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雪地密室」 - 敲響密室之門 - 穿越架空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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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雪地密室」

敲響密室之門 by 小説達人

2020-1-27 18:46

1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這是自殺。」

「或者說是意外死亡。」

冰雨和我說道,神保剽吉嘆了口氣。好像冷場了,確實很冷,嘆的氣都是白色的。

「很遺憾,不是自殺也不是意外死亡,因爲有人把指紋從菜刀把手上給抹掉了。」

「說得也是。」

冰雨緊了緊海軍呢大衣的前襟,從我們旁邊走遠了幾步。每邁一步,腳下都嘎吱嘎吱地清脆作響。

「那,死者應該是中刀後走到了這裏,然後筋疲力盡了吧。」

「扎中的可是心臟呀!就算沒有當場死亡,也不可能走到這兒啊!」

「說得也是。」

我回了一句跟搭檔同樣的臺詞,看了看四周。

我們現在站在一片空曠到莫名其妙的空地正中央,空地面積約有五十平方米,南邊是一個小工廠,北邊是一間極爲常見的民宅,朝東邊和西邊望去,能看到兩片樹林。不,應該說看不見。建築物的房頂、森林裏的樹木、平坦的地面,都被那白茫茫、冷冰冰的玩意兒覆蓋了。

雪。

與關東的雪相比,這兒下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粉雪。積雪有三十釐米深,對十二月份的此地來說,量並不算大。據說雪從昨天早上開始,一直下到了昨天夜裏十點。現在,數串腳印踐踏在雪地上,實在算不上什麼美麗的雪景,不過今天破曉時,還不是現在這副樣子。

我再一次低頭看向神保給的兩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鏡頭囊括了從南邊工廠二樓俯瞰空地時的光景,據說第一目擊證人注意到了窗戶那邊的異常情況,然後用手機拍下了這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個男人,身着紫色衣服,倒在空地中央——就是我們現在站着的這片空地。照片的下方——一串腳印由工廠的背面向男人延伸過去。除此之外,雪地上沒有任何看似腳印的痕跡。

第二張,則是警方數分鐘後到達現場時拍的照片,近距離拍下了倒在地上的屍體(現在已經被運走了)。死者是一個頭發花白、高鼻樑、深眼窩的大叔,個子有點矮,身穿優衣庫的羽絨服,頭上戴着毛線帽,腳上穿着一雙靴底磨損了的長靴,以胎兒般的姿勢躺在地上。透過他手臂的縫隙,可以看到一個菜刀把手——菜刀已經插入了他的胸前。不知是因爲跟人爭鬥,還是倒下後掙扎過,只有男人身邊的雪地表面支離破碎,鮮紅的血淺淺洇溼了雪地,說像草莓刨冰又不合時宜,還是別這麼形容了。男人的手掌也沾有血跡,指甲縫裏面塞滿了白雪。

「不是自殺,不是意外死亡,屍體也不會走路,那這傢伙,就是在這裏被人捅死的唄。」

我故意這麼問道,中介「嗯嗯」點頭。

「話說回來,沒人知道是誰,又是怎麼在這片空地中央殺掉這個男人的,也就是說,這就是所謂的……」

「雪地密室!」

嘴角上揚。這正是我,「手法專家」御殿場倒理期待已久的絕妙場面!我摩擦着帶手套的雙手,像是就要大快朵頤一般。

相對而言,「動機專家」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我聽見他在我背後嘟囔着「我想泡溫泉」。

事情發生在今天早上七點,我正在東中野的事務所兼住處啄食着麥片,同時抱怨着早上的星座運勢,這時神保打來了電話。

這個男人幹着一份不明所以的工作——不知道從哪兒蒐集來案件信息,再安排給合適的偵探,偶爾就會聯絡我們。

雖說不接這案子也無所謂,不過我們剛好閒得發慌(絕不是因爲沒人來委託而發愁,真的是碰巧有空而已),就往包裏塞了衣服,買了新幹線的車票和車站便當,花了足足三個小時,來到了巖手縣的深山裏。我們剛到達指定的住處,就看見了那個中介——一副年輕帥氣的男模範兒,臉上帶着騙子似的邪氣笑容。

我們還沒在旅館裏歇口氣,就被領到了兇案現場。

被害者名叫茂呂田勝彥,六十二歲,是這片空地南邊打磨廠的廠長。雖說是廠長,員工也就那麼幾個人,工廠也就是連着住宅的一個小作坊。被害者單身,無妻無子,跟兩個寄宿在家裏的年輕僱工緊巴巴地住在一起。

第一目擊證人是寄宿人員中的一位,名叫與島哲史。拂曉時,他在二樓自己的房間內醒來,拉開窗簾,一下子魂都被嚇飛了——勝彥倒在空地的正中央。他可能看過類似的推理作品,或是想把照片傳到推特上,於是拍下了證據照片,然後趕緊下到一樓,從廚房的便門走了過去,離近一看,勝彥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了。

哲史走過去時,只有一串腳印從便門延伸到勝彥身邊。警方到達現場時,空地上多了一串哲史返回時的腳印,加起來總共只有三串腳印。

死因不出所料,是胸前的刀傷,沒有其他外傷。拿來當兇器的菜刀是勝彥家廚房裏刀具的其中一把。空氣寒冷,無法判斷準確的死亡時間,只能大致推斷死者是在半夜十一點到午夜十二點間遇害的。

如果死者是在晚上十點雪停以後才遇害,現場肯定不可能只有一串腳印。

搜查纔剛開始,但有一件事能肯定——現在不是泡什麼鬼溫泉的時候。

「話說,爲什麼專門叫我們過來?」冰雨問神保,「這附近也不是沒有偵探吧。」

「反正我們看上去是最閒的,也就因爲這個吧。」

「嗯,這個嘛,這也是一個原因。」

「你還真這麼想的啊!」

「還有別的原因呢,你看,之前你給我介紹了個助手不是嗎,我這是想還你人情呀。」

「啊,你說近衛嗎?」

近衛原本是一名用人,上個月發生了一件狙擊案,她在被害者家裏幹活。那件案子害得她失業了,讓如此珍貴的正宗女僕流落街頭怪可惜的,我就跟冰雨幫她重找了一份工作,這份工作就是當神保的助手。

「她還好嗎?」

「她相當有能耐,幫了我不少忙。學東西快,泡的茶也好喝。」

讓她在這麼怪里怪氣的男人手下做事,本來我們還有些不放心,既然她已經習慣了,那就再好不過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等一下。

「冰雨,話題跑偏了。」

「我沒打算讓話題跑偏。」我的搭檔推了推眼鏡,把注意力轉回到案件上來,「被害者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被兇手叫出來的?」

「誰知道,乍一看,像是想去北邊的房子似的。」

「空地北邊的房子裏,住着被害者的弟弟,一個叫茂呂田俊彥的男人。」兄弟二人關係並不算親密無間,不過畢竟住得近,又是兩兄弟,平日來往還是比較頻繁的。

「這麼說,死者也有可能是想去他弟弟家唄。」

「嗯。不過……」神保環視了一遍空地。「如果我是被害者的話,我會選擇走外面那條道,不會直接從雪地裏橫穿過去的。」

「要是我我也這麼幹……」

在三十釐米厚的積雪上行走,本身就再費勁不過了,腳下稍微使點勁,就會一點點陷進雪裏。就算是習慣走雪地的本地人,多半也不會爲了抄個近路而走這種地方。

「那,我先回旅館了,有什麼情況麻煩聯繫我。」

中介把圍巾扯到鼻子下面,離開了現場。看得出他已經冷得受不了了。

「咋辦?」我看向搭檔,這傢伙也冷得牙關直打戰。

「先找個地方暖和暖和,然後再繼續怎麼樣?」

「真丟人,我們會被警方捷足先登的。」

「我怕冷嘛。」

「你都叫冰雨了,還怕什麼冷啊。」

一陣快要把人凍僵的寒風吹過空地,我隨之也改變了想法。

「好吧華生,就這麼辦,我們去打磨廠問問那兩個員工,順便用被爐取個暖。」

「這主意太棒了,簡直不像是你這個福爾摩斯能想出來的。」

既然已經決定怎麼辦了,我們就立馬動身前往工廠。休閒皮鞋深深陷在雪裏,冷得不行,沒走幾步就要摔倒,我們倆應該帶着長靴過來的。

「現在有什麼想法沒?」冰雨問我。

「這個嘛……首先,由積雪的厚度,以及雪剛剛纔停來看,兇手不可能把足跡掩蓋掉。那麼,兇手就沒有在雪地上行走,也就是說,兇手是在不靠近被害者的情況下作案的,這麼考慮比較合理。」

「你的意思是兇手扔出兇器,命中了二十五米開外的人?你腦子沒問題吧?」

「不一定是用扔的,有可能是用了什麼飛行工具,好比遙控飛機啊,最近流行的無人機啥的。」

「現在真是方便啊。」

「在唐吉訶德16都能買到犯罪工具。」

「你想說在唐吉訶德買鈍器?」

「我這笑話好笑吧。」

「超好笑。」搭檔報以一臉「真無聊」的表情,「不過,案發時間是午夜,空地上又沒有路燈,想借助飛行工具用菜刀扎中人,也太難了吧。」

確實……

「這個……不過你想啊,網上也能買到夜視鏡不是?」

我拼了命想扳回一局,這時卻被雪拖了後腿,非常精彩地絆了一跤。雪花掉進了高領毛衣裏。





2

茂呂田勝彥的工廠(兼住處)的起居室裏果然有被爐,這使得我們逃過了被凍死的悲慘命運。

房間有六疊大,榻榻米上鋪着褪了色的地毯。角落裏放着一臺顯像管電視,裝着地面數字電視機頂盒。一側的推拉門通向打磨間,透過拉門可以看到裏面擺着架子,架子上堆滿了羽布(一種拋光材料),還有超大型打磨機。感覺裏面浸染的金屬味兒都要飄到這間屋子裏來了,好在目前香菸的味道蓋過了金屬味兒。

一個年輕男人坐在被爐對面,一直在吞雲吐霧。他長着一張小混混般的苦瓜臉,來回瞪着身穿西服套裝的冰雨和身着黑色高領毛衣的我。這就是兇案的第一目擊證人,與島哲史。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目光(主要拜警視廳一個叫穿地的女人所賜),所以也不怎麼緊張,自顧自拿起桌上的南部仙貝咔吧咔吧地嚼着。或許是因爲我們這麼不客氣,他纔會瞪着我們吧。

「哎呀媽呀,嚇俺一大跳,東京那旮瘩還真的有偵探呀。」長着一張娃娃臉的小哥說話帶着方言味兒,給我們端來了茶水。

這位叫大友盛夫,是另一位寄宿在這兒的員工。

「仙台和盛岡也有偵探。」冰雨回道,「偵探最多的是京都。」

「俺都不知道,那,您這樣的助手也老多了唄?」

「我也是偵探,事務所是我倆合開的。」

進行完老一套的對話後,哲史開了口:「所以呢,兩位偵探有何貴幹?」

「我們想了解茂呂田勝彥生前的情況。」

「老闆不是那種會招人記恨的人。」盛夫立馬回答道,「對俺們來說,老闆就跟俺們的親爹似的,把無依無靠的俺們撿回來,撫養長大……」

盛夫看向起居室的架子,架子上擺着一張勝彥的相片,看上去像是在滑雪場拍的。這位中年男人以滑雪場爲背景,豎着兩根皺巴巴的手指,老大不小了還擺了一個V字手勢,讓人不忍直視,既可憐又可愛。不過「生前的情況」指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意思是,昨天夜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啊,這個……昨天俊彥先生來了俺們這兒。」

「俊彥?茂呂田俊彥嗎,就是死者那個住在空地對面的弟弟?」

「嗯。」盛夫點頭,「大概十點以後吧,雪停了過來的。來了就跟老闆在這屋子裏開始喝酒,俺們也陪着一起喝。」

「酒席大概什麼情況?」

「有啤酒和日本酒,還上了點下酒小菜……啊,對對,俺最後一次瞅見那把菜刀就是那會兒,拿來切薩拉米來着,然後就擱洗碗機裏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感覺這人有點傻乎乎的,「我想知道你們談話的內容。」

「啊,明白……」

不知道怎麼了,盛夫有些猶豫,磨磨唧唧的,難道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我看向哲史,他把菸頭掐滅在了菸灰缸裏。

「談得不怎麼愉快。」

口音關係,我把「不怎麼愉快」聽成了「不咋麼愉快」。我們花了點時間才打聽出下面這些情況。

勝彥和俊彥確實有不少往來,但最近兄弟關係搞得非常不好,俊彥一直在沒完沒了地勸他哥,讓他別再緊巴巴地經營這家小破工廠,改行去做別的生意。昨天在酒席上也談到這個話題,或許是酒勁兒上來了,爭吵愈演愈烈,甚至鬧到差點要動手的地步。兩個總是幫着勝彥老闆的員工也趕緊把兩個人拉開,酒席這麼不歡而散。

「吵得很厲害是嗎,具體吵什麼?」

「就是對罵。俊彥先生對老闆說‘我要殺了你’。」

「喂,小哲……」盛夫小聲責備哲史,不過已經晚了。

「這可真是爆炸性的言論啊,酒席幾點結束的?」

「大約十一點半左右吧。俊彥先生在那之後就馬上回去了,老闆還在罵罵咧咧的,不過也回自個兒屋裏去了。俺們累得夠嗆,喝得有點迷瞪,也就上到二樓洗洗睡了。」

「這麼說,你們並不知道之後老闆發生了什麼事?」

兩名員工同時點頭。

冰雨繼續問道:

「預計死亡時間是在深夜十一點到十二點間,如果十一點半勝彥還活着的話,他就是在十一點半到十二點這三十分鐘內遇害的。俊彥走了以後,還有人來過這間房子嗎?」

「沒有。」哲史又點上了一根菸。「警察查了查俺們屋子周圍的雪,說是除了便門,前院只有俊彥先生往返的腳印,所以沒有誰進來過。」

我細細嚼着口中的仙貝,跟冰雨交換了一下眼神。

案子發生前,唯一來過被害者家裏的人是對親哥哥說出「我要殺了你」這種話的血親。被害者倒下的地方,正是自己家和這個男人家的中點。這麼一來,怎麼想都是——

嘎啦啦啦,門外傳來了刺耳的聲音,有人打開了大門。

盛夫出了起居室,很快就跟一個男人一起回來了。

除了白頭髮和皺紋比較少以外,男人跟死掉的勝彥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用他做自我介紹,我們也看得出來他就是茂呂田俊彥。男人用懷疑的眼神注視着我們。

「我是來商量葬禮事宜的……他們是什麼人?」

「說是東京來的偵探。」

「偵探?真的假的?看起來很不對勁呀。」

「真巧啊。我們方纔也開始覺得您不對勁了。」我反擊道,「聽說昨天您跟被害者宣稱‘我要殺了你’來着,茂呂田俊彥先生?」

「我是說了狠話,不過這是吵架常有的事吧?勝彥也回了我一樣的話,就因爲這點小事懷疑我,我可受不了啊。」

勝彥用的是標準語,可語調中還是透着點口音。

「再說了,沒發現有人接近過我哥的屍體吧?他肯定用了什麼古怪的自殺手法,不可能是他殺啊。」

「或許是你爲了脫罪用的詭計呢?」

俊彥不說話了,臉色愈發難看。冰雨爲了緩和氣氛,問了句「您有什麼不在場證明沒」,然而適得其反,對方並沒有不在場證明。

「之後我回到家,刷完牙就睡了。我也是單身嘛,所以沒有證明,不過我也沒有什麼竹蜻蜓呀,任意門啥的。」

我想回他一句還有任意窗呢,但想到再較勁下去,查案就更麻煩了,於是放棄了。俊彥一步步邁進了起居室,看樣子要將我們這些可疑的閒雜人員逐出門外。

我們老實站起來,冰雨趁穿大衣的工夫,又給了俊彥一句。「俊彥先生,方便問您一句嗎,您昨天晚上十點到十一點半是在這間房裏喝酒吧?」

「嗯。」

「您一直在起居室嗎,連廁所都沒去過?」

「是啊。」

對方一臉「有什麼問題嗎」的表情。冰雨問了哲史和盛夫相同的問題,證實了俊彥的說辭,說了句「打擾了」,就離開了起居室。從玄關出來時,推拉門再次發出了呻吟聲。

外面的氣溫比剛剛還要低,地面一片雪白,天空也白茫茫的,看來又要下雪。也許更應該在事務所裏偷懶的。我邊想着,邊往旅館趕。

「總之,一號嫌疑人是茂呂田俊彥,對吧?」我徵求冰雨的意見,「動機充分,而且沒有不在場證明,剩下的就是犯罪手法了。」最可疑的傢伙就是兇手,真相太簡單乏味了。不過就這種案子來說,也是常有的套路。再說了,如果兇手不在懷疑範圍內,就沒必要編排這種不可能的狀況了。

然而,冰雨用否定的態度回了我一句:「這可不好說。」

「我覺得不是俊彥,兇手大概是那兩個員工裏的一個。」

「爲什麼?」

「那把菜刀。」

我聽到這句話,停下了腳步,感覺後背吃了一兒雪球。

「確實,雪是十點停的,而且,盛夫最後用菜刀是在十點以後,從房子周圍的足跡來看,十點以後只有俊彥來過房子裏。」

「然而他從進到出,一次也沒靠近過廚房,也就是說……」

冰雨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轉頭看向身後的工廠。

「能把菜刀拿出去的,只有房子裏的人。」





3

「啊呼……」

把腿腳泡進熱水的一剎那,我像老頭子似的深深吁了口氣,同時嘆了句「真暖和」。

本來並沒對這個荒涼的小旅館抱多大期待,但這兒的溫泉還真像模像樣。浴池瀰漫着扁柏香氣,還有流動溫泉。不太清楚功效如何,反正是溫泉,對身體總沒什麼壞處。窗外的羣山披上了潔白的雪裙,讓人突然想來一杯日本酒。算了,反正是被人軟磨硬泡過來的,再怎麼說工作還沒幹完呢。

我把肩膀以下的部分泡進水裏,重新整理了一下雪地密室案的已知事項。是誰用什麼手法殺了茂呂田勝彥呢?就兇器而言,確實應該把俊彥排除在嫌疑人的名單之外。假設,哲史和盛夫中有一個是兇手,或者說兩人是共犯……

「不燙嗎?」

冰雨下到浴池裏,在我旁邊坐下,頭上頂着一塊對摺了兩次的毛巾。順便一提,我的毛巾跟圍巾似的,圍在了脖子上。

「你不是怕冷嗎,這不正好?」

「我也怕熱啊。」

「廢物。」

「你還有臉說我。」

冰雨穿衣顯痩,身材卻挺結實。應該是事務所開業那會兒一時興起,去健身房鍛煉出來的。相比之下,我不管穿不穿衣服都挺痩的,不過我不在乎,偵探是靠腦子幹活兒的。

「這或許是個不爲人知的好溫泉啊。」我用手往肩膀上潑了潑熱水,「人少,風景也好。」

「可惜我看不清,我沒戴眼鏡。」

「怪不得你這麼沒存在感。」

「我原本就沒什麼存在感。」冰雨開始自暴自棄了,「風景是什麼樣的?」

「這個嘛,怎麼說呢……羣山,眼前有森林,雪積在上面,全是白色的。還有,往下還能看見女浴池。」我也很不爽自己這貧乏的詞彙量,所以又在最後補了一句。

「喔,是嗎?」冰雨一笑了之。

「我說真的,正好有一堆小女生進來,跟團來的,可能是來參加大學組織的滑雪旅行,真養眼啊!」

「那你就一直看着吧。」

「我會的。」

「……」

「……」

「……」

我盯着玻璃外邊一動不動,等了十秒,冰雨也眯着眼睛看向了同一個方向。當然了,那邊除了煞風景的山,什麼都沒有。這傢伙真單純。

「你是不是也該配副眼鏡了?」

「得了吧你,我不想跟你一個形象。」

冰雨嘆了口氣,一副「受夠你了」的樣子,把溼頭髮攏到腦後,我也做了一樣的動作。冰雨完美地得到了大背頭髮型,而我的捲髮卻沒這麼聽話。

「毛巾的疊法也是樹立形象的其中一環?」

隔了一會兒,冰雨這麼問道。我隨口應了句「嗯」。

「這裏除了我們好像就沒別人了。」

「嗯,被我們包場了。」

「解開唄?」

「解什麼?」

「毛巾。」

「得了吧你。」

我咕噥了一句,靠在了浴池上。冰雨聳了聳肩,泡到光露出個腦袋。只剩下徐徐上升的熱氣和溫泉流淌的水聲,盈滿了整個大浴場。

我把手搭在圍脖子的毛巾上,擱了好一會兒,就像怕被人扯下來似的。沒什麼好執着的,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只是現在不想解下來而已。我看向乳白色的水面,或許水真的有點燙。

「腳印的詭計,你明白沒?」

冰雨轉移了話題。

「你好歹也自己想想啊!」

「手法方面是你的專長。」

好好,是是。

「如果真正的兇案現場不是在空地的正中央,而是在房子裏呢?」

「你是說,被害者中刀以後還能走到那兒?這點一開始不就否定了嗎?」

「不不,我是說兇手把屍體背到了空地。這樣腳印的數量就對上了。」



「等等。」冰雨皺了皺眉,「這個詭計挺有名的,不過這次情況不同,哲史的照片裏只拍下了一串腳印,現場無處藏身,就算兇手揹着屍體走到了空地的正中央,後來又是怎麼消失的呢?」

「你怎麼能肯定,哲史照片裏拍下的屍體就是死者本人呢?」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冰雨露出了我剛纔的表情——後背吃了一記雪球。

「案情還原是這樣的。首先,哲史和盛夫兩個人在夜裏殺了勝彥,第二天,盛夫穿着跟勝彥一樣的衣服從便門出去,走到空地的正中央,然後裝成屍體躺下,這時,雪地上就留下了第一串腳印。」

「這種情況下,在一樓拍下照片的話,看上去就像屍體倒在雪地裏……」

沒錯。那張照片是從遠處拍下的,我們輸就輸在看了照片以後,認定地上躺着的那個就是屍體。

「哲史拍下照片後,扛着真正的屍體去盛夫那兒,把屍體放在地上替代盛夫,這回再揹着盛夫返回便門。」這樣一來腳印會如何呢?盛夫去的腳印——一串,再加上哲史來回的腳印——兩串,警方過來的時候,雪地上總共有三串腳印。

雪地上完美地只留下了屍體。

冰雨沉思了一會兒,略微歪了歪頭——角度還不至於讓毛巾掉下來。

「有三處疑點。」

「放馬過來。」

「第一點,空地正中央的雪地上沾有血跡。如果兇案現場是在屋子裏,剩下的該怎麼解釋?」

「你說這個啊。」意料之中。「把血存在塑料瓶之類的容器裏,在擺屍體以前灑上去唄。」

「那,第二點,無論生死,扛着成年人在雪地上來回走的話,相比一個人的體重來說,腳印會更深一些,但是就警方搜查結果來看,腳印並沒有可疑之處。」

「積雪有三十釐米深,只要變換一下重心的位置,腳印深度就會出現很大的偏差。我們走在上面那會兒不也一樣嘛,如果兇手經常走雪地,就有可能矇混過關。」

「我好難受啊,倒理。」

「是嗎?你泡暈了吧?起來不?」

「等我數到一百。」冰雨始終維持着冷靜,「第三點,按你的說法,那兩個員工是共犯對吧。」

「嗯。」

「如果這樣,兇手怎麼會傻到老實交代,說最後看到菜刀是在昨天雪停了以後?這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如果我是兇手,肯定會兩個人私下對好臺詞,撒個像模像樣的謊,比如前幾天弄丟了之類的。」

這在我的意料之外。確實,兇手要是老實交代了這點,就相當於在說只有我們倆接觸過兇器,等同於承認「我們倆就是兇手」。

「不過這也沒什麼稀奇的吧,盛夫可能說錯話了,或者是故意說的實話,讓我們覺得他們倆不可能是兇手……啊,喂!」

「我還是不能接受。」

話才說到一半,冰雨就起身去了更衣室,他的後背被熱水泡得紅通通的,沒辦法,我也出了浴池。

「那我要請片無‘師尊’賜教了,還有其他可能性嗎?」

「師尊」把手叉在赤裸的腰上,又陷入了沉思,然後乾脆地來了句「沒有」。我一個不留神,差點滑倒在浴場的瓷磚上。

「不過,我感覺看漏了什麼根本的,非常理所當然的東西,雖說還搞不清楚是什麼。」

「因爲你沒戴眼鏡吧。」

「也許吧。」

冰雨回了我一個苦笑,打開了更衣室的門,然而——

「倒理!」

就在門要關不關的時候,冰雨突然喊了我的名字。還沒等我回話,冰雨就轉身跑向了我,抓住了我的肩膀。他那毫無個性的形象中,唯一有存在感的炯炯有神的雙眼正閃爍着光輝。

「咋、咋了啊?」

「你想帶什麼禮物回去?先考慮一下吧。」

「禮物?」

「嗯,我們明天早上應該就能回去了。」

肩膀被搖來晃去,我的臉頰淌過一絲冷汗。

不知道冰雨發現了什麼,看來我被「動機專家」捷足先登了。





4

包子、仙貝、紅薯幹、鹹菜、乾果、明信片、貓頭鷹擺件,還有包子……旅館的禮物櫃檯裏的陣容並沒有豐富到使人眼花繚亂,沒有一個讓我想專程買回去的。

「有什麼推薦的沒?」

負責收銀的女生像是初中生,感覺是老闆娘的閨女,我就跟她搭了句話。少女以一副服務精神爲零的態度,指着牆上掛着的雄鹿頭標本。

「挺酷的嘛,這多少錢?」

「十五萬日元。」

「……」

我點了兩三下頭,默默離開了禮物櫃檯。穿過大廳,回到休息室——裏面放着一張蒙着灰塵的沙發。

人都齊了。

坐在沙發上的有哲史和盛夫二人組,再加上茂呂田俊彥,總共三個人。哲史和俊彥還是拉着臉,盛夫眼神遊移不定。中介坐在旁邊的安樂椅上,壞笑着,一臉的法官相。冰雨站在這幫人的對面,按照慣例他應該穿西服套裝,這次卻規規矩矩地穿着印有旅館名字的浴袍,怎麼看怎麼像宴會的主管。

我找了張空椅子坐下,冰雨遵照禮節,以一句「接下來」起了話頭。

「晚餐時間請各位專程跑一趟,真對不起,我有些話想問各位,因爲我們掌握了勝彥先生的死亡真相。」

「不會吧,你不會想說……兇手就在我們當中吧?」

「很遺憾,俊彥先生,案情並沒有那麼戲劇化。就結論而言,勝彥先生的死是一場意外。」

相較坐在沙發上的三個人而言,我跟神保要震驚得多。

「你說意外?!」

「對,事情很簡單,勝彥先生拿着菜刀,一個人從便門去了空地,然而走到一半腳陷在雪裏,一下摔倒了。在單手握着菜刀的情況下摔倒,這時候就算菜刀插進胸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這很奇怪啊!」

我承認摔倒的概率很大,我也在雪地上絆倒過,勝彥那雙長靴的橡膠底已經磨損了,應該很容易滑倒,然而……

「你忘了嗎,菜刀上可沒有指紋啊!再說了,被害者爲什麼要拿着菜刀去空地啊?!」

所有人一起看向被害者的弟弟。

「準確地說,光是因爲一時衝動拿着菜刀出門,是不會懷有明確的殺意……各位還記得吧,勝彥先生昨天晚上因爲工廠經營的問題,跟俊彥先生大吵了一架,甚至吵到互罵‘我要殺了你’的地步。俊彥先生回去以後,勝彥先生也還沒消氣,就打算去自己弟弟家,拿菜刀指着俊彥先生威脅他。勝彥先生在家裏悶了一會兒,就去了廚房,從洗碗機裏拔出菜刀,從便門出去,直奔俊彥先生的家。」

「爲什麼不是從玄關,而是從便門出去?」神保問道。

「玄關的門不方便開關,一有動靜就會被二樓的哲史他們發現,或許又會被拉住,所以勝彥先生走了便門,從便門出去,正面馬上就是俊彥先生的家。他本來就喝多了,再加上一時衝動,就算路很難走,也會想直接穿過去。」

懷有殺意,把菜刀拿出去的是被害者自己。

這個看似矛盾卻可能正確的觀點來得太突然,同時也合乎邏輯,但我不能讓它輕易過關。

「這推理沒有證據吧。而且我剛剛也說了,菜刀上指紋的問題怎麼解決?」

「這就是線索。」

冰雨的眼中再一次充滿了自信。

「請各位想想被害者的穿着。毛線帽和羽絨服,就算一時衝動衝出門外,怎麼說也是住在寒冷地區的人,會習慣性地穿上防寒服吧。然而就屍體穿着來看,有一處古怪的地方,本應穿在身上的東西,不知爲何並沒有被找到。」

我想到了。

大冷天出門的時候,一般都會穿在身上的東西。對冰雨來說就好比眼鏡,對寒冷地區的居民來說,以及對想行兇的人來說的必需品。

「是手套吧。」

冰雨點了點頭表示肯定,轉頭看向沙發。

「盛夫先生,你說俊彥先生是晚上十點左右來訪的,你把菜刀擱洗碗機了對吧。你說的‘擱’是放到洗碗機裏,再按下開關,對吧?」

「啊,嗯。」

「洗乾淨餐具大概需要一個多小時,我覺得十點按下開關,十一點半就應該洗好了,你覺得呢?」

「我覺得,大概正好洗完吧。」

「那麼在那個時候,菜刀應該已經洗得很乾淨了,假設勝彥先生用戴着手套的手把洗乾淨的菜刀拿走,到了外面才斷了氣,菜刀的把手上必然不會留下任何人的指紋。」

「可是……」

盛夫想要說話,卻被冰雨立馬堵住了嘴。

「我知道。警方趕到時,屍體沒有戴着手套。爲什麼?這也很簡單,有人把手套藏起來了。警方來之前唯一接近過屍體的人——哲史先生,就是您吧。」

哲史被點到名,不小心「哎」了一聲。

「您發現勝彥先生的屍體時,立馬就領悟到發生了什麼吧。雖說勝彥先生的死是自作自受,但究其根源還是俊彥先生不好,他蔑視了工廠的生意。您原本很愛戴勝彥先生,本就想要繼承他的遺志,因此你靈機一動,從屍體手上把手套摘了下來。這樣一來,這件案子就不是意外死亡,而會被當作他殺來處理,俊彥先生前一天跟死者大吵一架,警方必然會懷疑他。未能發泄的憤怒、不幸的意外死亡,以及僞裝工作。這就是整個雪地密室案件的真相。」

冰雨走近沙發一步,逼問與島哲史:「我說得有錯嗎?」外面的冷風似乎吹進了休息室內似的,氣氛異常緊張。我從椅子上探出半邊身子,等着哲史回答。

「有錯。」

然而哲史卻非常平靜地破壞了這緊張的氣氛。

「你看了照片還不知道嗎?老闆滿手血刺呼啦的!那咋還能戴着手套啊?」

「啊。」

這次換冰雨不小心「啊」了一聲。我也得張大了嘴。

對了,警方拍下的屍體照片裏,死者的手心是染上了血。哲史靠近屍體時,血應該已經乾透了,不可能把手套摘下來,再把血抹到屍體手上。這麼說來,我記得屍體的指甲縫裏也塞滿了雪。

「而且,俺們老闆不喜歡戴手套。說是潮乎乎的,平常除了幹活兒都不戴。」

盛夫又補了一刀。我想起了在起居室看到的照片,以滑雪場爲背景,用皺巴巴的手比出的V字手勢。勝彥就算在滑雪場也不戴手套。

「這……這個嘛,那就是你自己把菜刀把手上的指紋擦掉了,這樣一來,就可以僞裝成他殺……」

「片無先生,這可說不過去呀。」

神保語調輕鬆得好像我們正圍坐在麻將桌邊上。

「屍體是像這樣,用胎兒一樣的姿勢躺在地上的吧,想把菜刀上的指紋擦乾淨,就需要移開手臂,然而死者已經死了好幾個小時,再加上天這麼冷,早上屍體都凍得硬邦邦的了,根本移不開手臂,要是硬來,還會留下痕跡。他沒有擦掉指紋。」

已經遭到了外行的反駁,再加上連法官都這麼說,沒救了。冰雨搖搖晃晃直往後退,一屁股跌坐在背後的椅子上,臉部抽搐着。冰雨呀冰雨,爲何如此苦悶,是因爲推理錯了羞得慌嗎?

「竹籃打水一場空呀。」俊彥說,「下次加油吧,大偵探。」

三位客人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向了休息室的出口。

我也離開了椅子,啪地拍了一下搭檔的肩膀——他已經筋疲力盡了。唉,也難免有這種情況。到中間位置還解釋得相當有意思,遺憾的是指紋問題——

指紋?

頭腦突然激盪了好幾下。不是被雪球砸中的感覺,而是像疊疊樂或撲克牌塔崩塌的感覺。至今爲止構築的形狀全被推翻,堆積成了另一種理論。我注意到了冰雨之前預感到的那個「非常理所當然的疏漏」。

雪地密室,屋外的屍體,還有插進胸口的菜刀。

休息室裏響起了笑聲。

是我自己的笑聲。冰雨擡起頭,俊彥他們本來想回家,也停下了腳步。有人說我這頭黑色捲髮和眼神本來就很有惡魔的味道,這笑聲聽上去肯定更邪惡了。雖然如此,我還是沒法止住笑。這麼簡單,我之前怎麼就沒注意到呢,這不是浪費車費跟時間嗎?反正都是浪費了,順路買個鹿頭標本回去吧。哈哈哈哈,總之,我們所有人都是大笨蛋。

等我笑完了,休息室裏一片寂靜。只有神保不爲所動,還是一臉壞笑,手託着頭,胳膊肘架在安樂椅上。

「怎、怎麼了?」

冰雨問道,相對於在澡堂那會兒,我倆的立場完全反過來了。

「沒,不好意思,嚇着大家了,不過我明白真相了。」

我沒理會冰雨瞪圓的雙眼,開始推理。我沒有說「接下來」,要不鋪墊就太多了。

「你的推理有一半是對的。雖說不知道勝彥對他弟弟發火,有多少是真格的,不過勝彥拿着菜刀就從便門出去了,穿着大衣和帽子,沒戴手套。然後,他在空地上走到一半,不幸摔倒,菜刀插進胸口死掉了。」

「沒戴手套的話,指紋怎麼解釋?」

「指紋在那之後被擦掉了。」

「怎麼辦到的?」

我跟冰雨剛剛一樣,轉頭看向盛夫。

「我說盛夫啊,我也想問問洗碗機的事兒。大部分洗碗機都是用熱水洗碗的吧,你那臺呢?」

「俺、俺們這兒也是。」

「那勝彥把菜刀拿出去的時候,菜刀應該還熱着吧?一個半小時的話,應該還沒完全烘乾。」

「嗯,應該是吧。」

能確認這點就夠了。

「大家聽好了,勝彥拿着熱乎乎的菜刀出了門,還沒走三十米就滑倒了,從雪地上的痕跡來看,可以斷定勝彥滑倒後,多少還掙扎了幾下。順便說一句,他指甲縫裏塞滿了雪。那麼,如果勝彥在掙扎時抓了幾把雪,同時手裏握着還尚有餘溫的菜刀把手,會怎麼樣呢?人倒在地上掙扎時,常會出現這種情況,不是嗎?」

冰雨和衆人一臉震驚,望着窗外的白色風景。

沒什麼大不了的,線索起初就在眼前。在下車的時候,在查看現場的時候,包括在泡溫泉的時候,這個小鎮的一切,都被那白茫茫、冷冰冰,化了就變成水的玩意兒覆蓋了。

「那,兇器上的指紋是……」

「沒錯。」

我往上攏了攏捲髮,宣佈了答案。

「指紋被雪化成的水沖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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