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恐慌 第一節
開膛手傑克的告白 by 中山七里
2020-1-17 18:55
「然後,各馬匹正要奔向第三、第四個彎道。目前一馬當先的是『協榮風暴』,領先約半個馬身,正通過最後的六百公尺。」
繞過最後一個彎道,各馬匹便全力衝刺。
眾馬奔騰,觀眾席全都震動起來。騎師和寶馬合而為一地朝終點快馬加鞭。場內溫度確實上升了一度。
「來了來了,紅帽子的『大和飛鷹』一口氣飛奔過來了!『談唱劇』目前暫居第三,然後是『愛慕織姬』緊追在後。啊,暫居第二的『達標』在內側,啊,『荒漠英雄』跟過來了!天,已經連成一直線了!頭馬還是雄壯威武的『協榮風暴』,但跑在馬場正中央的『大和飛鷹』追上來,已經領先一到兩個馬身了!哇塞,距離拉大了!看哪,目前跑第一的是『大和飛鷹』!第二名的競爭仍相當激烈,在內側的是『達標』,還有『夜舞』!」
終點!
「一馬當先的『大和飛鷹』果然最先抵達終點!」
「啊啊啊啊啊!」無意中吐出的話語和嘆息,淹沒在週遭的聲浪裡。
具志堅悟將始終緊握手中的一把馬票扔了出去,因手汗的關係,有兩張還黏在手上。
「嘖!」這砸嘴是衝著紛飛出去的馬票和錢包而來的。剛剛確認過了,錢包裡面只剩下三百五十圓,剛好夠乘車回家而已。從父母那裡偷來的三萬圓在這二小時全部化為一縷嘆息。
「冠軍是人氣最強的六號『大和飛鷹』,亞軍是『談唱劇』,季軍是『達標』。三連單是六號、九號、十六號,可獲得四萬三千三百一十圓。」
阿悟想看看地上有沒有其他有中獎的馬券,眼光在週遭地面梭巡了一會,但幸運還是離他遠遠,只是滿地紙屑而已。應該是工讀生吧?有個穿著賽馬場制服的年輕男子正將地上的紙屑掃在一起。仔細一看,跟自己年齡差不多。再看到那靜靜地拖著地的手,不知為何慚愧得難以自容,於是停止尋找馬票。雖然還有一星點狂熱,但只感覺得到空虛了。
最後一場比賽一結束,觀眾的身影便在眼前逐漸散去。手中握有中獎馬票的人,就會從富士遠景看台前往常盤家或神田川,沒中的人就會到紀念看台的吉野家去了吧!只是阿悟身上的錢連一碗牛丼都買不起。他朝馬匹預覽窗的方向走,打算從塔菲禮品店穿過西門,步行到府中本町車站。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撿回來的這條命被如此揮霍著,格外諷刺。
就在不久前還滿心羨慕能有健康的身體,如今失而復得了,卻覺得走到車站的體力,還不如賽馬中獎來得精神百倍。一般人的幸福,歸根究底,就只是平凡的小確幸。不過,阿悟之所以能夠接受移植手術,完全是拜他人的恩惠所賜,但他本人老早就將這個事實忘得一乾二淨了。
阿悟曾經罹患慢性腎衰竭。試過飲食療法也試過化學療法,但藥石罔效地走到末期,甚至並發尿毒症。一直以來都是仰賴人工透析為生,但每做一次透析的費用高得驚人,而且痛苦難當。透析所使用的針,就像家畜用的那樣粗,此外,血壓不是飆高就是暴跌,身體的衰疲怎麼也消除不掉。除了必須控制飮食,也得限制水分攝取,其辛苦及煎熬,非同病相憐者無以體會。
主治醫師結城醫師提議進行移植手術,可即便父母都在工作,還是被諸多貸款與醫療費用壓得喘不過氣來,更遑論要支付手術費用了。就在傷透腦筋時,所幸透過親友幫忙,在部落格辦起募款活動。《請救救罹患尿毒症的年輕人具志堅!》——。個人部落格中的呼籲後來透過推特廣傳至全國各地,看著善心捐款陸續湧入,手術費用終於有著落了。於是,阿悟接受移植手術,如願恢復健康,不再有頭痛、呼吸困難和意識混亂等痛苦了。他感激涕零地向各界善心入士致謝,重生的欣喜之情也躍上新聞,一時成為話題人物。
令人遺憾的是,這份感動並不持久。
一旦恢復健康,隨之而來的就是去工作的義務。二十三歲的健康年輕人,工作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當初為了治療而大學中輟,這讓他無法獲得正職,只能在便利商店打打工而已,又因為得在固定的時間早起,阿悟吃不了這個苦,不到一個禮拜就辭職了。
再加上,雖說手術很成功,但並非如預期中恢復成完完全全健康的身體。移植手術就是將他人的器官組織放進體內,為了抑制排斥反應,必須持續服用抗排斥藥物。不過,長期服用抗排斥藥物,等於是以人工方式造成免疫不全而導致身體暴露在感染的危險中。這和朝朝暮暮所夢想的健康生活並不一樣,因此失望不可謂不大。
家裡也待不住,所以老是跑出去。在外面打發時間的方法,阿悟想得到的就是賭博,而他對賽馬特別入迷。
自己投注的馬匹出賽、超前,然後一馬當先地奔馳到終點,那時的快感就像射精一樣,而且一次就上癮了。而一百圓的馬票在數分鐘後就增值到數百倍,這份雀躍若狂也是難以取代的!
後來的阿悟,就如所描繪的那般日日沉淪下去。才剛玩起賽馬的菜鳥是不可能連續贏錢的,阿悟已經敗光了自己的積蓄。一旦沒錢,便把父母當提款機。每當動念要收手時,就會因為小贏了點錢而欲罷不能,於是愈陷愈深。住院期間打過止痛的嗎啡,他最近意識到賭博跟麻藥很像,就是依賴性及習慣性。那快樂會深深刻進神經深處終至俘膚了阿悟。
當初呼籲募款的親友,對這個終日不是泡在賽馬場就是小鋼珠店的阿悟也曾苦口婆心力勸,最後不成便死心不相往來了。阿悟反倒慶幸,這些囉哩叭嗦的忠告,還不如賽馬的實況轉播聽起來悅耳多了。
那麼,明天的馬票錢該怎麼辦呢?老媽的錢包已經不再放錢了,還是用老爸的現金卡暫時借點錢吧!反正密碼一定是家裡三個人中哪個人的出生年月日——。
在沒半個人影的馬路上邊走邊思考這事時,「具志堅先生!」有人從後面叫他。
具志堅悟一回頭,那裡站著一個完全不適合出現在賽馬場的女人。
不可能忘記的。是自己動移植手術時,賣力幫忙的一位恩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就是傑克的回應嗎?」
犬養隼人俯視具志堅悟的屍體喃喃自語。逼傑克做出回應的鶴崎要是看到這,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阿悟的屍體是在東京賽馬場西門附近的自行車停車場後面,於這個月十四日清晨被一名在賽馬場工作的職員發現的。該名職員在打烊前巡視時並未發現異狀,因此分析命案是在那之後到夜晚這段時間發生的。
屍體的慘狀和之前完全相同。絞殺之後再將所有臟器掏光。對屍體不敬的情況也沒變,就擺在地上呈大字形。當然,空洞洞的腹腔就朝上整個暴露出來,裡面儘是蛆及螞蟻如爭奪領地般啃食著脂肪與組織。臭氣衝天,連早就習慣屍體的搜査員也是一聞到就要作嘔。那名職員就是憑這股臭氣發現屍體的。
被害者的身份從駕照上被撕掉了。根據地址和姓找到家裡的電話,一打過去,接電話的是從昨晚起就一直擔心兒子安危的母親。當時,犬養隼人覺得好像聽過具志堅悟這個名字,但想不起來是打哪聽來的。
「那麼,被害者的父母正在來這裡的路上是嗎?」
遠遠望著鑑識課員忙得團團轉的身影,古手川無精打采地問。想到死者家屬面對屍體時的愁腸百結,現下似乎顯得厭膩不已。
「府中署和之前的命案一點關係也沒有,沒道理交給他們處理吧!還是我們倆一起幹,你就別那麼露骨地擺出臭臉了啦!而且,重要的關鍵我已經問過那個媽媽了!」
「重要的關鍵……移植手術,是嗎?」
「嗯。被害者具志堅悟在今年春天動了腎臟移植手術。血型也是B型。手術雖然是在京葉醫療中心進行的,但還是有一條線連繫著。」
「那條線的起點是高野千春?」
聽那口氣就明白了。古手川鬱憤在心。
「如果她全部跟我們說清楚,不就能救這第三條命了!」
「這點她也應該心知肚明吧!所以我聽家屬這麼說後,就想趕快去找她。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沙耶香也被建議進行手術,因此犬養非得對器官移植一事調查得清清楚楚不可。在活體移植方面,等待受贈的人數遠比捐贈者人數壓倒性地多。
「一般來說,捐贈者身上可以使用的器官會全部捐出來,但因為高野千春不肯透露,我們對捐贈者的資料一概不知,要說受贈者只有三人也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從捐贈者X那裡獲得器官移植的受贈者……也就是還有人正候補等著變成被害者?」
「嗯,還會繼續下去。」
犬養隼人表情沉痛地說。一得知被害者全是器官受贈者,腦海中沙耶香的臉便與被害者重疊了。
「雖然搜查本部的老大做出表示了,但傑克還是繼續行兇。不管是劇場型犯罪還是什麼,只有將那傢伙逮捕歸案了!」
從藍色帆布覆蓋著的帳蓬中出來,是御廚。果然腐臭味太強烈了,御廚的衣服上飄出那腥臭氣。
「怎麼樣?」
「沒什麼好說的,和之前的一樣。該看的地方全都被拿光了。看起來傑克很討厭驗屍官呢!」御廚直率說著,並看了一下四周。
「鶴崎老大還沒來嗎?」
「鶴崎指揮官多半不會在案發現場露臉喔!」
「那麼,回去轉告他。有時間在電視上大亮相的話,就來親眼看看死者的肚子吧!」
不吐不快的口氣說明了一切。
「要是因為那場記者會惹惱了傑克,指揮官該負起什麼責任?!」
鶴崎不可能負起任何責任——正因為明白這點,御廚的話才說得如此辛辣吧!
「依死後僵直和角膜的混濁情形來看,我認為死亡推定時間是昨晚六點到八點之間。直接的死因應該是窒息。頸部有二道繩索勒痕。和第一、第二起命案毫無差別。刺切傷的位置及形狀也和前兩次一樣。屍體證明書上只要改寫日期就行了!」
「六點到八點之間。還是傍晚時間呢!」
犬養隼人再次對傑克的大膽和準備周到咋舌。東京賽馬場。以一日約五萬人入場而自豪的賽馬場,關門後人去樓空,成為一處巨大的密閉空間。
最後一場比賽的結束時間是下午四點十五分,然後四十五分以前可辦理退款。賽馬場的關門時間是五點前後,但自行車停車場在馬場外,因此警衛並不會巡邏到那裡,更何況是在停車場後面了。在首都東京的市中心還是存在著死角,連可容納五萬人的場地一隅有個人被解體了也察覺不到。
「緊握馬票的投注客在最後一場比賽結束後並不會多逗留。自行車停車場又是滿滿的自行車,也沒有人聚在那裡。沒想到正成了適合行兇的地方。」
「再說到呼救,如果凶手是熟人,在毫無防備下就被勒住脖子的話,想喊也喊不出來吧!」
古手川和也一補充犬養的話,御廚立即轉過臉來。
「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找到嫌犯了是嗎?」
「沒有,還不到那個階段啦!」
「這次的被害者是男的,所以完全亂了套。原本以為凶手準是對女性有著什麼特殊情結,但現在看起來不像傑克本尊那樣有明顯的癖好啊!這就讓凶手更加難以捉摸了。你們的目標到底是哪條線?」
「還不到稱得上線那樣明確啦,只是被害者全都是同一天接受器官移植的,這個被害者也是。」
「移植手術嗎?原來如此啊!說到這,這個男的也有縫合線。這麼看來,凶手肯定是醫療相關人員這條線索就更有可能了啊!」
「切忌輕率下結論……」
「話雖如此,調查還算是有進展的,所以仍有希望。這麼說來,愛做秀的人跑到現場來的話,搞不好反而壞事。」
聽起來,鶴崎的舉動不只是搜査一課,似乎惹得各方面的人都討厭。犬養與古手川相視苦笑。
「要是傑克以器官受贈者為目標的話,就還會衍生出其他惱人的問題啊!」
「驗屍官,你的意思是?」
「器官移植法制定後,移植這件事感覺上是很平常了,可是說穿了那只是感覺而已,事實上還有很微妙的問題尚未解決。」
「微妙的問題?」
「是制度本身運作的問題,一般人不會知道,只有在醫療相關人員之間竊竊私語而已。如果傑克執著於這個的話,那就麻煩大了!」
御廚愁眉苦臉地背對兩人。
「因為捐贈者是還活著的人啊!」
看著拋下這句話而離去的御廚背影,犬養隼人如同遭雷擊般呆立不動。從沒想過這樣的事。
「那個驗屍官到底想講什麼啊?」
古手川和也的問題無法立即得到回答。御廚所丟出的話具相當大的震撼力。
「……是一顆爆彈!」
「咦?」
「如果驗屍官的直覺正確,那麼傑克企圖做的,就是在醫學界拋下震撼彈!」
就在古手川腦筋還沒轉過來而想開口時,有警官來報告了。
「被害者的媽媽剛剛到了!」
「請她過來。」
不久過來的是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女性。一副上班到一半還來不及拿東西就匆忙趕來的樣子還穿著公司的制服,「具志堅」的名牌也還掛著。
「呃,我叫具志堅晴菜。聽說找到阿悟、找到我兒子了。」
犬養隼人和古手川只是簡單自我介紹,就帶那母親到藍色帆布里頭了。
接下來是聽著聽慣了的哀戚聲,看著看慣了的悲劇。
通常家屬只要看看臉就夠了,但被布覆蓋著的腹部,仍藏不住那異常的凹陷。覺得奇怪的晴菜一掀開布,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晴菜淒厲的哀號聲劃破藍色帆布,連在西門都聽得見。花了數十分鐘才讓處於驚恐中的母親鎮靜下來。
好不容易才恢復到可以談話的狀態,晴菜時而硬咽地開始訴說阿悟的事。
「是您兒子沒錯吧?」
「嗯……可是,怎麼會是阿悟……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治好的,卻……」
「請告訴我阿悟先生昨天的行蹤。」
「我去上班後,他好像經常跑出去……總是聯絡不上,所以也不知道他都跑去哪了,但最近好像都泡在各個小鋼珠店裡的樣子。」
「除了您家人以外,還有誰知道他的事嗎?」
「只要在日本的人都知道,不是嗎?」
晴菜光火地說。
「因為週刊雜誌都有報導啊!」
這下,犬養隼人終於想起來為何老是覺得聽過具志堅悟這個名字了。
大約一個月前,有本以報導八卦著稱的寫真週刊拍到一張青年的臉部特寫,那是在賽馬場咬著下唇滿臉悔恨的阿悟側影。文章標題是《用愛心換得的生命終日遊手好閒》。內容將拜各界善款之賜才得以接受移植手術而重生的阿悟,卻不知感恩惜福反而終日自甘墮落的情形痛加批評。犬養當時也讀過那篇報導,對於糟蹋眾人愛心的阿悟,以及大肆揭發此事而感到痛快的週刊都大感不滿。
原來如此,讀過那篇報導的人,應該都不難推測出阿悟流連的場所。畢竟東京賽馬場是數個賽馬場中號稱規模最大的,而且又離阿悟家很近。只要花點腦筋和耐性,應該不難逮到阿悟。
「我們家阿悟正打算好好工作來報答大家的恩情的,偏偏一直碰到不景氣……。明明不全是他的錯,卻簡直翻臉跟翻書一樣……說什麼要他退回移植的腎臟、要向死去的捐贈者謝罪之類的……」
「最近這二、三天,阿悟先生有沒有接到什麼奇怪的電話?例如脅迫啦、邀他去哪裡啦?」
「沒有……特別注意到耶!」
「那麼,移植手術結束後,有沒有醫療相關人員一直和您們接觸?」
「那個也……沒有特別地……」。
「您知道六鄉由美香小姐和半崎桐子小姐的事嗎?」
「啊,報紙註銷來那兩個可憐的女孩子啊!不知道耶,我只知道這個消息而已,我想阿悟也是。」
這個也告吹了?
犬養隼人在內心咬牙切齒。經過這三起命案,傑克簡直就是叢林裡的肉食獸了!即使接近也毫不動聲色,對獵物無一絲絲憐憫,襲擊後有價值的東西一個都不留。
「您知道一位叫高野千春的醫務人員嗎?」
這是最後一個問題,而晴菜終於說出期待中的答案了。
「那位小姐我倒是記得。是進行移植手術時,幫我們找到捐贈者的那位協調師對吧!嗯,真的很謝謝她的幫忙。」
「那位高野小姐最近有跟您們聯絡嗎?」
「這個嘛……我白天都在外面,所以……但是待在家裡的阿悟有接到也說不定。」
連上了!
犬養隼人使個眼色,古手川立即有所回應。這些命案的根底,果然與高野千春有關。
「……阿悟一直說他活得好累啊!」晴菜一面強忍嗚咽一面費力地說。
「好累?」
「沒想到別人的愛心會讓人這麼累……原本想說從器捐患者那裡得到腎臟後,就能恢復普通人的生活,結果是想普通也普通不了!他總是這麼說,如果不比普通人更努力,就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要是不比別人多流一倍的汗,大家是不會滿意的!因為從別人那裡得到一條命,就得付出兩人份的努力,所有幫過你忙為你加油的人,全都無時無刻在監視著你的行動,只要稍微沮喪點、偷懶點,別人就有話說……」
聽著聽著,犬養隼人整個人動彈不得。因為現在晴菜所說的從愛心而來的責任,都會完完全全加諸在將來的沙耶香身上啊!
單純的愛心不該變為不可承受之重。即便是有所求而助人,只要算算付出與收穫,肯定相當足夠了。但善意的第三者正因為單純,一旦期待被辜負了反而會變得感情用事;好意一下被顛倒成惡意,昨日還是捧上天的偶像,今日卻欣快地將他一腳踢開。
「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阿悟,唯一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地方就是這裡了。當然,不會有人稱讚他,他也驕傲不起來,但這是很多人逃避現實的方式,為什麼我們家阿悟這麼做就不行呢!」
晴菜的一番詰問,讓人無法直視她的雙眼。
「我常想,人的愛心到底是什麼?為我們募款、為我們加油打氣,我們當時都心存感激啊!可一旦不符他們的期待,簡直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似地謾罵……那樣子的愛心,只會讓人承受不起不是嗎?」
犬養隼人依然無法回答,於是,「沒錯!伯母!」古手川從旁插嘴,口氣篤定。
「愛心啦、善意這種東西,說穿了不過就是偽善或自我滿足罷了,不是才有鬼咧!會對別人伸出援手的,都是自認有愛心的人啊!」
被突如其來的話給愣住,晴菜看了一會古手川,然後叭嗒一下跌坐在地,又開始抽泣起來了。這下要讓她恢復到能夠談話,還得再花和剛剛一樣的時間。犬養和古手川放棄似地搖搖頭。
就在兩人等待晴菜哭到一段落時,府中署的刑警來了。
「塔菲禮品店的店員做證說,昨天傍晚,有個像是被害者的男性和某個人見了面。」
犬養隼人和古手川互看一眼。雖說切忌有預設立場,但說不定這是傑克事件以來首度出現的目擊者。
根本不必喊「走!」,兩人就衝去塔菲禮品店了。
店員是一名年約二十四、五歲,名叫梁瀨美香的女生。雖然顯得很緊張,但眼中閃爍著清澈與好奇的光芒。
「四點四十五分開始退款後就不太會有顧客上門,所以我準備關門,剛好在那時候看到的。是個三十歲左右長得很漂亮的女生,她和那個叫具志堅的人說話。」
阿悟的死亡推定時間是晚上六點到八點之間。從這裡帶他去自行車停車場然後行兇,時間上是符合的。
「他們說了些什麼?」
「啊,他們在店門口,我在裡面是聽不到的。」
「那麼,兩人看起來氣氛怎樣?」
「感覺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喔!男生說沒幾句,就好像很不高興地往西門那邊走了。」
「所以兩人的談話就只有這樣?」
「那女的好像追那個男的去了。」
「那個女生有在這裡面嗎?」
內心被期待顛得七上八下地,犬養隼人拿出五張大頭照。當然其中只有一張真正與命案有關,但為了排除證人先入為主的觀念,便事先混進四個不相干的人。
美香端視五張照片,立即表情煥發地指出當中一張。
「啊,是這個人,錯不了!」那是高野千春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