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八十八章 阿衡
絲路大亨 by 克裡斯韋伯
2020-1-19 21:02
「不錯!」吳伯仁笑了笑:「他還說了,您如果不信,可以先去確認一下。」
胡宗憲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心裡卻已經信了,周可成這種故示大方的手法他實在是再熟悉也不過了,他思忖了半響,突然問道:「他讓你來我這裡只為了說這個,就沒有別的事情?」
「回稟老師!那位大人讓我代問老師一句,新帝繼位之後,您是否有澄清天下之志?」
「出任首輔?」胡宗憲笑了起來:「那廝又在說胡話了,胡某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裕王繼位之後,要麼用前朝老臣,要麼用裕王府中的自己人,如何輪得到我?」
「老師,周先生是這麼說的,大明如今便如同久病之人,沉痾宿疾,集於一身,若僅為一首輔只怕無法治癒,若想澄清天下,則需予以阿衡之任,方可收效!」
「阿衡之任?」胡宗憲臉色微變,眾所周知,明太祖朱元璋殺胡惟庸之後,便廢除了宰相一職,自此之後有明一朝便再無宰相,首輔其實也不過是天子的一個高級秘書,對於內閣和六部的控制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天子的信任和私人的能力,與職位無關。而阿衡本是商代官名,又作保衡,原本為保護教養幼年天子之官,後來變成輔佐天子之官,傳說中曾經輔佐商湯消滅夏朝,將商湯之孫太甲囚禁在桐宮之中教育三年才讓其復位的名臣伊尹就曾經出任此官。這個稱號後世一般是用在霍光、諸葛亮、司馬昭、爾朱榮這些「政由葛氏,祭由寡人」的權臣身上,與首輔可謂是天壤之別。
「他當真是這麼說的?」
「千真萬確!」吳伯仁答道:「否則的話,借給學生一千個膽子,學生也不敢說這種話!」
「膽子著實不小!」胡宗憲冷笑了一聲,卻沒有說明是指周可成還是吳伯仁,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伯仁,你怎麼想的?」
「這種事情,學生豈敢隨意開口?」吳伯仁沉聲道:「不過學生此番進京,見聞頗多,與江南比起來,簡直是兩個世界!」
胡宗憲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吳伯仁在北京看到了什麼:「江南自古便是殷富之地,京城臨近邊塞,本就是不如的,加上這幾年韃虜不斷南下,大軍屢興,自然是無法相比!」
「老師,我的意思是,江南已經不是過去的江南了!」
「不是過去的江南?」胡宗憲一愣,他意識到吳伯仁話中有話:「你是什麼意思?」
「徒兒的意思是現在的江南與倭國、朝鮮、東番、南洋之地聯繫越來越密切,百姓食南洋之米、糖、油;得海外之銀;而紡紗織布,燒陶曬茶這行銷海外,與北地京城彷彿兩國!」
「連米和油都食南洋的呢?」胡宗憲嚇了一跳。
「嗯!」吳伯仁點了點頭:「周先生這幾年在南洋花費了許多心力,開荒辟野。當地土地肥沃,氣候炎熱,適宜甘蔗、稻米、油棕。每年往返江南南洋的五千石大船不下千條,返程時船上除了礦石香料之外,便是稻米、蔗糖、油脂。這幾年江南的米、糖、油價都很便宜,即便是市井小民,閒暇時都能吃得起糖胡餅之類的小食!」
「哦?這麼說來,那周可成倒也是做了一件好事!」胡宗憲笑了起來,他祖籍是安徽績溪,明代屬於南直隸,聽說家鄉安好,自然也十分高興。
「老師,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吳伯仁見胡宗憲始終不表態,不禁有些焦急。
「什麼意思?」
「江南現在與海外聯繫如此密切,如果大明不能隨之更張,早晚東南之地將不復為大明所有!」
胡宗憲兩條濃密的眉毛危險的聳了起來,他放下茶杯彷彿要教訓學生幾句,但又強壓下胸中的怒氣,威嚴的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吃上南洋的米、糖、油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莫非周可成往這些米、油、糖裡摻了迷魂藥了不成?」
「迷魂藥是沒有,但人吃飽了便不願意再挨餓,這個道理老師總是明白的吧?」
「難道說當大明百姓就會挨餓?他們現在不是大明的百姓嗎?難道挨餓了?」
「老師,您不明白學生的意思!一畝桑田所產生絲,可以換來六七畝稻田的稻米;一個瓷瓶賣到南洋去,可以換七八瓶食油來;一對夫妻在紡紗廠勞作一日,可以養活兒女父母。這幾年來江南百姓的好處多半是從海外貿易而來,若是朝廷又下了禁海之令,那他們就得重新回去過苦日子。」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胡宗憲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我聽說裕王是個賢王,登基之後應該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的!你這是多慮了!」
「老師,您怎麼還是不明白呢?」吳伯仁霍的一下站起身來:「這不是裕王賢明不賢明的問題,現在賢明能保證登基以後一直賢明下去嗎?就算賢明就不會下禁海之令嗎?對於江南來說,海外貿易是生死攸關的事情,他們不會吧自己的命運交在別人的手裡,必須有人能夠在朝廷發出他們的聲音!」
花廳裡頓時靜了下來,吳伯仁的身體微微顫抖,他也被自己方纔的大膽給嚇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胡宗憲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學生,半響之後歎了口氣:「這些話都是他讓你說的?」
「不,不全是!有些是他說的,還有一些是我平日裡看到的,聽到的和自己想出來的!」吳伯仁低聲道:「老師,學生方才無禮了,還請您——」
「沒什麼!」胡宗憲擺了擺手,制止住吳伯仁的道歉:「你我師徒之間,便如同父子一般,這等見外的話就不必說了,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說到這裡,他站起身來輕輕的拍了拍吳伯仁的肩膀:「伯仁,你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