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學騎自行車
此後再無餘生 by 妮娜·里格斯
2020-1-13 18:34
「死亡並不是世界末日。」媽媽在被診斷為癌症末期後,經常喜歡這樣開玩笑。
那時的我,始終未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但在她去世幾個月後的一天,38歲的我突然間明白了。當時,我因為乳腺癌晚期癌細胞轉移正在接受治療。生命中有太多比死亡還糟糕的事,比如宿怨、沒有自知之明、頑固性便祕、缺乏幽默感……還有丈夫將你引流管中的液體倒入量杯時臉上流露出的痛苦神色。
太陽高照時,我和丈夫約翰在家前面的人行道上,一起教小兒子騎自行車。
「先別鬆手!」本尼大叫。
「你已經學會了,你會騎了。」我抓住車座後面,感覺他已經騎得很穩。一路小跑的我不斷地鼓勵他,「基本上你已經可以靠自己保持平衡了,我們根本沒起什麼作用。」
「但我還沒準備好!」他尖叫。
相比之下,我們從未教過大兒子弗雷迪騎自行車。有一天,他央求我們拆掉輔助輪,幾分鐘後便騎著自行車繞著後院一圈一圈地轉了。但本尼不同,他永遠都沒做好讓我們放手的準備。
「你們還扶著車子嗎?」他不斷地問。
對我而言,週末的空氣像一劑良藥,我覺得自己越發強健了:在經過數月的化療後,為期六週的放療也已接近尾聲。我們期待轉角便可看到停車標誌,路面坡度可以忽略不計,也許只需再往前走15公尺。
「腿上要用力,」約翰說道,「眼睛要注視前方,雙手穩住車把。」
一對年輕夫婦牽著狗穿過街道,為我們讓路。他們衝著本尼微笑,我也回以微笑,並朝約翰使眼色。我知道他就要鬆手了。我一直看著前面,沒留意腳下。
這時,我的腳趾卡住了,我跌倒在水泥路上。
那一瞬間,我體內深處什麼東西應聲而斷。本尼聽到我驚呼出聲,隨之約翰跟我同時鬆開了自行車。約翰竭力扶著我,我則痛不可抑。本尼騎得搖搖晃晃,不過一直在往前走。
「媽媽,對不起!你還好嗎?」他轉過頭喊道,「看!我還在騎!」
就是這樣,我又感受到了這個美麗繽紛、充滿生機的世界。
次日,我躺在醫院的核磁共振成像儀內,裡面嘈雜的聲音像心懷敵意的外星人在摩拳擦掌,儼然一個朋克樂隊的效果。那一刻,我想起了自美國國家公共電臺聽到的一則故事。
有位韓國老闆利用團建活動為員工鼓舞士氣。員工們穿著長袍圍坐在桌旁,老闆要求每人都要為所愛之人寫一封信,當作彼此最後的通信,大家可以難過地抽噎,也可以痛哭出聲。桌旁擺著一個大木盒子,但它不是普通的木盒子,而是一具棺材。
員工們寫完信後,躺入棺中,旁邊的人扮演死神,慢慢逼近,然後將棺蓋釘緊。大家在漆黑的棺材裡靜靜地躺10分鐘左右,假裝這是一場真正的葬禮。等大家從棺材中出來時,他們對萬事萬物的看法都會改觀,會以更加飽滿的激情投入到工作中,會更加感激生命。
而此刻的我,目之所及都是穿著袍子平躺在逼仄嘈雜的儀器內的病人。他們安靜地坐在輪椅上,進出於這些陰暗的地下室房間。身在控制室內的這一個多小時裡,儀器時而哐噹,時而嗡嗡作響。我想我們都在練習,練習如何成為「寂靜之神」。我心想,去他的死神。顯影劑流淌在我的血管中,就在技術員提醒我時,「醫學成像之神」也離我越來越近,卻始終沒有觸到我。噪音終於戛然而止,我聽到近旁的房間裡另一臺儀器正在發號施令:「呼吸,屏氣,現在呼吸……」
在核磁共振儀控制室裡,深色的螢幕上生成了一幅圖像——一個腫瘤侵蝕了我的脊柱。醫生說這是病理性骨折,是由潛在的病徵導致的。這次的核磁共振成像顯示我身上的癌細胞已擴散至骨頭,醫生告訴我,我只剩18~36個月的時間了。
半小時後,我以相同的姿勢平躺在由簾子隔成的急診間裡。放射腫瘤科住院醫生緊握著我的手,輕拍著我的光頭,眼含淚光地告訴我,他跟我保證過,過去兩個月我持續感受到的疼痛是因為數月的化療削弱了核心肌群,但其實這種疼痛是癌症所致,現在大概什麼治療手段都無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