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

　　我和羅伊的父親是在客廳裡睡的，我睡在沙發上，他睡在躺椅上，似乎怕我奪門而出。其實他沒必要擔心。我把薄薄的被子和柔軟的毛毯蓋到身上的時候，已經累得不輕，恨不能趕緊結束這瘋狂的一天。屋子裡很安靜，只有角落裡發著藍光、散著熱氣的瓦斯爐發出的嘶嘶聲。儘管如此，我們還是醒過幾次，有過幾次交流。
　　「你想要孩子嗎？」他問。當時我剛睡著。
　　「想。」我不想說話，只想回到夢裡。
　　「羅伊也是。他需要一個新的開端。」
　　蒙在被子底下的我有種幽閉恐懼感。不知道大羅伊知不知道自己差點就當了爺爺。我還記得開車送瑟萊斯蒂爾回家的那一天，當時的她既痛苦又疲憊。「不過我不知道瑟萊斯蒂爾的想法，她可能不想要。」
　　大羅伊說，「她只是覺得自己不想，孩子生下來後，她就知道自己喜歡他們了。」
　　「你和奧利芙女士有羅伊一個孩子就滿足了？」
　　「我想要，」大羅伊打著哈欠說，「想生一窩。但奧利芙不夠信任我。她怕我只在乎自己的孩子，冷落小羅伊。我才不會呢，他就是我的孩子。儘管如此，她趁我還沒機會再提要孩子的事，就跑到醫院做了絕育手術。」
　　然後，他睡著了，至少不說話了。我數著時辰，手裡玩弄著我爸的掛墜，盡可能不去想羅伊回家的事，就這樣一直躺到早上。
　　天還未亮，大羅伊就從躺椅上起身，給我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他為我準備了新毛巾和新牙刷。在離開之前，我在他家吃了早餐：咖啡和奶油麵包。天氣涼而不冷，我們坐在門廊裡，雙腿懸垂。
　　「你想要她，」大羅伊擺弄著運動衫的帽繩，「但你不需要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小羅伊需要他的老婆，她是他曾用努力換來的生活的唯一殘留。」
　　咖啡裡放了菊苣，散發出一股甜甜的菸草香。我平常喜歡喝黑咖啡，但大羅伊在咖啡裡面加了牛奶和糖。我一飲而盡，把杯子放到旁邊的水泥地板上，然後站起身，伸出手。「先生。」我說。
　　他嚴肅而真誠地握住我的手。
　　「讓步吧，安德烈，你是一個好人，我知道你是，否則你也不會幫忙抬奧利芙的棺材。做個正人君子，離開他們，給他們一年左右的時間，如果她一年後還想跟你在一起，而且你也想跟她在一起，我就不會拒絕。」
　　「漢密爾頓先生，我也需要她。」
　　他搖了搖頭。「你都不知道什麼叫做需要。」
　　他揮了一下手，彷彿在說「你可以走了」。我想都沒想，就朝自己的汽車走去，然後又折身返回。「簡直是一派胡言，先生。」
　　大羅伊困惑地看著我，就像看到一隻流浪貓突然引用拳王阿里【註1】的話。
　　「我承認我的境遇比某些人好，但還有很多人的境遇比我好，也有一些人的境遇比羅伊差，這一點要平心而論。而且，我的立場你不難理解。那天下午，你在炎熱的太陽底下用鐵杴剷土的時候，心裡是怎樣的滋味？那就是我的感受。」
　　「我和奧利芙結婚三十多年，有過太多經歷。」
　　「即便如此，你也沒權力對我這樣說話，你不是坐在王座上的神。難不成只有蹲過監獄之後，我才有資格追求幸福嗎？」
　　大羅伊抓了抓脖子上的灰白小捲毛，抹了一把眼中的淚水。「安德烈，你要明白，他可是我兒子啊。」
　　【註1】穆罕默德·阿里，美國著名拳擊運動員，曾三次奪得世界重量級拳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