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
美國式婚姻 by 塔亞莉·瓊斯
2020-1-27 18:37
我11點15分醒來,空氣清新如在樹林裡。瑟萊斯蒂爾又變回我的喬治亞女孩了,只有頭髮與昔日不同。我站起來,她擁抱我,手指從我肩膀上略過。她的皮膚溫暖得像一杯熱巧克力。
「聖誕快樂,寶貝。」我像奧蒂斯·瑞丁【註1】一樣說。
「聖誕快樂。」她微笑著回應。
「發生了這麼多事,我都快忘記過節了。」真希望自己當時用奧利芙的錢給瑟萊斯蒂爾買了一件完美的禮物,一個裝在小包裹裡的大傢伙,可惜現在為時已晚。
「別傻了。」她說,「你很好,很完整。」
她知道這並不完全是實話。昨天的回憶讓我羞愧,倒不是因為我的暴力行徑,而是因為昨晚她怕我睡死,一直讓我保持清醒,我向她急切地坦白了太多東西。我把「梨的故事」告訴了她,然後她用一首聖歌來安慰我,就是那首她為奧利芙唱的歌。我都忘記她嗓音的力量了,她的歌聲能把你打磨光滑。這讓我想起了達維娜,以及她修復男人的方式。如果瑟萊斯蒂爾知道我為了這次回家傷透了一位溫柔的女人的心,她會怎麼想?傷害別人就是代價,不過我想瑟萊斯蒂爾對此已深有體會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聖誕禮物嗎?」我說,「我的兩顆前齒。其實最想要的就是那顆下齒。」
她扭著屁股,走到梳妝臺前,身上的襯裙讓她看起來潔淨如處女。我第一次見她穿白衣服是在婚禮上,最後一次是門被踢開的那晚。
她的梳妝臺上放著一個珠寶盒,珠寶盒的造型就是梳妝臺的微縮版。她打開它,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然後遞給我。我搖了搖,聽到一陣結結實實的聲音,是我那顆遺失的牙齒沒錯了。
「還記得那晚嗎?我變身超人的那晚?」
「你挺身而出,」她說,「何止是『挺身』,簡直是『飛身』。」
「希望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一個獨立的女人,有自己的錢,有個富有的老爸。但我享受能夠拯救你的感覺。在街上追那個孩子的時候,我是一個英雄,甚至後來他把我牙踢出來的時候,我還是。」
「他可能會要了你的命。」她說,「直到你逮到他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一點。」
「他可能會,但並沒有,幹嘛去擔心根本就沒發生過的事?」我牽起她的手,「就連發生過的事我都不擔心。今天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我們穿著睡衣,做了一頓稱不上早的早餐。我自告奮勇,去炸鮭魚丸;她負責煮粗燕麥粥,她用右手攪拌平底鍋,一顆深紅色的寶石如火焰般閃爍。
電話響了。瑟萊斯蒂爾拿起電話說「節日快樂」,就像一個公司職員說公司的名字。從她的話裡可以聽出電話那頭是她的父母。達文波特夫婦一個是古怪的天才老爸,一個是學校裡教書的老媽,兩個人在那棟「鬼屋」裡過得舒舒服服。真懷念他們啊,懷念他們給我的慰藉與安全感。我伸出手,希望她能把電話遞給我,但她搖了搖頭,做了個「噓」的口型。
「要去那邊吃晚餐嗎?」她掛掉電話後,我問。
「我和他們鬧了點彆扭。」她說,「而且,我還沒準備好公開我們的近況。」
「聖誕節是我最喜歡的節日。」我回憶道,「自從我長牙起,每到聖誕節,大羅伊就會切一個蘋果,然後我們一起分享。他小時候窮得只能吃到一個蘋果,他不知道其他孩子收到的都是玩具汽車、新校服之類的禮物,但一個可以獨自享用的水果足以讓他興奮不已了。」
「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件事。」瑟萊斯蒂爾說。
「估計是不想讓你覺得我們可憐吧,因為說真的,那是我最幸福的回憶之一。我們結婚後的那個聖誕節,我偷偷跑到廚房裡來吃蘋果。」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該告訴我的,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喬治亞,」我說,「我現在知道了,別不開心,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犯了一些錯,你也犯了一些錯,沒關係的,誰都不會計較的。」
她沉思著拉開爐子,把吐司拿出來。這幾片吐司彷彿出自奧利芙之手,底面鬆軟,頂面酥脆,只不過缺少五點奶油。她把它們端起來供我審查,表情彷彿在說「我已經非常努力了」。
我在冰箱裡翻找,發現一顆大紅蘋果,然後從刀架上抽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切了厚厚的一片,遞給她,然後又為自己切了一片。「聖誕快樂。」
她端起蘋果,說,「乾杯,祝你有個好胃口。」
這是我們第一個融洽的瞬間。這一刻,真正的和解似乎有可能實現。
蘋果的味道甜裡透著酸,讓我想起了大羅伊。我想著他獨自一人過節的畫面。威克里夫會在女兒和外孫家過節,除了他,大羅伊不願跟別人湊合。
「瑟萊斯蒂爾,」我說,「雖然我說過不該計較過去的事,但有一件事還需要談一談。」
她嚼著蘋果,點了點頭,眼神流露出恐懼。
「我不是想跟你吵架。」我說,「我發誓。不是關於安德烈的,也不是關於要孩子的,而是關於我媽的。」
她點點頭,把沾著蘋果汁的、黏糊糊的手蓋在我的手上。
我吸了一口氣。「瑟萊斯蒂爾,大羅伊說你把沃爾特的事告訴了奧利芙。他說就是這件事把她逼入死地,真正殺死了她。他說她正在好轉,但聽到沃爾特的事後就放棄了,就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了。」
我把手從她手裡抽出來。「不。」她說,「不,不,不,不是那樣的。」
「那是怎麼樣的?」剛才我向她保證我沒有生氣,但或許我真的在生氣,嘴裡的蘋果嚐起來像泥土。
「在她臨終前我確實去看過她。羅伊,她死得並不輕鬆,非常痛苦。提供臨終關懷的護士盡力在照顧她,但她不吃止痛藥,覺得止痛藥會讓自己死得更快,她想為你堅持。我去的時候,她的肺都被腫瘤塞滿了,胸膛裡發出堵塞的聲音,就像在一杯牛奶裡吹泡泡一樣。她在努力抗爭,但她注定會輸啊。她的手指都發藍了,嘴唇也是。我讓你爸離開房間,然後就告訴她了。」
「為什麼?你怎麼要那樣做?她都沒能撐過第二天。」奧利芙是獨自死在家裡的,當時大羅伊去7——11便利商店為她買蘋果醬了。我想她了。他對我說,回來後,就發現她已經死了。「你不該那樣對我媽。」
「不。」她搖了搖頭,「你可以為很多事責備我,唯獨這件事不行。我告訴她之後,她搖了搖頭,望向天花板說,『上帝真會開玩笑,派奧薩尼爾去救他。』你爸以為她放棄了,但事實不是那樣。她知道你並不孤單,所以才放心去了。」
瑟萊斯蒂爾把雙臂環抱在胸前,彷彿怕自己散掉。「我知道你不讓我說,但如果你在那裡的話……」
此時,我也做出同樣的姿勢,雙臂交叉,雙手抓在身側。「我不在那裡又不是我的錯,如果他們允許,我肯定會在。」
我們坐在桌子旁,誰都無法安慰誰。她為自己只能旁觀我媽的痛苦而痛苦,我為自己不能旁觀而痛苦。
她最先恢復平靜,拿起桌上的蘋果,為自己切了一塊,又為我切了一塊。「吃。」她說。
白天過後是黑夜,亙古如此;黑夜又意味著新的一天即將到來。在前幾個糟糕的年頭裡,日夜交替對我來說算是一種寬慰。瑟萊斯蒂爾在洗澡,我給大羅伊打了個電話。他叫出我們共有的名字,語氣透露著憂鬱。
「爸,你還好嗎?」
「嗯,羅伊,我很好,就是有點消化不良。你媽媽的好姐妹富蘭克林女士給我端來一盤菜,我吃得太多了,或者太快了。她的廚藝不如你媽,但也不是很差。」
「能享受她的菜是好事,爸,爭取喜歡上她。」
他哈哈大笑,聽起來不像是真心的。「你急著讓我娶老婆,所以就不用回家照顧我了,對不?」
「我想讓你幸福。」
「你自由了,光這一點就能讓我餘生幸福了。」
然後,我又給達維娜打了電話。瑟萊斯蒂爾洗澡產生的蒸汽飄進臥室。
「聖誕快樂。」我對她說。電話那頭傳來音樂和嬉笑的背景聲。「打得不是時候?」
她猶豫了一下,說,「我去外面跟你說。」我一邊等待,一邊回憶她單手掐腰、頭髮裡別著一束閃亮的銀花的形象。她再次說話的時候,我裝出隨意的語氣。
「我就想說『聖誕快樂』。」我雙手抓著電話,似乎怕有人給我搶走。
「羅伊·漢密爾頓,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準備好了沒?我的問題是:有還是無?可能是我蛋酒喝多了,但我需要答案。我們之間到底有無感情?」
女人就是這樣,總是拋出一些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有?」我的回答帶著彎曲向上的語氣,像是一根豬尾巴。
「你不確定?聽好,羅伊·漢密爾頓,對我來說,我們有感情,對我來說有。」
「達維娜,別逼我說謊。我已經結婚了。我來這邊發現自己沒有被離婚。」
她打斷我。「我沒問你那個,只問你有沒有感情。」
我捻著電話線,回憶我們共度的時光。真的只有兩晚那樣短暫嗎?可那兩晚是我餘生的起點。我爬著去了她家,然後站著走了出來。「有。」我欠著身子說,「絕對有。真希望自己能描述出來。」
瑟萊斯蒂爾出現的時候,我掛斷了電話。她穿著一件嬌小的蕾絲睡衣,整個人就像是一件聖誕禮物。我認出了那件睡衣,那曾是我買給她的,她抱怨說它看起來「癢」,我以為當時她的意思是「太便宜」。其實我花了很多錢,但現在她穿在身上後,我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轉了一圈,說,「喜歡嗎?」
「嗯。」我說,「喜歡,真的。」
她像休假的女神一樣躺在枕頭上,胸口上點綴著精美的金色亮斑。「過來。」她聽起來像是電視裡的人物,而非現實中看得見摸得著的人。
我朝她走去,沒有關燈。
「還有一件事。」我說,「再說一件事,為了澄清,好嗎?然後再做,好嗎?」
「沒必要,我們不都說好要重新開始了嗎?」
聽到「重新開始」,我心裡一痛。在埃羅,「重新開始」就是原地打轉的意思。不過我懂她的意思。她口中的「重新開始」是一種理想的境界,指的是步入一個乾淨整潔的房間,然後把門關死。「我不想重新開始,我想真實地開始。」
「那就說吧。」
「好。」我開始講述,「出獄後,我在埃羅待了幾天,狀態很差,要做太多調整。有一個女孩,我的高中同學,邀請我去她家吃晚飯,然後我們就沒剎住車。」我的坦白看似陌生,但卻如一條心愛的牛仔褲一般熟悉。它是對過去的延續,是情侶間獨有的吵架情形。這一次,瑟萊斯蒂爾沒有吃醋的權利。不過,從何時起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感覺都需要講究權利了?我微微一笑,想起了那次她把我的那份婚禮蛋糕丟掉,獨自喝光香檳的情景。或許我對吵架和恩愛有著同等的思念,因為在與她共處的日子裡,這兩者相互依存。我們的激情猶如一粒不穩定的原子,既強烈又危險。令我久久難忘的是,在我們和解時,她會在我胸口咬一口,留下一圈齒痕,讓我疼上一兩天。這樣一個女人會讓你明白你們的感情非比尋常。
瑟萊斯蒂爾說,「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我又不是偽君子。」
我仔細觀察她的臉,上面只有疲倦的神情,倒不如她直接聳肩。我雖然離開了很久,但多少還是了解她的。人的內核總有一些特徵不會改變,瑟萊斯蒂爾始終是個性情剛烈的女人。昨天在樹下,她拚命保持鎮定,抑制心中的烈火,但我能感受到她的燃燒。「喬治亞,你知道我想表達什麼嗎?」
「知道。」她繼續道,「你遭受了太多,你和她不是認真的。這是你想說的,是吧?」
「瑟萊斯蒂爾。」我把她抱在懷裡。我穿著褲子和襪子,而她幾乎全裸。她身上散發著閃光粉和沐浴露的味道。「你是不在乎,對吧?」
「我不是不在乎,而是想以成熟的眼光看待它。」
「剛才你洗澡的時候我給她打電話了。」我放慢語速,讓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我不喜歡講述細節,我發誓我並不想傷害瑟萊斯蒂爾,只是想知道我還能不能傷害到她,還有沒有那種能力,那種影響力。「跟她在一起,讓我找到了曾經的自我,或者說是全新的自我,一個從現在做起的自我。我們之間不只有性,我不能騙你說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她拿我當男人對待,或者只是當人對待。」
瑟萊斯蒂爾面無表情,整張臉空洞如雞蛋。「她叫什麼名字?」
「達維娜·哈德里克。她問我們到底有沒有感情——我是說我和她,不是我和你。」
「你是怎麼說的?」瑟萊斯蒂爾的語氣裡只有好奇。
「我說我沒離婚。」
瑟萊斯蒂爾點了點頭,把燈關了,然後拉著我躺到床上。「對啊,你是已婚之人。」
我躺在黑暗中,心裡有種不確定感,彷彿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達維娜說她唯一想問的是有沒有感情,但這個問題就如「重新開始」一樣太過理想化。在接下來的歲月裡,我和瑟萊斯蒂爾之間的情愫不會消失,我們兩個誰都不會喜歡「了無感情」所帶來的完美的平靜。床邊的鐘錶跳了一下,午夜已過,聖誕日結束了。我的妻子沿著我的肩膀親吻,如小雞啄食。我能聞到她呼吸裡的憂愁,但她仍不斷地愛撫我,悲聲輕喚我的名字。我轉過頭,與她面對面,托起她脆弱如燈泡的臉龐。「喬治亞,你不必強迫自己。」
她吻上了我的嘴,我都不確定自己想接吻。我藉著床頭櫃上鐘錶的光亮,看清了她緊繃的額頭和顫抖的眼皮。「我們不必非得做。」我說,「也可以直接睡覺。」
她貼著我的大腿,皮膚髮燙。我的手指在她身上的蕾絲花邊上游走,然後不由自主地去探索她的全身,但她的肌肉隨著我的觸摸而緊繃,彷彿我正在把她逐個細胞地石化。
「我就是這樣愛你的。」她躺在一堆枕頭上。儘管光線很暗,還是能看清楚她胸脯的快速起伏,彷彿一隻被捏在手裡的鳥。「羅伊,求求你讓我補償你吧。」
我蹲監獄的時候,奧利芙每週末都會來,直到她病得來不了。每次見到她我都很開心,同時又會替她感到丟臉。有次週日,她與往常不一樣,但我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她肯定已經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但並沒有告訴我。我注意到了她的呼吸;奧利芙對自己的呼吸格外關注,她的關注也傳染給了我。她吸氣的方式就跟現在瑟萊斯蒂爾一樣,急促而恐慌。
「小羅伊。」奧利芙說,「我一點都不懷疑你,但我就想聽你親口說不是你做的。」
我向後一縮,彷彿她朝我臉上噴了一口口水。奧利芙馬上把手伸過來,好像我是一個要從桌上跌落的玻璃杯。「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她輕柔地說,「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讓我聽你親口說,好嗎?」
「當時瑟萊斯蒂爾也在,你可以去問她。」
「我不想問她,」我媽說,「只想聽你說。」
每次想起那一天,我耳朵裡都會響起她的聲音,腦袋裡都會浮現出腫瘤越長越多、逐漸吞噬她身體的畫面。奧利芙都要死了,而我言語間滿是怨恨。雖然不知者無罪,但我還是愧疚。
「媽,」我一字一頓地說,彷彿她智力遲緩或不懂英文,「我不是強姦犯。」
「小羅伊……」她還想說什麼,但我打斷了她。
「我不想說話了。」
她起身離開時,說,「我相信你。」
我望著她的背影,細數著她身上我不欣賞的特徵。我忽略了她如披肩般裹在身上的奉獻,無視了她的力量與辛勤之美。我坐在那裡,滿腦子都是她身上我不喜歡的地方,氣憤得連再見都沒說。
屋子裡寂靜無聲。我的妻子舉起秀美的手臂,環繞我的脖子,把我拉到她身上。我都不知道她竟有這樣的力氣。「我想讓你好好的。」她的聲音勇敢而堅決。
「不是我做的。」我說,「我碰都沒碰那個女人。她覺得是我,你都沒辦法跟她解釋那個闖進她的房間、把她按到床上的人不是我。她發言的時候,我都不敢看她的臉,因為在她眼中,我就是野人,連狗都不如。與她對視,我就變成了她眼中的樣子。對一個男人來說,最難聽的話也莫過於她的說辭。」
「噓。」瑟萊斯蒂爾說,「都過去了。」
「沒有什麼可以徹底過去。」我說著,把她的手臂從我肩膀上解開,然後躺在她身邊,想起了我們躺在柏油路上無法觸摸彼此的情景。「瑟萊斯蒂爾,」我胸膛裡傳出的聲音低沉得讓我有些意外,「我不是強姦犯。你聽出我要表達的意思了嗎?」
「嗯。」她雖這樣說,語氣卻帶著困惑,「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是,我了解我所嫁的人。」
「喬治亞,」我說,「我也了解我所娶的人。你住在我的身體裡,我摸你的時候,你的肉體會與我的骨頭交流。你以為我感覺不到你有多悲傷嗎?」
「我怕。」她的手指傳遞出痛苦的情緒,「重新開始太難了。」
女人無盡的慷慨就如一條神祕的隧道,沒有人知道盡頭在哪裡。隧道的牆上寫著一道道難題,而對於這些難題,男人無法推理出答案。透過揭露她不愛我的種種表現來說明她愛我,這是何等的無情?瑟萊斯蒂爾把自己奉獻給我,如同一桌擺設在敵人面前的筵席【註2】,一顆完美無瑕的紅梨。透過證明她沒那麼在乎來揭示她在乎,這是何等的殘忍?
「聽著。」我感覺自己僅存最後一口氣,「聽著,喬治亞,好好聽我接下來的話。」我語氣強硬,把她嚇僵了。為了贖罪,我換上柔和的語氣,彷彿在與蝴蝶交談。「瑟萊斯蒂爾,我從不勉強女人。」我把她受驚的雙手從我身上移開,然後把它們夾在我自己的手裡。「聽到了嗎?我不會勉強你。即使你放任我,甚至是希望我勉強你,我也不會。」
我吻了一下她無名指的指根,那裡曾戴過我的戒指。「喬治亞……」我開了頭,但後面的話卻說不出口。
「我盡力了……」她說。
「噓……睡覺吧,喬治亞,睡覺吧。」
然而,在這個漆黑寂寥的夜晚,我們誰都沒有閤眼。
【註1】20世紀60年代美國頗具影響力的黑人布魯斯和靈魂樂歌手,《聖誕快樂,寶貝》是他的一首歌。
【註2】出自《聖經》舊約中的《詩篇》,「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即使四面受敵,有神庇佑,也能安詳地進餐,「筵席」代表著神的無私與愛護。
★尾聲
Epilog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