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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BL追聲與循途 by 庸責己

2020-1-12 19:24

  
  林衍這次漂洋過海的為愛奔赴是臨時起意,掐頭去尾滿打滿算,只能待不到五天。
  
  如此寶貴的五天,對戀愛腦穆大才子來講自然一秒都不能浪費。他將凡星的錄音時間由原本的八小時壓縮至可憐的四小時,每天吃完午飯後,留給凡星一句「自己好好練」,準時帶著林衍走人。
  
  即便只有區區四小時,苦逼的凡星仍在失戀陰影的籠罩下,被迫品嘗了各類滋味奇妙的高級狗糧。
  
  這堆營養豐富的狗糧大幅提升了凡星的洞察力。譬如說,他發現「穆老師好凶」這個在外界看來真得不能再真的命題,在Evan面前似乎不成立。
  
  週三下午三點,專為錄音空出檔期卻被製作人拋下的凡星獨自留在錄音棚,一臉投入地思考「穆老師好凶」的可證偽性。
  
  最直接的反例就是……穆老師這幾天不僅沒罵人,還老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凡星花癡地捧著下巴:穆老師笑起來真帥。
  
  繼而失落地歎了口氣:可是他只對Evan笑。
  
  他不僅對Evan笑,還會不自覺地給Evan整理頭髮、偷偷給Evan暖手、仔細幫Evan挑魚刺。
  
  Evan笑起來也很好看。
  
  可是他最好看的笑容只給穆老師。
  
  他不僅朝穆老師笑時最好看,還會幫穆老師改曲子、給穆老師按摩肩膀、吃掉穆老師不愛吃的菜。
  
  但這些並不是全部。凡星羡慕地想:還有很多微妙的細節。
  
  他們之間的每個眼神、每次呼吸、每抹笑容,都是同步的。
  
  就好像他與他的每縷髮絲、每根手指、每寸肌膚,都不分彼此。
  
  凡星有點難過,有點嫉妒,又有點詭異的開心,心情複雜地再次打開了《湖與我》的歌譜。
  
  專輯錄製工作接近尾聲,這是最後一首還沒錄的歌,凡星已經練了很多天。
  
  他知道上次沒唱到位。
  
  凡星之前既不懂什麼是「不值一提萬尺胸境」,也不明白何為「幡然醒悟一寸私心」。然而他與穆康合作的這段時間裡,不僅見識到了才華橫溢的萬尺胸境,也有了永無出頭之日的一寸私心。
  
  他覺得自己似乎離這首歌近了一點。
  
  凡星放鬆腹腔,簡單指彈了幾個和絃,從B段開始輕輕哼唱:
  
  「他有不值一提萬尺胸境,
  
  獻給蒼天與大地……」
  
  「他」和「我」,便是「湖」與「我」。
  
  湖有萬尺胸境,屬於蒼天與大地。
  
  我有一寸私心,請求湖分我一隅。
  
  凡星來回念了幾遍,恍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淺薄理解是大錯特錯。
  
  「湖」是浩瀚卓越的,「我」是渺小卑微的。
  
  這根本不是甜蜜的兩情相悅。
  
  這是只能仰望的求而不得。
  
  和現在的我很像啊。凡星自嘲地笑了笑,閉上眼,沉澱情緒,繼續練習B段。
  
  唱到最後一段「他讓我淚流不止」時,室內驟然竄進一陣冷風,穆康推門進來了。
  
  凡星吃了一驚:「穆老師?」
  
  穆康一言不發關好門,靠在門上雙手抱臂道:「從頭來。」
  
  凡星:「……好的。」
  
  他深呼吸了幾下,指尖彈出兩小節和絃過門,緩緩開口唱道:「年少時愛來這裡,荒蕪世界一隅……」
  
  合格地演唱一首歌,需要歌手事先假設場景,再設身處地地進入場景表達情感。所謂「共情」,靠經歷領悟,由心力維持,而凡星之前假設的場景純靠虛妄想像,沒有半點說服力。
  
  他必須重建。
  
  他也不害怕重建,每次重建都是精神涅槃。
  
  儘管凡星仍不理解《湖與我》背後複雜深沉的心境,但他依託於一份求而不得的惆悵心情,憑藉過人天賦,重建出了自己的「湖」。
  
  他的詮釋將失落的心情表現得恰到好處,又不失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凡星唱完最後一句,穆康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些許,難得道:「不錯。」
  
  凡星:「謝謝穆老師。」
  
  「和我想的不一樣,但是也挺有意思。」穆康直接說,「現在就來吧。」
  
  他沒興趣探究凡星的理解心路,這屬於歌手的個人隱私。
  
  凡星站了起來:「現在錄嗎?」
  
  「是。」穆康一屁股坐到調音台前,「今天把這首歌錄完。」
  
  「好的。」凡星態度端正,又問道,「Evan呢?」
  
  穆康言簡意賅道:「走了。」
  
  凡星傻乎乎地問:「走去哪兒了?」
  
  穆康冷冷道:「回瑞士了。」
  
  凡星火速閉嘴。
  
  「絲毫不會察言觀色」和「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壞毛病過了一年仍未改善,凡鮮肉果然還需要歷練。
  
  獲獎無數的資深穆姓製作人把《湖與我》交給凡星唱不是心血來潮,之前同邱黎明說的「指望他自己領悟」,也並非毫無根據。
  
  凡星心思細膩,聲音表現力強,在情感展現上有驚人的天賦。穆康比賽時就看出來了「新希望」本領不俗,願意給凡星機會和時間,凡星也沒讓他失望。
  
  晚上十一點半,《湖與我》順利錄製完畢,整張專輯只剩最後一點要補錄的配唱。
  
  穆康看了眼手機,距林衍起飛已過了六小時,班機飛行距離四千八百公里。
  
  離他……越來越遠。
  
  穆康煩躁地關掉手機螢幕,對凡星說:「儘量這周全部弄完,我趕時間。」
  
  錄製工作正式結束的那天,陳雪特意帶了瓶好酒來,三人一起吃了頓慶功性質的晚飯。
  
  席間,凡星先鄭重其事地給穆康敬了酒,又誠懇表示「請穆老師一定帶我轉達對Evan的感謝」。
  
  穆康承了酒:「我會的。」
  
  「沒想到Evan Lin都來了。」陳雪感歎道,「沾了穆老師的光。」
  
  幾人填飽肚子,酒喝了一大半,話漸漸都多了起來。凡星對林衍的簡短個人指導念念不忘,不停地對陳雪說:「太神奇了。」
  
  陳雪好奇地問:「怎麼指導的?」
  
  凡星:「他彈琴,讓我聽。」
  
  陳雪:「沒了?」
  
  凡星:「沒了。」
  
  陳雪:「……」
  
  「還有,他聽了一遍就全記下來了。」凡星喋喋不休,「我練了兩天,他就聽了一遍!」
  
  陳雪笑道:「穆老師?事先給林先生聽過吧?」
  
  穆康淡淡地說:「對他來講,記單聲部二十小節跟喝水的難度差不多。」
  
  凡星一愣:「什麼意思?」
  
  「舉個例子。」穆康晃著酒杯,悠然道,「理查•施特勞斯的交響詩《英雄生涯》,需要的樂器包括一支短笛,三支長笛,三支雙簧管,一支英國管,一支降E單簧管,兩支普通單簧管,一支低音單簧管,三支大管,一支低音大管……」
  
  他把樂團配置一個不漏地念了一遍,對呆若木雞的凡星和陳雪說:「總共幾個聲部?」
  
  陳雪:「……」
  
  凡星:「……」
  
  「四十八個聲部,全曲總長近50分鐘,記譜編號到109。」穆康也不賣關子,「不考慮音樂深度、背景、情感這些抽象內容,光說音符數量,就比你老是練不下來的那段多了幾千倍。」
  
  凡星遲疑道:「您的意思是……Evan都能背嗎?」
  
  「沒錯,並且不只這一首。」穆康垂下眼看著杯中酒,「《英雄生涯》只是無數他能背的曲子之一。貝多芬、莫札特、勃拉姆斯、德沃夏克、柴可夫斯基、肖斯塔科維奇……只要他排過、演過的,全都能背。」
  
  陳雪頗具業餘精神地問:「那得多少個音啊?」
  
  「很多音。」穆康嘴角劃出一絲笑,「反正我是做不到。」
  
  凡星端著酒杯,一副受到了極大驚嚇的表情,半天說不出話。
  
  陳雪看了凡星一眼,大方地對穆康說:「說來慚愧,我一直不太理解指揮在樂團裡有什麼用。」
  
  穆康漠然道:「很多幹指揮工作的也不理解。」
  
  「我以前以為就是站在前面打拍子。」凡星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幫樂團統一節奏。」
  
  「不奇怪。」穆康喝了口酒,「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凡星:「但是那天Evan他……」
  
  「既沒給你打拍子,也沒讓你數拍子。」穆康說。
  
  「是。」凡星承認道,「我大概是誤解了。」
  
  「不算誤解,打拍子確實是指揮的職責之一。」穆康說,「但對Evan這種頂尖指揮家來說,遠不止於此。」
  
  陳雪馬上說:「請穆老師指教。」
  
  穆康:「打個比方,吉他是你的樂器,樂團就是指揮家的樂器。」
  
  凡星:「吉他是死的,樂團是活的啊?」
  
  「這就是指揮家的特別之處。」穆康說,「你操控吉他,而指揮家需要操控人。」
  
  凡星不解道:「操控人?」
  
  「業界有句流傳甚廣的話:‘沒有不好的樂團,只有不好的指揮’。指揮家通過樂團向聽眾傳達自身對音樂的體悟,在這個過程中,樂團是樂器、是媒介。」穆康詳細地說,「因為演奏員都是人,指揮得和他們進行深入溝通,既要講解對音樂的詮釋,又要挖掘樂團自身的潛力。」
  
  凡星喃喃地說:「這也……太難了吧?」
  
  「非常難。」穆康嚴肅地說,「好的指揮家掌控全域,能讓樂團成員全身心地理解自己、信任自己,這是指揮之力。」
  
  凡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Evan就是這種指揮家。」穆康驕傲地說,「我很多朋友,比如說你見過的邱黎明邱首席,都叫他林指,不敢叫他Evan。」
  
  「因為他們認可他、依賴他、臣服於他,心甘情願成為他手中的樂器。」
  
  「說得極端一點,在音樂中,Evan是他們的主宰。」
  
  陳雪好不容易插上話了:「聽起來很抽象。」
  
  「不抽象。」凡星肅然道,「上次錄配唱時就是這樣,看著Evan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
  
  「他很多時候要引領幾十上百人,曲子也比你的難很多。」穆康說,「帶你自然不在話下。」
  
  「我有點懂‘指揮之力’的意思了。」凡星深有感觸地說,「感覺只要跟著他,就不會出錯。」
  
  穆康點點頭,同凡星碰了碰杯。
  
  陳雪心道總算醞釀得差不多了,朝穆康敬了杯酒,開口道:「我覺得我們凡星很有前途,穆老師覺得呢?」
  
  穆康把杯中酒一口幹了:「很有天賦。」
  
  陳雪站起來作勢要給穆康倒酒:「能否煩請穆老師再提點一二?」
  
  「陳小姐請坐,我自己來。」穆康接過陳雪手中的酒瓶,一邊倒酒一邊對凡星說,「我之前說過教你怎麼寫歌。」
  
  凡星同陳雪交換了一個喜悅的眼神,正襟危坐道:「是。」
  
  穆康:「你當時是怎麼說的?」
  
  凡星:「我寫歌的順序是先構建和聲,再根據和聲搭旋律。」
  
  穆康:「現在還是這麼寫嗎?」
  
  凡星:「是。」
  
  穆康:「和聲走向有範本是吧?」
  
  凡星:「是的。」
  
  穆康把酒瓶放好,正色道:「先講講Evan給你上課時的感受。」
  
  「說不清楚……」凡星想了想,「跟著Evan,忽然就懂了。」
  
  穆康:「當時在想什麼?」
  
  凡星:「什麼都沒想。」
  
  穆康乾脆地說:「再想想。」
  
  凡星低下頭,安安靜靜回憶了幾分鐘,猶豫道:「想……律動吧。」
  
  穆康:「還有嗎?」
  
  「沉浸進去的感覺。」凡星慢慢地說,「好像在那一瞬間……碰到了音樂。」
  
  「Evan是指揮家。」穆康說,「剛剛說過了,指揮家需要把心中的音樂告訴演員、傳達給觀眾。」
  
  凡星:「嗯。」
  
  「他告訴你的是音樂。」穆康說,「不是節奏。」
  
  凡星困惑地問:「什麼意思?」
  
  「那段之所以過不了,就是因為你一直盯著節奏。」穆康一針見血地說,「你被困住了。」
  
  凡星思索著重複道:「我被……困住了?」
  
  「Evan帶你走出了節奏的困局,再領著你進入音樂。」穆康解釋說,「所以你才會懂。」
  
  凡星:「節奏的困局?節奏不是音樂嗎?」
  
  「你盯著節奏,它就只是節奏,盯著和聲,它就只是和聲,盯著旋律,它就只會是旋律。」穆康傲然道,「這些在我看來,只是表現手法,不是音樂。」
  
  他擲地有聲地說:「真正的音樂,是情緒。」
  
  凡星怔怔望著穆康,沒說話。
  
  「寫歌也是一樣。」穆康說,「如果一開始就上和聲範本,同樣會被困住。」
  
  凡星:「所以一開始……」
  
  「不是構建和聲,不是思考旋律,而是捫心自問究竟想表達什麼。」穆康認真地說,「人有萬千情緒,糅雜進音樂,才有了萬千音樂,哪怕是寫景,也是有情緒的。」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你得有用音樂表達的能力。」
  
  「而最重要的是,你需要勇敢直面內心、暫且放棄自尊,才能寫出歷久彌新的好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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