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娘的,要溫柔慈愛啊!
我不是佞臣啊 by 千里風雲
2020-1-22 19:37
明朝弘治十三年的第一場雪,來的似乎比十二年早了些。
北直隸彰德府磁州的一戶人家,躺在被窩裡的少年,迷迷糊糊地聽著窗外窸窸窣窣的動靜,便想到是鹽粒一樣的小雪從天而降了。
他翻了個身,將身上單薄的棉被又裹緊了一分,嘟囔道:「弘治年間,果然是小冰河期啊......」
話音剛落,房門就被人猛然推開。
屋裡僅有的一絲暖和氣兒,全被門外的冷雪給吹散了。緊接著,又是一聲潑辣的河東獅吼:「兔崽子還不起床,這都什麼時辰了?!」
推門的是一位婦人,身量高挑,容貌生得很是秀麗,一雙眼睛也黑白分明,非常的有神。只不過,生活的重擔壓抑積蓄在心中,使她面容上不由多了一絲憔悴。
少年看到這婦人,立時嚇得一哆嗦。
但一想起自己目前的狀況,又趕緊裝出一副懵然虛弱的樣子,支支吾吾地開口:「娘......我頭疼,暈乎乎地難受。」
天可憐見,這個稱呼他是用了多大勇氣才說出來的——畢竟,前世他何瑾年歲跟這少婦也差不了多少,可穿越到這裡後,發現明朝人結婚是......真的早!
他娘崔氏今年芳齡三十。在何瑾那個時代,這可能是還未出嫁的年紀,喊姐人家恐怕還不樂意。
可在這個時代,何瑾今年卻已十四歲了......
崔氏卻不由冷笑起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罵道:「裝,接著給老娘裝!腦子燒壞那病,你六天前就好了,還想跟老娘耍這點小聰明兒?」
「你,你已經知道了?」何瑾頓時一臉震驚,接著就疼得齜牙咧嘴求饒道:「哎,哎,娘,你輕點,我可是你親生兒子.......當娘的,要溫柔慈愛啊!」
疼著叫了兩聲娘後,他忽然發現這個稱呼,竟也沒那麼彆扭難為情了:怎麼說呢,賤人就是矯情!
對於老娘的潑辣凶悍,何瑾雖然嘴上抱怨,但心裡是沒丁點兒怨氣的。
六天前穿越來後,他已將這戶人家底細摸得很清楚了:不得不說,這戶人家......可真不是什麼穿越的首選!
嗯......嚴格來說,兩年之前,這家的光景還是可以的。
便宜老爹是衙門的一名典吏,工食銀加些常規陋習很是夠養家餬口,甚至還讓兒子讀了一年半的書。
然而,兩年前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便宜老爹被白蓮教逆匪襲殺——據說這倒霉孩子在門口親眼所見,直接被嚇得大病了一場。
家裡頂樑柱一倒,沒了收入來源,日子立時一落千丈。
衙門裡雖給了些燒埋錢,可料理完喪事兒還要給兒子看病,那點燒埋錢根本就不夠。就算動用了積蓄,可這兒子兩個月來時好時壞,一直沒好利索,人也變得呆呆傻傻的。
崔氏就這樣一邊照顧著兒子,一邊接了個漿洗縫補的活計,日子過得很是辛酸。直到六天前何瑾穿越過來,才算意外地解救了這個家庭。
「你爹死得不明不白,家裡就剩你一個男人。如今你也十四了,也該學著撐起這個家了!」崔氏嘴上罵著,似乎又被勾起了傷心事兒,不由眼淚就要流出來。
但她是個要強的女人,眼淚還未流出,面容上不認命的堅韌已後來居上。
調整了一下心態,她又換了溫和的語氣,苦口婆心道:「瑾兒,娘知道親眼看到你爹遇難,是真被嚇病、嚇傻了。可你爹終究已經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聽娘的話,從今兒起就振作起來,出去好生找個差事兒。別再出去鬼混,別那麼不懂事兒了,行嗎?」
「娘,家裡的光景我是知道的。」何瑾面上不由泛起了無奈,攤手說道:「但像你那樣起早貪黑的苦幹傻干,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頓了一頓,他便闡述了自己的觀點,道:「做人呢,最重要的是有理想!」
崔氏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殺氣,是那種想動手幹掉自己兒子的怒氣。可她卻很好地掩飾了起來,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柔聲問道:「那瑾兒想做什麼?」
「當官兒啊,最好當貪官!」何瑾沒看出婦人的冷厲,反而一下來了興致,語如連珠地說道:「娘啊你看,這時代士農工商、等級森嚴。你所處的等級越高,享受的權利就越大,反之,受到的限制就越大。」
「兒子的腦子裡,倒有很多掙錢的法子。可一個無錢無勢的百姓去經商,能守得住萬貫家財,能不被人眼紅霸佔了?」
「所以,只能咱先有些實力,再把生意做起來。到時候,別說過上爹還在的那等寬裕日子,就是一躍成為豪門,也不是不可能啊!」
何瑾說著說著,聲音便越來越小、越來越慢了。因為這時他發現老娘眼中的殺氣,已凝為了實質,黑亮的眼珠子也滴溜溜地四下亂瞅。
終於瞅到床腳的笤帚,崔氏一把抓了過來,劈頭蓋臉地就向何瑾頭上砸去:「當官兒,還想當貪官兒!人家官老爺那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那塊料兒!」
何瑾趕忙一邊躲閃,一邊起床穿衣,嘴上還喋喋不休地說道:「親娘咧,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是要謀殺親子啊!」
最後,他委屈地語重心長道:「當娘的,一定要溫柔慈愛,要給兒子母愛的關懷啊!......」
崔氏陡然停頓了一會兒,疑惑地問道:「母愛的關懷?」
何瑾點點頭,目光裡露出幾許期待。
母子二人陷入短暫的寂靜......
片刻之後,小屋內忽然爆發出清脆憤怒的啼吼聲,一口的標準鳳陽官話。
「你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爹娘辛辛苦苦讓你念了兩本書兒,別的沒學到,就學會了亂造詞兒頂嘴啊!」
何瑾嚇得連忙穿好了衣,拔腿就往門外跑。
「你個不孝子給我站住!」崔氏追著就來到了院子,望著那跑得已一溜煙兒的背影,不由氣得叉腰大罵:「有本事兒晚上別回來,回來老娘就打斷你的腿!......」
可沒一會兒,她便覺得大早上揍一揍兒子,心情陡然好了很多。隨後便哼著小曲兒,轉身洗衣服去了。
......
走在青石鋪就的大街上,兩邊的商舖古色古香。縱然天上還飄著小雪,可街上古裝衣裙的姑娘清秀靈透,如同畫中人兒一般。
街上人流如潮,何瑾卻沒一絲欣賞的心情!
今天已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七天,可距離當貪官的人生目標,卻仍舊十分遙遠,心情也十分的灰暗。
想當官兒就要考科舉,想考科舉就要讀書作八股。可何瑾卻知道,就他那樣的家底兒,勉強生存都是問題,更別說養出一個讀書人來。
好在,他不是個只會抱怨、眼高手低的人。七天的時間裡,心中已有了些盤算。
在張大爺的燒餅鋪前,靠刷臉得了兩個新鮮出爐的燒餅後,他啃完就來到了衙前街上最熱鬧的醉東方酒樓。
然後,就一屁股蹲了下去。
從出門兒的時候起,他的臉上的神態就換了,由之前跟老娘鬥智鬥勇的機靈活泛,換成了一張癡癡傻傻、兩眼呆然的模樣。
蹲在醉東方酒樓角落邊後,他也什麼都不幹,就直楞楞地看著天。彷彿,正在思索著人生三大終極哲學命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不一會兒,一位貂裘華服的公子哥兒就出現了,看著何瑾的模樣不由笑道:「嘿,何傻子,我給你十文錢好不好?」
何瑾慢悠悠地看向那公子哥,嘿嘿傻笑:「好......」
公子哥兒排出故意排出十一枚銅錢,然後看著何瑾一枚一枚地數起來:「八、九、十......怎麼多了一個?不行不行,十以上的我記不住數兒,這個還給你!」
公子哥接過那多出一文錢,不由哈哈大笑:「果然,果然是個傻子啊......這年頭兒,竟然還有人嫌錢多的!」
說罷,公子哥就招呼著,身後的一眾狐朋狗友:「你們誰還來,快試試他是不是真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