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秘女郎
親愛的拍賣師 by 牛瑩
2020-1-17 18:56
古德拍賣行頂層。
一出電梯門,眼前就是巨大的紅木屏風,屏風後面擺著一張金絲楠木的大案幾,窗台前一盆君子蘭開得正好,旁邊還有一盞落地的八角宮燈,案几上擺著一套還冒著熱氣的茶具,整個房間布置得古意盎然。
傅斯晨坐到屏風後的案幾邊,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裡握著一杯清茶。
案幾對面是戴著金絲邊眼鏡、手盤一串紫檀佛珠的老闆張德亮。
傅斯晨把剛做好的推遲計劃書往桌上推了推:「今天的事情已經處理妥當,海瑞爛尾樓的拍賣要延期,媒體和客戶方面都要再溝通。」
張德亮滿意地點點頭,有了傅斯晨這個得力幹將,他絲毫不擔心這場拍賣會的後續問題,看傅斯晨的茶杯見底,張德亮拿起手邊的紫砂壺,慢慢又給他續上:「只要你沒事,這些都是小事,這次叫你上來,是有個事要跟你說。」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跟你說。」傅斯晨抿了口茶。
張德亮心裡大概能猜到傅斯晨要說什麼,他呵呵一笑:「好,你的事先等等,先聽我說。」
傅斯晨看了眼表情神秘的張德亮:「什麼事?」
「你知道那個號稱當代油畫界奇才的畫家肖海明吧?」
傅斯晨點點頭,這個畫家的作品他主拍過一次,並不陌生。
「有個警局的朋友跟我透露說,他昨晚在他錦城的公寓裡自殺了,消息估計馬上就會公布。」
「自殺?」傅斯晨皺了皺眉。
他跟這個肖海明曾有過一面之緣,這是個想法獨特頗有才氣的畫家。肖海明的畫以人物肖像見長,畫工紮實,近幾年他的作品價位不斷走高,前景看好。按理說一切向好的時候,不應該會發生這種事情的,但世事無常,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事。傅斯晨雖然對他的自殺感到意外,但並不想深究,他也知道,這個畫家的死,也並不是張德亮想要告訴他的重點。
張德亮頓了頓,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商人見利的興奮之色,不自覺地壓低聲說:「你說巧不巧,今天一早,有個陌生的客人郵來一幅肖海明的人物肖像作品,要委託我們拍賣。」
傅斯晨一怔,就見張德亮從身後抽出一塊半米多高、用包裝紙包裝完整的木框,三兩下撕掉包在表面的那層牛皮紙,露出一幅鑲了木框的油畫。細膩的筆觸勾勒了一位盤著公主髮髻、穿著深綠色連衣裙、露出潔白脖頸的年輕女子的後側面。女子戴了一串細長的珍珠項鍊,從她光潔的脖頸處一直垂到了腰部,最底下還綴著一顆S形的鑽石裝飾掛墜。
「畫的來源可靠嗎?」
拍賣公司一般是靠自己的專業知識和人脈徵集到可拍賣的、品質好的書畫瓷雜等真品精品,通常會有專門的人員透過相關的人脈關係,拜訪藏家、畫家、畫廊等來徵集拍品,再定拍賣價簽契約。而這幅畫的來歷在傅斯晨的眼裡來得蹊蹺,張德亮不願過多透露,畫的主人一定也是個神秘的匿名人士。從張德亮嘴裡說出來的意思是,只要古德願意拍賣,對方沒有任何要求。畫的主人不露面不議價不到場,只透過郵寄的方式把畫送達古德的行為,不得不讓傅斯晨對他的行為好奇。
張德亮拿起茶杯,又慢慢呷了一口:「來源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幅畫可不可靠。」
傅斯晨順勢從桌上拿起一把放大鏡,俯下身子仔細辨看。這幅畫肌理感十足,色調柔和,是肖海明一貫使用的偏印象派的畫風。構圖採用的是典型的焦點透視,很好地突出了主體女子微側的背部,人物側面的輪廓線條準確,體現了作畫人對人體結構的精準把控。整幅畫顯得十分順暢,能看得出作者在創造這幅畫的時候心情應該是喜悅的。而這畫中的美人,只露出四分之一的側臉,讓人無法猜測出她的身份。
傅斯晨看著畫,半晌問道:「這女人的身份是普通的模特兒還是跟他有關係的人?」
「委託人也沒說清楚,大概也就是肖海明的一個模特兒。」
傅斯晨沉默著繼續觀察,從這幅畫的筆觸和感覺看來,他覺得這個女人應該不是普通模特兒這麼簡單。
張德亮看了眼畫裡的女人,難掩興奮,說:「我已經讓人專門驗過了,的確是肖海明的真跡,他的作品最近市場價位不錯,這又是一幅從未公開的作品,現在他一死,這幅畫就成了遺作。我有個想法,策劃一個藝術畫作的專題活動,把這個遺作的消息發出去,價位上應該能創個新高,同時還能把古德今天被民工來圍堵砸門的負面新聞給淡化掉。」
傅斯晨的目光從那張女人背影畫上離開,抬頭看了眼張德亮,對於他這種利用剛死之人的熱度來竭盡所能盈利的做法,傅斯晨是反感的。但站在張德亮的角度,這一切都無可厚非。商人的目的就是賺錢,不然這麼大個拍賣行,一睜眼就是流水帳,要是顧及這麼多道德問題,他乾脆喝西北風得了。再說了,這事就算他們古德不做,也會有別的拍賣行做,古德只是比別人多個運氣。這麼天時地利人和的事,他要是不做都對不起這份運氣。
張德亮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傾了傾:「這事越快越好,肖海明死的這件事,熱度最多能維持一星期,趁還在輿論浪尖時拍,收效才最明顯。這樣,你看一下最近送拍的和委託的藝術品有多少,精簡出一些來做個小場精拍。安排下去,馬上製作拍賣圖錄,申報備案,發布拍賣公告,時間最好就定在下週。」
要在一個周之內策劃安排好一場拍賣會,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只要傅斯晨沒有拒絕,再大的事,張德亮都可以放心了。
傅斯晨作為古德的招牌拍賣師,這幾年為古德立下汗馬功勞,毫不誇張地說,古德發展到今天,積累下的許多大客戶,尤其是購買力強的VIP客戶,幾乎都是衝著傅斯晨來的。有錢人喜歡跟有錢人做生意,傅斯晨有萬里集團三公子的身份,本身就有很大的說服力,這樣的財神爺,就算是身為老闆,張德亮也不得不敬他三分。張德亮跟傅家的三個姐弟都認識,跟傅斯晨的大姐傅斯月關係還要更近一些,所以平日裡待傅斯晨如弟,對傅斯晨在工作上的一些沒問過他這個老闆就擅自改變作法的行為,也不多說。但有時候不多說,不等於沒有想法。
傅斯晨放下手中的放大鏡:「這件事說完了,我要說我的事了。」
張德亮點點頭,像是又想起了一件事,說:「對了,還有件事要跟你說,公司新來了兩位實習生,一位是之前跟你一起去面試的白小米,一位是錦城大學拍賣系的學生蘇夢,你到時挑一個來帶吧。」
傅斯晨眼皮一跳,他是從來不帶實習生的,這事張德亮也知道,他跟著去乾市挑選實習生,完全是因為張德亮要他一起去考察人才培養基地,可沒有說是要挑選他的徒弟。
這越不想沾上的人,就偏偏有各種事情把人往他身邊推,這難道是一種預示?想想真是可怕,傅斯晨頭皮一陣發麻。
不可否認,如果沒有昨晚上的那個噩夢,他的確覺得白小米這個新人潛力不錯,但現在,他本能地拒絕跟這個女人有任何瓜葛,在沒想到任何阻止事情發生的辦法之前,拉開距離就是最安全的辦法。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馬上取消她在古德的實習資格。傅斯晨再看一眼深思熟慮的張德亮,想必他是知道自己這次想要說的話,所以才特地把這番話說在他前面的。
傅斯晨語氣淡下來:「我說張總,我看起來很閒嗎?」
張德亮擎著杯子,臉上帶笑,語氣卻是不容拒絕:「這事也是我考慮不周,沒提前跟你先說,我也知道你比較忙,沒心思帶實習生。但凡事總有個開頭嘛,帶實習生也是件大事,你就當幫幫我,給古德培養一些得力的後備力量吧。這次進來的兩位實習生潛力都不錯,蘇夢是錦城大學拍賣系的高才生,至於那個白小米,你在乾市也見過她在台上的表現,雖然不是拍賣專業的,但的確是塊好材料。」
傅斯晨不答反問:「我記得張總當時在乾市,說的是不會錄取白小米。」
張德亮點點頭:「對,當時的她的確不夠資格,但是,她在一個月後的拍賣專業測試中,她的現場反應和專業知識都比一個月前進步了不是一星半點,跟專業的拍賣系學生已經相差不大。雖然現在還不能說她優秀,但能在這麼短時間內迅速提升到這個程度,我覺得還是值得培養的。」
傅斯晨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在這個世上,有三種情況是不能相信的。一是商家的虧本促銷,二是懶人的奮鬥目標,第三,就是突擊出來的好成績。我還是那句話,優秀是一種習慣,突擊的都是僥倖,白小米不適合留在古德。」
張德亮喝了一口茶,對傅斯晨的堅決態度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裡,傅斯晨一向願給新人機會,現在為何單對這個白小米如此反對?還兩次主動開口要斷了一個剛才學校出來的毫無背景的實習生的前途。這樣的情況,的確有些蹊蹺。
張德亮轉了幾圈珠子,探了句:「你跟白小米之前認識?」
傅斯晨臉色如常:「沒有。」
這就更讓張德亮意外了,傅斯晨這人雖然高冷,卻很少與人為難,為何單單對這個白小米如此?傅斯晨做事不拘一格,張德亮不相信他只是因為白小米不是拍賣專業的就如此態度。
「理由?」張德亮頗有興致地探究,他倒不是真捨不得一個實習生,他只想知道這位心腹手下更多心裡的想法。
「不專業。」
張德亮呷了一口茶,畢竟是老狐狸,以他對傅斯晨的了解,這肯定不是全部原因。他本來心思就多,思量幾秒,慢慢說:「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徒弟是你帶,當然是你說了算。但你看,上午發生的砸門事件,我聽說是那位白小米獨自守著大門對峙外面的眾人,有了她幫著拖延時間,警察趕到時我們才不至於損失太重。她今天也算是幫了古德一個大忙。砸門事件正在風口浪尖,儘量不要給媒體制造太多的標題。當然了,你是師父,選哪位徒弟的決定權在你,你對白小米有這樣的判斷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但能不能先等等,等過了這一陣,等她們實習期滿,你還是不想要她,那就直接讓她的考核不過,這樣事情不就順其自然地解決了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畢竟也不是什麼大事,是吧?」
白小米獨自在門下強撐的瘦小身影在傅斯晨的腦中一閃而過,這個背影讓傅斯晨莫名開始動搖。畢竟只是一個夢而已,況且張德亮大費周章地把白小米招進來,就是真心想要留她,現在為了他答應會把白小米踢走,也算給足了他面子。雖然想早一天把白小米趕走,但現在張德亮既然這麼說了,他當然也就不好再堅持,這幾個月,咬咬牙隔離她也就過了。
又喝了杯茶,傅斯晨起身離開,張德亮特地又點了他一下:「帶徒弟的事,多上點心,古德的後備力量培養就拜託你了。」
傅斯晨點頭算是答應了,既然張德亮答應了要趕走白小米,禮尚往來,他當然也會教好剩下的那位實習生。跟了張德亮這些年,他的心思其實不難明白。在公司發展之初,傅斯晨的確功不可沒,但當公司發展到了一定規模,他就顯得功高蓋主了。尤其是他手上掌握了太多的客戶,那些大客戶的忠誠度都較高,不管他傅斯晨有沒有二心,這樣的事對張德亮來說總歸是個威脅。傅斯晨能理解張德亮讓他帶人傳授武藝並分散客戶的用意,既然張德亮已經把這事提到了麵上,他就算再不想帶,也只能當是任務一樣完成。
回到辦公室,傅斯晨點燃一支菸,深吸一口後整個人陷進沙發裡。想起自己當初第一次接觸到拍賣,便被這種槌子一起一落間,便能成就幾千上億的風雲變幻的金錢遊戲產生了興趣,對台上那個宣判遊戲的職業,更是興趣濃厚。
入行不久,他便因為成交率達百分之百而獲戴白手套稱號。國際慣例是一個專場拍賣中倘若拍品成交率達百分之百,執槌的拍賣師就會受頒一副白手套作為榮譽和獎勵。傅斯晨年紀輕輕就獲此殊榮,更是讓張德亮器重,一躍成為古德的頭號拍賣師。
傅斯晨沒想到自己在拍賣界這麼些年,竟然會因為一個夢,跟一位剛來的實習生過不去。這事說出來有些可笑,他把菸灰撣進菸灰缸裡,想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和她強裝鎮定地跟門外的人周旋的樣子,吐出一口氣:「算你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