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決心
絲路大亨 by 克裡斯韋伯
2020-1-19 21:02
「你——!」海瑞聽到這裡,已經是目瞪口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出周可成方才話語中最後一長串指的是何人,若是依照人臣的本分,他應當第一時間嚴詞斥責,但偏偏周可成句句都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那段話就是出自後來海瑞的名篇《治安疏》之中,有興趣的書友可以百度看看),一時間頭腦混亂,竟然忘記了出口斥責了。
「怎麼了?海大人也覺得周某說的不錯嗎?」周可成笑道。
「巧言善辯,鼓唇弄舌,無君無上之徒罷了!」海瑞冷哼了一聲
「海大人這句話倒是不錯,周某的確是個無君無上之人!」周可成笑道:「我一不曾考過大明的功名,二不曾食過天子的俸祿,今日所有皆是我一手一腳打拼而來的,與西苑那位本就無半點君臣之義,而且天下又有何人敢說自己位居周某之上?」
周可成這番話雖然聽起來極為傲慢,但海瑞也只有啞口無言,因為這本來就是不可辯駁的事實,半響之後他方才歎道:「你若在海外稱孤道寡,又有哪個來管你,為何又要在大明來惹是生非?」
「周某是不是惹是生非,海大人你應該是最清楚了!」周可成笑道:「倒是那位張大人南來生了不少是非!」
「你是說張太岳吧!他也不能說是生是非,是你鬧得太過分了,若只是做些生意誰來管你?你卻要在科舉上生事端,那可是國家的掄才大典,張太岳豈能容你?」
「海大人說出這種話來,卻是讓我看小了,你在江南呆了這麼久,有些事情竟然還看不明白?問題就是出在科舉之上,陳宣平和張居正易地而處,張居正能夠治理好現在的江南嗎?可是讀四書五經能讀出陳宣平這種人才嗎?」
「張太岳的確做不了陳宣平的事情,但陳宣平也做不了張太岳的事情!」海瑞反駁道:「一個是儲相,一個是律吏,豈能一概而論?」
「是嗎?我看不見得吧?」周可成冷笑道:「照我看,他們兩人的差別不是官位,而是對像不同,如果大明兩京十三布政司都像松江府這樣,你覺得張大人還能做那個宰輔嗎?」
「兩京十三布政司都和松江府一樣,這怎麼可能?」海瑞話剛剛出口,便回味過來不對,趕忙問道:「周可成,你竟然要對大明動武了?」
周可成冷笑了一聲,卻沒有答話,他向站在門外的一名僕役勾了勾手指頭,示意其進來,然後指著那僕役向海瑞問道:「海大人,您看看此人有什麼不一樣嗎?」
「不一樣?」海瑞看了看那僕役,卻看不出什麼異常來:「有什麼不一樣?」
「大人您難道不覺的他的臉色要紅潤不少嗎?」
「臉色紅潤?」海瑞經由周可成一提醒,又仔細觀察了一會才發現確實這僕役臉色紅潤,面頰飽滿,不像絕大多數大明中下層百姓那般削瘦,點了點頭答道:「確實紅潤一些,那又如何?」
周可成又讓那僕役喚來一眾同伴,站在堂下,此時海瑞已經明白對方的意思,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事實勝於雄辯,站在堂下的十多名僕役相較於南京的同行來,明顯氣色要好多了。
「海大人,周某人不會神仙方術,也沒有用五餅二魚餵飽千人的手段,所會的只有讓各展所長,互通有無罷了。蘇松常百姓心靈手巧,會養蠶抽絲,紡紗織布、燒陶瓷、各種手工,而南洋東番那邊土地平曠,漁業豐饒,那就讓蘇松常百姓專心養蠶抽絲、燒陶瓷、做手工,賣給南洋東番人,換來白糖、大米、棕櫚油、魚和鯨肉等等。這樣兩邊都能過上好日子,周某也能居中賺些銀錢過活,當然這樣一來官府也會多出不少事端了,做官的老爺們也不能就憑著半部論語治天下,但總不能為了老爺們治天下方便,就讓明明可以通過燒陶瓷、紡紗織布吃上白米飯的百姓,硬要去地裡刨土,吃糠咽菜只有個半飽吧?」
海瑞聽到這裡,已經是無言以對,他也知道周可成這番話中不無漏洞,但語言永遠沒有現實有力,方纔那幾個僕役臉上的紅潤不會騙人。而且他自己也知道當初治水成功雖然有利於江南百姓卻不利於大明,半響之後他歎了口氣:「周先生你雖然說得不無道理,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海某既然做了大明的官,那就不能不為大明著想!」
至少從表面上看,周可成一點也不為海瑞的回答驚訝,他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既然是這樣,那我也就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海大人,你應該知道無論我最後成敗,你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海瑞點了點頭:「但大丈夫行事,豈能只論成敗利弊的?」
「你說的也是!」周可成歎了口氣:「我早就應該想到的,像你這樣的人的確不是言辭可以說動的。不過你放心,無論如何,你這治水之功我是絕不會抹殺的!」
送別了周可成,海瑞立刻招來了家僕海富,將一封書信遞給對方,沉聲道:「你明日便回瓊州,把這個帶回去,告訴家裡人閉門讀書,不要科考了!」
「老爺,您這是什麼意思?」海富嚇了一跳,趕忙問道:「我回去了,您身邊誰來照顧?還有不要科考是什麼意思?」
「我信裡寫的已經很清楚了!」海瑞歎了口氣:「你跟隨我這麼多年,只是吃苦,卻沒有半點好處,當真是有些對不住你了!」
弟三百三十四章 幼苗
「老爺您為何這麼說!」海富趕忙答道:「您又不是讓我一人吃苦,再說您是要名垂青史的,小人我到時候也能沾光,就和說書先生包公身邊的王朝馬漢一般,吃點苦又算點什麼!」
「名垂青史!」海瑞苦笑了起來:「罷了,你不要多言了,收拾一下,明日便走!」
京城,裕王府。
一連幾天的大雪,讓裕王頗有些愁悶。若是往年,他一定會把高拱請來,師徒二人坐在亭中吃酒賞雪,贊否時政,討論自己登基之後要如何開陳布新,興利去弊,中興大明。但今年雖然大雪依舊,卻已經物是人非,裕王也早已沒有了這個興致,只是每天坐在書房裡,拿著書,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殿下,道長回來了!」馮保進得書房,臉上是掩藏不住的興奮。
「什麼?誰回來了?」裕王沒有聽清,放下書問道。
「道長回來了,靜音道長從江南回來了!」馮保壓低聲音道:「殿下,道長這次不是走運河,是從海上回來的!」
「哦?」裕王這才警醒過來,趕忙坐直了身體:「快請,快請他來見寡人!」
「貧道拜見殿下!」靜音撩起長袍的前襟,便要下跪,卻被裕王一把抓住胳膊:「道長莫要多禮,快坐下說話,江南那邊情況怎麼樣?」
「是,殿下!」看到裕王這幅模樣,靜音心中咯登一響,俗話說禮下於人者必有所求,這位殿下過去雖然待人寬厚,但對自己可從來沒有這個樣子的,顯然自己不在京城這段時間他過得很不如意,才會對江南寄以那麼高的期望。這麼看來,是吉是凶就很難講了。
「江南那邊的情況很複雜,有好也有壞!只是不知道殿下您是先要聽好的,還是要聽壞的!」
「有好也有壞?」裕王臉色頓時一片慘白:「難,難道那周可成知道寡人失了勢力,也要改換門庭了?」
「那倒沒有!」靜音答道:「周先生他對殿下之心,還是如當年一般!」說到這裡,他將周可成割破手臂,滴血入酒,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的情景描述了一番,裕王聽到這裡,歎道:「這位周先生常年予重金與寡人,未得寡人一官半職,而那些拿了高先生好處的,現在卻只當沒有這回事,果然是仗義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殿下為何這麼說?」靜音不解的問道,一旁的馮保出言解釋,原來當初高拱拿了周可成的津貼,花了不少錢在京城文官和士林身上,當初裕王得勢的時候這些人也紛紛鼓吹,但眼下景王重新入京,裕王被禁閉多日,這些原本的裕王黨便多半改換門庭,轉到了景王一邊,即便是沒有換邊的,也閉門謝客,與裕王劃清了界限,難怪裕王會如此沮喪。
「道長,你方才說是有好有壞,這是好事,那什麼是壞事呢?」裕王問道。
「這個——」靜音咬了咬牙,便將自己在江南的所見所聞和周可成的佈置謀劃一一講述給裕王聽,裕王一開始還聽得不以為意,可越聽越是臉色慘淡,到了最後已經是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這,這位周先生還真是膽大妄為呀!」馮保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一點都沒有變!」
「這麼多年一點沒有變?」裕王聞言一愣:「馮大伴,你也認識他?」
「嗯!」馮保點了點頭,便將自己當初奉李芳之命,去南洋找金州的事情講述了一遍,這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時候還剛剛蕩平南洋,現在只怕勢力更大了!
聽了馮保這番話,裕王的臉色反倒變得好看了不少,他想了想之後問道:「道長,你覺得周可成那番計劃有幾成把握?」
裕王的問題把靜音給嚇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裕王:「殿下,您不會真的打算移駕南下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裕王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忙掩飾道:「寡人豈有這個意思,不過是詢問一下,以備萬一罷了!」
馮保與靜音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震驚,裕王居然真的有考慮去南方當周可成的反旗,難道局勢真的惡劣到了這樣的地步了?
「殿下!」馮保沉聲道:「您是當今聖上第三子,即便是景王殿下登基,您至少也可以就藩大國,又何必行險南下呢?」
「是呀!」靜音趕忙接口道:「周可成雖然準備了許多,但比起大明來還是勢弱的一方,兵凶戰禍,還請您三思!」
「寡人真的沒有南下的意思!」面對下屬的勸諫,裕王只得矢口否認,但無論是馮保還是靜音,都並不相信他說的話,原因很簡單,如果裕王真的沒有這方面的想法,那又何必詢問周可成的計劃有幾成把握呢?
面對下屬懷疑的目光,裕王終於歎了口氣:「也罷,寡人也沒有必要瞞著你們兩個,確實方才寡人是有點這方面的衝動,但經由你們一說想想還是算了。確實寡人再差也能夠就藩大國,四弟他雖然和我爭位,但登基之後君臣之分已定,也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算來算去,也就是父皇還在位這段時間難熬些,只要熬過這段時間便好過了!」
聽了裕王這番話,靜音與馮保都鬆了口氣,他們安撫了裕王幾句,方才告退。出了院子,馮保突然笑道:「道長,方纔你差點嚇死我了,這麼大膽的事情你也敢和裕王說,周可成肯定給了你不少好處!」
「是呀!」靜音笑了起來:「我原本以為殿下只會當笑話聽的,沒想到他還當真了,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呀!」說到這裡,兩人相視而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