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內容二

親愛的瑟萊斯蒂爾：
　　人們都覺得我是在監獄裡得到的救贖，但監獄是一座撲朔迷離的鏡子迷宮，在裡面是得不到真理的。每當我開口辯解的時候，他們都會切換話題，問我是不是穆斯林，因為我不屬於任何基督教堂，同時又把自己當作有信仰的人。我沒辦法跟他們解釋，因為我都不知道如何跟自己解釋。誰會相信我的徹悟發生在我們臥室那片神聖的黑暗中？
　　每次想到我把安德烈打成那樣，我就羞愧難當。我發誓，我從沒有那樣傷害過其他人。哪怕是在監獄裡，我也沒有對別人施過暴。我差點殺死他，一想到這裡，我的腦仁就一陣劇痛。安德烈沒怎麼反抗，給我的感覺就是他不把我放在眼裡。我打他，也可能是想讓你看著他受苦，因為你似乎不在乎我是否痛苦，而我知道你在乎他。其實說這些都沒什麼意義了，但我只想讓你明白我當時的感受。我喪失了理智，甚至連那棵樹都嫉妒。我感覺被拋棄了，只有這個詞才能形容我的心境。你說你要報警的時候，我心裡反倒痛快。你手裡拿的不是手機，而是手槍。我多希望你會開槍，這樣一來，你的餘生都將背負著愧疚，而我則得到解脫，不必活著。我的大腦就是這樣想的，我的心就是這樣跳的。我準備赴死，還要拉安德烈墊背。我想殺了他，就用上帝賜予我的這雙手。
　　我用這同一雙手在班克斯叔叔起草的文件上簽了字。達維娜是公證人，所以你也會看到她的名字。我知道這是正確的決定，但還是不想在那道虛線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我們盡力了。除此之外，我們還能說什麼？還能做什麼？


　　你真誠的，
羅伊

　　P.S.那棵樹怎麼樣了？熬過來了沒？



親愛的羅伊：
　　見到你的親筆來信，就如見到一個你覺得再難相見的老朋友一樣。你不在的時候，你的來信讓我感覺你就在身邊；而現在，它們卻讓我看到了彼此之間的鴻溝。希望將來我們還能重新相識。
　　既然離婚協議書在我手上，你肯定覺得我和安德烈馬上就要搭公車去見地方執法官了。但其實，我們認為沒有必要結婚。我媽、他媽，甚至是陌生人，都想看我穿白婚紗。但是，我和安德烈很喜歡現在的狀態和相處模式。
　　說到底，還是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哪怕那個人是安德烈也不行。安德烈呢，他也不想有一個不想成為妻子的妻子。我們共同生活，彼此交融。
　　感謝你對「老核」的關心。我們上週請了一位專家，他對我們說僅用捲尺和計算機就能測量出一棵樹的年齡。據他所說，「老核」大概128歲了，而且再活個128年也沒問題，前提是不會有人拿著斧頭再來砍它了。
　　告訴你一個消息：我懷孕了。希望你能為我和安德烈感到開心，雖然這件事可能會令你痛苦。我又何曾忘記幾年前我們的那次經歷呢？或許下面的請求有些不合理，但你能為我們祈禱嗎？在她出生之前，你能日日祈禱嗎？


　　你永遠的，
喬治亞



親愛的瑟萊斯蒂爾：
　　不要笑——我才是那個要去見地方執法官的人。我和達維娜不打算要孩子，但我想再結一次婚試試。你說你不是做妻子的料，但我不同意。在遭遇不幸之前，你對我來說是一個好妻子；在遭遇不幸之後，你仍然堅持了很久。我應該給你更多的尊重，你也該給自己更多的尊重。
　　其實我是想當父親的，但達維娜已經有一個兒子了，而且他們的遭遇還非常不幸，她不想從頭再來。說實話，儘管我一度幻想自己有個名叫「特雷」的兒子，也不想讓一個可能都不再適合我的夢來破壞我們的感情。我倒希望自己能像大羅伊那樣，把她的兒子視若己出，但他已經成年了。我和她已經足夠成為一家人了，如果兩個人的感情還需要孩子來維繫，那他們的感情能深到哪裡去呢？這是她說的，大概就是對的吧。
　　我當然會為你家祈禱啦，只是你搞得我像個牧師一樣！我只給自己當牧師哦。我在溪邊為自己開闢了一小塊神聖的疆土。你還記得那個地方嗎？我常在清晨去那裡聽風奏響大橋之曲，或暢想，或祈禱。大家都知道這是我的晨起習慣。我會三不五時邀請一兩個人陪我，大羅伊常加入我的行列，達維娜有時也會。但多數時候，都是我一個人頂著滿腦子的回憶獨自坐在那裡。
　　說到頭腦——我和大羅伊創業啦。我們開了一家名叫「髮辮與修邊」的理髮店。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有創業精神，想像一家亮著旋轉燈柱的理髮店吧。雖說是一家傳統的理髮店，但有著升級版的設施和服務。盈利還不錯，雖然(暫時)不如你的「普培」，但我也很滿足了。
　　願你能找到內心的平靜。平靜需要自己去創造，不是說有就有的(這是我親生父親的至理箴言。我基本上每逢週末都會去探望他——真不忍心看他在監獄裡越變越老)。
　　我的人生還算不錯，只是這種「不錯」與我曾料想的有所不同。有時候，我會陷入焦慮，對達維娜叫嚷著要搬家，去休士頓，或者紐奧良，甚至波特蘭從頭來過。她會遷就著聽，等我嘮叨完後莞爾一笑，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哪裡也不去。一看到她衝我笑，我便忍不住也衝她笑。這就是家啊，這就是我的所在。


　　你真誠的，
羅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