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
美國式婚姻 by 塔亞莉·瓊斯
2020-1-27 18:37
達維娜沒有這樣對我。她向我敞開了家門,敞開了自己。而瑟萊斯蒂爾,我的妻子,卻把我玩弄於指掌,彷彿我是一臺遊戲機。沃爾特曾警告過我,我也已準備好應對另一個男人,甚至多個男人。「女人也是凡人。」我並不幼稚,幼稚的人在監獄裡活不下來。但當你的妻子沒有跟你離婚,不斷向你的帳戶上匯錢,並且沒有針對你而換鎖時,你會覺得你仍然有機會。當你靠過去親她,她沒有躲,你牽著她的手走進臥室,她也順從的時候,你知道自己不是一廂情願。雖然我被關了五年,但五年並不足以讓我忘記世界運行的規律。
「你有保險套嗎?」
她知道我沒有。我來找她,是做好了精神上的準備,而非物質上的。她可是我的老婆啊,如果我隨手掏出一個保險套,她會怎麼想?她才不會覺得我善解人意,而是會覺得我認為她跟別的男人睡過。為什麼就不能跟紐約那次一樣呢?那時候我們幾乎是陌生人啊。我在監獄裡不知多少次想起過我們的初夜,它已經成了我腦海中的一段默片。我回顧了一下那次所有的細節,可以確信地說我們沒有用套。在布魯克林的那天晚上,我感覺自己像美國隊長。我才不在乎那顆為了她而掉落的牙齒,能像那樣做一回英雄的機會少之又少。可現在,她卻假裝那件事沒有發生過。
我把被子丟到地上,光著屁股在房子裡轉來轉去,尋找一個可以躺下的地方。主臥室很明顯是不可能了。最後,我選擇了縫紉室,沉重地躺在裡面的一張小沙發上,儘管對我這個身高的人來說,這張沙發有點太短了。房間裡亂七八糟地堆放著處於各種縫製階段的「普培」,縫紉機旁有一個淺棕色的布腦袋,還有幾條揮著手的手臂。不得不承認,這畫面確實叫人心神難安,不過也無所謂了,畢竟我進來前就已經心神不寧了。
架子上擺的成品看上去沉著而友好。我想起了瑟萊斯蒂爾的助理(她是叫塔瑪拉嗎),又想起了她茁壯的兒子。當瑟萊斯蒂爾離開房間去取他們的外套時,那女孩用塗成藍綠色的指甲摸著我的手臂說,「你還是放棄她吧。」她說,「心碎是免不了的,你自己不把它擊碎,他們就會替你完成。」我的憤怒就如濃煙一般騰騰向上,令我窒息。我只想對她說一句話,但出於禮貌還是忍住了。「我之所以要這麼說,」她說,「是因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他們不會故意傷害你,但你還是會受傷。」我正琢磨這小女孩在耍什麼把戲時,瑟萊斯蒂爾拿著外套回來了。她親了一下小寶寶,愛意滿滿,彷彿是她親生的。
現在大概凌晨三點鐘,我沒喝酒,但思維卻醉醺醺的。我伸手從架子上抓下一個布偶,然後往臉上撞。它柔軟的腦袋癟了下去,隨後又鼓了起來,臉上仍帶著微笑。我平躺下來,雙腳懸在沙發邊上,怎麼睡都不舒服。我索性站起身,躡手躡腳地沿著走廊走到瑟萊斯蒂爾的房間門外。她應該正在睡覺。我沒勇氣去擰門把手。我可不想知道她是否因為害怕我進去而把門上了鎖。
我回到縫紉室,拿起電話,打給達維娜。她接了電話,聽起來有些害怕。這個時間收到電話,誰都會怕吧。
「嘿,達維娜,我是羅伊。」我說。
「然後呢?」
「想問個好。」我對她說。
「嗯,你已經問完了。」她回我道,「滿意了嗎?」
「別掛電話,求求你了,給我個機會向你表達感激。感謝你花時間陪我,感謝你對我那麼好。」
「羅伊,」她的語氣緩和了些,「你還好嗎?聽起來不對勁啊。你在哪裡?」
「亞特蘭大。」然後,我不知如何開口是好。沒有多少女人肯拿著電話聽一個成年男人哭訴另一個女人,但達維娜·哈德里克一直等到我再次開口說話。「達維娜?」
「我在。」
她沒有說「我原諒你了」,但這兩個字同樣令我心生感激。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說。
「該去睡覺。人們都說,哭泣不過一宿。」
「快樂明早即來【註1】。」我接道。這句承諾在每一個浸信會教友的葬禮上都會說。我想到了我媽,於是問達維娜有沒有參加她的葬禮。
「你看到瑟萊斯蒂爾和安德烈了嗎?他們那時候就在一起了嗎?」
達維娜說,「你為什麼要在乎那麼多?」
「因為我真的在乎。」
「這麼跟你說吧,我後來在厄爾舅舅的『週六之夜』代班的時候看到了他們。雖然是大白天,他們一進去就開始喝酒,瑟萊斯蒂爾喝得最厲害。我覺得他們那時候還沒在一起,但也快了。他們的曖昧從風裡都能聞出來,就像雨水將至時空氣裡的潮味。安德烈去廁所的時候,她趴在吧臺上對我說,『我是個人渣。』」
「我老婆?她說什麼?」
「沒錯,就是她的原話。然後安德烈回來了,她恢復了些理智。五分鐘後,他們就走了。」
「還有嗎?」
「就這些。後來,你爸進來了,渾身上下沾滿了黑土。人們傳言說他是用雙手埋的你媽。」
我把話筒緊緊靠在耳朵上,彷彿這樣就不那麼孤單。我才出獄不到一週,就已經感覺重返牢籠,彷彿被一個女人用一段晾衣繩綁在了椅子上。你肯定聽過這樣的故事:有些罪犯故意在攝影機前偷啤酒,就是為了回到監獄,因為在監獄裡他們知道該期待什麼。我不會那樣做,但也理解他們的選擇。我拉過一條小毛毯,蓋到腰上,想起了父親沃爾特,不知道他這位貧民窟尤達對這一切作何感想。
達維娜說,「你還在嗎?」
「在。」我說。
「休息一下吧。不管是誰經歷了這種事,一開始都會難以接受。照顧好自己。」她的話猶如搖籃曲,有種安神的力量。
「達維娜,我一直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想起來了。」
「什麼事?」
「確實有個叫『蚱蜢』的男孩。」
「他還好嗎?」她的聲音很低,我似乎都沒聽清,但我知道她說了什麼。
「他蠻好的,所以我都沒想起他,因為確實沒什麼可記的。」
我掛上電話,縫紉機上方的橘黃色大鐘響了一下。三點半了,錶針構成完美的直角。安德烈此時就在我父親的房子裡,很可能就睡在我的床上。我幻想著他聽到大羅伊說我已經去了亞特蘭大時的表情,不禁在黑暗中露出一絲微笑。也許他穿得像個普通人,上身T恤下身牛仔,但在我的想像中,他永遠穿著那件他在我媽葬禮上穿的灰色修身正式場合的服裝。「啊,媽媽。」我心想。假如她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好不容易回家卻只能睡在沙發上,身邊圍著一群售價高達150美元的快樂的布娃娃——將會作何感想?
「唯在亞特蘭大。」我自言自語道,然後終於找到了睡意。
【註1】「哭泣不過一宿,快樂明早即來。」出自《聖經》舊約中的《詩篇》,權威翻譯為「一夜雖有哭泣,早晨便必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