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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賢者之愛 by 山田詠美

2020-1-21 19:42

  那是直巳五歲時的事。所以是眞由子二十七歲冬天的事。

  年終將至時,眞由子受百合之託,陷入被迫暫時照顧直巳的窘境。不,窘境這種說法不正確,因爲她期望隨時都有這種機會。但基本上還是要擺出一副很爲難的樣子。畢竟以沒有小孩的單身女子而言,這樣比較自然。

  百合隨著丈夫諒一去歐洲做取材旅行。雖然照規定要有一位編輯同行,但少了這個當祕書的太太還是很不方便。最重要的是,若沒有百合陪伴,諒一說他會很無聊。

  「他的年紀明明比我大很多,居然還跟小孩似的鬧彆扭。」

  百合語畢聳聳肩,眞由子也和她一起笑,但內心卻暗忖:「她依然深信不疑,認爲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才會輕易來拜託我這麼重要的事。搞不好日後想起今天的事,她會後侮一輩子。」

  百合的丈夫,也就是直巳的父親澤村諒一,這時已是人氣作家,筆名澤諒一。百合說他年紀比她大很多,她比眞由子小兩歲,所以和諒一應該差了十七歲,確實是大很多。可是小時候,並沒有這種感覺,只覺得是個有點另類的哥哥,所以眞由子叫他諒大哥。此時眞由子反芻著昔日記憶,不由得暗自微笑。圍繞著自己的世界,如今已和當時迥然不同。

  「去歐洲取材,還順便在那裡過年,會不會太奢華啊?泡沫經濟早就破滅了哩。」

  「後半段是私人行程,所以我們要自費。妳也知道我們一直很忙,連蜜月旅行都沒能去,現在直巳也終於沒那麼難帶了,所以想說剛好是個好時機……」

  「所以就叫我當保母,你們夫妻倆延後回來,在那裡享受蜜月?」

  「哎唷!除了眞由,我找不到人可以拜託嘛。直巳又很怕生,我實在不敢交給別人帶。對了,一開始我就確實問過他喔。我問他,你要跟爸媽去國外?還是要去眞由那裡住?結果,他選後者,說要跟眞由在一起!」

  「既然都這麼說了,我也無法拒絕啊。」

  眞由子故意如此嘟囔,但其實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出版界到了年底年初的連假時期,通常會提前把工作做起來,雖然忙得天翻地覆,但也比一般人更早開始休假,可以有比較長的連休假期。更何況,眞由子這時沒有戀人可以一起過節,同住的母親也預定在年假期間,和過世的父親的姊姊,也就是姑姑一起去溫泉之旅。換言之,眞由子無須顧慮任何人,可以和直巳共度這段時光。

  她向母親說,要代爲照顧直巳,母親先是應了一句「哎呀」,然後問:「眞由,妳眞的願意?」

  眞由子回答:「當然願意。」結果母親一臉不滿地看著她說:

  「我從以前,就不太喜歡百合。她搬來隔壁後,立刻就泡在我們家不是嗎?我認爲她是個厚臉皮的孩子喔。」

  眞由子當然早就知道母親這種感想,但她一直裝作不知道,現在也以一副完全讓人感受不到惡意的口吻說:

  「可是,媽,妳也知道他們家……」

  「對啊,我當然知道。那種家庭,確實有讓人同情的餘地。可是我對那個女孩很棘手。我覺得她從小就很可怕,讓人有種莫名的恐懼感。我甚至覺得,她會把我們家搶走。」

  「這也太離譜了。」眞由子故意面露苦笑,但內心很佩服母親的犀利直覺。

  眞由子的家位於山手,現已重新改建變小了,但小時候是有廣大庭院和獨立偏屋的大宅邸。繼承這座代代相傳大宅邸的祖父,在她幼小的心靈中也是頗具聲望威嚴的人,但父親一點也不像他。高中家是代代醫生世家,父親卻把醫院的經營讓給弟弟,也就是眞由子的叔叔,熱愛書本的父親則實現了夢想,進了出版社當編輯。聽說父親做這個選擇時,家裡吵得很凶。但在眞由子懂事時,那些疙瘩似乎已消除了。父親帶了一位立志當作家的青年來,說要讓他住在偏屋時,祖父甚至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可能是覺得文學青年這種人很稀奇,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也成了其中一人吧。據說祖父當時笑著說,父親是家裡的突發變種。

  是啊,或許有人已經察覺到了,住在偏屋立志當作家的青年,正是直巳的父親澤村諒一。也就是眞由子稱爲諒大哥,心儀仰慕之人。「那時他追求的人,明明是我。」現在她也會低喃這種無濟於事的話,但說完一定湧現冷笑。百合懷了諒一的孩子這個事實,她覺得簡直是一齣喜劇。要是自己也混進這齣喜劇,該怎麼笑才好呢?眞由子可說爲了解決這個命題費盡心思。

  百合出發去歐洲的前一天,牽著直巳的手來到眞由子家,剛開始直巳臭著一張臉別過頭去。若是明明開心得不得了,卻能輕易做出這種表情,這個男人也沒救了,但似乎只是小孩子在耍酷。那個模仿大人的模樣實在太逗趣,使得大人們都不禁噴笑。

  「怎麼啦?直巳,你昨晚睡前明明那麼高興。」

  聽到百合這句話,直巳羞紅了臉,低頭一直看著地面。

  「這孩子昨天把背包放在枕邊,一次又一次確認裡面的東西唷。直巳,你不是還帶了禮物要給眞由嗎?」

  「我等一下會給她啦。」

  直巳說這句話時,羞得連眼眶都暈紅了。眞由子的母親從裡面出來,看到直巳好像快哭出來了,連忙笑說:

  「沒事沒事,雖然只是幾天的時間,可是要和媽媽分開還是很難過吧。」

  百合深深行了一禮,向眞由子的母親致意。

  「老是這樣給妳們添麻煩,眞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百合從以前就等同我們的家人,好像眞由子的妹妹一樣。」

  母親說得和顏悅色,還催促他們進來坐。這一幕看在眞由子眼裡覺得很掃興,跟之前說的完全不同嘛。就會見人說人話,眞是夠了。

  母親,以前在高中家經營的醫院當醫生。起初,袓父想讓她和繼承家業的次男在一起,但不知爲何,她似乎和長男比較投緣。據她的說法是,若連工作都和丈夫在一起會喘不過氣,但到了今天,眞由子認爲她一定很懊惱,覺得夫妻能有更多時間共處比較好。畢竟一個當編輯的丈夫和一個當醫生的妻子,兩人的作息時間差太多。彼此忍受這個差距,後來會招來喜劇,不,會招來悲劇。

  哎呀,不知不覺中,竟搞不清喜劇與悲劇的界線了。不過算了,也罷。反正兩者的出處,大概是一樣的。兩者的起源,一定來自人的業障重疊而颳起的旋風。

  「直巳出生前,這裡可是一楝很大很大的大宅邸喔。」

  「現在也很大吧?」

  「不,以前更大更大喔。從圍牆的外面看,裡面簡直像在森林裡。」

  「咦?這麼大呀。」

  聽著百合和直巳的交談,眞由子想起發生在那個森林裡的許多事情。森林隨著季節變換顏色,在裡面蠕動的人們也染上不同的顔色。

  「後來砍了很多樹,房子也重新建造,整個氣氛都變了吧?其實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樣子。雖然對往生的公公過意不去,但以前的房子又老又大,總覺得好像會有鬼出現,連成人的我都很害怕呢。再加上……」

  母親邊沏茶邊說,忽然打住了。不僅眞由子,連百合也知道接下去的是什麼,但誰都不打算繼續接下去,可能是想避免再度走進那個蒼鬱森林般的院子吧。

  父親死後,過了幾年祖父也過世後,母親似乎認爲職責已了,決定賣掉將近一半的土地,重新蓋房子。當時她還落得清爽般,坦率地說出多年來的心聲:「坦白說,自從嫁來這裡,我一直覺得好像在看守墳墓。」

  親戚們沒人反對。畢竟老舊腐朽的情況實在太嚴重,況且賣掉土地的錢決定讓叔叔夫妻購買新診所。

  在這些事情進行時,唯一顯得不來勁的只有眞由子。雖然母親說像在看守墳墓很受不了,但身爲女兒的她,反倒覺得能待在墳墓旁邊很開心。儘管無法感受也看不到那些靈魂,但很喜歡靈魂一直陪在身邊的感覺。

  此外也有諒一的事。父親過世後,他猶如在守護年邁的祖父與這對母女,繼續住在偏屋裡。但祖父也過世後,這個家只剩女人,而且還要重新改建,他若不搬出去反而不自然。

  「正是時候啊。」諒一說。這時已經成爲小說家出道了,生活也逐漸忙碌起來,借住在別人家也開始給工作帶來困擾。

  這時已經是大學生的眞由子,也深深明白這種事,但不希望他搬出去。因爲她從小就對諒一心儀不已。諒一快搬出去時,眞由子看到很多搬家用的紙箱,不禁心頭一揪,蹲了下來,難過到無以復加。

  此時諒一就像安撫幼童般摸著眞由子的頭說:「傻孩子,我會永遠在眞由的心裡呀。」這是眞的。接著又說:「眞由也會一直在我的心裡喔。」這應該也不是謊言吧。然而不可思議的,如今他是百合的丈夫。

  直巳住在眞由子家的幾天裡,和母親三人度過些許尷尬僵硬的時光。

  母親原本就不是居家型的女人,也並非只要是小孩都可以無條件覺得可愛的類型。眞由子小時候,祖母還在世之際,家事都是祖母和幫傭們打理。也因此,母親可以專心工作,但有時也會被冷言冷語地酸兩句,這時母親都拚命忍耐不回嘴。如今回想起來,母親還會說得氣呼呼的。

  因爲是這樣的母親,所以對於直巳,也不會因爲是別人家的孩子就溺愛他,而是要他遵守自己的規定。也就是說,把他當作成人的客人對待。在百合面前,明明表現得像疼愛小孩的老奶奶。眞由子的母親就是這種人,擁有上班婦女的機智,懂得臨機應變轉換態度。

  母親終於和姑姑去溫泉旅行後,留下的兩人便相視而笑。快樂的時光終於來了。目送接母親的車子離去後,眞由子和直巳很有默契地牽起了手,蹦蹦跳跳地走回家門。即便家已改建成現代的房子,但依然保留了沉重的大門。走進大門後,用力關上古老的木製門扉時,二十七歲的女人和五歲的男孩,一起聯手拴上門閂。因爲一個人拴太重了。這時直巳已然明白,是爲了快樂才把自己和眞由子關在裡面。

  「眞由的媽媽很凶耶。」

  「會嗎?」

  「可是,我一點都不討厭她喔。」

  聽了直巳這句話,眞由子呵呵呵地笑說:

  「她最重視的是她自己。可是,她並不自私喔。還有,比起小孩,她更喜歡大人。我也是長大成人後,她才終於跟我和好相處。在那之前,她根本把我放著不管。」

  「那時妳很寂寞嗎?」

  「不會。」

  「那就好。寂寞就麻煩了。因爲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不能陪在妳身邊。」

  眞由子對直巳微微一笑,提出一個建議:「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那我去浴室準備吧。我已經知道怎麼放熱水了喔!」

  直巳奔向浴室。一定是眞由子的母親在的時候,禁止他拿洗澡用的玩具進浴室吧。眞由子從百合帶來的行李中,取出直巳的內褲和T恤等衣物攤開一看,不禁噴笑。因爲明明還是這麼小的小孩,說起話來卻大模大樣。眞由子將衣服貼在臉頰,自言自語:「眞可愛,眞想好好蹂躪他。」

  不過,她當然不會做這種事。因爲直巳還太小。眞由子在腦海想像,用自己的力量幾乎折斷直巳的纖細脖子,還有在他頸窩「種草莓」的情景。

  她只是想由衷地疼愛他。這是非常單純的心思,別無其他。若要從對百合的怨恨獨立出來看直巳也是可能的。不,反倒是這份怨恨激起了對他的憐愛吧。

  我要用我的方式,愛妳兒子給妳看。長久以來,這個在眞由子心裡反覆下定的決心,再度浮現心頭,使得她露出陰森的微笑。用愛來復仇,這是她選擇的方法。但畢竟直巳還小,該如何前進,還會遇到很多局面。

  「以前我們也一起洗過澡,是什麼時候啊?」

  「去看煙火大會的時候呀。那時爸爸和媽媽都很忙,是眞由帶我去的呀!然後就順道來這裡了。」

  才五歲而已,直巳的記憶好到驚人,而且語言能力似乎也很強。因爲,他竟然說出這種話:

  「那時眞由穿浴衣很漂亮,可是木屐的夾腳那裡磨到腳,磨得皮都破了,妳說很痛很痛,我還幫妳搽藥,貼了OK繃喔。」

  直巳說得很神氣,還摸摸鼻子下方。

  「木屐的夾腳那裡啊,那叫做木屐帶。」

  「……木屐帶……」

  「沒錯。」

  「嗯,這樣啊。那麼,眞由的腳,夾著木屐帶很好看喔。」

  「眞的?只有你這麼說唷。不過我很高興。」

  直巳滿足地閉上眼睛,仰躺浮在浴缸裡。這個大浴缸,是爲了尊重母親的喜好用檜木做的。母親很喜歡泡溫泉,把浴室打造得非常豪華,一點也不像家用浴室。房子改建時,她還說:「唯獨浴室,要照我的喜好做。」於是做成她喜歡的模樣。但她不太喜歡做家事,所以廚房和客廳好不好用,以及裝飾擺設的事,她幾乎完全不在乎。所以剛好可以照眞由子的想法,做成她喜歡的樣子。

  「我媽媽以前住的房子也在這隔壁吧?」

  「對啊,不過現在變成空地了。」

  「聽說我爸爸以前住過妳家,眞的嗎?」

  「眞的啊,不過我們不是住在同一間房子。那時候這裡很大很大,在那個院子裡,還有一間小房子,你爸爸就住在那裡。在你出生前不久,因爲房子要改建,所以你爸爸就搬走了。」

  「我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妳有對我說過話嗎?」

  「當然有。」眞由子說完,催促直巳在沖洗區的洗澡椅坐下。這個椅子也是上好檜木做的。

  「妳說了什麼?」

  「這是祕密。」

  直巳坐在椅子上,焦急地亂動雙腳。眞由子於是惡作劇地拿起浴桶,將裡面的熱水往他頭上倒。以前直巳更小的時候,這麼做他會嚇得放聲大哭,但現在卻開心得不得了。不知何時開始,他似乎很喜歡被這樣惡搞地玩。

  「好啦好啦,跟我說妳說了什麼?」

  眞由子輕笑兩聲,沾濕像直巳的頭那麼大的海綿,擠上沐浴乳,搓出泡泡。

  「我叫你趕快出來啦。」

  「妳想見我啊?」

  「嗯,很想見。」

  那時眞由子摸過百合的肚子好幾次。剛開始,百合似乎很怕眞由子伸出的手,怯怯地將身子往後縮,後來只要感受到被摸,她就會挺起肚子,宛如在誇示自己是孕婦,還一副無憂無慮地對眞由子說:。

  「這是妳也最喜歡的諒的孩子喔,妳要好好疼愛他。」

  面對這個信口開河、厚顏無恥的女人,實在令人無言。

  原本兩人都叫「諒大哥」,唯獨百合改叫「諒」的時候,眞由子終於得以放掉好不容易保持的道德心。

  然後,受到百合懷孕的衝擊也逐漸平復時,這回她竟然來商量孩子的名字,這時眞由子終於獲得了嶄新的自己。霎時,她意外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其實我不知不覺在期待他們的孩子誕生!」這也是眞的。她很高興,心中充滿祝福。但這種祝福和一般女人知道朋友懷孕的祝福,截然不同。恭喜!歡迎來到惡業報應的世界!

  「眞由,外面好像在下雪耶?」

  聽到直巳這句話,眞由子回過神來望向窗戶。因熱氣變得朦朧的玻璃窗外,飛舞著一點一點白色的東西。房子改建時,爲了能眺望窗外的院子,這扇窗戶做得特別大。眞由子走向窗戶,將蓮蓬頭的水灑在整片玻璃窗上。頓時視野清朗了,整個浴室染成外頭常綠樹的綠葉色。在這片綠意的背景裡,可能是雪花吧,顯得無依無靠的細雪飛舞著。

  「會積雪嗎?」

  「不知道,應該不至於吧。」

  「什麼嘛,我還想跟妳做雪人打雪仗呢。」

  「我比較想在這裡眺望。因爲覺得很奢侈。」

  「奢侈?奢侈是什麼意思?。」

  「就是和直巳一起洗晨澡,泡在暖呼呼的熱水裡,看著外面的雪。」

  「這就叫奢侈?」

  眞由子點點頭,直巳似乎在想這個辭彙的意義。眞由子常跟他說一些在幼兒園或家裡從沒聽過的辭彙,因此他有時會無法消化而陷入混亂。

  「這個字的意思,像窩在暖爐桌吃冰淇淋嗎?」

  「沒錯!說得眞好!你再多說一點奢侈的種類。」

  「啊?這個太難了啦。不然妳先說。」

  「睡在吸了很多太陽公公的味道,曬得乾爽的棉被裡。」

  「嗯,那我是,烤了吐司放上奶油,再拿去烤,奶油融化了就吃。這還有個名稱叫奶油入味吐司喔。」

  「誰取的?」

  「爸爸!」

  這麼一說,眞由子想起諒一很喜歡吃放滿奶油的吐司。「不是『塗』上去,是『放』上去喔,眞由!」諒一有時來眞由子家吃早餐,會如此叮嚀。眞由子憶起那馥郁的香氣。

  「奶油香,白飯香,咖啡香……溫暖的香氣也有很多奢侈的東西啊。啊,這裡也熱熱的,直巳的頭。把這裡吹乾後,也會出現奢侈的香氣喔。」

  「要說這個的話,妳也一樣啊。妳洗好澡從浴缸出來都香噴噴的。我有發現喔。」

  如此得意說著的直巳,滿臉通紅。還沒泡暈前得趕快起來才行。

  「好,差不多該起來了,我們來更奢侈一點吧。」

  「更奢侈一點是什麼?妳知道啊?」

  「這個接下來再想。思考怎麼奢侈的時候,其實是最奢侈喔。」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兩人的面前,有著做什麼都好的奢侈在等著他們。

  新年到了,正月初三。到初三晚上母親回來以前,眞由子和直巳享盡了兩人獨處的歡樂時光。

  乍看,兩人像是感情很好的母子,但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初一去神社參拜的歸途,兩人在甜點店被誤以爲是母子,那時直巳明顯擺出一張臭臉,眞由子見狀不禁苦笑。他似乎想讓陌生人知道他們特別的關係,想誇示自己是在新年,能和不是母親的女人在一起享樂的大孩子。

  「那個大嬸好笨喔,怎麼不能立刻看出眞由不是我媽媽。」

  直巳用眼睛迫著年長的女服務生,嘟起嘴巴。

  「大過年嘛,大家都會認爲小孩應該和媽媽在一起。」

  「可是也有小孩不是這樣啊,比方我就是。」

  直巳吃著餡蜜(譯注:由寒天凍、紅豆餡、湯圓、水果或冰淇淋组成的甜點。)的紅豆餡,翻起白眼瞪眞由子。眞由子也看了他一眼說:

  「是啊,過年也有很多孩子不是跟媽媽在一起,比方說,直巳就是。但是也有人沒跟媽媽在一起的原因,跟直巳不一樣喔。」

  直巳不懂她在說什麼,露出一臉困惑,依然含著湯匙。

  「直巳是,過年沒和媽媽在一起的幸福孩子。但是,也有過年沒和媽媽在一起的可憐孩子喔。你懂這個意思嗎?」

  直巳搖搖頭。

  「畢竟你才五歲而已。這也沒辦法。不過,直巳,世上有看起來跟自己一樣,但其實完全不同的人喔。幸福快樂的人,是無法了解這種事的。」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

  直巳很不安的樣子,眞由子湊近他的臉,諄諄教誨般地說:

  「直巳,你沒有說錯什麼話。只是,你爸爸和媽媽去了國外,不久就帶禮物回來了。這段期間,你和我度過開心的時光,所以現在在這裡。可是,如果是這樣呢?如果你爸爸和媽媽已經死了,你沒有地方可以去,必須被送進孤兒院。然後有個壞心的阿姨來接你,帶你去孤兒院的途中,忽然說好想吃餡蜜喔,就到這裡來了。然後那個阿姨說,你也可以吃喔,因爲到了孤兒院就一輩子吃不到了……」

  「孤、孤兒院……」

  雖然直巳完全無法想像這是什麼地方,但他似乎也懂了。雖然和自己無緣,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去的悲哀地方。

  直巳就這樣低頭含著湯匙沉默了片刻,之後開始稍微顫抖了起來。眞由子問他怎麼了?他也不回答。不久湯匙從口中滑落,「噹」的一聲掉到地上。

  「直巳!」

  被叫了之後,直巳抬起頭來,眼中噙著淚水。爲了不讓淚水滾下來,他一直睜著眼睛,不敢眨眼。看到這一幕,眞由子心中湧現一股強烈的愛憐。

  「怎麼啦?直巳難過起來了?」

  當直巳開口想回答時,淚珠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我不知道孤兒院有可憐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眞由子很想看到別的表情。

  「哎呀,去孤兒院的孩子不見得是可憐的孩子喔。有什麼都買給他的爸媽,這種小孩說不定反而比較可憐呢。」

  直巳聽了再度陷入混亂,覺得剛才白哭了,使勁地用手背擦眼淚。

  「眞由好討厭。」

  明明好喜歡。聽到他撒嬌般的聲音,眞由子壞心地如此暗忖。

  「你眞的討厭我?」

  眞由子如此一反問,直巳抿嘴一語不發。

  「就像有看起來不可憐,但其實很可憐的孩子,也有嘴巴上說討厭,內心其實很喜歡的心情。這個世界上的事,不是表面看到的,或嘴巴說的那樣喔。」

  「妳在說什麼呀?我完全聽不懂。」

  直巳氣呼呼地別過頭去,眞由子伸手抓住他的下巴,硬是把他轉過來,像支配者般命令他:

  「你一定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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