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森林裡除了雪花落在樹上的輕微摩擦聲音以外,沒有一點別的響動。雪從中午就開始落下。是一些不大的小雪。在樹枝上集成一層苔蘚狀的冰。在落葉上織成一層銀樣的薄衣,在道路上形成一幅又白又軟廣闊無邊的沉寂景象。
守林人的屋前,一個袖子捲得高高的,光著手臂的年輕婦人,正掄著斧頭在一塊石頭上劈木柴。她身材高大,苗條而茁壯,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從小在森林裡長大的小姐。年輕婦人的父親和丈夫都是守林人。
這時,屋子裡面有聲音在叫她:「貝蒂娜,今天晚上只有我們兩個人,進屋來吧。天已經黑下來了,說不定外面有普魯士人和狼在轉來轉去呢。」
這個劈柴的年輕婦人正在劈一段樹根。她一面不斷挺起胸脯,一下又一下掄起斧頭,一面回答道:「這就好了,媽媽,我就來,就來。不要怕,天還沒有全黑呢。」
隨後她搬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柴塊進來,沿著壁爐排好。之後她又跑到外面去關板窗,去關那些用榆木芯做成的板窗。最後,才進來扣好門上那些結實的門栓。
她的母親是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正坐在爐火旁紡線,由於上了年紀,她的膽子也變小了。她說道:「我不喜歡你爸爸出去,兩個女人是不頂什麼用的。」
年輕女人回答道:「嘿!管它是狼還是普魯士人,我照樣可以打死。」說著她抬眼看了一下掛在壁爐上方的一柄大手槍。她的男人在普魯士人剛開始入侵時就編進了軍隊,家裡就剩下了兩個女人和老父親。她的父親名叫尼古拉·皮雄,別人都叫他「長腳鷸」,也是一個老守林人。他死也不肯離開自己的家回到城裡去住。
附近的城市就是雷泰爾,它坐落在一處懸崖上,是過去的要塞。這裡的人一向愛國,市民們已決定防禦入侵者,按照本城傳統,堅守城池,抵抗圍攻。在亨利四世和路易十四時代,雷泰爾的居民已經兩次由於英勇地保衛家鄉而享有盛譽。這一次他們也要同樣對付這些該死的畜生,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於是他們買了槍炮,裝備起一支自衛隊,組成一些連營,整天在練兵場上操練。全城所有的人,包括麵包師傅、食品雜貨店老闆、肉店老闆、公證人、訴訟代理人、金銀匠、書店老闆、藥劑師等全都按照規定時間,在拉維涅先生的指揮下輪流參加操練。拉維涅先生從前做過龍騎兵的士官,現在則是一家服飾用品店的老闆,因為他娶了這家店主大拉沃當先生的女兒,並繼承了她家的產業。
後來,他當上了要塞司令。
由於所有青年都已入伍,他就把剩下的人組織起來進行訓練,準備抵抗。那些身體肥胖的人連走路都採取小跑的步伐,以期迅速消耗身上的脂肪,並減少氣喘;瘦的人則用揹著重物走路的方法,來強健他們的筋骨。人們等著普魯士人,但普魯士人並沒有出現。不過他們就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因為他們的偵察兵已經有兩次穿過森林,一直走到綽號「長腳鷸」守林人尼古拉·皮雄的家門口。老守林人跑起來像狐狸一樣快,馬上跑到城裡報告。本來大炮已經瞄準好方向,但敵人並沒有露面。之後,「長腳鷸」的住處就成為設置在阿韋林森林中的前哨,他每週兩次進城採購生活必需品,並給城裡人帶去鄉下的消息。
這一天他就是去報告一個情況的:一支德國步兵小分隊前天下午兩點鐘左右曾在他的家中停留,後來隨即走了,帶隊的士官會講法國話。
他每次出去時總帶著他的兩條狗——兩隻嘴長得像獅子嘴似的又高又大的看門狗,為的是以防路上遇上狼。因為狼每到了這個季節就開始變得特別凶殘起來。他臨走時總再三關照兩個婦人,天一黑就要將門關牢,再也不要出去。年輕婦人一點也不害怕,但那個老婦人始終膽戰心驚,不停地說:「最後總要遭殃的,你們看好了,這樣最後總要遭殃的。」
這一天晚上,老婦人比平時更加惶惶不安。「你知道你父親幾點鐘能回來嗎?」她問。
「哦!十一點鐘以前肯定不會回來,每逢在司令家中吃晚飯,他回來得總是很晚。」年輕的婦人貝蒂娜剛把鍋子掛在火上準備煮湯,忽然停住不動了,她聽到煙囪管裡隱隱約約有聲音傳出來。她輕輕地說:「樹林裡有人走路,至少有七八個人。」
老婦人聽到女兒這麼說,驚慌失措了,連手中的紡車也停下來,她結結巴巴地說:「啊!天啊!你爸爸又不在家!」她的話還未說完,屋外就響起了猛烈的敲門聲,震得門都顫動起來。
由於兩個女人沒有應聲,一個喉音很重的人厲聲叫道:「開門!」中間停了那麼一下,同樣的聲音又叫起來:「開門,不然我就砸門了!」
這時貝蒂娜把壁爐上的那桿大手槍塞到裙子的口袋裡,然後把耳朵貼到門上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個聲音回答道:「我就是那一天來過的小分隊。」
貝蒂娜又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我和我的小分隊從上次起就在森林裡迷了路。開門,不然我就把門砸碎了。」
貝蒂娜別無選擇,只好趕快抽掉那根粗大的門閂,然後拉開沉重的門扇;在雪地略微有點發白的反光裡,她看到黑暗中有六個人,六個普魯士兵,正是前天來過的那六個人。然後,她語氣堅定地問道:「在這個時候你們來做什麼?」
這個士官重複了一遍:「我迷了路,完全迷了路。我認出這座房子。從早上起我什麼都沒有吃,我的小分隊也沒有吃。」
貝蒂娜大聲說:「不過今天晚上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
這個當兵的看上去是個老實人,回答道:「沒有關係,我不會傷害你們,不過你得給我們弄點吃的。我們又餓又累,實在不行了。」
貝蒂娜向後退了一步,說道:「進來吧!」他們都走了進來,身上全是雪,頭盔上好像蓋著一層奶油泡沫,看上去很像奶油夾心點心。他們一個個顯得又累又乏,疲憊不堪。貝蒂娜指著大飯桌兩邊的木頭長凳,說道:「你們坐下吧,我去給你們做點羹湯來。看樣子你們實在太累了。」
說完她去重新關好門,插上門閂。她往鍋裡倒上水,放進一些奶油和馬鈴薯,然後取下掛在壁爐上方的一塊肥肉,切下半塊放到湯裡。那六個人露出饞涎欲滴的樣子,眼睛緊緊跟著她的每個動作。他們已經把槍枝和頭盔放到一個角落裡,像學校裡的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在長凳上等待著。
老婦人又開始紡線,同時不停地用驚慌不安的目光看著這些入侵的大兵。這時除了紡車輕微的轉動聲、爐膛裡木柴劈劈啪啪的爆裂聲和鍋裡的水燒開了發出的哧哧聲外,什麼聲音都沒有。但是突然一個古怪的聲音使他們毛骨悚然,這是一種嘶啞的喘息聲,它發自門下,聽上去像是什麼野獸發出的響亮有力的氣息。德國士官跳起來就去拿槍。貝蒂娜用一個手勢止住他,並笑著說道:「是狼,它像你們一樣到處轉來轉去,它們大概也是餓了。」這個德國人不相信,想看一看。門一打開,只見兩頭灰色的大野獸大步飛速逃跑了。他回來坐下,咕噥道:「不是親眼看到我真不會相信。」他坐等著東西吃。簡單的羹湯已經做好了。
他們狼吞虎嚥地吃起來,為了吃得更多一些,他們的嘴巴簡直要張到耳根處了,兩隻眼睛也睜得和嘴巴一樣大,喉嚨裡發出像簷槽裡流水似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兩個女人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些大紅鬍子狼吞虎嚥,一塊塊馬鈴薯就像掉進了不斷活動的濃密的毛叢裡,轉眼便消失了。因為他們渴了,貝蒂娜就到地窖裡去給他們拿蘋果酒。她在那裡停留了很長時間。這是一間穹形的小地窖,據說在大革命時期,它曾被用做監牢,也曾當作藏身避難的處所;到裡面去要通過一條狹窄的螺旋形樓梯,樓梯口就在廚房裡頭,上面蓋著一塊活動的翻板。
貝蒂娜再次出現時,臉上帶著笑容,那是一種神色詭祕的竊竊暗笑。她把一罐蘋果酒交給這些德國人,然後和她的母親去廚房的另一頭吃晚飯去了。這些士兵吃完飯,六個人圍著桌子全打起瞌睡來。不時有一個腦袋耷拉下來,碰到桌面響起「咚」的一聲,這個人猛然驚醒過來,隨即又挺直身子睡了過去。貝蒂娜對那個士官說:「你們就睡在壁爐前面吧,這地方睡六個人是足夠的。我和媽媽上樓到我的房間裡去睡。」
於是兩個婦人上樓去了。只聽見她們關上門,上了鎖,又走動了一會兒,然後就一點聲音沒有了。這幾個普魯士人就躺在地面石板上,腳朝著壁爐,頭下枕著大衣捲,很快就都打起鼾來。六個人六種打鼾的聲調,有的尖銳,有的渾濁,各不相同,但都連續不斷,聲音響得怕人。他們睡了很長時間,忽然響起了一聲槍聲,槍聲是那麼大,簡直要讓人以為是對著這座房子的牆開的。這幾個德國兵頓時爬起來。就在這時,又是兩聲巨大響聲,緊跟著又是三聲槍響。
樓上的門突然打開,貝蒂娜跑了出來。她光著腳,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和短襯裙,手裡拿著一支蠟燭,神色慌張。她結結巴巴地說道:「法國軍隊來了,他們至少有二百人,假如發現你們在這裡,他們要把房子燒掉的。你們趕快下到地窖子裡去,不要有一點聲音,要是你們弄出一點聲音,我們全都完了。」
那個士官已經被嚇呆了,他喃喃地說:「這樣好,這樣好,從哪裡下去?」
貝蒂娜急忙掀起那塊四四方方的、狹小的活動翻板,這六個人一個跟著一個,倒退著,用腳探著樓梯,從螺旋形小樓梯走下去,一個個鑽到地底下不見了。
當最後一頂頭盔的尖頂消失以後,貝蒂娜合上這塊沉重的橡木翻板——它厚得像牆壁,硬得像鋼鐵,用鉸鏈固定著,還裝著一把牢房用的大鎖。貝蒂娜將鑰匙狠狠地轉動兩圈,將活門鎖牢,然後笑了起來,這是一種無聲的、樂不可支的笑,她恨不得在這些俘虜的頭頂上跳舞才舒服。這些人真的沒有一點響動。他們像被關在一個堅固的盒子——一個石頭盒子裡面,只靠一個裝著鐵欄杆的氣窗通氣。
貝蒂娜很快又點起火來,把鍋子放上去,重新煮湯,嘴裡輕輕唸著:「爸爸今天夜裡要累壞了。」隨後她就坐下來等待。寂靜中只有掛鐘的鐘擺嘀嗒嘀嗒來回有規律地擺動的聲音。貝蒂娜不時朝鐘面望上一眼,眼光裡顯得很焦急,好像在說:「怎麼走得這麼慢!」但沒有多久她就聽到腳底下好像有人在輕輕地說話。低低的、模糊不清的話音透過地窖石砌的穹頂傳到上面來。
冷靜下來的普魯士人已開始識破她的詭計。很快,那個士官從狹小的梯級爬上來,用拳頭捶擊翻板,叫道:「開門!」
她站起身來,走到活門旁邊,模仿著他的腔調說:「您要幹什麼?」
「開門!」
「我不開。」
那個德國人發火了:「開門,不然我就砸門了!」
她笑起來:「你砸吧!我的好先生,你砸吧!我的好先生。」
於是這個士官開始用槍托砸這塊蓋在他頭頂上的橡木翻板,可是就是用炮轟它也未必有用。貝蒂娜從腳步聲判斷,他又走下去了。隨後另外的士兵又上來,一個跟著一個試著他們的力氣,並查看翻板的關閉裝置。不過他們大概都認為這種企圖肯定不能成功,於是又都回到地窖底下議論起來。
貝蒂娜注意著他們的動靜,後來又去打開大門,伸著耳朵在黑夜裡傾聽。遠處傳來一陣狗吠的聲音,於是她像獵人那樣吹起了口哨,黑地裡幾乎憑空出現了兩條大狗,歡蹦亂跳地向她撲過來。她按住它們的脖子不許它們再跑,接著便使足力氣叫了一聲:「喂,爸爸!」
還在很遠的地方有一個聲音回答:「喂,貝蒂娜!」
她稍微等了一下,隨後又喊了一聲:「喂,爸爸!」
回答的聲音已經近多了:「喂,貝蒂娜!」
貝蒂娜又喊道:「不要從氣窗前面走,地窖裡面有普魯士人。」
左邊突然露出一個男人的高大身影,停在兩棵樹幹中間。此人正是貝蒂娜的父親——皮雄老爹,他不安地問道:「普魯士人待在地窖裡?他們幹什麼?」
貝蒂娜笑了起來:「就是前幾天來過的那夥人,他們在森林裡迷了路,我把他們關到地窖裡去了。」於是她把她怎樣放了幾聲手槍嚇唬他們,然後把他們關到地窖中的經過說給他聽。
老守林人一直認真地聽著,然後問道:「現在你打算要我幹什麼呢?」
她答道:「你去把拉維涅先生和他的隊伍找來,他會將這些人作為俘虜抓起來的。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皮雄老爹露出笑容:「是的,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貝蒂娜又說道:「湯已經給你煮好了,你趕快吃了再走。」皮雄老爹先盛了滿滿兩盆湯放在地上餵他的兩條狗,然後才在桌旁坐下來吃自己的那一份。
普魯士人聽到有人講話,不吭聲了。一刻鐘後,「長腳鷸」皮雄老爹又出發了。貝蒂娜雙手支著頭在等候著。這些俘虜又開始騷動起來。他們又喊又叫,不停地用槍托發瘋似地砸那扇堅如磐石的翻板。後來他們又開始從氣窗裡向外開槍,無疑是希望附近的德國小分隊路過時能夠聽到。貝蒂娜坐在那裡沒有再動,但這些喧鬧聲、槍聲已明顯使她感到不安,也叫她十分生氣。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真恨不得把這些無賴統統殺掉,好使他們安靜下來。
後來她越來越焦急,開始望著掛鐘,一分鐘一分鐘地計算時間。父親已經走了一個半鐘頭,現在他已經到了城裡。她彷彿看到他在做什麼:他把這件事告訴了拉維涅先生;拉維涅先生激動得臉色發白,馬上按鈴叫他的女僕將他的制服和武器拿來。她彷彿已經聽到鼓聲沿街響起,一張張驚慌失措的面孔出現在窗口,國民自衛隊員們紛紛從家門口出來,衣服還沒來得及穿好,一邊急急忙忙地扣著皮帶,一邊氣喘吁吁地跑步趕向司令的住所。然後隊伍開始出發,由「長腳鷸」皮雄老爹帶路,在黑夜裡冒著風雪向森林走來。她又看了看鐘,心想他們再過一個鐘點就可以到達這裡了。她越來越焦躁不安,每一分鐘都好像長得沒有盡頭似的,時間走得多麼慢啊!鐘上的時針終於指到了她預計他們到達的時間。她重新打開門,聽聽他們來了沒有。她發現有一個黑影在小心謹慎地走過來,她吃了一驚,失聲叫了出來。原來是她的父親。
他說道:「他們派我來看看,情況有沒有什麼變化。」
「沒有,還是老樣子。」這一下輪到他吹口哨了。他朝著夜空吹了一聲又尖又長的口哨,很快就看到一些褐色的物體從樹底下慢慢地移過來,這是一支由十個人組成的先遣隊。
「長腳鷸」皮雄老爹不停地提醒走來的人:「不要從氣窗面前走。」
然後先來的人指著這個令人生畏的氣窗再告訴後到的人。最後大隊人馬出現了,一共有二百個人,每人配備著二百發子彈。
拉維涅先生激動得微微發抖,他部署隊伍,把房子四周團團包圍起來,只在地窖通氣用的那個貼近地面的烏黑的小洞前,留下一片寬闊的空白地帶。然後他走進住宅,詢問敵人的實力和目前動態。這些德國兵現在變得無聲無息,簡直叫人以為他們已經消失,從通氣孔飛走了。
拉維涅先生用腳跺了跺那塊翻板,喊道:「普魯士軍官先生!」
德國人沒有應聲。司令又喊了一聲:「普魯士軍官先生!」
仍然沒有回答。在連續二十分鐘裡,他一直敦促這個默不作聲的軍官繳械投降,保證他和他的部下的生命安全,保證尊重他們的軍人榮譽。但他沒有得到任何同意或敵視的反應,情況變得十分為難。這些國民自衛隊員一個個像馬車伕取暖那樣,在雪地裡跺腳,甩起手臂拍打自己的肩膀。他們望著那個通氣孔,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心理,越來越想從它前面跑過去。
後來,他們中間一個名叫波德萬的人來冒險了。他平時就是一個非常靈活的人,他猛然一躍,像頭鹿一樣衝過去。試探成功了。那些俘虜無聲無息,都彷彿死了一般。一個人叫道:「裡面沒有人。」又一個士官穿過這個危險洞口前的空白地帶。於是這種冒險變成了一種遊戲。隔上一分鐘就有一個人躍起來從這一隊衝到那一隊,好像孩子們玩捉人遊戲那樣,動作這麼快,以至於腳底下濺起的雪紛紛向身後拋去。為了取暖,已經有人用枯樹枝燃起了幾堆很旺的火,火光將這些國民自衛軍從氣窗左右兩方來回奔跑的側影照得清清楚楚。
有個人叫道:「該你啦,馬盧瓦宗!」
馬盧瓦宗是個肥胖的麵包師傅,他的大肚子常常成為同伴們取笑的對象。他遲遲疑疑地趑趄不前,大家開始譏笑他,於是他下決心跑了。他邁著正規的體操小跑步的步伐,氣喘吁吁地跑起來,大肚子一顛一顛的。
全隊的人都笑得前仰後翻,大家喊叫著給他鼓勁。
「好啊!妙啊!馬盧瓦宗!」
就在他跑到路程的三分之二的地方時,突然從氣窗孔裡冒出一條長長的、通紅的火舌,「砰」的一聲巨響,大胖子麵包師傅一聲慘叫撲倒在地上。
沒有一個人衝上去救他。大家看著他一面哎喲哎喲地哼著,一面手足並用在雪地上爬著,等到一爬出危險地帶,他便馬上昏了過去。他那又粗又肥的大腿上中了一顆子彈。最初一陣驚慌和恐懼過去以後,大家又都笑起來。這時,拉維涅司令官在守林人的門前出現了,他剛剛確定了他的進攻計劃。他用洪亮有力的嗓音命令道:「白鐵匠普朗許和他的幫工們過來!」三個人走到他跟前。「把屋頂的簷槽拆下來。」一刻鐘後,他們給司令官送來二十公尺長的簷槽。
於是他叫人極其謹慎小心地在翻板邊上開了一個小圓洞,將簷槽當成一條引水管道,利用唧筒將水一直送到這個洞口。然後他興高采烈地宣布:「我們要請這些德國先生喝個痛快!」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了一陣狂熱的叫好聲。士兵們樂得又喊又叫,笑得發了瘋似的。司令官又組成幾個工作小分隊,讓他們每五分鐘輪換一次。然後命令道:「抽水!」唧筒上的鐵手把開始搖動。沿著水管有潺潺的水流的聲音;水很快就流進地窖中,它一個梯級一個梯級地往下流著,發出像瀑布似的輕輕的嘩嘩聲,以及金魚池裡假山石上那種滴水的聲音。
大家等待著。一個鐘頭過去了,接著兩個鐘頭、三個鐘頭過去了。司令官焦躁不安地在廚房裡來回走動著,不時地把耳朵貼著地面,想猜出敵人在做什麼,暗自詢問著他們是否會馬上投降。
終於,敵人開始騷動了。聽得出他們在講話和搬動酒桶,還有腳踩在水裡啪啪的響聲。後來,到了早晨八點鐘左右,從氣窗裡傳來一個人的話聲:「我要和法國軍官先生講話。」
拉維涅微微將頭探出窗外回答道:「你投降嗎?」
「我投降。」
「那麼把槍丟出來。」
馬上有一支槍從洞口丟出來,跌落在雪地裡;接著兩支、三支,所有的槍全都丟出來了。同一個聲音又響起:「我們沒有槍了,請您快點吧,我們要淹死了。」
司令官命令:「停止。」
唧筒的搖手把停下來不動了。他先在廚房裡布置持槍立正的士兵守候著,然後慢慢提起那塊橡木翻板。
四個長著金黃色長髮的水淋淋的腦袋出現了,一個個臉色蒼白;六個德國兵一個跟著一個全出來了。他們全都瑟瑟發抖,身上衣服濕透,驚慌失措。
他們馬上被抓住了。因為擔心有什麼意外,國民自衛軍立刻分成兩隊出發,一隊押送俘虜;另一隊護送馬盧瓦宗。他躺在用床墊和長竿紮成的擔架上。
國民自衛軍勝利地回到雷泰爾。
由於拉維涅先生抓獲一支普魯士的先遣隊,他獲得授勛,而大胖子麵包師傅也因為在敵前受傷得到了軍人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