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接近精確的毒殺
敲響密室之門 by 小説達人
2020-1-27 18:46
1
說這話也許有點唐突——我很討厭吊燈。
我小時候看過一部B級恐怖片,可能是受此影響吧。電影裏的一名登場人物被吊燈砸死了,男人內臟散落一地的死相,給少年時還很純真的我留下了心理陰影。以至於現在看到吊燈,我都會忍不住妄想掛鉤斷了,吊燈掉下來,然後自己被砸扁。我知道這很傻,但也無計可施。吊燈越大我就越討厭。那種尖頭尖腦的花哨裝飾越多,我就越討厭。
對患有吊燈恐懼症的我而言,現在看到的錄像簡直能讓我雞皮疙瘩掉滿地——畫面中的吊燈大到驚人,極爲豪華,還處處是花哨的裝飾。
這裏是位於赤阪見附的一家高級酒店的大堂,酒店名叫「角鬆酒店」。畫面邊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十分,近百人手持香檳酒杯,在精緻菜餚的包圍中談笑風生。
賓客淨是一些膀大腰圓、肥頭大耳的中老年人,酒會的主角也不例外。攝像機鏡頭就沒離開過這位男主角。他到達會場已有十來分鐘了,卻連喝口東西的時間都沒有,不停跟賓客握手,忙得不可開交,偶爾跟一旁待命的祕書說幾句悄悄話,也應該是在問對方的名字和身份吧。
我們不常看新聞,但也對男人這張臉有印象。
「外樣……他叫什麼來着?」
「外樣寬三。原衆議院議員。」
倒理扭過頭問我,我也模仿了一把祕書。
外樣寬三出生於羣馬縣,畢業於慶應大學。從無黨派人士的身份一步登天,成了執政黨的中堅力量,是一位活躍在政界的政治家。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兩年前,外樣給選民們分發高價扇子,違反了公職選舉法,一時引發街頭巷尾熱議,還被查出在給後援會的收支報告上做了假,更引起了人們的懷疑。總之,錢款動向的古怪事一曝光,外樣就被逼辭職。原本事情應該到此爲止,然而……
「爲什麼這種人會辦酒會啊?」
「他加入了‘日進新黨’,準備在下一次選舉中捲土重來。」這次輪到穿地答話了,「這次活動嘛,是爲了集資跟宣傳。」
「宣傳啊……」
「哎,啊哈哈哈。您好,啊哈哈哈,您好您好,哎,您好,啊哈哈哈哈……」
外樣寬三繼續跟人握着手,像排放污水般排放着讓人摸不透的笑容和寒暄。畫面邊上的時間到了八點十五分時,人流終於斷了。
「老師,該到演講的時候了。」
祕書靠過來,適時提醒道。外樣簡單回了句「知道了」,就從祕書身邊走開了。
這時一位女服務員走過來,遞出飲料。銀色的圓托盤上擺着約有十杯香檳。玻璃酒杯樣式高雅,像是把細長的四角錐倒放了過來,酒杯擺放的並沒有什麼次序。
外樣伸出右手,拿了其中一杯。
然後這位政治家背朝攝像機,走向設在金色屏風前的演講臺。攝像機繼續追隨主角,或許是因連續寒暄口渴了,想潤潤嗓子,外樣在演講臺前喝了一口杯裏的酒,一口喝掉了近三分之一。
「各位,請注意你們的右前方,現在有請今天的主角——外樣寬三先生來爲大家簡單說幾句。」
女主持人話音剛落,外樣就走上了演講臺,臺下響起了禮貌的掌聲。畫面稍稍晃了晃,然後就不再抖動,看來攝像機被固定在三腳架上了。
「這個……非常感謝今天大家的光臨,我酒量不好,不過今夜的香檳真是極品呀。我可得注意別喝多了。」
外樣輕輕舉杯致意,看來是爲調動氣氛而講的笑話。會場反應良好。
「嗯……那麼,我今夜能站在這裏,多虧了咻咻咻咻咻……」
穿地按了快進鍵。畫面上的外樣飛速地動着嘴,好滑稽。
當顯示時間到達八點二十七分時,快進停止了。
「我深有體會。說到恩人,在無黨派時期,有三位人士非常關照我,第一位就是羣馬縣當地的……」
「好像還得很久。」
倒理嘀咕道。穿地回了句「不」。
「馬上就完了。」
確實如此。
八點二十九分,外樣正在介紹他無黨派時期的笫二位恩人吋,突然發出了窒息般的聲音。
玻璃杯從手中滑落,跌到演講臺上,摔得粉碎。剛剛被授予「極品」美稱的香檳在他腳下流淌開來。看來並不是喝多了。
「嘎……啊……嘎——」
外樣踉蹌着,由演講臺跌到了鋪着地毯的地板上。「老師!」祕書的聲音響起,會場在一瞬間的凝滯後開始沸騰,因爲有三腳架固定,攝像機完全沒有晃動,繼續拍攝着失去主角的演講臺。偶爾會有人影從鏡頭前劃過,但外樣的屍體和他周圍的人不在鏡頭內,所以看不見是誰。
最後影像就這樣毫無變化地播放下去,沒過多久,穿地按下了暫停鍵。
小坪刑事打開電燈,警察局會議室的桌子擺成「コ」字形。穿地剛打開一盒酸奶味的粗點心——摩洛哥酸奶的蓋子。
「外樣被救護車運走,六小時後死在了醫院。我們查了查灑在地上的香檳,檢測出超過致死量十毫克的羅密歐毒素。」
「羅密歐毒素?」
「是俗稱。一種最近剛開始氾濫的神經毒素。跟河豚毒素的效果相似,攝入約二十至三十分鐘後身體開始急劇麻痹。因爲是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所以混在飲料裏也不會被人發現。事實上外樣也沒發現。」
「就是說有人在香檳裏下了毒?」倒理問道。
「是這麼回事。」穿地吃着酸奶繼續往下講,「演講前的那口酒使他攝取了超過致死量的毒素,毒素應該是在他講話那十五分鐘開始起效的。發作時間稍早,不過外樣有心臟病,本來身體就不好。」
「他是從托盤上拿的酒杯,那托盤上的其他酒杯如何?全都下了毒?」
「問題就在這裏。小坪。」
「啊,是。我們調查了會場裏聽有的飲料和食物,包括托盤上剩下的酒杯,並沒有一樣檢測出有毒,只有被害者選的那杯香檳下了毒。」
聽完小坪緊張僵硬的簡告後,我們的頭上浮現出大大的問號。
「能再放一遍錄像嗎??」
穿地操作着遙控器,屏幕上馬上播放出有問題的場景。接近外樣的服務生,托盤上擺着的玻璃杯。剛剛說了約有十隻,重新數了一遍,正好是十隻。外樣拿了其中一隻——中間稍稍偏右的玻璃杯。動作只持續了一兩秒,沒有仔細挑選。
「連瞟都沒瞟。」倒理說,「就像從打折貨架上拿洗滌用品似的。」
「完全沒用心啊。」
「目前能想到兩種情況。」
穿地再次暫停錄像,走到了屏幕跟前。
「有個不知道哪兒來的蠢貨往香檳裏摻了毒,想胡亂殺人,而酒會的主角不幸抽到了那杯毒酒。或者是某個兇手利用頭腦犯罪,想要殺害外樣,便用了某種詭計,使外樣拿起了那杯毒酒。」
「警部補閣下的意見呢?」
「當然是後者。」
穿地肯定的話音剛落,小坪就慌忙站在了她的身邊,手中拿着摺好的複印紙。
「我們在通向會場入口的路上,發現了一個小瓶子跟這張紙。雖然沒有檢出指紋,但瓶子裏面裝的是羅密歐毒素,紙上寫着一段文字……」
我猜對了一半,這段文字引用了cheap trick樂隊的歌詞。
I've tried and tried
To be so strong
And turn it all around
Turn it around, turn it around, turn it around
「‘我不斷努力變強,扭轉一切,慢慢扭轉一切……’這是什麼歌來着?想起來了,是Busted。」
「歌詞還挺積極向上的呢。有點像加油口號。」
小坪漫不經心地說:
「不。Busted在俚語中有‘滅亡’和‘逮捕’的意思。緊接高潮是這麼唱的。」
倒理搖着腦袋,模仿羅賓•桑德19的調調,隨口唱起了歌。
Busted
Busted for what I did
I didn't think it so wrong
滅亡。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
我不覺得自己有多壞。
滅亡,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
詐騙暴露、被逼辭職後決心復仇,卻在酒會上被毒殺。這歌詞是對那個男人的強烈諷刺。
小坪臉色發青,穿地沉默,我的搭檔苦笑。我把他們扔在一邊,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新年我要在東京都幹一筆大點的買賣。有緣的話,就來一決雌雄吧。
十一月那起狙擊案發生時,他確實這麼說過。
這筆買賣也太大了點吧,美影。
2
「介意抽菸嗎?」
「請便。」
「多謝……您看新聞了沒?事情挺順利的。」
「沒錯。」
「看來警方壓根沒懷疑到我頭上,這都多虧了系切先生您。」
「是你自己行動得天衣無縫呀。」
「沒,說真的,我當時都出神了……特別是酒會那會兒,不停地出冷汗。不過,外樣被擡上救護車以後我就痛快多了,看他那副死相,簡直……」
「你還是停了吧。」
「哎?」
「煙,我不喜歡煙味。」
「啊……抱歉。」
「……」
「話說回來,這計劃真完美呀。」
「沒,只是個不值錢的詭計,也不是絕對精確的。」
「不過,是無限接近精確的吧?」
「……」
「……」
「這個嘛,這點我不否定。」
然而,事兒鬧得太大了。
牽扯到美影,還被穿地瞪了,這樣的話,我們倆就沒法不行動了。不,就算撇開這些不談,恐怕倒理也會加足馬力衝刺。這是一起「手法犯罪」。
在那種情況下,會場裏沒有任何人能讓被害者選中毒酒。那麼是誰用了何種手段,成功毒殺外樣的呢?
「有一種叫作‘強迫選擇’的手法。」我沿着外堀大街邊走邊說,「感覺是自己選的,但其實是受人誘導。例如有A跟B兩張卡片,對方選了A的話,魔術師就會說‘那麼我們用A卡片吧’,如果對方選了B的話……」
「他就會說‘那麼A卡片就歸我了’。不管選哪個,魔術師都會用A卡片來表演魔術。」
倒理毫不猶豫地答道。看來我沒必耍特意解釋了。
「這個嘛,我的意思是,外樣會不會也中了這招?」
「在那一瞬間中招?服務員可沒衝他說一句話,怎麼誘導他啊。」
「比如右撇子選東西的時候,有很大概率會從好幾個物品裏挑比較靠右的。所以可能是遞托盤的方式……啊,抱歉,我撤回上面的話。」
從兩三隻裏選還有可能,從十隻裏選,就不可能了。事實上,外樣選的也不是最靠右的杯子。
「那,可能是在杯子上做了什麼標記,上面有什麼特徵,能使外樣想要拿起那隻杯子。」
「單從錄像來看,杯子上並沒有什麼特徵。再了,即便兇手在上面弄了劃痕或標記,應該也非常不明顯,不靠近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何況外樣並沒有細看那些杯子。所以,杯子上不可能有什麼特徵。」
「哇哦,好有邏輯,真像個大偵探。」
「你就像個呆頭呆腦的助手。」
我學了一句藥子之前說的傻話,但遭到了反擊。我撇了撇嘴,看向街邊,歌帝梵20分店的門前排滿了人。
「馬上就情人節了啊。」
我突然說了一句,倒理一臉摸不着頭腦的表情。
「怎麼突然說這個?」
「沒,我在想今年能拿到多少巧克力。」
「去年是八個,今年應該會更多吧。」
順便一提,八個巧克力都是藥子給的。似乎是出於「我把你們從別人那兒拿不到的份額都補上」的執念,藥子做了好多好多種,但這樣一來我倆反而更空虛了……如果能的話,還是希望她別再做了。
「啊,不過今年穿地沒準也會給,我們表現這麼出色。」
「要給的話最少也給個tirol巧克力21吧。」
記憶重現腦海,想起學生時代接到的五元巧克力22,我更空虛了。穿地喜歡粗點心,對她來說這可能就算請大餐了……這話不提也罷。
我推了推眼鏡,回到正題。
「你覺得美影用了什麼樣的詭計?」
「誰知道呢,不過,外樣選香檳的動作完全是隨機的,從這點來看,應該不可能事先投毒。我覺得投毒發生在外樣選酒到喝酒前的這段時間。」
「這段時間攝像機一直在拍攝外樣的舉動,並沒有任何人接近過他啊。」
「這就是這個說法的問題所在。」
「你真不靠譜啊……」
「這有啥,不才剛開始嘛。先蒐集一下線索吧。」
我們站定了腳,仰望眼前的大樓。
外樣寬三遭毒殺的地方,角鬆酒店,名人御用。
從正面玄關看去,大堂的天花板上也懸着一盞巨大的吊燈。唉,這地方真瘮得慌。
「咖啡裏沒放毒,請放心飲用。」
一位身着酒店制服的男人說道,語氣中半開玩笑,半帶自嘲。他是服務部的副廚師長川岸先生,面部輪廓很深,讓人聯想到西班牙男演員安東尼奧•班德拉斯。
我們被川岸領到大堂,坐在了位於角落的圓桌前。話雖如此,兩位偵探裏只有我老老實實地就座,問題兒童(倒理)還在大堂晃來晃去。我對面坐着的是川岸先生和另一位小個子的女士。據說她就是錄像裏的那個服務員,名字叫香山。
錄像中人聲鼎沸的大堂現在靜寂無聲,瀰漫着死亡的氣息。我暫且喝了口咖啡——經專業認證絕不含毒,只有一股速溶咖啡味兒。
「我現在腦子還很混亂,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川岸先生說,「我們只是跟往常一樣完成工作而已……」
「聽說準備那些香檳的就是你們二位?」
我向二人確認從警察那兒聽到的信息。
「沒錯。我負責從架子上把酒杯拿出來,倒上開好了的香檳,香山負責把酒杯擺在托盤上,然後拿去大堂。可是我們……」
「沒有投什麼毒。」
倒理插了句嘴,語氣輕佻如常。看來他把大堂轉完了。
「那,其他服務員有沒有可能乘虛而入?」
「說真的,我覺得很有可能。酒會期間服務部人來人往的,就算有人形跡可疑,也沒人會注意。說句極端的,只要弄到酒店的制服,無關人士都可以混進來。」
「就是說,也可能兇手事先就往酒杯上塗了毒。」
我剛說完,川岸先生就點了點頭。透明、微量的液體,即使塗在玻璃杯上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我在大堂轉來轉去的時候,可能有哪位客人往裏面投了毒……」香山也謹慎地發表了看法,「我什麼都沒注意到,也並沒有特地一直留意什麼……」
服務員都有嫌疑。不僅如此,也有可能是無關人士潛入下的手。不排除賓客也有嫌疑……
看來要鎖定兇手很難,那就先查清動機好了。
「服務員裏,有人跟外樣寬三有關係嗎?」
「這點我們跟警方也說過了,就我們所知並沒有。昨天那場酒會應該是外樣先生頭一次光臨我們酒店。」
「但是,昨天那場酒會是外樣主持的吧。」倒理說,「那麼大的酒會,事先不得來個彩排,確認一下安排啥的?」
「當然了,當天下午我們就彩排過。可是外樣先生本人並沒有到場,全是由事務所的助手負責的。負責人有吉澤先生、堀田先生、祕書浦和先生。」
祕書浦和——我有印象。在酒會錄像裏,站在外樣身後的那個男人,一直處於十分專業的待命狀態。
「他調整了酒會的時間安排,還確認了演講稿,非常用心。」
「啊,那些場面話果然是有演講稿的呀。」
我自言自語般嘀咕道。
「外樣先生的演講稿都是浦和先生給寫的。我只瞟了一眼,細到連笑話的內容、做動作的時間都寫出來了,真讓人佩服……我說這些是不是太多餘了。」
川岸先生苦笑,繼而沉默了,像是在等待下一個問題。
然而倒理卻說了句「夠了」。
「已、已經行了嗎?」
「我大概明白了,回去幹活兒吧,辛苦你們了。」
川岸先生似乎還沒完全燃燒殆盡,而香山則是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相繼離開了大堂。
我看着旁邊的卷頭髮。
「你大概明白什麼了?」
「首先,毒是什麼時候摻進去的。那個服務員提到‘我在大堂轉來轉去的時候’,就是說,她不是直接去了外樣那兒,而是先在大堂轉了轉。如果杯子裏一開始就摻了毒,這樣肯定不行。如果有人比外樣先拿走毒酒怎麼辦?所以,下毒是在外樣選了香檳以後。」
就是說,倒理在進酒店前說的思路是對的唄。
「可是那個問題又回來了——外樣拿走酒杯直到喝酒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接近過他。」
「會不會是外樣本人放進去的?」
我差點把咖啡噴了出來。
「你說他是自殺?」
「不,可能是受人誘騙,跟你剛開始說的那個一樣,都是誘導的手法。」
我不太明白。
我催倒理往下說,他看向了外樣曾經走過的地方。
「外樣不是酒量不好嗎,假設兇手提前把毒藥給外樣,再隨便說些什麼,比如‘這是醒酒藥,請在演講前摻在香檳裏喝掉’,外樣在走上臺的時候,有幾秒背對着攝像機,肯定是在那時候自己摻進去的。」
「不會吧,誰能撒謊操縱這麼大歲數的政治家?」
我正想說不可能,但此時也注意到了。
「或許只有一個人能。賓客的名字、演講的時機,連做的動作和笑話的內容都是聽那個男人安排的。」
「而且就他的立場來看,投毒案一旦發生,大家會第一時間懷疑他。衆目睽睽之下的酒會會場正是個絕妙的殺人現場。」
倒理站着喝光了咖啡,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我們去會會外樣的祕書。」
外樣寬三的事務所沒了領導,必然毫無生氣。
不管是氣氛還是事務上都毫無生氣。似乎大家都在忙着應付媒體,所以事務所裏沒什麼人。我們孤孤單單地呆站在原地,打量着靜悄悄的辦公室。
離我們最近的桌子上放着一隻小袋子,上而印着一隻茶色的卡通小狗,小狗豎着食指。倒理毫不客氣,很自然地拿起袋子打開了。裏面是幾粒膠囊跟幾包藥粉,還有一張寫着「外樣寬三先生」的醫院處方。
「需要的話請拿走吧。」聲音從背後傳來,「老師原先總把這服藥放在車裏,現在已經沒機會服用了。」
祕書浦和敬人說了句「請坐」,把杯子端到會客桌上。我們坐下來,看着今天的第二杯咖啡。
「請二位放心,這咖啡……」
「沒有投毒?」我說,「酒店那邊也對我們說了一樣的話。」
浦和像是被說中了心事,苦笑着坐在我們的對面。他三十五歲左右,長臉配上收十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如果跟川岸先生一樣,都用演員來形容的話,應該說像早川雪洲吧。
「聽說有偵探來訪,不知您二位哪位纔是?」
「我是。」
「是我。」
我們同時舉起了手。從浦和嘴角透出的笑意更深了。雖說這是老一套,但總感覺遭到了鄙視。這淡定的氣息只有高學歷高個子高收人的人才能散發出來,跟吊燈一樣棘手。
話說,他也太淡定了吧?老闆可是在自己眼前被人毒殺了啊。
可疑,可疑到讓人覺得不可疑。我放下手,連帶用胳膊肘戳了戳倒理。倒理也戳了戳我,好像在說「我知道」似的。
「那麼,我只要談談外樣老師就可以了吧?」
「不,說說你的情況。」倒理毫不鬆懈,「外樣寬三在會場倒下後,你都幹了什麼?」
「我一直陪在老師身邊,救護車來了之後也就跟到了醫院。開始我還以爲他心臟病又犯了,直到酒店那邊聯繫我,說已經叫了警察,確定這是殺人案,我才嚇了一跳。」
「還有其他人一起跟到醫院嗎?」
「沒,就我一個。」
「這樣啊,那你也有機會跟外樣在醫院獨處唄。」
「我也進了病房,不過也就待了四五分鐘而已。」
「有一分鐘就夠了。」
倒理像是得到證實般點點頭,浦和的笑容蒙上了薄薄的陰影。羅密歐毒素是無色透明的液體。如果外樣自己在會場內往香檳裏摻了毒,他當時應該還帶着盛毒的空容器,可能裝在口袋或是哪兒。但警方並沒有找到容器。能從外樣身上拿走容器並處理掉的,只有始終陪在外樣身邊的人。
也就是——我們眼前坐着的這個男人。
「我不太明白,難道您是在懷疑我?」
「算是吧。你的話或許就能誘導外樣,讓他自己服下毒藥。」
「我誘導他服毒?在那個會場?指不定就有誰會從什麼地方看見我下手,如果我是兇手,纔不會冒這個險。」
倒理跟浦和激烈爭鬥着,我在一旁喝着咖啡思考。
說真的——祕書的看法或許也有一定的道理。
在酒會會場,讓目標自己服毒。這雖然傾向於小可能犯罪,但外樣的舉動非常有可能被攝像機或是人眼捕捉到。
不,更重要的是——撒謊讓人服毒,就美影的詭計而言也太簡單了,這說法真的對嗎?
「浦和先生,外樣先生很信任你呢。」我進一步打探道,「演講稿都交給你寫了。」
「嗯。演講、演說這類基本都是我來寫的,不過事務所其他人也會幫忙檢查。這次演講時間長,總共二十分鐘,真是累死我了。」
「你跟外樣先生總是一起行動的?」
「您是因爲我這個祕書頭銜才這麼想的嗎?實際上並沒有,除了關鍵時候,我平常一直待在事務所,跟老師形影不離的反倒是另外二位,吉澤,還有堀田。吉澤負責管理日程,堀田負責接送老師。」
浦和回頭看了看桌子那邊,用手示意兩位職員。叫吉澤的是位女性,戴着眼鏡,正在接電話,看起來比我們眼前的浦和更像祕書。叫堀田的男人注意到這邊,馬上弱弱地點頭示意。這位的名字我好像也有印象。
「啊,我記得他們也參與了會場的彩排。」
「您居然知道,這兩位都幫忙彩排了,之後也幹了不少工作,去老師家接他的是堀田,在酒會上負責拍攝的是吉澤。我們事務所還有很多分工,比如負責翻譯的、負責SNS的,等等。」
「那,外樣他自己都幹些什麼啊?」
「老師的工作啊……」浦和再一次表現出他的淡定,「負責跟人握手。」
唉,我終於知道他爲什麼看上去不難過了。
這個男人非常討厭他的老闆。
「你怎麼看?」
一出事務所,我馬上徵求倒理的意見,倒理想都不想,來了句「洗不清」。
「能隱藏並銷燬犯罪行爲、犯罪證據,感覺也具備動機。跟我的捲髮一樣,黑得洗不清。浦和敬人就是兇手。」
「可是美影不會用這麼簡單的詭計啊。」
「那小子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吧。歌詞還是從九十年代的專輯裏抄的,又不是在樂隊的巔峯時期。」
「不,還是不對勁,咱再冷靜想想……」
「查清手法是我的工作。」
倒理往前走了幾步,轉過頭,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被倒理戳中了痛處,皺起了臉,心中還是搖擺不定。
除了吊燈和三高泡沫男23,我還有一樣討厭的東西,就是犯罪調查中會有的念頭——怎麼辦到的?這種資質,一般偵探都理所當然應該具備,我卻完全沒有。沒有根據能把外樣寬三當傻子。單憑我一個人,破不了案。
可是,聽聽我的建議總行吧?
「好吧,那隨便……」
我剛想說「你吧」,手機就響起了sakanactiou樂隊的Identity的曲調。掏出手機一看,是穿地打來的。
我面朝搭檔輕輕聳了聳肩,接通了電話。
「喂喂?什麼事?」’
「定期彙報。」連招呼都沒打,「進行得怎麼樣了?」
「手法專家在追蹤祕書這條線。說是外樣在背朝攝像機的時候,自己往杯子裏摻了毒,是浦和敬人誘導的。」
「這傢伙想的還是這麼離譜。」聽上去穿地很無奈,「可是,這樣就前功盡棄了啊。」
我揚起了眉毛。倒理好像也察覺到什麼不對,把耳朵湊近了電話。
「我們也注意看了外樣轉過去的那一瞬間。如果要摻毒,就時間而論只有那一瞬間能做到。但是我們詳細詢問了參加酒會的人,沒有任何證言表明,外樣從拿酒以後到喝酒這段時間有任何可疑動作。沒有任何人接近他,外樣自己也沒有做出任何類似摻毒的動作。況且外樣的舉動還全方位暴露在無數人眼前。」
要是此時路上的行人看着我們,肯定會認爲我們是新出道的啞劇演員。我們像是輸給二月的寒風一般僵立在原地,動彈不得。穿地停了幾秒,繼續說道:
「就是說……御殿場你的說法大錯特錯。」
3
「話說,我能問件比較私人的事嗎?」
「什麼?」
「跟系切先生您聊了聊,怎麼說呢,完全感覺不到您是幹這行的。您爲什麼會選擇幹這行呢?」
「這個嘛,應該說是自然而然吧。」
「自然而然。」
「原來呀,我還是比較想當偵探。大學那會兒我還參加過研究犯罪的研討小組呢,組裏還有三個夥伴,都跟我關係很好。這是哪兒產的?」
「哎?」
「這個杏仁長蛋糕,不是國產的吧?」
「啊,是別人送的……好像是法國的吧。」
「挺好吃呀。」
「……」
「發生了一件事。」
「哎?」
「快畢業那會兒,我們有一個夥伴,在屋裏被人砍了,倒在了地上。是密室殺人,而且還留了血字,動機不明,手法極爲詭祕……對,用了非常低級的詭計。」
「啊,嗯……」
「因此,我選擇了正相反的職業。」
「……」
「我們四個人,直到現在還是那間密室的俘虜。」
倒理倒在沙發上以後就沒打算再爬起來。
沒什麼,這是常有的事。不過今天他看起來不高興、不爽、不在狀態,嘴角繃得死緊,一句話也不說,偶爾翻身嘆口氣,只是頻繁地抖着腿。
「看來是個難題啊。」
藥子一邊在陽臺收着洗好的衣服,一邊對我說。我幫她收十衣服,隨口回了句「算是吧」。
祕書是兇手的假設徹底崩塌後,並沒有出現讓人眼前一亮的新思路。想了一晚上,只是越想越煩躁而已。我們度過了一個焦躁的下午。穿地在那以後也沒來過電話,這樣看來,她那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我做點什麼吃的吧,能讓你們打起精神來的。」
「打起精神來的?比如說?」
「比如芭菲。」
「算了吧。」
頭一次碰見想在自己家裏做芭菲的人。不過我也有點想吃。「藥子,謝謝你。」收完最後一件衣服後,我對她說道,「今天你先回去吧,我來疊就好。」
藥子似乎有點捨不得,說了句「那,我就不客氣了」,然後解下了圍裙。我送她到了玄關前。
兼職高中生輕輕衝我揮手告別。目送她離開以後,我就回了二樓疊衣服——纔怪,我去了起居室,搭檔正躺在沙發上生悶氣。
「御殿場,你應該有點想法了吧?」
「別學某個教授說話。」幾小時沒講話的他終於又開了口。「心情越來越低落了。」
我微微笑着,把身子靠在沙發靠背上。四年前買的沙發東一處西一處地褪了色,坐起來也硬邦邦的,不過卻讓人很安心。
「話說你原來經常被罵吧,說你是處在掛科邊緣的差生。」
「在那老頭眼裏就沒一個好學生吧。全人類都是差生。」
「我們現在或許不是差生了。」
「現在也沒變,搞不好可能還比以前更差了。」
他歪了歪頭,把臉朝向天花板。
「對我們而言,破不了的案子已經堆得都快爛了。」
倒理用耳語般的聲音又補了一句。
「你是指……四年前的那件事?」
「是昨天那件案子。」一副聽似在煳弄人的口氣,「毒殺這件事,我想聽聽片無你的意見。」
「查清手法是你的工作吧。」我回諷道,「……我幫不上忙。」
我靜靜衝倒理伸出了手。
手指輕觸倒理的脖子——一如既往,被掩藏在黑色高領毛衣下。彷彿下面有一條紅色的線,我順着線,溫柔地撫摸着。
我們兩個人的關係,簡直就像紅白機上的橫版卷軸動作遊戲。玩家能使用兩個角色,一個角色攻擊力高,另一個角色跳躍能力強。有些敵人必須用倒理才能打倒,有些場所必須用我才能跳上去。配合眼前的敵人和地形,我們在眼花繚亂地切換。以這種組合形式逐漸向關卡的終點進發,互補、協作、共渡難關,共同謀劃。
忽然間,我想起了邀請倒理做搭檔的時候,他就以這副樣子躺在沙發上,我坐在他的身邊。
要問我們之間有沒有什麼友情或者牽絆,我們肯定會回答沒有。
我們關係的出發點是利益。
可是——
「可是,我信任你。」
我小聲說,手指在他脖子上慢慢滑着。
「所以我等你,等到下次輪到我出場。」
「……」
倒理緩慢地躲開了我的手,像是在說「你打算摸到什麼時候啊」,然後起身坐在了我的旁邊。我坐在左邊,倒理在右邊,這是偵探事務所「敲響密室之門」的慣例位置。
「那男的在衆目睽睽之下給人毒殺了。」倒理說,「他喝的那杯香檳裏檢查出了毒素,但杯子裏不可能一開始就有毒。」
「可是,毒也不可能是在那男的拿了杯子以後摻進去的。」
「要真是這樣,那傢伙就不會死了。我們疏忽了什麼,有什麼地方沒想到,把毒摻進香檳裏的方法……」
我的搭檔一把攥住自己的捲髮。把前提推翻,重新構造,這就是倒理的做法。我集中注意力聽着,像是想聽到那些前提崩塌的聲音一樣。
秒針轉了一圈。倒理突然擡起頭。
「我等你。」
我把剛剛說過的臺詞,重複了一遍。
總感覺,說得這麼正式,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嗯。我等你。然後呢?你明白什麼沒?」
「嗯,我明白了。」
倒理把彈簧壓得吱嘎一聲,擡頭望向天花板。
「毒不是摻進去的。兇手一直在等杯子滑落。」
4
「你能再說一次嗎?」
一天不見的角鬆酒店,一樓客廳。穿地吃着著名的森永巧克力蛋糕——並不是,吃着自帶的摩洛哥酸奶,瞪着我們。
「不管是誘導外樣選毒酒,還是從外樣選酒到喝酒這段時間內下毒,這兩種情況都不可能。那麼答案只有一個,外樣喝的酒裏沒有毒。」
倒理端着熱檸檬水,精確地重複道。
「實際上毒是在到達會場之前下的。即使只喝一口水,在胃裏跟香檳混到一起,過了六個小時也消化掉了,很難檢測出來。讓外樣喝水的方法很簡單,到了會場以後,要來回應酬,不停說話,暫時沒空喝東西,這點外樣應該也能預料到。那麼只要在他進會場前,勸他用水潤潤喉嚨就行了。」
「順便一提。」我補充道,「外樣晚上八點出現在會場,毒發是在八點二十九分。羅密歐毒素的發作時間是平均二十到三十分鐘。
如果外樣是在進會場前服毒的,就算不硬扯到心臟病上,時間也相符。」
「時間說得過去,事實也行不通啊。怎麼解釋從香檳中實際檢出了毒素?」
「外樣把酒杯掉到演講臺上以後,酒裏就帶毒了。」
倒理剛說完,穿地身邊坐着的小坪就歪了歪頭,一臉疑惑。
「您是說有人在那之後摻了毒?但是攝像機一直拍着演講臺,沒有人靠近……」
「毒已經事先塗在演講臺的地板上了。」
倒理把客廳的桌子比作演講臺,用指尖噹噹地敲了敲。
穿地和小坪面面相覷。
「羅密歐毒素是隻有十毫克的透明液體。那麼,就算塗在地面上也沒人會發現吧?外樣杯子掉落的時候,香檳灑在了演講臺上。這時候塗在地板上的羅密歐毒素和香檳混在一起,香檳裏面就有毒了。就算沾到杯子上,反正杯子都摔得粉碎了,幾乎泡在了香檳裏,這樣一來就能製造出很自然的假象,即‘從杯子內側也檢測出了微量毒素’。」
鄰座的一對老夫妻向我們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一直在談毒,難免讓人覺得古怪。我回以一個僵硬的諂笑。
穿地想了半天,用小木勺舀了一勺酸奶,放入口中。
「總結起來就是這樣吧?兇手提前在演講臺的地板上塗了毒,在進場前勸外樣‘最好提前潤潤喉嚨’,讓他喝了一口摻了毒的水,之後在酒會開始以後就完全沒動手,只是一直等着毒藥發作。」
「不愧是警部補閣下,理解得真快。」
「不可能。」穿地沒搭理倒理的玩笑,「要是外樣沒把杯子掉到塗了毒的位置呢?再說了,要是他在演講前沒喝香檳呢?這都是運氣,就殺人計劃來說太不精確了。」
「不是絕對精確,卻是無限接近精確。」
倒理放下檸檬水,把臉湊向刑警們。
「聽好了,外樣在演講前拿香檳,喝一口,還有拿着杯子登臺都幾乎是確定的。因爲演講稿上寫着讓他這麼幹。」
——我酒量不好,不過今夜的香檳真是極品呀。我可得注意別喝多了。
外樣說着舉起酒杯,贏得會場衆人的笑容。
演講稿上連笑話的內容都詳細寫明瞭。要說這句「今夜的香檳真是極品」,理所當然在演講前就需要先喝一口香檳。既然連動作都有詳細指示,恐怕舉杯的動作也是按照演講稿來的吧。
「杯子掉落的位置也是,只要知道演講稿上寫着外樣站在哪兒,基本就可以準確推測到。
還有哦,剛纔冰雨也說了,外樣服毒是在晚上將近八點的時候,毒藥的發作時間是二十到三十分鐘,外樣的演講從八點十五分開始,持續二十分鐘。這樣一來,也基本確定會在演講過程中毒發。羅密歐毒素是麻痹性毒素,所以毒發的同時杯子會滑落,這也是基本確定的。杯子從胸口高度掉到堅硬的演講臺上,基本確定會摔碎,內容物也會四處飛濺。這樣一來也能基本確定,塗在地板上的毒會跟香檳混在一起。」
美影逐步推斷這一串連鎖反應的結果,想到了這種極爲簡單的手段,即「把毒塗在地板上,等着杯子掉下來」。當然也有可能發生意外情況,但從概率上講,這個計劃還是有執行價值的。
事實上,計劃成功了。
「但是,沒有證據表明,外樣是在酒會開始前服的毒……」
穿地還在懷疑。
這次是倒理的案子,但細究的話,還是我這個「不起眼的四眼」——片無冰雨更爲拿手。我從搭檔手中接過了講解的主導權。
「昨天我們去了外樣的事務所,看見了一小袋藥,據說平時都放在外樣的車裏。裏面是膠囊和藥粉,還有處方。但是仔細想想,這很奇怪不是嗎?」
「嗯?」
「光有藥跟處方,在車裏沒法吃藥啊,沒有水的話。」
小坪「啊」地低聲叫道。我舉起手,感謝他忠實的反應。不過,我也是將倒理想到的手法反過來推理,才注意到這件事的。
「不光有膠囊,還有藥粉,服藥時肯定要用到水,連處方都準備好了,按道理不可能不準備水。於是,藥袋子裏應該經常裝着小塑料瓶之類的容器,但我們當時看了,裏面唯獨缺了水。水被誰收到哪兒去了?如果我認爲,是往水瓶裏摻毒的兇手,爲了銷燬痕跡把瓶子丟了,這思維是不是太跳躍了?」
「這不能當證據。」穿地很冷靜,「不過,我們也許該把酒會前接近過演講臺的人都列出來。」
對嚴謹的穿地來說,這反應已經相當不錯了,但其實,列都沒必要列。「兇手也已經鎖定了。」倒理說,「條件都齊了。第一,知道演講稿詳細內容;第二,在酒會前出席過彩排,並且接近過演講臺;第三,平時就陪在外樣寬三身邊,一旦在普通場所下手,立馬會遭到懷疑;第四,酒會前有機會接觸外樣;第五,能對車裏的藥袋動手腳。符合所有條件的人就是——」
「事務所負責接送外樣的男人——堀田。」
「都讓你別搶我話了!」
倒理大聲抱怨道。好好,抱歉啦。
「我、我去取證!」
小坪慌忙跑出了酒店,跑起來像是配着吧嗒吧嗒的音效。穿地看到他跑了出去,就吃完了酸奶,坐在沙發邊上用手撐着頭。「你說塗在地板上?」無奈的聲音,「像是那傻子會想出來的。」
「我們也都是傻子,連這都沒注意到。」
「也是啊。」
穿地微微揚起嘴角。
笑裏帶着幾分自嘲,感覺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的笑容了。
5
二月十八日,星期四。
舊書店擺新書的架子(這說法也真奇妙)處,仍然沒有客人,也沒有店員。我望着一本本平鋪的書,拿了一本,書腰上寫着「熱賣系列最新作品」。我一邊站着看書,一邊靜靜等着那位熟客。
第一章看完了,正當我覺得最新作品也不過如此時,響起了開推拉門的聲音。
他還是老樣子。長頭髮,襯衫鈕釦規規矩矩地扣到最上面,配上顏色清爽的夾克衫。看起來有點冷,不過他這人本來就不在意冷熱。
「外樣事務所的堀田被警方逮捕了。」我先搭了話,「說是兩週前洗黑錢的時候,差點替外樣背了黑鍋,從那以後就一直對外樣懷恨在心。」
「我還以爲能贏呢。」
「這次我們連贏兩局,你這邊信譽大幅下滑了沒?」
「有一批固定支持者在,就算連着出爛作,風評也不會下降。」美影看向我手裏的書如是說道。
「而且……」
「而且?」
「冰雨你覺得,我爲什麼要在現場留歌詞?」
「之前不是說了嗎,爲了彰顯你的個性。」
「啊哈哈,也有這個原因……只要讓人知道是cheap trick乾的,你看,這不就能引發別人的思考嗎,比如說穿地他們,比如說你們。這樣就不會被簡單歸爲事故或自殺了,這麼做,相當重要啊他望著書架,自言自語般又重複了一遍「相當重要啊」。如果在現場留下歌詞,以及每週出現在這家書店,是他妥協的一種方式——爲了維持跟我們的聯繫而做出的妥協——那這方式相當難堪,或者說,是具有美影風格的,我行我素的做法。
我合上書,放回臺子上。
「我說美影,你是不是也該改行了?」
「我纔不要。」美影像是早就就看穿了我想說什麼,迅速回答道,「我不想給我們這行的離職率做貢獻,而且我很死心眼的。」
「不是這回事……」
「就是這回事,其實話說回來,我還相當喜歡我這份工作跟我的立場。我本來就喜歡,可能一輩子都會這樣。」
「難以理解。」
「要我說的話,你跟倒理才難以理解。」
「……」
這傢伙真是,總拿別人說的話開玩笑。
「今天我就不買了吧,昨天剛買了Roomba24。」
美影檢查了一遍新書,嘟囔道。
他居然買了Roomba。
「你……」我向他搭話,「你明白四年前那個案子沒?」
「算明白吧。」
「動機跟手法都明白了?」
「這個嘛,我本來就打算當偵探的。」美麗的微笑。「沒明白的可能只有冰雨你吧。」
美影像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新書櫃臺。過了一會兒,只有推拉門開關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裏。
他走後,我看着出口,又把目光移回到書架上,像是累得夠嗆般嘆了口氣。
破不了案,不想破案的,應該不止我一個。穿地跟我一樣,就連倒理也是一樣。
過去的門上安着把結實的鎖,別說開門了,連敲門都有所顧忌。只要我們身爲偵探,有朝一日,總會迎來撬開那間密室的一天——不過,我們離那天應該還很遠。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新手,要兩個人加起來纔夠格。
我在店裏轉了轉,來來回回從書架上拿書,又放回去,倒是找到了兩三本我想讀的絕版書,猶豫買不買。不過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買,離開了書店。
擡頭望望透徹的冬日天空,我走向了車站。
有些晚了,不過還是給倒理買點巧克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