她的血管裡一定有著什麼非同一般的東西。不過凡是被主人誘騙失身的女孩子大概都是如此。總之,她愛我愛得發狂,她總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而且非常溫柔體貼,說到底,愛到這一地步不能不叫我冷靜地想一想了。我心裡想:「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不然我要上當了。」話說回來,要迷住我這樣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可不是那種被人吻上幾下就頭腦發昏的人。總之,我清醒得很。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告訴我她懷孕了。「劈啪!」好像有人對準我的胸口開了兩槍似的。而她呢,她拚命地吻我,不停地笑著,高興得手舞足蹈,像發瘋一樣。當天我什麼也沒有說,但到了夜裡我冷靜地思考起來,我想:「這下子糟了!不過事已至此,只有躲過這一關,一定要抓緊時間,和她一刀兩斷。」
  你們也都知道,我的父母就住在巴爾納維爾,而我那嫁給伊斯帕爾侯爵的姐姐就住在羅勒貝克,距維耶邦只有兩法裡,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不過我怎樣才能擺脫這樁麻煩事呢?要是讓她離開我的家,別人就會生疑,背後要說長道短,要是把她留在家裡,那麼很快就有好戲看了;然而就這樣簡簡單單甩掉她也不行。
  於是我去找我的舅舅,克勒特伊男爵,他是個閱歷豐富的老傢伙,這類事他見過不止一次,我向他求教。他不慌不忙地回答我道:「得讓她結婚,我的孩子。」
  我一下子跳起來:「讓她結婚,舅舅,可跟誰結婚啊?」
  他微微聳了聳肩膀:「你願意讓她和誰結婚就和誰結婚,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一個人只要不是太蠢,總會找到人的。」
  這句話足足使我考慮了一個星期,最後我對自己說:「我舅舅的這句話有道理。」
  於是我挖空心思,到處尋找起來。一天晚上,我和治安法官一起吃飯,飯後他對我說道:「波梅爾大媽的兒子又做了一件荒唐事。這個小子將來大概不會有好結果,真是有什麼樣的母親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要知道波梅爾大媽是個狡猾的老婆子,年輕的時候有點不夠正派。為了一個埃居,她完全可以出賣她的靈魂,甚至還可以搭上她那壞蛋兒子。
  我去找了她,緩緩地把事情透露給她。我講的時候,有些話不大好明說,誰知她單刀直入地問我:「您準備給這個小女孩多少錢?」
  這個老婆子真是狡猾透頂。不過我也不蠢,我已經成竹在胸。
  在薩瑟維爾附近,我正好有三小塊比較偏僻的田地,共計六英畝,它們本來屬於我的維耶邦的三個農莊的。以往,莊戶們老是抱怨路途太遠,這次我就乾脆把它們收回來。不過我的那些莊戶又叫起屈來,於是我又答應將他們應該交納的所有家禽租子推遲到租約期滿時再交,這樣一來事情就過去了。我又從我的鄰居德·奧蒙泰先生手裡買下一小塊山坡地,叫人在上面蓋了一座茅屋,總共花了一千五百法郎。用這種方法我就創立了一份小小的產業,用來送給這個小女孩作為嫁資,這對我來說破費並不大。
  可是這個老太婆大叫大嚷,竟說這點嫁資不夠。但我也堅持不讓步,我們就這樣不歡而散。第二天天一亮,那個小夥子就來找我了。我已記不起他的面孔,但一看到他我就放下心來,在鄉下人中他算長得不錯的了,不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不是個良善之輩。他故意轉彎抹角從遠處談起,就像是來買一頭母牛似的。等到我們達成協議之後,他提出要看看產業,於是我們就從田野中間穿過去。這個無賴讓我在田地裡足足待了三個鐘頭。他又是用步子,又是用尺,量來量去,還從田裡揀起幾個土塊放在手心裡捏碎,就如同買東西怕上當受騙似的。那座茅屋還沒有蓋頂,他堅持一定要用青石板而不要茅草,因為石板不需要保養。
  後來他又對我說:「還有傢俱呢?也應該由您出啊。」
  我斷然拒絕:「不行,給您一座農莊,這已經夠多的了。」
  他冷笑著說:「不錯,一座農莊還搭上一個孩子。」
  我的臉不由得紅起來。他又說道:「算了,您就給一張床、一張桌子、一隻大衣櫃、三張椅子,外加一套餐具吧,不然就算了。」
  我只好應允下來。
  我們往回走了。之前,他對那個女孩子一直隻字不提,但就在我們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帶著一副陰險的神情和有點為難的樣子問道:「要是她死了,這份產業歸誰呢?」
  我答道:「自然歸您。」
  很明顯,這是自清晨以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聽完我的回答,他頓時顯出很滿意的樣子,向我伸出手來,就這樣,我們達成了協議。
  唉!接下來在說服蘿絲這方面又費了我很大力氣。當她得知我的決定之後,她跪在我的腳下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嘴裡翻來覆去地說:「您竟要我這麼做,您竟這樣!您竟這樣!」前後一個多星期,儘管我再三說明我的道理,甚至央求她,她就是不答應。女人們就是這樣難以理喻,她們頭腦裡一旦有了愛情,其他什麼都不明白了。什麼道理都說服不了她們,愛情高於一切,她們的一切都是為了愛情。
  最後我發火了,威脅要把她攆出去,她這才逐漸讓步,條件是要我答應讓她時常來看我。
  我親自陪她去教堂舉行了婚禮,付了儀式的費用,還請所有參加婚禮的人吃了飯。總之,我把事情辦得像模像樣,隨後,我到都蘭我的哥哥家住了半年。
  後來,我回來了,剛到家裡,就聽說她每個星期都到城堡裡來找我。我到家還不到一個小時,就看到她抱著一個小男孩向我走來。你們信不信?我看到這個小傢伙心裡倒真有點感動,我好像還吻了他一下。
  至於這個做母親的,半年的光景,她竟然變得又老又瘦,簡直不成人形了,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像個幽靈似的。糟透了,簡直糟透了,這樁婚事顯然不合她的心意!我順口問了一句:「你幸福嗎?」
  一聽這話,她頓時淚如泉湧,哭得嗚嗚咽咽,還不停地打嗝。她叫著說:「我不能,現在我再也不能離開您了,我寧可死也不要離開您!」
  她叫得聲嘶力竭,我百般寬慰她,把她送到柵欄門口。
  後來我了解到她的丈夫經常打她,而她的那個婆婆,那個凶惡的老太婆也總是為難她,讓她的日子過不下去。
  兩天以後,她又來了。她抱住我,接著跪倒在地,哀求我說:「您殺了我吧,我再也不願回到那個家裡了!」
  如果米爾扎能說話,我想它說出來的話一定和她的這句話一模一樣。
  這一連串不愉快的事叫我厭煩起來,於是我又溜開半年。等到我再回來時……等到我再回來時,我聽說她已在三個星期前死去了,在她死前的每個禮拜日,還都到城堡裡來看我……從頭到尾她都和米爾扎相同。一個星期後那個孩子也死去了。
  至於她的丈夫,那個狡猾的傢伙,他繼承了原本屬於蘿絲的財產。聽說他後來混得不錯,現在還當上了市政議員。
  說完這段故事,德·瓦爾納託先生還笑著補充了一句:「不管怎麼說,是我讓他時來運轉的,這個傢伙!」
  獸醫塞儒爾先生聽完這個故事,則把一杯燒酒舉到嘴邊,一本正經地下結論說:「不管你們怎麼看,這樣的女人實在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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