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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光

外國短篇小說大師合集 by 契訶夫等

2020-1-28 17:51

  酒保見我們進門,一邊看著我們,一邊不由伸出手去把玻璃罩蓋在兩盆免費菜上面。
  「給我來杯啤酒。」我說。他倒了杯酒,用刮鏟把上面那層泡沫順手刮掉,杯子卻握在手心不肯放。我在櫃臺上擱下五分鎳幣,他才將啤酒塞給我。
  「你喝什麼?」他問湯姆。
  「啤酒。」
  他倒了杯酒,刮掉泡沫,見了錢才把那杯酒推給湯姆。
  「怎麼了?」湯姆問道。
  酒保沒理會他,逕自朝我們腦袋上方望去,衝著進門的一個人說:「你要什麼?」
  「黑麥酒。」那人答。
  酒保取出酒瓶和杯子,還有一杯水。
  湯姆伸手去揭免費菜上的玻璃罩,裡面是一盆醃豬腿。盆裡有把形似剪刀的木頭工具,一端有兩個用來叉肉的木叉。
  「不行。」酒保說著又將玻璃罩蓋在盆上。木叉還在湯姆手中。「放回去。」酒保說。
  「不必多言了。」湯姆說。
  酒保從酒櫃下伸出一隻手來,盯著我們兩人。我把五毛錢放到櫃臺上,他才直起身。
  「你要什麼?」他說。
  「啤酒。」我說。他先將兩個盆上的罩子揭開了,再去倒酒。
  「混帳,你們店的豬腿是臭的。」湯姆說著,把口中東西全吐到了地上,酒保沒說話。喝黑麥酒的那人付了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們自己才是臭的,你們這幫混混都是臭貨。」酒保喊道。
  「他說我們是混混。」湯姆跟我說。
  「聽我說,我們還是走吧。」我說。
  「你們這幫混混快滾。」酒保說。
  「我們本來就要走的,用不著你說。」我道。
  「我們還會來。」湯姆說。
  「你們最好別來。」酒保對他說。
  「教訓他一下,叫他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湯姆回身跟我說。
  「走吧。」我說。
  外面一片漆黑。
  「這是什麼鬼地方?」湯姆說。
  「我不知道,我們還是上車站去吧。」我說。
  我們從這一邊進城,從另一邊出城。城裡滿是皮革和鞣樹皮的臭味,夾雜著大量木屑發散出的味道。我們進城的時候天剛黑,此刻天已又黑又冷,道上水坑都快結冰了。
  車站處有五個妓女在等火車進站,還有六個白人、四個印第安人。車站很擠,煙霧騰騰的火爐燒得燙人,散著混濁的味道。我們進去時沒人說話,售票處的窗口關著。
  「把門關上,行嗎?」有人說。
  我看到,說話的是個白人。他穿著裁短的長褲,套著伐木工人的膠皮靴,花格子襯衫,除了沒戴帽子,跟另外幾個人是一樣的打扮。他臉色蒼白,兩手也發白,瘦瘦的。
  「你到底關不關啊?」
  「關,關。」說著我將門關上。
  「麻煩了。」他說。另外有個人嘿嘿笑著。
  「跟廚師開過玩笑嗎?」他對我說。
  「沒有過。」
  「你不如跟這位開個玩笑,他可喜歡了。」他看著那個叫「廚師」的。
  廚師避開他的目光,嘴緊緊地抿著。
  「他手上塗香油呢。」這人說,「他怎麼也不肯把這雙白白的手泡在洗碗水裡。」
  有個妓女放聲大笑。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遭看到個子這麼大的妓女和女人。她穿著漸層色的綢布衣裳。另外兩個妓女個子跟她差不多,不過這個人怎麼也有三百五十磅。她看起來很難確信是個真人呢。這三人身上都穿著漸層色的綢布衣裳。她們並肩坐在長凳上,個子都很大。另外兩個染著金黃頭髮的妓女樣子和平常妓女差不多。
  「看他的手。」那人說著朝廚師那邊說。那妓女又笑起來,笑得渾身發抖。
  廚師回過頭,衝她說:「你這個一身肥肉的臭婆娘。」
  她兀自哈哈大笑,笑得身子直打顫。
  「噢,我的天,」她說道,嗓音很甜,「噢,我的老天啊。」
  另外兩個大個子的妓女,裝得本本分分,非常文靜,似乎不為所動。不過她兩個的個子都很大,跟個子最大的一個差不多。兩個都足足超過兩百五十磅。還有兩個都坐在那裡,一本正經。
  除了廚師和說話的那人,還有兩個伐木工人,一個饒有興趣地聽著,卻紅著臉兒,另一個似乎打算說點什麼,還有兩個瑞典人。兩個印第安人坐在長凳另一端,還有一個靠牆站著。
  想說話的那個悄悄跟我說:「準像是躺在乾草垛上。」
  我不由大笑,把這話轉述給湯姆。
  「說實話,那種地方我還真沒見識過呢。」他說,「瞧這三人。」
  這時廚師開口了:「你們哥兒倆多大了?」
  「我九十六,他六十九。」湯姆說。
  「咯…咯…咯!」那大個子妓女笑得直顫,她嗓音的確甜美。其他幾個妓女沒動靜。
  「嘿,你嘴裡有句正經的嗎?我是好意地問你呢。」廚師說。
  「我們一個十七,一個十九。」我說道。
  「你這是怎麼了?」湯姆對我說。
  「好了,好了。」
  「叫我愛麗絲吧。」大個子妓女一說話,身子又開始打顫。
  「這是你的名字嗎?」湯姆問。
  「對啊,」她說,「愛麗絲。是不是?」她轉頭看向廚師身邊的那人。
  「沒錯,是叫愛麗絲。」
  「這是你們另取的藝名。」廚師道。
  「這就是我的真名。」愛麗絲說道。
  「另外幾位小姐,都叫什麼?」湯姆問道。
  「黑茲兒和艾賽爾。」愛麗絲說道。黑茲兒和艾賽爾對此敷衍一笑。
  「你叫什麼?」我問一個金髮女人。
  「弗朗西絲。」她說。
  「弗朗西絲什麼?」
  「弗朗西絲·威爾遜。問這個幹嗎?」
  「你呢?」我問另一個。
  「噢,別無理了!」她說。
  「他只不過是想跟大家交個朋友而已,你不想嗎?」最開始說話的那人道。
  「不,不想跟你交朋友。」頭髮染成金色的女人說。
  「她可真是個潑辣貨,地地道道的小潑婦。」那人說道。
  一個金髮女人對著另一個搖了搖頭。
  「討厭的鄉巴佬。」她說。
  愛麗絲又哈哈大笑起來,渾身直打顫。
  「有什麼可笑的。」廚師說,「你們都笑,我也沒發現有什麼可笑的。你們兩人,這是要去哪裡?」
  「你呢?」湯姆反問他。
  「我要去凱迪拉克。你們去過嗎?我女朋友住在那裡。」廚師說。
  「他自己也是個姑娘。」穿截短的長褲的人道。
  「能不能別說這種話?我們就不能好好聊麼?」廚師說。
  「凱迪拉克是史蒂夫·凱切爾的故鄉,艾達·沃蓋斯特也是那裡的人。」臉紅的那人說。
  「史蒂夫·凱切爾!」一個金髮女人尖聲道,彷彿這名字讓她捱了子彈,「他的親爹開槍殺了他。咳,天啊,親爹!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史蒂夫·凱切爾這個人了。」
  「他不是叫史坦利·凱切爾嗎?」廚師問道。
  「噢,少廢話!你對史蒂夫了解多少呢?他才不叫史坦利呢。史蒂夫·凱切爾是前所未有的大好人,美男子。我從沒見過像史蒂夫·凱切爾這麼乾淨、純潔、英俊的男人。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來。他動如猛虎,真是舉世無雙的真男人,花錢最豪爽。」金髮女人說道。
  「你認識他?」一個男人問道。
  「我認識他嗎?我認識他嗎?我愛他嗎?你問我這個嗎?」
  「我跟他可熟了,就像你跟無名小鬼那麼熟,就像你愛上帝那麼愛著他。史蒂夫·凱切爾吶,他是前所未有的大偉人、大好人、正人君子、美男子,但他的親爹竟把他當條狗似的一槍打死。」
  「你陪他到沿岸各處去了嗎?」
  「沒。在此之前我就認識他,他是我唯一的意中人。」
  頭髮染成金色的女人像說書一般說這些事情,人們聽了都對她肅然起敬。
  「可惜你沒嫁給他。」廚師說。
  「我不願阻礙他的前程,扯他後腿。他需要的不是妻子。唉,我的上帝,他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頭髮染成金黃色的女人說道。
  「這麼說起來,倒也還不錯。可傑克·約翰遜(1878~1946,美國第一個重量級黑人拳王)不是把他打倒了嗎?」廚師說。
  「這是耍詭計,本來他已經把傑克·約翰遜這傻大個兒黑王八打倒了,是那黑人傻大個兒偷襲了一記冷拳,才碰巧取勝的。」染金色頭髮的女人說。
  售票處的窗口開了,三個印第安人走到窗口。
  「史蒂夫把他打倒了,他還對我笑呢。」頭髮染成金色的女人說道。
  「你剛剛似乎說,你沒陪他到沿岸各地去過。」有人說。
  「我就是為了這場拳賽才出門的。史蒂夫衝著我笑,那個該死的黑狗崽子跳起來給他一記冷拳。照理說就是一百個這號的黑雜種也打不過史蒂夫。」
  「他是個拳王。」伐木工人說道。
  「他的確是個拳王,現在再也找不到這樣的好手。真的,他就像是天神。那麼純潔,那麼英俊,出手如猛虎或閃電般迅速,乾淨俐落。」染金頭髮的女人說。
  「我在拳擊電影中看到過他。」湯姆說道。我們都聽得很受感動。愛麗絲渾身發顫,我一看,卻見她是在哭。幾個印第安人已經走到月臺上去了。
  「天下哪個丈夫都比不上他,」染金頭髮的女人說,「我們在上帝的面前結了婚,我就是他的人了,往後餘生都是他的,我的全部都是他的。我不在乎我的身子,別人可以糟蹋我的身體,但我的靈魂屬於史蒂夫·凱切爾。天啊,他真是條好漢。」
  人人都難過又不安,聽得很不是滋味。這時,愛麗絲顫抖著開口了,聲音低低的:「你別睜著眼睛說瞎話,你這輩子根本就沒跟史蒂夫·凱切爾睡過,你自己心裡有數。」
  「這種話,也虧你說得出口!」染金頭髮的女人傲慢地說。
  「我這麼說,是因為這是事實。」愛麗絲說道,「這裡只有我一個人認識史蒂夫·凱切爾,我是從曼斯洛納來的,在當地認識他的,這是實情,你明明知道這事。我要說謊,天打雷劈。」
  「我也一樣。」染金頭髮的女人說道。
  「你明明知道事實如此,千真萬確,不是我瞎編的,他跟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分毫不差。」
  「他都說什麼了?」染金頭髮的女人戲謔道。
  愛麗絲哭得淚人兒似的,顫抖地說不出話:「他說:『你真是可愛的小寶貝,愛麗絲。』他親口說的。」
  「這是瞎掰。」染金頭髮的女人說。
  「這是真話,他的確是這麼說的。」愛麗絲道。
  「扯淡。」染金頭髮的女人趾高氣揚地說。
  「不,這是真的,千真萬確,沒有半句假話。」
  「這絕不是樸素的史蒂夫說出的話。」染金頭髮的女人興致昂揚道。
  「這是真的,」愛麗絲用甜甜的嗓音說道,「隨便你信不信。」她不再哭了,可算平靜了下來。
  「史蒂夫不可能說出這種話。」染金頭髮的女人揚言道。
  「他說了,」愛麗絲露出了笑容說,「想當初他說這話時,我確實如他所說,是個可愛的小寶貝,況且現在我還是比你好很多,你這個舊熱水袋,幹得一滴水都沒有了。」
  「我記性好著呢,你別想羞辱我。你這個大膿包。」染金頭髮的女人說道。
  「哼。你記得的事有哪件是真的?要嘛記得你光著屁股,要嘛記著你上一次什麼時候吸古柯鹼跟嗎啡,其他的還不都是從報上剛看來的?你知道,我做人實在,即使我個子大,男人還是喜歡我,這點你也知道,我絕不說假話,這你也知道。」愛麗絲嗓音甜得可愛地說。
  「你管我記著什麼?反正我記得的淨是些真事、美事。」染金頭髮的女人說道。
  愛麗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們,她臉上憂傷的神情褪去,她笑了笑,一張漂亮的臉蛋美得真是少見。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一身細嫩的皮膚,一副動人的嗓子,她的確是好得沒的說,而且還很友好。可是天啊,她個子真大。她的身形起碼有三個女人那麼大。湯姆看見我正瞧著她就說:「快點,我們走吧。」
  「再見。」愛麗絲說。她確實有副好嗓子。
  「再見。」我說。
  「你們兩人往哪條路去?」廚師問。
  「反正和你不是一路。」湯姆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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