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恐慌 第二節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by 中山七里
2020-1-17 18:55
犬養隼人與古手川一回到搜查本部,麻生早就愁眉苦臉等著。光看那張臉就知道又有什麼壞消息了。
「鶴崎指揮官發飆了!」麻生一副懶得說的樣子。
「發什麼飆?」
「聽說他認為他上電視這樣牽制傑克,竟還發生第三起命案,是犯罪現場能力不足造成的。」
古手川和也的咂嘴聲嘖嘖作響,可其他搜査員也個個表情凶惡,一副「誰理你啊!」的氣氛。
「尤其是針對發下豪語,說連結被害者的線一旦找出來就能阻止傑克犯行的搜查員,要他們徹底反省。」
已經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那麼,是要換人做做看嗎?」
「不是,還好他指示除了徹底反省以外,更要大家竭盡全力逮捕傑克歸案。」
就算是事態嚴重的訓示,也會換個方式轉達,這就是麻生。這種三言兩語的措辭方式,正可窺知他對鶴崎的觀感。
「調查觸礁的話,就會越罵越凶了……算了,就這樣。有什麼進展嗎?」
「指揮官怎麼理解的我不知道,但連結這三個人的線握在高野千春手裡。她在具志堅悟被殺之前才見過他。」
「真的?」
「塔菲禮品店的店員親眼目擊的。」
「要這就去找高野千春嗎?反正她也還沒給我們照會書的回答。」
「可以啊!拖拖拉拉被她溜了的話,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好!去吧!」
麻生也有這個決心吧!他的聲音充滿了催促的力道。古手川一得到眼色,也是興沖沖要殺過去。不過,就在穿外套的時候,麻生桌上的電話響了。
「你們兩個,等等!」
掃了氣勢受挫的兩人一眼,握著話筒的麻生表情愈來愈嚴肅。
「……知道了。馬上讓負責的人過去。」
一掛斷電話就轉身面對兩人。
「說人人到!高野千春現在人在一樓,說是想見你們兩個。」
無處可逃的獵物又因無計可施而自投羅網嗎?——硬是按捺住急躁走到一樓大廳,見千春拘謹地等在那。日前頑固的態度已經無影無蹤了。
「阿悟的媽媽打電話給我。」千春垂下蒼白的臉。「想不到連他也犧牲了。」
那副打心底後悔莫及的神情,若是演技的話,應該可以拿下奧斯卡金像獎。只可惜犬養毫無識破女性謊言的眼力。至於古手川,正以懷疑的眼光打量著千春。
「那麼,我們就直接問問題吧!」
「阿悟的器官捐贈者,和由美香及桐子是同一個人。只要一查就知道了,三個人都是同一天動移植手術的。」
「受贈者只有這三個人嗎?」
「還有……還有一個接受心臟移植的病患。」
「請告訴我他的聯絡方式。」
「可以再等一下嗎?」
「什麼?」古手川聞言色變。
「你到這時候了還想裝蒜嗎?」
「不是這樣的!是還沒得到全體關係人的同意!」
「全體關係人?」
「捐贈者家屬當然不必說,還有受贈者和他們的家屬,而且還有參加移植手術的各醫院院長與主刀醫師。沒有得到全部人的同意,就不能公開資料。這絕不是我個人的自私,是日本組織移植學會的決定。」
「這麼說來,捐贈者的身份也不能曝光是嗎?」
「真的很抱歉!」
「你啊,這麼慢吞吞地說了老半天,要是這時候出現第四名犠牲者,你要怎麼負責?」
「我已經聯絡過第四位受贈者了。我跟他說可能會成為傑克的目標,請他要特別小心。」
「這是警察的事!你以為你是誰啊?!」
「只需要再給我一天的時間。」千春懇求似地說。
「只剩下還沒得到捐贈者家屬的同意而已。但我明天以前會找到人而且取得他的同意,所以請再等一等。」
犬養隼人阻止了還想說什麼的古手川,插話進來。
「就相信你吧!」面對面注視對方後,千春深深一鞠躬。
由於原本就容易被女生欺騙,因此不能完全相信對方和自己;在辦案上,更是非得更加行事周全不可。而此刻選擇相信千春,實非身為刑警所當為啊!
不過,犬養隼人打算和千春的職業道德賭賭看。沒有道德觀的人不論說什麼都無法令人信服,反之,一切都以道德觀為準則的人,即使不多話也值得信賴。
當然,這得是在千春非傑克本人的前提下才成立。
「好吧!就相信你的誠意!但是,針對你個人的問題,請現在就回答我們。昨天下午五點左右,你在東京賽馬場見了具志堅悟吧?」
「是的。」
「幾點到幾點?」
「從賽馬場裡面的店家開始關門的時候,一直到關門之前。」
「嗯,那就是只有十五分鐘而已!」
「是的,我們差不多只說了那些時間而已。」
千春顯得悔恨交加。
「如果我繼續跟阿悟說下去,說不定會救他一命。一想到這,我就好後悔,真的很抱歉……我跟他說,開膛手傑克已經殺害二名女性了,但第三個人搞不好是你。但阿悟完全不當回事。我說希望他暫時不要出家門一歩,他只回我一句少管閒事就走了。」
「你們在哪裡分開的?」
「西門附近。」
千春所言屬實的話,就是阿悟單獨去自行車停車場然後遇害的。
「在那之後,也就是從傍晚六點到八點之間,你人在哪?」
「要不在場證明是嗎?阿悟不跟我說話後,我就搭電車回家了。我用了Suica①,應該有紀錄才對。」
以Suica或PASMO通過驗票口時,卡片上會記錄時刻及車站名稱。犬養記得可以印出最近的五十則紀錄。即便沒有同行的人,該乘車紀錄也可當作不在場證明。真的變得好方便!
「可以跟你借你的Suica嗎?我們想比對一下你所說的是否屬實。當然,在歸還之前,你的交通費用可以事後請求支付。」
「好。」千春毫不猶豫地從卡片夾裡抽出Suica交給對方。從這個動作可以窺知她對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有絕對把握。
「那麼,再順便問一下,七月二日的晚上十點到十二點,還有八日同樣是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你人在哪裡呢?」
大概是感覺到自己被公然懷疑吧,千春生氣地掏出記事本。
「那兩天我都在醫院值班。醫院裡應該有值班紀錄,你們懷疑的話,可以向院方確認沒關係。」
聽到值班,犬養隼人胸中湧上新的疑念,此時且先聽聽就好。不在場證明要造假的話,事後也辦得到。如果這張Suica卡有效,它才是真正的王牌。
「可以了。那麼就照你剛剛說的,我們等到明天吧!要是明天之前你該辦的事沒辦成,我們就會改採取強制搜査的方式。」
「好。」千春轉身就要離開。
「你是在包庇誰嗎?」回頭看向犬養的表情十分懇切。
「嗯,你要說是在包庇的話也有可能。」
「明明那個人很可能是連續殺人犯?!」
「犬養先生若是移植手術的當事人,就能多少體會我的心情了。」
「……那是一種威脅嗎?」
「不是威脅,是事實。捐贈者、器官移植協調師和受贈者之間,並不是單純的供需關係而已,所以我才要深思熟慮。」
然後,千春似要逃開犬養的追問般逕自離去。
「會遵守約定嗎?」
古手川和也望著千春的背影,仍是一副心存疑慮的模樣。犬養是不能瞭解女人心,古手川則是不信任女人。
「不管守不守約定,我們都要有所行動了。班長會派人跟蹤她,要是發現什麼可疑的行徑就會立刻聯絡我們。」
「犬養兄,你不相信她的不在場證明吧?」
「為什麼這麼想?」
「唉呀,就是這麼覺得啊!」
「她上班那家醫院的進出管理很鬆散呢!」
犬養隼人對於女兒在那家醫院住院究竟是幸或不幸,目前還無法判斷。
「因為那家醫院是急救指定醫院,夜間為了方便收容急診病患,大門完全開放,也可以外出。再說,同時有好幾名醫師和護士值班,所以她真要一個人擅自外出的話,也沒法去査。」
「這麼說,最後還是要去問醫院裡的人囉!」
不過,那麼做的話,醫院對犬養的印象,再延伸到對沙耶香的風評都會變差——沙耶香宛如人質般,這讓犬養的判斷力不自覺變遲鈍了。
這種時候有古手川這樣的人搭檔,可說是因緣巧合吧!當自己躊躇不決時,這個人一定會幫忙踩油門或煞車,真是最佳拍檔!
那麼,千春又會採取什麼行動呢?為等待尾行的搜查員的報告,兩人一回到本部,犬養隼人胸前的手機顯示來電。
是麻生。
「喂,我犬養隼人。」
「馬上回來!就在剛剛,傑克寄第三封信來了。」
犬養隼人和古手川趕忙沖上本部所在樓層。
本部裡,搜査員們圍成牢牢一圈,中間彷彿有什麼引人注目的東西。一撥開人群,見麻生手中拿著一張紙片。
「這是第三封信。按例也附上一個小包。」
「小包裡面是?」
「一塊暗紅色的肉片。多半和之前一樣,是腎臟的一部分吧!東西已經送鑑識了,這是信件的影印本。」
犬養隼人一把搶下那張紙,古手川則從犬養背後窺視。
搜查本部的鶴崎問到,我的目標是什麼?我到底想要什麼?那麼我就接受這問題好了。以下就是我的回答。
被屠宰的那三人,都是奪走別人器官才活下來的人,而且還是從尚未被完全認定死亡的人身上奪下來的。這是形同食人般殘虐無道的行徑!難道是人命的接力賽嗎?偽善也要適可而止!這三人原本就該死了,我不過是還原他們的命運罷了。奪走別人的生命來延長自己壽命的人,就在我的腳步聲中心驚肉跳地入夢吧!
字裡行間,彷彿聽得見傑克猖狂的笑聲。那笑聲,於電視上空泛地自鳴得意的鶴崎,與搞錯凶手方向的搜查本部之間,來回迴蕩著。
被犬養料中了。傑克的目標並非女性。若這紙聲明可信,那麼傑克鎖定的對象就是他所憎恨的那些因器官移植而獲救的病患們。
因為捐贈者是還活著的人啊……御廚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尚未被完全認定死亡的人?!這句是什麼意思?」古手川不解地問。
「應該是指進行移植時,提供器官的人還沒被認定死亡吧!」
「意思是啊,古手川,說穿了就是還在腦死判定的階段而已!」犬養隼人厭惡地說。
接下來說明的這段話,將原原本本地反饋到自己與沙耶香身上。
「器官移植法並非一律將腦死認定為死亡。必須本人有器官捐贈的意思表示,而且在取得家屬同意之下,才會進行腦死判定,此時才會將腦死認定為死亡。」
「意思是腦死判定的條件很嚴格嗎?」
「是的。也就是說啊,目前尚無法律規定腦死等於死亡。在這層意義上,傑克說的並沒錯。現狀就是,日本所施行的移植手術,正是以活人為犠牲品的器官爭奪戰!」
註釋:
①Suica,是一種可再加值、非接觸式的智能卡(IC卡),兼有儲值車票及電子貨幣包功能,最初由JR東日本發起,現在由JR東日本、東京單軌電車以及東京臨海高速鐵道三家鐵道公司共同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