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四十九章 最後的教誨

雖然現在是在起大霧，但再怎麼樣能見度也還是有個十幾米遠的。現在，人家的聲音就在船舷邊響起，說明已經是在貼著船的了。

再怎麼說這裡也有兩千號人外加十幾個魔法師呢，都被人貼臉遞小話了還一無所知。更何況，這裡是哪裡啊？這可是在浮空船上啊，這種隔壁鄰家趴在你們家窗戶外面打招呼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太特麼驚悚了啊？而且也太特麼不科學了吧？

……不過，這確實很魔法就是了。這世界上總是有這種可以憑著本身的能力就浮在天上和船上的人嘮嗑的存在呢。只要想到了這一點，多尼亞上校就覺得自己稍微放心了一點點……才怪啊！

上校已經有了非常不妙的聯想，戰戰兢兢地看向了發聲的方向，然後便看到了一個自立在天空中的身影。

他很難判斷這到底是個過於清秀的美少年，亦或是略微有些硬朗的美少女，總之是個相當很有中性美的人，基本上能做到橫跨兩界男女通吃。可是，對方明明就這樣立在空中，離自己不過十米不到的距離，即便是在這樣的大霧之中也能一眼看得真正切切。多尼亞上校甚至能看清楚對方一身白衣上有幾根花邊裝飾。可不知道為什麼，若是閉上眼睛的話，他便完全無法感受到對方的所在了。

實際上就算是睜著眼睛也一樣，上校覺得，哪怕自己確實能用肉眼看到對方的實體，但卻依然缺乏真實感。他總有這樣的感覺，只要自己上去碰一下，對方便會如氣泡一般消散。

「幻，幻象？」並不是施法者的多尼亞上校只能用自己有限的魔法知識來判斷了。

「幻象個屁啊！你這隻猴子看不清楚嗎？那，那，那是個天使！真正的天使啊！」說話很不客氣的是赤眼鷹上的首席戰鬥法師塞拉比恩·澤翁中校，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澤翁家族出生的名門子弟，正是年富力強前途遠大自然也就年輕氣盛的年紀。

不過這位中校大師的態度一直很端正，對多尼亞這個直屬的軍事主官也算客氣，至少在表面上盡量保證了平均線以上的恭敬態度，以確保其指揮官的權威。反正這種事情畢竟是論跡不論心的，甭管心裡面是不是把多尼亞上校看成了智商不足沒有開化的猴子——這也是很多奧法貴族對非施法者的看法——只要他的行為履行了一個下屬的職責，那就絕對是一個可以稱得上穩重可靠的優秀軍官。這在門閥子弟中算是相當少見的人才了。

賽拉比恩中校就是這樣一位堪稱門閥子弟中清流的人物，但他此刻既然是口出粗鄙之語了，說明現在是相當緊張了。

「天，天使？嗯，那個確實很漂亮就是了……」多尼亞上校囁喏地道，一副依然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船舷邊上突然站了一人，他受到了太大的衝擊顛覆了三觀乾脆直接放棄思考能力了。

塞拉比恩中校沒好氣地一巴掌地扇到了頂頭上司的腦門，之前那個穩健持重的優秀軍官人設頓時蕩然無存。他本來還想衝著部下們吼上一句「戰鬥，幹掉這個鳥人」什麼的，但發現那個天使正上下打量著自己，一雙聖潔的金色眼眸中看不到任何的感情。

中校哆嗦了一下，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食物鏈更上層的獵食者關注了的獵物似的。

不，它們是神聖的生物，蒼穹天宮的信使，女神們的侍者和衛士，聖光集結而生的偉大存在。它們是不會干涉凡間的爭鬥的。對，就應該是這樣的。它，啊不，祂一定是路過的。

對，就是路過的！

塞拉比恩中校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現了真相。那麼問題就來了，該如何於一個天使相處呢？

中校開始回憶自己在各種典籍和歷史書上看來的知識……首先，聖光的集結生物是分為天使和光靈兩個種類的，其區分主要是在其生命形態是更接近於生物實體還是光能量體。通常都認為天使的力量、位階和智能都在光靈之上，雖然有一些個例但總體來說就是這樣。當然了，天使其實是分很多種的，不少的長相其實都是奇形怪狀妖魔鬼怪的緊，雖然一個個都是徹頭徹尾的秩序善良生物但外表可是超凶的呢。大眾認識中的人形有翼其實是天使中最高位格的，學名是叫「聖劍亞空」或者「聖座亞空」的……面前這天使，雙翼並沒有展開，也沒有亮兵刃，倒是不知道是哪種。可不管是哪種，都比那群外表超凶的光靈敖首啊，光靈鷹衛啊，獅首力士什麼的還要凶的。後者們是外表凶，祂們可是正經是拳頭凶啊！

這特麼都是神學初等教材上的內容啊！和現在有什麼關係啊？

嗚……等等？秩序善良？嗯，對了，說白了他們其實都是很講道理的好人嘛。對，就算是超強超凶的聖劍亞空和聖座亞空，那也都是好人啊！

等等，這麼說起來，人家也確實長得很好看啊！也不能怪這沒腦袋的野猴子看傻了。

塞拉比恩中校想到這裡，又一邊小心地扶起了多尼亞上校，一邊對那邊的天使露出了尷尬而不失去禮貌的笑臉。

作為貴族精英子弟的中校先生一直接受的是這樣的教育——好人都好騙。以陸希家鄉的說法就是「君子可欺之以方」。

「額，我們是路過，對，就是路過的。是吧，上校？」

多尼亞上校這才反應了過來，認真地道：「對對對，我們就是路過的。嗯，天使小姐，啊不，天使大人，能在這裡和您偶遇，一定是因為我們家從曾曾祖父那裡就是女神們虔誠信徒的原因啊！」

「感謝您的虔誠信仰了，可是，我並不是任何一位女神的伴身天使呢。」

……哦豁，這麼拍馬屁居然也有拍馬腿的可能，這叫我們如何接下去啊！

大家一時語塞，居然一時間根本無從細想對方話語裡巨大的信息量。

天使微微蹙了蹙眉，這才道：「另外，你們並不是路過的。這裡已經遠遠偏離了主航道，兩千多人的士兵，分乘著四艘戰艦，是沒有道理從這裡路過的。」

真不愧是秩序善良的生物啊，對謊言自然是不假辭色的。另外，誰說好人就好騙來著的？

「……這，這個，我們……嗯，可是，您為什麼又在這裡呢？作為崇高的天使，您也沒有理由來這種地方吧？」

精英貴族教育告訴賽拉比恩中校，辯論的時候若是被對方卡住了話頭，那最後的方法就是借力打理倒打一耙。

「我來取一件東西。至於是什麼，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

不愧是秩序善良啊，就不會撒謊，但不撒謊也不代表人家是傻白甜啥的必須說。

然後，卻又聽這天使又道：「以浮空船的航速，在往北方一個多小時便是七彩薔薇島了，你們其實是來攻打那裡的吧？請你們放棄吧，可以的話，我也不希望有殺戮，尤其不希望在兩萬年後第一次的殺戮記錄，是人類的。」

塞拉比恩青一陣紅一陣的。他腦子很好，但這時候聯想自然也很多，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卻反而是一開始表現得像個dzz的多尼亞上校，在短短的沉默滯後，大聲道：「是的，我們聯邦政府軍，為了平定叛亂而來！這是人間發生的世俗之事，與您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這就是我們的職責！就，就算是女神在此，也沒有理由隨意干涉！」

真是個有理有據意志堅定的好男兒啊，如果女神真的來了，大概也會被這樣這偉男兒黃金般的決意所打動吧？

的確，天使「小姐」也微微頷首，第一次露出讚賞的神色：「我感佩您盡職責的決意。只是，我也有我的職責。作為家臣，我也有保護主君的領地不受侵害的職責。很抱歉！」

……呃，家什麼臣？主什麼君來著？

「原本是希望能讓你打消意圖，就此退卻的。可是，您的決意我已經感受到了，再以空白的言辭應對，對您也是一種侮辱吧。」天使又道。語氣中已經多了一絲沉重的肅穆。

呃，怎麼和我想的不太一樣？這個，不，我沒覺得這是一種侮辱啊？

「那麼，言盡於此，請接此劍！」天使「小姐」話音未落，卻只見聖光綻放，正常人的身形已經臨空變作了三米多高的巨人。週身到頭臉已經覆蓋在華麗的天堂甲冑之下，背後展開了六隻巨大的光之羽翼，赤色的審判之劍和藍色的憐憫之刃同時出現在了祂手中。

怎麼話說的好好的就要接劍了？天使小姐啊不，天使大姐頭，求求您再說點什麼啊，難道說所有的秩序善良都是這麼果斷的嗎？

多尼亞上校目瞪口呆到差點斷片了，等到他終於想起應該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對方竟然已經撲到了自己面前。看上去龐然的巨大身軀卻一點都不顯沉重，雙臂揮舞著刃長超過兩米的巨劍，卻毫無遲緩凝滯的笨拙感。

而一直到了這個時候，不管是他身邊的賽拉比恩中校，還是腳下的赤眼鷹號上的近五百人，亦或是周圍運輸船上的近兩千人的烏合之眾，竟然一個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等等，我……」他的話最終凝固在了如此。同樣凝固的還有他驚愕到驚悚的表情。此時，隨著藍色的巨劍從肩膀劈到了腰間，他的半截身體飛到了空中，一瞬間便斷了氣。

上校要感謝天使「小姐」的仁慈，用的是左右藍色的憐憫之刃。顧名思義，此劍乃是寬恕之劍，除了能當做法器給友軍們上神術buff加治療魔法之外，作為武器斬殺了對方時，會在一瞬間剝奪其性命，不用再承受額外的痛苦。要不然的話，被腰斬的倒霉蛋可往往會嚎上好久甚至寫上幾個字才徹底死亡的。

當然了，如果是被審判之劍砍中就更慘了，死了不算，靈魂還要被送到審判之女神菲頓的善惡天秤稱上一下，要是通不過搞不好還得吃上幾百年上千年的刑罰呢。

至於就在旁邊的賽拉比昂中校，只覺得腦袋「轟」了一聲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到了這個時候，塞拉比昂中校也確定了這個天使「小姐」應該是位神劍亞空了。兩米多長的大劍把上司當場腰斬卻一點都沒有傷到自己，便連輕微的擦傷碰傷都沒有。當然了，被多尼亞的血淋了半身就只能說是完美中的一點小瑕疵了。好在，熱騰騰卻臭烘烘的血淋浴也終於讓他從呆滯中恢復了過來，然後第一個入眼的，依然是天使「小姐」那雙金黃色的眼眸，藏在威風凜凜的頭盔覆面之下，卻顯得更加肅殺了。

「我，我，我……」

「所以，你們回去吧。我也不想要再造殺戮了。」天使開口道。聲音依然顯得柔和。

「我們，我們……」

「哦，原來諸位和這位指揮官一樣，都是至死都要履行職責的勇者啊！那麼……」

「不不，我們這就走，這就走！」在天使提起劍之前，中校先生終於以當機立斷的姿態大聲做出了回答。這大概他三十幾年的人生中最果斷的一次了。

「行動取消，你們誰反對，誰接受？」他隨手有以三十幾年人生中最強勢最有魄力的姿態對底下人大聲道。

「不反對啊，一定接受。」

「這是多麼英明的決斷，我們怎麼會反對呢？」

「是啊是啊，中校才是賢明的領導啊！」

「對啊，我剛才就覺得奇怪了，跑到這裡來打什麼七彩薔……」

「閉嘴，我們本來就是迷路的，什麼島，什麼七彩，什麼薔薇？根本就不存在？」

「是的是的，現在總算是找到回去的路了。」

「好在大家也都沒有什麼損失，那就是太好了。」

「就是可憐了上校，嗚，上校的話……」

「上校愛兵如子，和船上的士兵們玩躲貓貓的時候撞死了。對，就是這樣！」

大小軍官們就這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一邊開動著船轉向。他們就當是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也當天使不存在似的，更當船甲板上的那兩截屍體不存在似的，默默轉向飄然而去。除了船尾留下的一串半透明的奧術光帶之外，竟然連雲彩都沒帶走一片。

天使的視覺穿過了大霧，確定這幾艘船已經徹底跑遠再不回頭，這才收起了威風凜凜的法身，恢復成了原有的樣子。

她立在原地，過了好一會這才聽到了身後的聲音。

「薩蕾莉爾小姐。」

七彩薔薇歷史上第一位大天使長的「家臣」小姐回過了頭，看著從遠處向自己接近的，騎著一匹角鷹的精怪大叔。實際上，天使作為無性生物，稱呼為「小姐」並不合適，但大家都這麼叫，她也並不太在意。

來的是人正是為七彩薔薇島已經服務了快五十年的精怪老管家咖姆查大叔。此時的他，包括其胯下的角鷹也都是全服武裝甲冑在身。這麼矮墩墩圓滾滾的身體裹在一身鎧甲裡，背上還背著一柄大刀一口霰彈槍的造型確實是有點滑稽，但若是知道這也是個黃金4階的高手，別人大概就笑不起來了。

不過，就算是黃金4階，也趕不上敵人了。或許是現在的敵人都不行，做事都特別爽利果斷的原因吧。

「他們都離開了。經過了這次教訓，我想他們應該是不敢來了吧。」薩蕾莉爾道。

老管家點了點頭，看著敵人離開的方向：「但這樣也不能放心，我會讓大家時刻都保持警戒的，您就放心吧。」

島上藏龍臥虎，而且有不少人都有行軍打仗的經驗，這一點天使小姐是知道的。而且，根據當年統帥過千軍萬馬的大天使長小姐判斷，上面那百十個（凡人層面上）的高手組織起來，依托城堡和魔法塔的機關防守，等閒萬人大軍都會拿他們無計可施。

當然，島上還有更多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不過城堡下面就有相當規模的地窖，足夠他們在裡面藏身許久了。

「那麼，這是您要的……以太方舟的舵輪，還好奧魯賽羅老爺的保險櫃密碼我還沒忘呢。」老管家遞過去了一個船舵般的東西，只是通體呈現的是一種晶瑩剔透的溫潤白玉色，非常接近世界樹權杖的樣子。

看天使小姐接過了這物事，老精怪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緬懷和哀傷，但很快又從懷裡拿出了另外兩件東西，分別是裝在透明盒子裡的黑褐色冷硬泥塊，和裝著水晶瓶裡清澈到幾乎看不見的液體。

「這是永固息壤，以及水元素集結令。雖然不是必須的，但至少可以增加成功率。都是奧魯賽羅老爺上次用剩下的。呵，自陸希老爺讓您回來那這個，我就明白他想要做什麼了。」老管家道。

「我明白了，會盡快將它們送到的。」

「嘿，那麼，也請您轉告陸希老爺了，就算是有了這麼多準備工作，這種魔法也非常危險。如果可能的吧，還請他能放棄。就算是奧魯賽羅老爺當年，也冒了極大的危險，近乎九死一生了。更何況，陸希老爺要操作的規模比他還大，難度自然是幾何倍地增長……嘿，我這麼說了，他也一定不會聽的吧？」

天使小姐微笑頷首。

「好吧，那就請您告訴他，咱們這個世界啊，還沒有膚淺到需要七彩薔薇的傳人代代都需要冒著生命危險才能拯救。當然啦，如果他要是覺得，這麼做事最省事，最省心，最符合他作為一位施法者的美學，那就儘管去做吧！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而做，而不是為了別人而做，拉克西絲大賢者的傳人們，就是應該有這樣的瀟灑勁才好呢。」老管家伸出只有四個指頭的手，居然硬是閉起了一個大拇指，其貌不揚的大臉上也咧開了一個相當喜慶的笑容。

「這，就是奧魯賽羅老爺最後來不及給陸希老爺的教誨呢，老伽姆我啊，總算是帶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