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 大老爺,升堂了嗎?
我不是佞臣啊 by 千里風雲
2020-1-22 19:37
當著全衙上下的面,姚璟就是再想袒護何瑾,也不能做得太過分。無奈之下,他只能讓值堂親隨接了狀紙。
可隨後看上一眼,面色不由凝重起來。
最後看完時,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放下狀紙,凝肅開口問道:「何瑾,你這狀告之事可屬實?」
「人證物證,卑職已命人辦妥,大老爺開堂審問一番便知。」何瑾也鄭重回復,隨後恭敬一禮道:「請大老爺升堂!」
姚璟慎重地望著何瑾的眼神,看出這眼神裡沒有任何退縮和膽怯。
隨後,他氣勢不由一變,威儀如山,開口道:「好!按照禮制,如此大案,非但要升大堂,更要敲響登聞鼓!來人,著命即刻去辦!」
很快,咚咚咚的鼓聲響遍整個衙門......
一旦鼓聲響起,非但要召集所有胥吏衙役,更還要聚攏百姓旁聽——例如上次生員們鬧堂一事,滿城皆知,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此時衙門裡的書辦幫差們,一個個還都不知怎麼回事兒,可隨後聽到消息......禮房那裡快吵翻天了!
「押上,我賭何令史贏!」
「何令史是厲害,可劉不同卻是只笑面虎。薑還是老的辣,我押劉吏目!」
「你懂個屁,何令史邪功護身,上司剋星,就算劉不同也不行!......」
衙門外聽到鼓聲的百姓,也罕見地看到,那些門禁卒子將儀門的柵欄撤開了,擺在了大堂的門前。
有知曉登聞鼓意義的百姓,壯著膽子向平日從不敢進的衙門走去,果然看到大堂這裡此時已人人肅穆而立。
是的,是大堂,而不是平日理政斷案的二堂。
升二堂時,知縣一般只穿戴公服,使喚的吏役一般也限於值堂書吏和經承差役,與事件無關之官吏則不必出現。
可升大堂則縣官必須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齊集排衙,其鄭重程度遠高過前者。按規制,一般只有宣讀聖旨、奉旨辦差、或者有特別重大案件時,才會升大堂!
此時整個大堂當中,瀰漫著一股凝重肅殺的氣氛。不用衙役們吩咐,這些百姓便自動噤了聲,等待著大老爺升堂。
後衙的姚璟,已沐浴焚香完畢,除掉公服換穿上了朝服。
穿戴完畢,他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不由感到沉重的責任壓在肩上:為天子牧民,為百姓主持公道,正是自己穿這身朝服的意義啊!
縱然這些時日,自己已漸漸在衙門裡打開了局面,其中少不了劉不同的一份配合。但倘若何瑾的狀告屬實,他也絕不會只因為這個,便徇私枉法!
想好這些,一臉堅毅的姚璟走入大堂坐定,清了清嗓子開口道:「諸位同僚、鄉親百姓,今日擊鼓,是要審理一樁多年前的人命積案!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本官不敢不慎,故而才會如此。」
話音落下,何瑾便帶了一人上堂。
那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婦人,她衣衫單薄、蓬頭垢面,看起來困苦至極。尤其雙目乾涸,早已不能視物,全靠何瑾的攙扶引導,才能慢悠悠地來到這裡。
「劉不同,你來看看這是何人!」
其實,自何瑾一帶這老婦人上堂,劉不同便已發覺了。
一看到這婦人,他先是恍惚了一下,可隨後便面色劇變,忍不住失聲驚詫:「怎,怎麼可能是她?......」
而此時,老婦人一聽劉不同的聲音,孱弱的身軀猛然顫抖起來。終於某一刻,她陡然跪在了地上,仰天厲吼。
「蒼天啊!就是這惡賊,害了我兒性命!.......老婆子我早就看不見了,可這聲音,這聲音......老婆子一輩子都記得,都記得啊!......」
這一聲悲慼淒厲的哭嚎,一時猶如夜梟啼叫、杜鵑泣血。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時,又不由感同身受、渾身顫抖!
可想而知,這位老婦人是蒙受了多大的冤屈,才會發出如此的悲號!
悲號過後,老婦人摸摸索索地,向劉不同一步步逼近。那一雙早已無光的眼窩裡,似乎正射出無窮無盡的怨恨之光,要將劉不同洞穿融化,將他生吞了下腹!
「你還我兒命來,還我兒的命來啊!......我兒一向老實本分,可你這等惡官為了擺威風、耍手段,就生生打斷了他的腿,故意活活讓他疼了兩個月才嚥氣!」
「兩個月來,我找遍了城裡所有的大夫,可他們都受到了你的恐嚇,不敢為我兒治傷......我兒死後,我就一直上告,可怎麼都進不了衙門的大門兒。」
「後來才知道,是你早就交代了那個該死的汪卯明,刁難瞞報,讓老婆子我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老婦人一邊摸索著尋到劉不同,一邊忍不住哭嚎:「從此以後,我這老婆子就哭瞎了眼,一直靠要飯活到了現在......我早就該受罪死了,可就是死不成!可恨老天爺,怎麼就沒把你這個惡胚先收了!」
劉不同駭然,他怎麼都沒想到,一樁七年前的案子,竟生生地被何瑾給翻了出來!
記得那一年,他剛調來磁州沒多久,在西河莊謀下了兩千畝的良田。可那片良田獨佔了與吝家莊共用的水渠,導致吝家莊的鄉民忍無可忍,扒開了水渠灌溉。
他聞訊後,當即帶著胡不歸和一些爪牙,挨家挨戶地將那些吝家莊的鄉民收拾了一番。在對付吝金寶的時候,因為捕快幫役將吝母推到在地,吝金寶便還了手,還罵了他劉不同一句。
而他便打算趁機殺雞儆猴,當即讓捕快幫役們摁住了吝金寶,親自動手打斷了吝金寶的兩條腿。隨後,又暗地裡散出了消息,敢給吝金寶治傷的,就是與他為敵!
如此一來,他劉不同的威名,果然在磁州傳了出去,效果立竿見影。
只不過,就在他覺得目的已然達到,用不著再留這老婆子當典型的時候,派去殺人滅口的胡不歸卻告知他,老婆子忽然不知未何便沒了蹤影。
當下,他又派人找遍了全城,都未找到。漸漸的,也就忘了此事......可想不到,今日此事竟又浮出了水面!
「大老爺,這瘋婆子是誣告!」
劉不同下意識地辯駁,可隨後又想到了什麼,面色一喜,道:「不,她這是在咆哮公堂,擾亂視聽,按律當掌嘴二十!」
姚璟聞言面色陡然氣恨無比,他敢發誓:自己從未見過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就這麼一瞬間,他對劉不同僅有的一點點好感,全都消除殆盡。唯有惱怒的恨意難平,真想自己親自上前動手,先抽劉不同二十個巴掌!
然而,他不能......
相反,他還要支持劉不同的說法。因為律法無情,官與民之間又隔著巨大的不公......老婦人不懂這些,當然就吃了大虧!
可,可面對這樣悲憐的老婦人,他又如何下得了手?
就在姚璟沉凝不語、左右為難之際,堂上的何瑾卻忽然開口了。他完全避過劉不同的指責,輕悄悄地來了一句:「大老爺,可以升堂了嗎?」
姚璟聞言,陡然間雙眼一亮,不由醒悟起來:「沒錯,這還未升堂,又怎生算是咆哮公堂?嗯,升堂,升堂......」
底下老宋和老吳登時帶頭兒,帶著皂隸將水火棍如雨點般敲打著地面,發出低沉而凝厚地呼聲:「威——武——」
劉不同則鼻子都快氣歪了,恨恨地看向何瑾,似乎要將這少年吞入腹中才解恨!
然而,何瑾卻鎮定自若地回視著他。那雙清亮的眼睛裡,又一次閃出了冷幽幽、寒人肺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