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歸寧
九叔萬福 by 九月流火
2020-1-22 19:40
元日大朝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典禮, 程瑜瑾被折騰了半夜,第二天一早還得頂著沉重的九翟四鳳冠和太子妃翟衣,在大朝會上站一整天。
等晚上回去, 李承璟自知理虧, 對程瑜瑾百依百順。程瑜瑾恨恨瞪他,簡直不想和這個道貌岸然的人說話。直到了第二日歸寧,李承璟還是想笑又不敢笑,處處為程瑜瑾賠著小心。
初二慣例出嫁女回娘家, 程瑜瑾也不例外,要回宜春侯府。李承璟作為夫婿,自然陪同。
他們兩人去慈寧宮、坤寧宮告會長輩, 便登車朝宮外駛來。今日宜春侯府格外熱鬧, 程家得知了太子妃要回來,太子也將隨同, 全都早早提起心,如臨大敵。除了程瑜瑾,程家其他嫁出去的女兒, 程敏和程瑜墨, 今日也各自帶了夫婿家庭回來。
程老夫人一早就全幅披掛,正襟危坐,慶福郡主和阮氏等人也差不多, 各個都換上了最端正華貴的衣服。程敏受了徐家的囑託, 一大早就來了,還帶來徐家眾多小輩。程老夫人見了程敏面含欣慰,她難得見女兒一面, 一進門就將程敏和徐念春拉在身邊詢問。程敏雖然應和著,但是屋裡誰都沒辦法安心, 都隱隱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巳時左右,外面突然咚咚咚跑進來一個小廝。這個小廝還沒說話,屋裡女眷心裡全都咯噔一聲,紛紛站起身來。
即便小廝還沒說,但是女眷已經猜出來是太子和太子妃來了。果然,小廝還沒站穩,就急急忙忙喊道:「老夫人,夫人,二太太,皇太子和太子妃的車架已經出了宮門,侯爺讓夫人太太去二門迎接太子妃車鸞。」
程老夫人早就等著這句話了,聞言只覺得一塊大石頭落地,整個人都鬆了口氣。如今程元賢已經成了宜春侯,程老夫人榮升老封君,慶福郡主成了正經的侯夫人。下人不再以大太太稱呼慶福郡主,而是全都改口稱「夫人」。
程老夫人帶著眾人等在二門,過了一會,外面傳來太監拍手的聲音,提醒路人迴避。程老夫人低頭,領著眾女子給程瑜瑾請安:「臣婦叩見太子妃。」
馬車停穩後,眾多宮女圍上前,簇擁著程瑜瑾下車。程瑜瑾出來後,看見跪在地上的程老夫人,抬了下手,說:「地上寒涼,祖母快請起。」
程老夫人這才在丫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慶福郡主就跪在程老夫人身邊,程老夫人起身的時候她也起身去扶。程瑜瑾見了慶福,輕輕頷首:「母親。」
慶福郡主卻不能應,立刻規規矩矩給程瑜瑾行了個請安禮:「太子妃。」
「是我不孝,竟然讓祖母和母親在寒風中等了這麼久。祖母和母親快進來說話吧。」
程老夫人連聲說不敢,讓開通道,等程瑜瑾進門後,她才跟在其後。程瑜瑾進屋坐好,笑著對程敏點頭:「姑姑,您今日倒來得早。」
方才程瑜瑾在二門只和程老夫人、慶福郡主說了話,程敏身為姑姑,並無親口得太子妃免禮的殊榮,直到此刻進了屋,程敏才能和程瑜瑾說上話。
程敏受寵若驚,立刻笑道:「不敢當。臣婦思念母親,兼之想早些來迎接太子妃,便特地起了個大早。」
程敏說完,立刻輕輕推了身邊的晚輩一把:「你們幾個,還不快來拜見太子妃?」
程敏這次帶來的不止有徐家的姑娘,還有徐家的幾個少爺,幾個少年都在前面迎接太子呢。奇怪的是,徐之羨卻不見了。程敏解釋道:「臣婦那個討債冤家如今被他祖父、父親逼著進學呢。他父親打算來年打發他進官場,他整天沒個正形,在家裡便罷了,去衙門怎麼得了。他父親著急,拘著他在家讀書,不讓他出門。」
程瑜瑾點頭,笑著說了句「二少爺進學是好事」,便不再多問。在程瑜瑾剛剛守孝那段時間,徐之羨大聲嚷嚷過想要娶她這類話,無論徐之羨到底是因為什麼不肯見她,無論這是徐家授意還是徐之羨自己的主意,程瑜瑾現在已經成了太子妃,這些瓜田李下的事,還是避諱些好。
程敏壓著幾個姑娘給程瑜瑾見禮,程瑜瑾笑著點頭,讓連翹一人給了一份見面禮。徐家幾個姑娘對程瑜瑾又好奇又敬畏,行禮時只敢用餘光看程瑜瑾,拿到太子妃的見面禮後,忍不住握在手裡前後翻看。
外面包著的荷包精美雅致,不說裡面包著的東西,僅是這個荷包,就已經不是凡物。而且徐家幾個姑娘幾個無論嫡庶,荷包都是一模一樣的,從外面並不能看出來高低貴賤,但是悄悄試探手中份量,恐怕裡面還是有區別的。
程敏暗暗感嘆,程瑜瑾不愧是當了太子妃的人,入宮後做事越來越滴水不漏。程敏陪著程瑜瑾說話,慢慢問起淑妃的事。程瑜瑾也不耽擱,讓杜若將淑妃娘娘託她帶出來的包裹遞給程敏。
淑妃和程瑜瑾不同,淑妃還不到能隨便召家人進宮的位份,所以如果想給家裡人傳些東西,就格外麻煩。淑妃的這些東西當然能通過太監傳遞,但是一來要破財,二來惹人注意,不妨讓程瑜瑾藉著歸寧的時機捎出來。
而程瑜瑾應承此事,當然也特地存了和淑妃乃至昌國公府加強走動的心思。人情往來人情往來,便是有來有往,感情才能越來越密切。
慶福郡主和阮氏眼睜睜看著程瑜瑾和程敏交流宮裡的事,滿口都是淑妃、皇后、太后,還當著眾人的面遞給程敏一包東西。程家眾人面面相覷,都感到一絲落後於人的尷尬。
程敏拿到淑妃的書信和包裹眉飛色舞,志滿意得,她親手將淑妃娘娘的書信交給婆母和大嫂,這在徐家當然是極有臉面的事情。因此,程敏對程瑜瑾笑的更加熱切。
程敏才剛剛將東西收好,外面就傳來聲音,阮氏蹭的一聲站起來,險些撞翻茶盞:「墨兒來了!」
丫鬟們也接連迎到外間打簾子,彼此傳話道:「是二姑奶奶。」
阮氏快步走向門口,屋裡其他人慢慢站起身,雖然露出了迎接的姿勢,但是並沒有像阮氏那樣迎出去。阮氏思女心切,但是其他人可各個比程瑜墨輩分高,斷沒有她們去迎接程瑜墨的道理。而程瑜瑾,更是穩穩坐在位置上,將視線轉到門口,就已經算給程瑜墨面子了。
程瑜墨進屋,看到阮氏立刻紅著眼睛喊了聲「娘」。她和阮氏拉著手進暖閣,見了裡面的人,又一一問好:「墨兒給祖母,大伯母,姑姑請安。臣婦參見太子妃。」
程老夫人暗暗皺眉,程瑜墨這話說的失禮,她怎麼能將太子妃放在後面?程老夫人悄悄去看程瑜瑾,發現程瑜瑾笑容溫和,並沒有降罪的意思,便也只能壓下擔心不提。
在座的一個身份比一個高,程敏又是個外嫁女不好出口招攬,慶福郡主只能代替程老夫人,招呼程瑜墨道:「二姑奶奶來了。今兒天氣冷,二姑奶奶路上可被凍到了?」
「這倒不曾,謝伯母關心。」
慶福郡主應了一聲,又問:「這一冬天我懶得出門走動,已經許久沒見過霍家老夫人了。霍老夫人近來身體可好?」
聽到霍薛氏的名字,程瑜墨臉色略有僵硬,淡淡點頭道:「婆母身體一向都好。」
當初程瑜墨流產的事程家眾人都知道,現在突然提起霍薛氏,氣氛尷尬,程敏連忙笑著圓場:「好了好了,墨兒剛剛進門,身上斗篷還沒脫呢。暖閣裡地龍燒的足,一冷一熱的,小心得傷寒。」
眾人都笑著附和,程瑜墨鬆了口氣,在丫鬟的服侍下解下大斗篷,露出裡面的家常衣服。這段功夫婆子搬來了繡墩,程瑜墨由丫鬟攙扶著,坐在阮氏手邊。
程瑜墨剛才的斗篷又厚又重,看著就讓人覺得累。許是為了顯氣色,程瑜墨特地在下面穿了一身紅色襖裙,大紅的長襖壓著大紅的百褶裙,立領和袖口處綴著灰鼠毛。
這一身可謂亮眼至極,但是她太瘦了,手細的幾乎只剩骨頭,臉雖白,但是卻是不太健康的青白色,隱隱都能看到血管。配上大紅衣服後,並沒有將她的臉色映襯的紅潤,反而顯得她尤其伶俐瘦小,幾乎連衣服都撐不起來。
被紅彤彤的顏色一照,簡直像是大病初癒、有氣無力一樣。
程敏看了忍不住在心裡嘆氣,程瑜瑾今日也穿了一身紅,可是程瑜瑾穿著便是人比花嬌、明艷四射,換成程瑜墨,就顯得長襖拖拖沓沓,衣服壓主。
眾人憐惜程瑜墨剛剛流了產,都沒有提起她氣色很差。眾人坐著說了一會話,院外傳來一陣問好聲,其中還有給太子的請安聲。程瑜瑾馬上就反應過來,是李承璟和程元賢等人過來了。
隔間裡的女眷全都站起身來,本打算恭迎在門口給皇太子請安,可是才走了一半,李承璟就已經掀簾子走進來。眾人一看忙不迭蹲身,李承璟只是隨意揮了揮手,說道:「程老夫人和侯夫人不必多禮,請起吧。」
他雖然這樣說,但是眼睛完全沒有看程老夫人等人,而是徑直走到程瑜瑾身前,握著她的手將她扶起來。
李承璟到後宅,自然是程家男子一起陪著過來的。此刻所有人的夫婿一同進門,唯有李承璟直接走到程瑜瑾面前,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親手扶住程瑜瑾,動作自然而然,毫不避諱。
其他夫妻都端著手站著,看見這一幕,齊齊失聲。
慶福郡主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眼睛落在太子的手上,簡直不敢相信。尋常男人都要在外人面前端著大老爺的架子,和妻子說句話簡直像是屈尊紆貴一樣,而李承璟貴為皇太子,竟然為程瑜瑾做到這一步?
慶福郡主的想法還沒落,程元賢便拱手喊了句母親,慶福郡主收回心思給程元賢問好,程元賢也不過點頭應了一聲,架勢十足。
其他夫妻狀態都差不多,尤其程敏、慶福郡主這些是老夫老妻了,已經分房睡許多年,見了面打聲招呼就已經是極其給正妻體面,肢體接觸早就沒了。
而這時,李承璟還握著程瑜瑾的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低聲問:「還頭痛嗎?」
昨晚朝賀,程瑜瑾免不了飲酒,今早醒來的時候就有點頭痛,但是並不嚴重,不至於影響日常行動。程瑜瑾搖搖頭,說:「早就沒事了,我又不是瓷做的,怎麼就至於這樣嬌弱了?」
他們兩人低聲說話,其他人見著,相對無言,最後還是程敏笑著說:「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感情真好。我們老夫老妻,比不得你們少年人,新婚燕爾,情深意濃。」
這話滿是調侃,程瑜瑾臉頰微紅,不好意思介面,是李承璟笑著應下:「她酒量不好,一旦沾酒,第二天起來總是要頭痛。昨日朝賀,她又喝了不少酒,我若是不看著,她肯定又說沒事。」
滿屋子人笑了,程敏瞧著程瑜瑾,說:「太子妃從小便是這樣的性子,無論有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撐著,從不肯和大人說實話。如今可算有人管著你了。」
男人的臉皮似乎天生厚一點,程瑜瑾做不到像李承璟一樣笑著應承,只好在眾人的打趣中低頭,避開程敏調笑的視線。
程老夫人見狀心生感嘆,多麼熟悉的一幕啊,程老夫人記得李承璟還在程家的時候,就經常提醒程瑜瑾喝水喝茶,當時程老夫人還覺得這兩人真有夫妻相,後面果然成了夫妻。
而且一舉一動,像極了世人想像中的完美家庭。天底下夫妻模板,就該照著這兩人刻。
程老夫人咳了一聲,說:「太子對太子妃細心體貼,老身看著著實欣慰。都別站著了,進裡面說話吧。」
眾人齊齊應聲,相互禮讓著往裡走。無疑,程瑜瑾和李承璟成了眾人注目的中心,他們倆進屋後,正堂彷彿呼啦一聲就清淨了。
程瑜墨站在最後,嘴唇蒼白,面無血色,連上好的胭脂都遮不住。程敏方才為了顏面好看,說他們是老夫老妻,不及少年夫妻親密。可是,程瑜墨和霍長淵也是剛成婚的年輕夫妻啊。
中秋出宮後,霍長淵果真將蘇可兒嫁了出去,無論蘇可兒和霍薛氏怎麼哭鬧,他就和鐵了心一般,完全不留情面。程瑜墨以為闖入他們婚姻的第三者走了,他們就能恢復原樣。可是感情就如瓷器,即便恢復平靜,看起來光亮如初,但是那道裂痕,永遠橫亙在那裡。
程瑜墨便又覺得,或許是他們不小心失去了一個孩子,霍長淵心有芥蒂,才變成這樣。沒關係,她還年輕,等他們再有了孩子,霍長淵一定會變回來。
程瑜墨為自己鼓足了勁,可是這時候她才發現,她和霍長淵基本沒有交流了。因為剛被宮裡訓斥過,霍長淵不能納妾,只能繼續在她屋裡睡。可是即便兩人同處一室,一天到晚,他們倆時常說不著一句話。
程瑜墨感到可怕,這不就是她從前最鄙視的,大伯母慶福郡主和程元賢的婚姻模式嗎?她從前對慶福郡主畢恭畢敬,可是私底下,十分不以為意,甚至不憚惡意地想,慶福郡主又老又兇,像個母老虎一樣,難怪男人不願意碰她。程瑜墨那個時候年輕、活潑、青春美麗,被哥哥和表兄弟們捧著,她信心滿滿地覺得,自己日後嫁人,必不會如此。
她看不上周圍長輩平淡如水、完全在死熬日子的婚姻,並且武斷地想,誰讓這些女子沒有魅力,抓不住男人的心。她那個時候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成為其中之一。
程瑜墨慌了,開始想方設法和霍長淵親近,她當真覺得只要他們再懷上一個孩子,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可是程瑜墨這時候發現,她對霍長淵沒有吸引力了。
霍長淵看著她,平靜耐心,似乎是忍耐又似乎是疲憊。他不再在她面前端著侯爺的架子,不憚於在她面前表現自己最差的一面,程瑜墨覺得這是好事,說明霍長淵當她為自己人,才不再浪費精力。可是霍長淵看向她的目光中,再沒有欣賞、打量、□□,也不會留意她的穿著和打扮,明明他對其他媽的鬟並不是如此。
他看她,再不以看女人的角度。
恍若伏暑天氣墜入寒窟,程瑜墨腦子都呆了。為什麼會這樣呢?霍長淵為什麼也會變成這樣?
程瑜墨消沉了很久,最後告訴自己,這是這是夫妻感情必經之路,婚姻的最終歸宿。熱戀如一把火,等燒乾淨了,最終會回到平淡如水的生活中。
程瑜墨一直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她和霍長淵有感情基礎,已經比那些盲婚啞嫁最後成了怨偶的夫妻好了許多。他們如今互不說話,只不過是順應婚姻發展規律罷了。
可是今日程瑜墨親眼看見太子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程瑜瑾,程瑜瑾也站在太子身邊,聽到眾人的調侃含笑垂眸,理所應當地躲在太子身後。說到醉酒的時候,程瑜瑾還悄悄瞪了太子一眼,太子瞥到,也只是笑。
他們的這些動作日常而瑣碎,平平淡淡像民間夫妻過日子,但是其中的張力完全不同。
愛是瞞不過人的,同樣,不愛也是。
程瑜墨心情突然就墜入深淵,她給自己找出來的、脆弱的藉口再也欺騙不了人。這些小動作並不打眼,但是絕對做不得假。無論演技多麼高超,裝的多麼恩愛,一對夫妻實際相處如何,是騙不得人的。
為什麼呢,程瑜瑾明明那樣無趣。程瑜墨忍不住想,她比程瑜瑾活潑有趣,也比程瑜瑾討人喜歡,她和霍長淵還有救命之恩的情誼,為什麼她和霍長淵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是不是當初,她真的嫁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