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陸希，其實我後悔了

「嗨，如果你先叫人通知一下，我還可以提前準備你最喜歡的百菌鍋呢。」蒂德莉特嗔怪地道。就像是責怪孩子回家太突然的母親，嘴上雖然嘮嘮叨叨的，心裡卻早就開心壞了。

所謂的百菌鍋，說白了就是用一百多種蘑菇燉出來的湯。明明沒有放肉放骨，卻能熬出來高湯才有的香味出來。喜歡吃素的精靈並沒有太多特別符合陸希口味的菜品，而這種百菌湯便是其中之一，他不但喜歡喝，還喜歡拿來當火鍋涮肉吃呢。

不過，其中不少珍貴的菌子只有森林深處才會生長，需要新鮮的採下來，一個小時之內入湯，熬上一個對時才有起碼的效果。

陸希還記得，身為諾爾達最高政教領袖的蒂朵姐，為了給陸希做一頓晚餐，往往天不亮就跑到山裡去，然後再迎著早晨第一縷陽光跑回來。人家在吃早飯的時候，她卻在滿頭大汗地忙著醃製食材，熬製高湯。

她當然可以把這種事情交給底下人做。可是，蒂朵姐覺得，陸希就是喜歡她的手藝，所以每次都要親自動手……不過說實話，到五歲，陸希能搬得動鍋搖得動勺，手藝便已經超過對方了。

然而，家人親手端上來的飯菜，味覺從來都不是第一位的，不是嗎？

「我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嘛。」陸希笑道：「嗯，等妮可她們到了，再一起吃。」

「嘿，那你完全可以先派人過來通知一聲，和妮可她們一起過來嘛。」蒂德莉特說了和之前的科蕾賽爾幾乎一模一樣的話：「男孩子把女孩子丟到後面，這可太沒風度了。」

「嗯，的確是這樣。所以我以後一定會認真地向她們道歉的。」陸希點頭，在露台的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一直以來，蒂德莉特在蒼碧城的寢宮就幾乎就相當於是陸希他家，所謂「回宮就像回自己家」，對於陸希來說真的只是紙面上的意思，哪怕是他稍微大了一點，在附近弄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屋便也是一樣的。既然是家，當然就有屬於家人的各種各樣的生活氣息了呢。譬如說，這把擺放在露台上的小躺椅，便是陸希自己的專座，便連位置都沒變過。記得以前，陸希喜歡躺在上面，拿著一本書看——主要是史書傳奇、各國遊記和地理雜談，他也就是靠著這些來迅速瞭解這個世界的——躺椅的白玉石小圓桌上，從來就沒有缺過琳琅滿目的果盤，以及冰涼的蜂蜜水。

雖然是被妮可當傳小貓小狗撿回來的，但陸希在諾爾達的十六年時間，完全過的就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少爺生活，比在藍星家鄉前還要糜爛。若不是穿越之前便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怕早已經成個紈褲子弟了呢。

蒂德莉特倚靠在躺椅上點了點頭，笑吟吟地道：「嗯哪，我把小陸希教成了一個相當有擔待，而且親切謙遜的好孩子呢。總算是沒有辜負當初妮可當你個撿回來呢。唯一的遺憾就是，這樣的陸希卻變得玩世不恭了。到現在為止，你到底已經惹了有多少個女孩子啊？我可是一個個都記不住了呢。」

「嗯，下次我讓她們都來吧。一個個的給蒂朵姐倒茶。」

「我可不是你母親。」她笑著搖頭：「而且人家還相當年輕的呢。」

「嗯，現在說是我妹妹都有人信。」陸希笑著道：「過了那麼多年啊，我也變老了。」

「是越來越成熟，沉著、冷靜、威嚴和傲然都集於一身，現在已經可真是，嗯，越來越風華絕代了啊！一顰一笑都傾國傾城。我也算是看著你從一個小狗狗一樣的小可愛，變成一個可愛的玉娃娃，然後這麼一點點地長大，到了今天這樣。現在，你的艷……威名，從亞特拉斯大山，到索斯內斯的城邦，都無人不曉了呢。」

「其實你想說的是艷名吧。」陸希沒好氣地道：「哎呀呀，如果是幾年前，我還沒有離開諾爾達的時候，您每次這樣開我玩笑的時候，我都會暴跳如雷的。可是啊，到了現在，這種程度的惡意本人已經甘之如飴了哦，或者說早已經習慣甚至還開始享受而且還會換著姿勢享受了。這大概就是成長吧。」

「不不不，這只是單純被玩壞了吧？而且這樣的小陸希可就真的是越來越不好玩了呢。」

「嗯，我也覺得我越來越不好玩了。甚至是越來越面目可憎了呢。當年離開諾爾達的時候啊，單純想著，既然是我這樣的立場，一輩子都呆在溫暖的諾爾達宅著也實在是暴殄天物了。怎麼說也該搓火球的超自然力量才好嘛。」陸希笑著道：「可現在，卻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得到的很多，但不知不覺中，似乎是人為給自己加了好多責任了呢。」

「因為小陸希本來就是個很有責任感的好孩子嘛。」蒂朵姐道。

兩個人就這麼並排躺在躺椅上，看著露台遠處的青山密林和藍天發呆。他們好半天都沒有說話，完全放空了自己所有的思緒。這一直是大家都很喜歡的休閒「活動」，什麼都不幹，就這麼發呆上半天。有的時候是和妮可，有的時候是和姐妹倆一起，但和第朵姐一起卻很少。畢竟她是木精靈的最高政教領袖，而且還是大聖堂的樞機主教，就算是再懶散再不靠譜，也還是有很多公務的。

不過，相比起躺下去不到一分鐘就一定會隨著的妮可，陸希確實更喜歡和蒂朵姐這樣並排地躺在一起。彼此都清醒著，彼此都在發呆，也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就在旁，閉著眼睛，就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

……真是久違了呢。這種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管，直接睡過去的人生。哎呀呀，我當初要真的沒有隨奧魯賽羅老師離開諾爾達，現在又會是什麼樣呢？

「陸希。」蒂德莉特忽然道。

「嗯？」

「後悔嗎？」

「不好說。」陸希笑出了聲。他是真的覺得不好說的：「你呢？蒂朵姐。」

「我呀，在一千多年前離開諾爾達的時候，照著木精靈的算法，其實比當年的你還要小一點呢。」

「嗯，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說現在看上去蒂朵姐反而像是我的妹妹了呢。」實際上，擁有凡塵精靈王裔血脈的蒂德莉特，在外貌上一直都不算是姐系的。之所以被看做是極品御姐，畢竟是是經歷、經驗、身份和力量等等因素所產生的氣質氣場之類的玄之又玄的東西吧。

「呵，這種話只有討好人類的小姑娘才有用了呢，對我這種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歲，都不想算的老太婆可一點用都沒有哦。」蒂德莉特笑出了聲。單憑這時候，她似乎依然天真浪漫得宛若少女。她很開心地笑了好一會，這才慢慢地沉下了聲音，慢慢地道：「我們啊，擁有近乎於無限的時間，比起絕大多數同族還要多的時間，所以啊，就能夠肆無忌憚地浪費生命了。至少在那個時候，我是這麼堅定地認為的。」

「嗯，然後您就是那樣離開了諾爾達嗎？踏上了征途？這好像是一個典型的英雄小說的開頭呢。」

「確切地說，典型的英雄小說開頭本來就是以我們的故事為藍本的。不過，那時候的我啊，用逃離才更說得過去呢。不僅僅是諾爾達那麼簡單，而是自然之境。艾露恩的神官，以及未來的大德魯伊們，都是在那裡接受最核心的教育。」

「……嗯，又被稱為萬綠秘境的地方。整個諾爾達，我沒去過的地方就是那裡了。」

「不是不想帶你去。而是那地方乃是艾露恩神國的一部分延伸，和主物質世界諾爾達森林的一個交匯之所。有艾露恩的神意為憑依，若不是她的神國，亦或是掌握自然之力的德魯伊，是無法進入的。」

陸希心想我連極樂淨土都去過了呢。

「當然，你就算是去了也不會喜歡的。一池湖水，一片樹林，以及一成不變的日月星辰。如果在那裡呆上一百年，誰都是會厭煩的呢。於是，我便自己離開了那裡，但想到一定會暴跳如雷的大家，乾脆便連諾爾達也不回了。我覺得，精靈的生命很長，一直都這麼一成不變也實在是太無趣了。於是，我便離開了諾爾達。那個時候我可沒有一個奧魯賽羅指路，那個時候也不存在一個涅奧斯菲亞。到底要去哪裡，我也實在是一頭霧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當然了，我倒是聽人說過，奧克蘭乃是現代人類文明的搖籃，世間最強大繁榮的國度之一，便朝著西北方向去了。」

「可那時候正是所謂的戰國時代吧？」陸希道。

「嗯，稱王者不知多少，宣稱自己能繼承奧克蘭皇冠的野心家，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呢。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守著家業領土，等待站位的獨立領主；專營打點挖空心思壞事做盡只期盼能得到一份傳給後代家業的傭兵隊長；當然了，也有應運而生的『英雄』，和野心家其實只有一線之隔呢。」

「……野心家呀，雖然大約明白你說的是誰，但總覺得你似乎順便還埋汰了我一下呢。」

「嗯。我就是在埋汰你啊！講道理，你啊，和那傢伙在某些方面還真的很像。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都是一副天然的樣子，一副沒幹勁的樣子，可卻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想要什麼，自己應該幹什麼。」

「哦，真是這樣？那你不是早應該把我掐死了嗎？」

「是啊，原本就該如此的呢。」蒂德莉特笑道：「如果不是你還有好多地方更像他一些，你以為我不會嗎？」

「咦，是嗎？我一直以為他會是積齊了七美德，宛若在世聖賢一般的完美騎士。光是站在那裡，就能把偉光正飆車一百米遠，心思猥瑣的傢伙在他面前甚至連站都站不穩呢。和我這種明明崇拜赤旗卻生生把自己變成黑心大資本家的小布爾喬亞哪裡像了啊？」

「雖然不是太明白小陸希你又胡說八道了一些什麼，但那個人啊，可完全不是後世一大堆所謂英雄騎士小說裡描寫的那樣呢。他啊，只不過是個天然呆的笨蛋罷了。」

一千多年前，正值戰國時代的奧克蘭可不是現在這個安定繁榮的世界霸主——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規模不小的皇位繼承戰爭，但時間畢竟不算長，才幾年時間元氣就恢復過來了。那個時候，炎龍皇朝的德拉格爾家族幾乎絕嗣，以血脈宗法為根基的合法傳承序列就此算是完蛋了，便有的生出野心的各方諸侯。

在亂世，兵強馬壯者為王，可要是不動個真章，誰會承認對手才是「兵強馬壯」的那個呢？於是乎，塞洛克希亞和賽瑞迪爾地區的主人，平均每過五年時間就要換上一次呢。

帝都已然如此。而在荒野之外，亂兵、匪徒、失去土地只能落草的平民，以及趁勢而起的邪教徒們，將整個帝國都變成了一片混沌之中。

在一片寂寥的曠野之中，一個十*歲的青年男子，樣貌平平，體格也是平平，穿著一身平平無奇的騎士板鏈甲，手持一柄平平無奇的騎士闊刃劍和一面橡木圓盾，正和六個盜匪一般的大漢纏鬥著。他的劍技也平平無奇，除了基本功非常扎實便再沒什麼優點了。不過，他戰鬥的時候還算聰明，知道邊打邊走，盡力不讓自己被圍攻。何況對方也都是土匪烏合之眾，手裡的兵刃很難對那頂盔摜甲的年輕「騎士」造成大的傷害。

一陣纏鬥之後，當有兩名盜匪被斬殺，一名盜匪被卸掉了一條胳膊後，其餘人終於落荒而逃。

渾身都平平無奇的騎士長長地喘了一口氣，看著遠處，穿著一身連衫兜帽，遮住了頭臉的嬌弱身影道：「你沒事吧？」

……穿著連衫兜帽的蒂德莉特長歎了一口氣，心想方纔那幾個蠢貨要來打劫的時候，本姑娘已經準備全部格殺留一個帶路打聽消息的了。結果，你這傢伙突然衝出來是要鬧哪樣？結果一大半敵人都跑了哦。就這麼跑了哦。

「現在這世道真的很不太平呢。你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單獨上路呢？」

……你管誰叫小孩子啊？蒂德莉特露出了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但在兜帽之下卻根本看不出來。

「總之，我下一步要去格拉摩根，可以順便把你送到有人的城鎮裡去。」

……

「為，為什麼你一頓飯可以吃掉十九枚金幣七個銀角子還有四塊銅板啦？我跑了一年時間，也就才攢了那麼點錢呢。」

……

「是啊，我想要攢到足夠的錢，從伯爵大人把莊園給贖出來。是啊，我一定能當一個好領主的。這樣，貝爾卡嬸嬸他們家啊，羅納德叔叔一家啊，對，還有小列斯他們家，以後都會輕鬆很多吧。」

……

「嗯，這匹小紅馬是我上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救了當地領主的命，他送我的。說是有聖光靈駿的血統呢，雖然還沒有長成，但也是匹日行千里的好馬呢。你要去找家人，就騎著他去吧。還有哦，這點錢你拿著。嗯，這件皮襖也帶上保暖吧。」

……

「哈，我們居然又見面了。介紹一下，這是我剛剛認識的朋友克諾烏斯，你就管他叫小克吧？什麼，小克，你說什麼？唉，你說這是個女孩子？精靈？誒誒誒誒誒誒？」

……

「你居然是女孩子啊！這個，抱歉啊……那個，是叫你一直在用變形術遮住耳朵呢？什麼，你說你沒在臉上施法？這個啦，哇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同你講啊，我這個人臉盲，根本不知道你漂亮不漂亮，是男漢子的漂亮還是女孩子的漂亮！」

……

「世上，人人都有不同的幸福，但在這個時代，無論是國王、貴族還是百姓，卻都有這相似的苦難。要和我一起來嗎？小克！蒂朵！」

……

「其實，陸希，我啊……我後悔了。」蒂朵姐喃喃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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