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C


「齊藤本部長，請您批准獲取宮本真由的手機定位信息。」

「唔……」

「兇手殺害宮本真由後，一直拿着她的手機。只要能知道定位，就能逮捕兇手了。」

毒島發起了正面進攻。

「毒島，獲取手機GPS信息需要有法院開具的搜查令，另外輿論認爲這種事應該知會當事人。」

「當事人已經死了。如果我們傻乎乎地主動聯繫，不就等於給兇手提供了逃跑的機會嗎？而且，加賀谷等一衆年輕警員已經打了好幾次電話了，要是再製造莫名其妙的來電，對方肯定會起疑，並且丟棄手機啊。」

「萬一人家只給熟客回電話呢？」本部長抱着胳膊說，手臂底下的大肚子把藏青色的三件套西裝撐得鼓鼓囊囊的。

「真由應該已經死了。就算還活着，既然專門留着工作時用的電話，怎麼還會挑剔客人呢？」

本部長露出確實有道理的表情，歪着頭陷入沉思。

「所以麻煩您，批准我們獲取定位信息吧。」毒島的語氣近乎懇求。

「唔……可是並沒有證據能證明宮本真由死了吧。」

「兇手兩年前是宮本真由的常客，後來被店老闆記上了黑名單，因此極有可能心生怨恨。」

「這些我都知道。可那五具屍體中沒有一具能跟她對上號的，對不對？說不定人家在什麼地方活得好好的呢。」

「不可能。宮本真由已經遭到殺害，只是屍體還在山中的某處沒被發現。絕對不會有錯。」

「喂，毒島，你這個結論下得太草率了吧。就憑你這個說法，就算我同意了，法院那邊也不會點頭啊。有沒有客觀一點的事實證據？」

「這……宮本真由以前工作的地方已經關門了，也沒有留下相關資料。」

店長說，關張時，他把應召女郎的簡歷和客人信息等資料全都處理了。

「這就有點困難了啊。上回那個大山哲司就算完全抓錯人了吧。」

大費周章地抓回來，最後的罪名只是僞造證件。

「那是因爲兇手刻意散佈波多野淳史的證件。但兇手確實在小田原一帶出沒。」

「我聽從你的建議，公開了波多野淳史的姓名和照片，卻招來許多玉石混雜的信息，讓調查陷入了混亂啊。」

「可也有有用的信息啊！現在請您批准我去獲取宮本真由的手機定位信息。」

「唔……還是要向法院那邊申請啊。」

「宮本真由已經被使用山田太郎這個假名的男人殺害了，我只是想申請獲取被害者丟失的手機的定位信息而已，沒必要請法院批准吧。」

「不行，日本是個法治國家。」

「可我要的是已經被殺害的被害者的手機定位啊，難道法院還會不批准嗎？」

「都跟你說了，要拿出當事人已被殺害的證據。」

「只要有間接證據就行了吧，又不是要開庭審理。」

本部長沒有回答，靠在沙發上，抱着胳膊沉吟起來。

「請您批准吧。只要當事人已經死亡，您就能批准，對不對？」

「唔……嗯……」

齊藤本部長擡頭看着天花板，身子又往靠背裏陷進去了幾分，大肚子顯得更明顯了。

「本部長，請您下定決心吧。就算有個萬一，我站出來挨批。」

「唔……嗯……」





B


窗外的陽光已徹底消失，房間裏一片黑暗。

多虧Siri幫忙打通了富田的電話，他現在應該正趕過來。

可是，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麻美記不起是如何到這裏來的了。她不時能聽見鳥獸的聲音，但聽不到人類的動靜，因此可以推測這裏應該是深山。就算富田能想辦法找到這個地方，過來救她，也不知道是他先趕到，還是浦野先回來。

傳來開門聲。

「富田君？」

由於太希望來人是富田君，麻美忍不住喊了一聲。

「麻美姐，你給富田先生打電話了嗎？」

浦野說着話走了進來。剛纔喊的那一聲讓打電話的事情敗露了嗎？麻美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移開了目光。

浦野把手伸進運動包，取出好幾個手機。手機上都套着紅色或粉色的各式手機殼，一看就全是女性風格。

「應該是這部吧。」

浦野拿起麻美那個套着碎花殼的手機，擰着她的右手，將拇指按在開始鍵上。

「不要。」

麻美嘴上雖然這麼說，手指卻忠實地解開了鎖屏。

「等我死了，你就打算一直這樣用手機，對不對。所以你當時才推薦我使用指紋認證，對吧？」

「你總算明白過來了？不過我已經做好了備份，就算不這麼做，只要將手機恢復初始設置，再把備份拷貝過去就行了。啊，對了，乾脆你把密碼告訴我吧。因爲等麻美姐不在了，我得用這部手機來冒充麻美姐，跟各種人保持聯繫啊。」

說着，浦野打開了麻美的通話記錄。

「我絕對不會把密碼告訴你——」

逞強的話還沒說完，浦野的巴掌就招呼到臉上來了。

「好痛！」

「麻美姐，你好像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他冰冷的目光讓麻美感到背後一涼。

「我當然知道，不就是被你強暴，然後殺掉嗎？」

麻美看向一邊，儘量表現出無畏的樣子，可聲音卻明顯在顫抖。

「你還是一點都不明白啊。麻美姐接下來要遭受多少痛苦，會死得多慘，全看我的心情啊。區區一個密碼，你肯定馬上就吐出來了。」

浦野說話時眼中閃着妖異的光芒。

接着麻美被粗暴地按倒在牀上，又被翻過來趴着，束縛的雙手被抓住。

「最近女人們都愛留漂亮的長指甲，要拔下來可容易了。」

麻美的右手被牢牢按住，食指被強行拉直。緊接着，浦野把摺疊刀頂在了指甲下方。

「不要。」

「那請你告訴我，富田先生是要來了嗎？」

指尖已被刀子頂得翹了起來，麻美心下慌亂，不知該如何回答。富田會來救她，可富田能找到這個地方嗎？

「我、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這是哪裏。」

下一個瞬間，食指傳來劇痛。

「真遺憾，我本想花些時間好好享用你的，可是現在看來，時間不多了。」

浦野邊說邊抓住麻美的黑髮拽起來。手腳被縛的麻美不僅無力抵抗，而且時間太久身體已麻木，幾乎無法動彈。食指的劇痛使得表情都扭曲了。浦野伸出右手，輕撫麻美裸露的下腹部，把臉埋進去深吸。

「嗯……我終於得到這個身體了。太棒了。麻美姐，我死而無憾。」

麻美挺直身子，一聲都不敢出。浦野正沉醉於麻美的身體，忘我地把臉埋進她的下腹部。麻美感受到他粗重的氣息噴在皮膚上，噁心的觸感順着下半身蔓延。就在這時，視線越過浦野的頭頂，看到了令她難以置信的光景。由於過度震驚，麻美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不會刺你的上半身的，只對準下腹部。」

浦野反手握住摺疊刀。

「其實我想先盡情享用一番的，可是富田先生要來了，那就沒辦法了。麻美姐，最開始會有點痛哦。」

他將摺疊刀對準麻美的腹部，高高舉起。

同時，麻美看着已偷偷溜到浦野身後的富田，用球棒狠狠擊中了他的後腦勺。





A


「鑰匙在哪裏？」

男人被狠狠擊中後腦勺，不知昏迷了多久，終於被富田的聲音喚回了意識。

「手銬的鑰匙在哪裏？」

富田邊問邊搜查男人身上的口袋。男人想撐起身子回答，這才發現雙手被捆在身後，無法自由行動。

「沒在口袋裏，在桌子抽屜裏。」

「哪張桌子？」

「放電腦的桌子。」

富田馬上拉開抽屜找了起來。

「富田先生，你怎麼找到這裏來的？」

「利用手機GPS功能。手機被你撿走後，我在電腦裏裝了軟件，可以追蹤我和她的手機定位信息。」

男人發現桌上多了一臺電腦，是麻美的電腦。之前處理勒索軟件時操作過，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你報警了嗎？」

「打過電話了，警察應該馬上就來。」

真的嗎？男人琢磨着，就算如此，也並非完全沒有機會逃脫。「富田先生，還有麻美姐，我們做個交易吧？」

「做交易？以你現在的立場，有什麼交易可做？」

「我把鑰匙給你們，請你們幫我把繩子解開。」

「少囉唆，你想什麼呢？！」富田轉身揪着男人的領子喊道。

男人歪過頭，平靜地說：「鑰匙就在那張桌子裏，不過藏得比較好。」

「在哪兒？快告訴我鑰匙在哪兒？」

「我會告訴你鑰匙在哪兒的，不過，你能先打開放在桌上的電腦看看嗎？」

「電腦？」

富田疑惑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兩臺電腦。

「對，我的電腦裏保存了一段特別有意思的視頻。我說的交易，就是指那些視頻。你先打開電腦，點開桌面上的視頻文件看看吧。看完再說願不願意做交易。」

「視頻？」

「不要。」麻美大叫一聲。

「麻美，怎麼了？這電腦裏有什麼視頻？」

「富田先生，你只要點開就知道了。」

他跟麻美都被捆着，現在能決定是否打開視頻的，只有富田一個人。

「不要！」

看到麻美臉色大變，富田好像察覺到了事情有異。男人也大喊：「富田先生，你快點開看看吧！」

「不要！」

「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視頻？」

富田陷入混亂，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男人只想趁警察來之前逃離這裏。

「富田先生，請你點開視頻看看，你一定會感興趣的。放心，如果你們放了我，我會把這個祕密帶到墳墓裏。到時候富田先生跟麻美姐也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吧，好嗎？」

「麻美，這是怎麼回事？」

「不要。」麻美已泣不成聲。

男人咂了咂嘴，說道：「不看視頻也行，那幫我解開就好。這樣一來，麻美姐也不會受到傷害了。祕密能保住了。然後我會離開這裏，絕對不對任何人透露麻美姐的祕密。就這樣，我們今後也不會再相見了。」

「麻美，到底怎麼回事？」

「等一下……」

麻美已無法思考。一邊是放走殺人魔，一邊是任由自己的祕密曝光，她真的無法選擇。

男人見縫插針地繼續勸誘：「難以抉擇的話就點開視頻看看吧，我覺得富田先生也有權利知道那件事。你要是不點開視頻，直接讓它落入警察手裏，可就什麼都瞞不住嘍。我也會把麻美姐的祕密全都說出來的。麻美姐，你瞞着這件事也不公平吧。富田先生，總而言之，先點開視頻看看吧。看過之後說不定就能下定決心了。」

「麻美，怎麼辦？」富田明顯動搖了。

麻美沒有回答，而是一直低着頭。

「麻美姐，那件事總有一天會曝光的，乾脆現在讓富田先生看看，不是更好嗎？」

麻美別過頭，表情罩上了一層陰雲。只差一點了，只要再推一把，麻美應該就會同意他點開視頻了。

「麻美。」富田看着麻美，可麻美不看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富田自言自語似的嘀咕。

「麻美姐好像沒什麼意見，你就把視頻點開看看吧。點開了就全明白了，而且我會馬上告訴你鑰匙在哪兒。這也是爲了你們兩位好，等警察來了，視頻會被當成證據，還有可能在法庭上公開呢。」

剛纔還氣憤不已的富田此時也沒了精神，得知愛人有隱瞞的祕密，這大大動搖了兩人之間的信任。

「時間不多了哦。」男人還在喋喋不休。

「麻美，我可以點開視頻看嗎？」富田問道。

麻美依舊一言不發地低着頭。

「行了，你快看吧。富田先生既然想跟麻美姐結婚，就一定得知道這件事。」

這句話刺到了富田的痛處，他皺起眉，坐到桌邊，點開了桌面上的視頻。畫面上出現了赤裸的男女，看起來就是一段成人影像，隨後轉爲女優的面部特寫畫面。

「這個AV怎麼了？」富田奇怪地看着男人。

「可能猛地一看有點認不出來。因爲換了髮型，還整了容。請你仔細觀察一下，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嗎？」

富田轉頭繼續凝視畫面，過了一會兒突然臉色大變。

「這……難道……」

「嗯。只看臉的話可能看不出來，不過這個AV女優大腿根部的痣，富田先生應該見過很多次了吧。」

富田看向癱在牀上的麻美，剛纔給麻美披上了外套，但因爲手腳仍被手銬銬住所以下半身什麼都沒穿。此時她緊緊並着腿，但還是遮不住大腿根部的痣。

「五年前，AV女優渚小百合自殺了，此事曾引起過一陣熱議。官方記錄上她確實已經死亡，但事實上，你也看到了，拍攝AV的女優卻是我們的稻葉麻美女士。」

「這、這是怎麼回事？」

「真正的稻葉麻美早就死了，而這個當過AV女優的女人，盜用了稻葉麻美的身份。」男人朝麻美努努嘴，這樣說道。

「麻美，這是真的嗎？」

麻美依舊一言不發地低着頭。

「她的真名叫山本美奈代[1]。」

「山本？美奈代？」富田看着麻美，口中喃喃道。

男人很清楚富田現在的想法。剛得知這樣的真相時，震驚會蓋過其他所有感情，但一旦理解了事態，震驚就會慢慢轉爲輕蔑。





B


「麻美，我可以點開視頻嗎？」

萬事休矣。可這一切都是自己曾犯下的錯誤，現在可能就是遭報應的時候吧。

「行了，你快看吧。富田先生既然想跟麻美姐結婚，就一定得知道這件事。」

麻美看到富田走到桌邊了，但她無法出聲制止，只得一味低着頭。

富田終於點開了視頻。很快，電腦裏就傳出年輕女人嬌豔的喘息聲。

「這個AV怎麼了？」

「可能猛地一看有點認不出來。因爲換了髮型，還整了容。請你仔細觀察一下，不覺得她很像一個人嗎？」

「這……難道……」

兩個男人的聲音越飄越遠，麻美感到體力不支，意識在漸漸遠去。

「嗯。只看臉的話可能看不出來，不過這個AV女優大腿根部的痣，富田先生應該見過很多次了吧。」

麻美感受到兩人的視線一齊看向自己，本能地夾緊了雙腿，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視頻已經被看到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五年前，AV女優渚小百合自殺了，此事曾引起過一陣熱議。官方記錄上她確實已經死亡，但事實上，你也看到了，拍攝AV的女優卻是我們的稻葉麻美女士。」

「這、這是怎麼回事？」

「真正的稻葉麻美早就死了，而這個當過AV女優的女人，盜用了稻葉麻美的身份。」

「麻美，這是真的嗎？」

麻美看向富田，騙人的吧，富田正以這樣的表情看過來。對不起，富田君，真的對不起，麻美在心中不斷道歉。

「她的真名叫山本美奈代。」

「山本？美奈代？」

富田喃喃了一句。麻美偷偷朝他那邊看，富田正一臉震驚，腦子似乎一時轉不過來，顯得有些呆滯。可是很快，麻美就發現富田臉上漸漸浮現出嫌惡和輕蔑的神情。

淚珠順着麻美的臉頰滑落。

她不想讓富田用那樣的眼光看自己，唯獨不想讓他知道這些事。但現在，她最深的祕密都被他知道了。此時此刻麻美意識到，一切都完了。

「山本美奈代很可憐。AV製作公司的一名員工無意中把她的個人信息放到了博客上，於是她的真實身份一下子就傳遍了整個網絡。」浦野說道，「不僅朋友，連老家的親戚都得知了她拍AV的事。據說她的親妹妹還因爲這個醜聞遭人悔婚了。所以，當與她合租的稻葉麻美自殺時，山本美奈代會決定盜用稻葉麻美的身份，也可以理解。」

富田投來的視線像火燒一般。麻美不敢看他的眼睛，卻忍不住嗚咽出聲。

「富田先生，請你不要責怪麻美姐，因爲麻美姐也是受害者。沒關係，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只要富田先生不到處亂說，這事就算了結了。

「可是……如果你把我交給警察，我可就什麼都說了。媒體一定會熱鬧得像過節一樣。那樣的話，麻美姐這輩子都沒法見人了吧。還是說，你把我放了，我會一輩子保守這個祕密。」

富田會如何抉擇？麻美腦子裏一片混亂。

他會爲了守住這個祕密而放走浦野嗎？還是把浦野交給警察，任由自己的過去曝光在人前？無論如何，兩人之間已徹底完蛋了。麻美驚訝於自己此時更在意的竟是這件事。

麻美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轉頭看去，發現富田正一言不發地解開浦野手上的繩子。

「果然還是富田先生識大體。我會把麻美姐的手銬鑰匙拿給你的。」

雙手獲得自由後，浦野按照約定把鑰匙拿給了富田。

富田馬上向麻美走去，一言不發地幫她解開手上和腳上的束具。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這讓麻美感到異常傷心。這一刻她甚至希望浦野把刀刺進了自己下腹部。想到這裏，眼淚更停不下來了。

折騰了半天，手銬卻遲遲沒有解開。

「開那個鎖需要一點竅門。」浦野的聲音傳來，麻美不由得擡起被淚水模糊的雙眼，卻看到浦野已高高舉起了球棒。

「富田君！」

麻美剛開口呼喊，浦野手中的球棒已狠狠擊中了富田的後腦勺。富田直挺挺地倒在了麻美身上。

「富田君！沒事吧！」

麻美拼命呼喊，富田卻沒有反應。她又使勁兒挪動被束縛的身體，想把富田晃醒，可他還是沒有反應。

浦野扔下球棒，把富田從麻美身上拉開。看着仰面倒在地上的富田，喃喃道：「莫非就這樣死了？」說着踢了一腳。

富田發出了微弱的呻吟。

「真是的，還是死了省事一點。」浦野說着撿起地上的摺疊刀，「先把你殺了，然後再把麻美姐也送上路，請耐心等待哦。」

浦野粗暴地把摺疊刀頂在富田的脖子上，卻嫌棄似的啐了一口，停頓片刻，轉而看向麻美說：「真奇怪啊，殺女人的時候我明明那麼興奮，換成男人就毫無感覺了，甚至還有點可憐他。」

「別殺他！既然如此，就把我殺了吧。」

這也是麻美的真實想法。富田知道了那個祕密，她也不想活了。乾脆讓浦野來上一刀，反倒解脫。

「不行，他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我不能讓他活下去啊。」

浦野高高舉起摺疊刀，準備刺向富田的喉嚨。就在這個瞬間，房間裏突然炸響刺耳的槍聲。

「啊！」伴隨着麻美的尖叫，窗戶玻璃「嘩啦」一聲被打碎了。

「警察！下一槍可就不是威懾了！」

一箇中年男人從正門衝進來，伸直手臂，雙手握住手槍，槍口正對着浦野和麻美的方向。

「別過來！」

浦野迅速把麻美拽到身邊，並用刀頂住了她的喉嚨。

「把刀放下。」

中年男人舉着槍對準浦野。脖子向右歪着，持槍的手把臉擋住了，麻美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別過來，你再靠近，我就刺下去了！」

但中年男人並沒有被嚇住，還是一點一點靠近。麻美能感受到頂住咽喉的刀刃很冰冷。浦野手上加重了力道，麻美感到生疼。

「請立刻放棄抵抗。」中年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冷靜。

「你不怕我殺了這女的嗎！」浦野用沙啞的聲音迴應道。

手槍和利刃，無論哪個出手更快，麻美都不可能毫髮無損。刀子又向喉頭陷入了幾分，麻美拼命向後仰。

「我已經殺了好多人了，再多一個也無所謂。」

槍口上下晃動，麻美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加賀谷！」

中年男人大喊的瞬間，麻美被人從後面猛地撲倒了。

她的臉狠狠地砸在地面上，但也不在乎疼痛，慌忙扭過身子往後看，只見一個年輕人正跟浦野爭奪摺疊刀。

「毒島先生。」年輕人喊了一聲，中年男人一腳踹向浦野握刀的手。刀子擦過麻美的身體，飛到了房間深處。年輕人死死纏住浦野，中年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

「我以謀殺罪嫌疑逮捕你。」

中年男人說完，把手銬扣在了浦野的手上。





C


「女受害人怎麼樣了？」

「在救護車上呢，好像是面部和右手受了點傷。」

「沒什麼事就好。」

在毒島正爲如何勸說齊藤本部長同意調查宮本真由的手機定位信息煩惱時，接到了富田的報案，於是二話不說出發到了現場。

「是啊，幸好我們當時決定衝進去。」

「沒錯，要是再晚一點，恐怕又要多出兩名死者了。」

被捕的浦野對殺害宮本真由一事供認不諱，並說她的屍體也被埋在那座山上。警方從他的運動包裏共找到十三部手機，毒島暗想，還好被害人不會再增多了。

「兇手情況怎麼樣？」

「聽說他道了謝。」

「道謝？」

「嗯，謝謝警察把他找到了。說要是警方沒有阻止，他還會殺害更多女性。」

雨水不斷敲打着警車的前窗，雨刷忙碌地轉動着，發出橡膠與玻璃摩擦的聲音。

路口的信號燈變爲黃色，加賀谷輕踩剎車，同時打開左轉向燈。

「唔……調查工作順利嗎？」

「兇手承認已發現的屍體都是他殺的，另外，他還是個技術高超的黑客，除了殺人，還利用網絡詐騙獲得了不少非法收入。」

「黑客？嚴格來說應該叫駭客吧。」

「嗯對，駭客。我在想，是不是由於網絡犯罪太順利，他才進一步實施現實犯罪的啊。」

毒島想起兇手被逮捕時的樣子。

「分不清現實和網絡了嗎？」

「反正凶手是個網絡達人。據說他經常通過手機和社交平臺徹查被害人相關信息，殺人之後會假裝成被害人，繼續跟其家人和朋友保持聯繫。」

一個年輕人打着傘走過了路口。雨刷的摩擦聲和轉向燈的咔嗒聲在車裏有規律地迴響着。

「難怪我們發現了屍體，卻一直沒有接到失蹤報案啊。不過，光靠郵件、短信僞裝成本人，再怎麼也有個限度吧。總有一天會敗露。」毒島說道。

「這個人做得非常細緻，會把旅行或參加活動的照片發給家人和朋友，還會更新社交平臺上的狀態。」

「哪兒來的照片啊？」

「據說是用圖像編輯軟件僞造的。PS之類的，技術高超的話，製作這種合成照片應該很簡單。」

「是嗎……」

「對，而且他挑選的目標都是獨自在東京生活的女孩，一半以上父母已經去世，剩下的也大多跟家人關係不太好，不常聯繫。」

「他的話，想調查這類信息應該易如反掌吧。」

「是啊，畢竟是駭客。之後他會以假期外出或到海外留學等爲藉口，漸漸不再與家人聯繫。這是他的慣用手段。從外地來東京打拼的女性也都存在這種傾向。」

人行道上的信號燈開始閃爍，幾個打傘的女高中生嘰嘰喳喳地跑了過去。

加賀谷繼續道：「另外，超過半數的被害者從事色情行業，陪酒女或應召女郎。這類女性，就算失蹤，也不會馬上有人來找，其中很多人的家庭環境還十分複雜。」

「不過，他是怎麼找到這麼多這類女性的？」

「也是靠社交平臺。現如今，陪酒女和應召女郎通常會通過社交平臺或博客招攬生意，他既可以藉此認識她們，還能把她們的個人信息徹查到底，這對一個天才黑客來說，太簡單了。而且，只要給錢，這些女孩都會同意見面。」

「不是黑客，是駭客。唉，女孩子們努力經營，到頭來反倒把自己給害了啊。」

「據兇手稱，一開始他只是想抓住她們的弱點恐嚇一番，後來無法自控，行爲漸漸升級，最後演變成了殺人。」

「結果一殺就停不下來了。」

「是的。最後他不再拘泥於色情行業的女孩，開始在網上尋找自己喜歡的女性。據說他挑選的條件之一是，要有一頭又黑又長的頭髮。」

人行道上的信號燈轉紅，前方白車的剎車燈熄滅了。不一會兒，路口信號燈變綠，前車開始緩緩移動。

「山上發現的那幾具遺體，兇手都承認了犯罪事實。現在要繼續調查其他疑點。」

「已知的殺人案件就有六起，再加上兩起未遂。」

「他還通過網絡詐騙到不少錢。我聽說保守估計不下一個億。」

「這起案子調查起來會相當混亂啊。起訴可能也會延期。」

加賀谷輕踩油門，車子緩緩開動。左轉後逐漸提速，慣性把毒島的身體按在了椅背上。

「哦對，有一件麻煩事，兇手還沒交代自己的真實姓名呢。」

「還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對，波多野淳史是假名，浦野善治好像也不是真名。另外查出他有一百多份假駕照，好像長期假冒成別人，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本來叫什麼了。」

「怎麼可能？是他咬死不說吧。」

「毒島先生，不知道姓名的情況下能開庭嗎？」

「可以啊，以前有匿名者因偷竊罪入獄的。只不過好像還沒有匿名者被判死刑的例子。」

「唔……」

毒島看向窗外，雨又大了幾分。





B


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離開那家黑心企業後，生活眼瞅着越來越窘迫。可即便如此，在大街上被AV星探搭話時，她也不該相信「大家都在做」「絕對不會露餡」這樣的話啊！在合同上籤了名之後，就必須馬上拍成作品，因爲高額違約金讓她無法後悔。

不過，她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你要是去了東京，除了學費，我一分錢都不會出的。」

早在她最討厭的母親說出這句話前，她就已經決定，去東京以後要靠自己賺錢生活。事實上，讀書時她就做過些不太正規的兼職。只是她萬萬沒想到，AV公司竟會不慎在網上公開了自己的真名。老家那邊因此與她徹底斷了聯繫，也免不了被以前的朋友指指點點，那段時間她好幾次差點兒自殺。

跟她同住的麻美當然知道這些煩惱。

而麻美也有自己的煩惱。麻美患有嚴重的抑鬱症，無法工作，不得不在小型借貸公司借錢治病，從此便陷入不幸的深淵。

拍攝AV一事曝光後，在中傷和辱罵的狂風暴雨中，她一度不堪重負，還將憤怒發泄在麻美身上。麻美每次都會不斷對她說「對不起」。

有一天，麻美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信上壓着手機。

「請你替我活下去。麻美。」信上只有這麼一句話。

麻美平時很少出門，她越想越擔心，正打算報警，沒想到警察先打電話過來了。

「您好，您認識山本美奈代女士嗎？她跳軌自殺了，請您馬上到警署來一趟，確認她的身份。」

如果自己跳軌自殺了，怎麼還能在這裏接電話呢？她帶着不好的預感，來到電話裏指定的警署，走進停屍間，看到了麻美面目全非的遺體。

警察對她說，麻美留下了一封遺書，跳下了鐵軌。

「活着實在太累了。各位，感謝你們的關懷。永別了。我的後事請交給稻葉麻美處理。山本美奈代。」遺書上寫着這樣的內容。

警察還在麻美的包裏找到了屬於她的，山本美奈代的健康證。

遺體損傷嚴重，連她都幾乎認不出那是麻美了。不過身上的衣服正是麻美最喜歡的連衣裙，只能通過那條連衣裙證明那不是她，而是麻美。

奇怪的還有頭髮。麻美在自殺前去美髮店把引以爲傲的黑色長髮剪成跟她一樣的長度，還染成了跟她一樣的淺褐色。

發現這一點後，她下定了決心。要用這一輩子來接受麻美捨命留下的禮物。

「死者確定是跟您合租的山本美奈代小姐，對吧？」

面對警察的問題，她明確地回答：「是。」

就這樣，山本美奈代的「屍檢報告」很快就完成了。警方也聯繫了美奈代的老家，但果不其然，沒人過來。最終她拿着屍檢報告，以同住人的身份去開了死亡證明，一切順利，沒有遇到任何問題。然後她把骨灰寄回了麻美的老家，那邊什麼也沒多說，收下了。

之後她做了幾次整形手術，慢慢變成稻葉麻美的樣子，並把頭髮留長，染成黑色——那是麻美的標誌性髮型。十年沒見的武井都沒發現是她頂替了麻美。

她認爲，剩下的只需靜待時間來解決。

再過五年，就不會有人記得渚小百合這個名字了。日本每年有幾千個AV女優出道，也有無數女優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再過五年，說不定當過AV女優這種事已經不算醜聞了，畢竟現在，陪酒女也是女孩子們所憧憬的職業之一。

麻美思考着出院後該怎麼辦？

乾脆搬到別的城市去，再找一份工作吧。或是在東京換一家勞務派遣公司掛名。藏木於林，住在大城市裏，反倒能隱身於人羣中，安安靜靜地生活。

警察到醫院詢問過案情，但沒有調查她的戶籍。要是被查出來，那可是僞造官方文件罪，甚至可能被以詐騙罪論處。不過浦野好像遵守了約定，沒有提起這件事。

案發之後她就沒跟富田見過面。

他已經知道了那個祕密，自然不可能還像以前那樣對待她。武井那邊呢，還是不聯繫爲好，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向加奈子解釋了。

被警方解救後，備受打擊的她腦中曾閃過自殺的念頭。可後來她又想，要自殺早就該自殺了，現在自殺，又有什麼臉面到那個世界去見真正的稻葉麻美？

醫院的自動門開啓，外面下着大雨。

門口停着一輛出租車，麻美不小心跟司機對上了視線。可現在必須儘量節省不必要的支出，於是她決定走去車站。麻美慌忙打開從醫院裏的便利店買來的塑料雨傘，但黑髮還是被雨水打溼了一些。

雨水打在塑料傘面上，響起嘩嘩聲。

麻美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擔心雨水將高跟鞋打溼。

這時，手機震了一下。

麻美站定，有些忐忑地拿出手機，是富田發來的Line信息。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

「麻美，要不要換個新戶籍，跟我重新開始人生？」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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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文的密碼和郵箱都與這個身份相關，「mina」爲「美奈」，「sayuri」爲「小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