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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BL追聲與循途 by 庸責己

2020-1-12 19:24

  
  普魯斯特管樂團在蠻荒中蟄伏多年,甫一出山便盛況空前。基金會邀請了多位常駐P國的他國外交大使,加上聞訊而來的本地音樂人、媒體、普通觀眾,晚上七點演出開場前,音樂廳裡已座無虛席。
  
  對搶劫從業者約翰內斯來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他自十六歲起過著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從沒想到有一天能穿著西服,和一大堆有遊艇有莊園的人物坐在一起,欣賞一場交響管樂音樂會。
  
  可約翰內斯並未感到絲毫的不自在。
  
  因為他知道,自家那兩位總是和四周格格不入的長笛天使,終於為自己的笑容找到了落腳之處。
  
  安娜穿著統一製作的長裙,偷偷伸出頭往觀眾席瞅了一眼,立即驚呼道:「天哪,好多人!」
  
  特雷西把她拉回來:「他們會看到你的!」
  
  安娜:「特雷西你看到了嗎?好多人!」
  
  「用不著看。」特雷西說,「我聽到了!」
  
  安娜:「林先生知道嗎?」
  
  特雷西眼珠一轉:「我們去告訴他!」
  
  兩位長笛天使跑過後臺,膽大包天地敲開了指揮休息室的門。
  
  林衍穿著燕尾服站在門口:「怎麼了姑娘們?」
  
  安娜興奮地說:「林先生——」
  
  特雷西插嘴道:「好多人——」
  
  兩人齊聲說:「都坐滿啦!」
  
  林衍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是嗎?帶我去看看。」
  
  林衍左手一個安娜右手一個特雷西,被兩位長笛天使迫不及待地拉到舞臺一側,觀眾席傳來熱鬧的喧嘩聲,一聽就知道場面確實很盛大。
  
  林衍低頭對自己的長笛首席和副首席說:「安娜,特雷西,把所有人都叫到我這裡來。」
  
  開場前十分鐘,全員在後臺集合。林衍端詳著這群自己精心呵護了好幾年的小精靈,似乎看到了他們人生之路上柳暗花明的轉角。
  
  林衍:「今天來了很多人,大家都看到了嗎?」
  
  所有成員:「看到了,先生。」
  
  林衍:「大家知道為什麼會來這麼多人嗎?」
  
  孩子們被問住了,彼此交換著天真不解的眼神,沒人說話。
  
  林衍環顧全團,擲地有聲地給出了答案:「因為你們非常努力。」
  
  「學習音樂除了日復一日不停地練習,沒有其他捷徑,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希望你們繼續不懈努力,那麼十年後、二十年後,將會有更多人來看你們的表演。」
  
  「男孩女孩們,做得到嗎?」
  
  所有成員:「做得到,先生!」
  
  林衍:「很好,拿好樂器,準備上臺。」
  
  由指揮家Evan Lin、長笛演奏家鄧尼斯•貝恩、圓號演奏家安德魯•亨利三人聯手打造的普魯斯特管樂團,在十一月席捲赤道的熱帶風暴中橫空出世,為聽眾奉獻了一場超出所有人預期的演出。
  
  上半場的最後一首曲目,是林衍和穆康專門為普魯斯特管樂團譜寫的《林中精靈》。
  
  這場演出林衍沒有拿指揮棒。他站在炙熱燈光下,身姿筆挺一如既往,右手朝向大管和長號,輕點出第一個和絃。
  
  圓號和英國管在三小節後加入,和聲逐漸豐滿。音樂廳裡場景陡轉,渲染出色彩,聽眾耳邊仿佛拂過一陣叢林野風。
  
  這股由音樂塑造而成的幻象之風,是聽眾們聞所未聞的嶄新巧思,是孩子們熟悉親切的寧靜家鄉,而在林衍心間流淌的,則是他無可取代的愛情。
  
  短笛和高音小號音色跳躍,自信地說:「得把它們種得自由瀟灑,漂亮精緻,才叫本事。」
  
  長笛和降E小號氣息綿延,微笑著說:「還是只有我和你兩個人好。」
  
  大管和長號線條悠遠,溫柔地說:「我百分之八十的作品都是寫給他的。」
  
  全曲結束在一個所有聲部都有的和絃長音,屬於穆康的、天馬行空的和聲被林衍握在掌心,好像那個耀眼靈魂跨越千山萬水,躍然眼前。
  
  觀眾席爆發出震天的掌聲和喝彩聲,演出非常成功。基金會高層聽得滿意至極,鄧尼斯和安德魯坐在台下喜笑顏開,深知獎學金名額已十拿九穩。
  
  唯獨林衍背對著全場觀眾,久久沒有轉身。
  
  他被音樂拉扯,又一次接受了穆康的精神洗禮,終獨木難支,無以為繼。
  
  我該怎麼辦?林衍低下頭,絕望到手腳冰涼,渾身發抖。
  
  我真的……好想他。
  
  他曾在故事裡誠懇退場,獨行經年,明明已久經考驗、飽練世故。
  
  可他也曾被他緊緊摟住,親耳聽到他說「我不放手」,說得那麼真、那麼深,鐫入了林衍的每一縷癡心妄想。
  
  「音樂直擊靈魂的那一下,就是你該往下走的方向。」
  
  音樂直擊靈魂的這一下,倒逼出林衍對穆康的刻骨情感,情感燒熱思念,思念猶如潮水,殘忍掀翻了他隱忍兩個月的悲傷無助。
  
  十一分鐘的樂曲,超過三十個聲部,每個音符都是和穆康有關的甜蜜故事。
  
  音符數以萬計,多到林衍的雙手盛放不下,終滿溢成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滴穿透回憶、光影與空氣,在指揮臺上烙下斑駁印記。
  
  這一刻堪比史詩。
  
  面對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都能鎮定自若的Evan Lin,被一個登徒子打亂了指揮家從不出錯的節奏,生涯第一次淚灑指揮台。
  
  堪堪排在「第一次瘦了十五磅」之後,和穆康有關的「第一次列表」眾望所歸地又多了一行。
  
  而同樣是在這堪比史詩的時刻,林衍距離給了自己無數個「第一次」的登徒子,不過兩千八百公里。
  
  蔓延整個赤道的熱帶暴雨不僅衝垮了非洲高原的排練廳,也摧毀了雅加達北部貧民窟的數棟危樓,包括夏樹劇組放器材和食水的場所。劇組成員連夜把物資搶救出來,搬去了高處的一棟廢棄棚屋。洪水隔天便奔湧而至,卷走了所有能載人的小木船,將劇組和大部分居民一同困在了與世隔絕的貧民窟。
  
  夏樹的團隊即便成了災民仍十分敬業,隨遇而安地就地取材,一幀一幀記錄著當地人在洪水中維持生存的卑微與艱辛。
  
  夏樹和穆康的臨時住所此刻水深約二十釐米,根據當地標準,屬於「可以住人」的水準。兩人推著一艘勉強能載物的小破船,在光怪陸離裡辛苦奔波了一天,於下午五點結束工作,涉水步行幾百米,疲憊進屋。
  
  棚屋裡彌漫著一股發酵和腐爛混雜的味道,靠北放了兩張小床,一半浸在水裡,只剩與人體接觸的部分暫且倖免於難。穆康一屁股坐到床上,接過夏樹遞來的毛巾擦腳。
  
  自穆康被夏樹忽悠來雅加達上了賊船後,小腿以下就從沒乾淨過。
  
  還他媽被雨水淋廢了一台尚未來得及更新換代的手機。
  
  穆康三天以來第十八次對穆康說:「我需要新手機。」
  
  「雨停了曬乾還能用。」夏樹說,「這會兒上哪兒去給你弄手機?」
  
  穆康:「你手機有信號嗎?」
  
  夏樹:「沒有,你半小時前問過了。」
  
  「雨什麼時候能停?」穆康煩躁地說,「手機是老子的命。」
  
  「據說明天能停。」夏樹給穆康遞了支煙,「有靈感了嗎?」
  
  穆康把煙點著,猛地吸了一口:「沒有。」
  
  「要聽點曲子找靈感嗎?」夏樹說,「小小在我手機裡放了些音樂。」
  
  「柴六聽過嗎?」穆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已經在這兒循壞播放上百次了。」
  
  世界滿目瘡痍,心情擁擠不堪,兩位藝術工作者相顧無言半晌,一同歎了口氣。
  
  周身煙霧繚繞,身下水波粼粼,兩人盤腿而坐,頗有修仙風範。
  
  夏樹抱怨道:「小小說住得太差,不來探班了。」
  
  穆康:「不來是對的,不然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夏樹:「今晚還這麼睡?」
  
  穆康:「還有別處能睡嗎?」
  
  「沒了。」夏樹說,「晚上水上來了怎麼辦?」
  
  穆康就著煙吐出一口濁氣:「上來了再說。」
  
  夏樹跟著吐出一口煙:「怎麼‘再說’?遊出去?」
  
  「遊唄,當地人都用遊的。」穆康隨口說,「還有煙嗎?再給我一包備用。」
  
  夏樹爬到床頭摸出一包沒拆封的中華扔到穆康腳邊:「萬一我們沒醒……」
  
  「不會。」穆康盯著指尖忽明忽暗的火光,「我醒得來。」
  
  淩晨兩點,穆詩人和林獄警夢中相會,祭出一刀虐戀,準時叫醒了穆康。
  
  穆康在轟隆雨聲中倏地睜眼,花了三分鐘平復心情、兩分鐘思念林衍、一分鐘適應黑暗、二十秒摸透所在地形勢。
  
  住所水位攀升,已距離床板不過五釐米。
  
  穆康淡定地坐起來:「夏導演。」
  
  夏樹:「……嗯?」
  
  穆康:「我們要被淹死了。」
  
  夏樹本就睡得提心吊膽,一聽這話睡意立刻沒了,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什麼……我操。」
  
  穆康果斷拿起枕邊的手電筒和手機,下床踩進污水裡:「煙呢?」
  
  夏樹往身後一看:「泡水裡了。」
  
  穆康嘖了一聲:「算了,走吧。」
  
  兩人艱難邁出棚屋,大雨迎頭澆下,天地間一片漆黑,四周是跨雨而至的嘈雜人聲。姓穆的落湯雞一號被豆大雨點襲擊得眼都睜不開,朝姓夏的落湯雞二號吼道:「我們去西邊的避難處。」
  
  落湯雞二號:「好!」
  
  落湯雞一號:「其他人呢?」
  
  落湯雞二號:「沒事,我們一路喊過去!」
  
  貧民窟西邊的避難處建在劇組暫存物資的高地上,既難以被水淹,又可以避雨,走過去會途徑所有劇組成員臨時駐紮的棚屋。兩人每經過一座棚屋就一通狂喊,也不管裡面睡的是不是自己人,一路喊下來,身後跟了一串手攥手電筒的落湯雞三四五六七八九號。
  
  雨水瓢潑無情,黑暗裡跋涉又看不到前路,平常覺得不遠的目的地這會兒怎麼走都走不到,落湯雞軍團各個被大雨打擊得精疲力竭,誰都不想說話。
  
  偏偏有只落湯雞五號特別沒眼力見,隔著雨幕突然高喊了聲:「夏導!」
  
  夏樹:「……」
  
  落湯雞五號:「穆老師!」
  
  穆康:「……」
  
  落湯雞五號百折不撓:「夏導!穆老師!」
  
  穆康朝夏樹說:「人家叫你。」
  
  夏樹只好眯著眼回頭喊道:「幹什麼?」
  
  落湯雞五號:「這裡有個人!」
  
  穆康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落湯雞五號著急地嚷道:「有人在水裡!是個小孩!」
  
  穆康:「我……操。」
  
  行軍暫停,所有落湯雞都圍了過去。
  
  那是一棟普通本地民居,夜裡看不清有多少層。一樓地面水深已過膝,室內陳設簡陋,東邊靠牆擺了一張床,上面孤獨躺著一名女孩。
  
  女孩眉頭微蹙雙眼緊閉,一半長髮埋在水裡,被手電筒的光一照,像個在夜裡出沒的女鬼。
  
  「發燒了。」落湯雞五號是只母雞,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臉,「她爸媽呢?」
  
  同為母雞的落湯雞六號湊到女孩耳邊叫喚了幾聲,得到的回饋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
  
  「別叫了。」穆康走過去一把將女孩從床上抱起,接過夏樹遞來的、不知從哪兒弄到的傘,言簡意賅道,「走。」
  
  落湯雞軍團冒雨尋獲一名亟待拯救的公主,忽然像加了Turbo似的又有了前進的動力,一幫人呼啦啦往目的地狂奔,腳下的水越來越淺,前方傳來隱約燈光和人聲,避難處終於到了。
  
  說是避難處,其實也就是幾個掛著燈泡的大雨棚,地上或坐或躺了近百人,大部分燈泡都沒電,只有兩三盞在勉力地發光。
  
  它們無法為無家可歸的人們照亮前路,但至少能溫暖黑夜。
  
  穆康抱著女孩走到燈光所及之處,幾個和劇組打過交道的居民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是蘇希爾!」
  
  「你們認識她嗎?」夏樹問,「她的父母呢?」
  
  一位裹著頭巾的中年女子說:「她沒有父母,只有個哥哥。」
  
  「他哥哥叫路易士,是個了不起的男人,這幾天外出工作了。」一名黑髮女孩說,「但是蘇希爾很厲害,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這次不行,她生病了。」穆康換了只手托著女孩,問道,「有醫生嗎?」
  
  幾個居民面面相覷,黑髮女孩說:「沒有醫生會來這裡的,先生。」
  
  穆康看了一眼夏樹:「手機有信號嗎?」
  
  夏樹掏出手機看了看,沉著臉搖了搖頭。
  
  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們所處的避難處就像咆哮大海中的一座孤島,旁人進不來,島上的人也出不去。
  
  夏樹出了個餿主意:「我們輪著抱?」
  
  「……還是讓她躺著比較好。」中年女子說。
  
  「打個地鋪吧。」穆康說,「衣服或者隨便什麼玩意兒,只要是軟的、幹的就行。」
  
  大夥兒問遍了避難處的所有人,東拼西湊出一堆破布爛衫,齊心協力為女孩打了個地鋪。
  
  「辛苦了大家。」夏樹對落湯雞三四五六七八九號說,「休息吧。」
  
  心力交瘁的落湯雞軍團終於駐紮落營,眾人累得倒地不起。穆康坐在女孩身邊,對夏樹說:「她怎麼一直沒什麼反應?」
  
  夏樹茫然道:「不知道。」
  
  穆康:「你不是要當爸爸的人了嗎?」
  
  「什麼??」夏樹嚇得渾身一機靈,怒吼道,「小小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穆康平靜地看著夏樹:「直男總有當爸爸的那一天。」
  
  夏樹:「……」
  
  穆康搖搖頭:「思想覺悟不夠深啊夏導演。」
  
  夏樹被穆康逗得滿頭大汗,驚魂未定地說:「你他媽也是個直男。」
  
  「我已經不直了。」穆康聳聳肩,「另一半是Evan Lin。」
  
  夏樹冷笑道:「是嗎,Evan同意了嗎?」
  
  「有關係嗎?」穆康滿不在乎地說,「他不願意我就霸王硬上鉤。」
  
  「你確定能推倒Evan?」夏樹說,「他看上去不比你弱。」
  
  穆康毫無廉恥地說:「幹嘛非得推倒,我自己躺倒不行嗎?」
  
  夏樹瞠目結舌:「你……」
  
  穆康:「怎麼?」
  
  夏樹:「……沒什麼。」
  
  操。夏導演毛骨悚然地想:我好像無意間知道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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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
  
  柴六:柴可夫斯基b小調第6號交響曲「悲愴」(Pyotr Ilyich Tchaikovsky - The Symphony No. 6 in B minor, Pathétique, Op. 74),俄國作曲家彼得•伊裡奇•柴可夫斯基最後一部完稿的交響曲,寫於1893年2月至8月之間,同年10月28號在聖彼德堡首演,首演九天后老柴就去世了。
  
  最近幾章的BGM都是柴六,最愛的是切利比達克和慕尼克愛樂的現場版本,可惜網易雲裡沒有,歌單裡放了和之前柴五一樣的穆拉文斯基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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