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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BL追聲與循途 by 庸責己

2020-1-12 19:24

  
  王俊峰最近非常頭疼。他麾下最難搞的那位作曲家居然因為失戀而進入了罷工潮。
  
  穆康在電話裡沉痛地說:「長征精神也沒辦法拯救我傷痛的靈魂。」
  
  王俊峰雖然煩躁,仍不疑有他。眾人皆知穆康的女友……前女友管小小美若天仙,失去了這麼個絕代佳人,多深的傷痛都可以算凜然大義。他甚至多愁善感地認為,像穆康這種靠靈感吃飯、心思細膩敏感的天才作曲家,對於感情的抗打擊能力可能比常人小得多。
  
  可見,王經紀人確實只是單方面地誤會了自己已經和穆康交上了心。
  
  穆康打蛇隨棍上地給自己放了假,宅在家裡心情平和地刷音樂會,哪兒也沒去,畢竟算是失戀,考慮到自己還算不錯的名聲,不太適合外出撩閑。
  
  晚上八點,管嘯提著小龍蝦上門。
  
  穆康穿著睡衣開門,這人渣雖然滿臉胡渣,卻並不憔悴,神采奕奕得絲毫看不出剛失戀被甩。
  
  管嘯一進門就被灌了一耳朵的貝多芬,還是克萊伯和巴伐利亞州立的1982年現場貝七,從指揮到樂手全體放飛自我,基本是要大鬧南天門的節奏。
  
  穆康笑嘻嘻地接過小龍蝦,拿出一打啤酒,在電視前擺好陣勢,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目光灼灼地看著管嘯。
  
  管嘯歎了口氣,傾身把音樂聲調小,打開兩罐啤酒,遞給穆康一罐,猛灌了一大口,才開口道:「對不起,小小被我慣壞了。」
  
  穆康不在意地打開小龍蝦的包裝:「好聚好散。」
  
  管嘯又悶口啤酒,低聲說:「她當年硬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贊同……」
  
  穆康吸著小龍蝦,笑了笑。
  
  管嘯:「非要拆散你和那誰……」
  
  穆康被辣油嗆住了,一陣猛咳,眼淚飛濺,灌了半瓶啤酒才順過氣:「哪誰?」
  
  管嘯:「……」
  
  穆康瞪著他,硬生生把管嘯瞪到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和小小這麼多年,沒大矛盾,沒誰對不起誰。」穆康垂下眼,拿起一個小龍蝦邊嗦邊說,「用不著你道歉……更沒必要舊事重提。」
  
  管嘯心裡複雜迂回地想,你們確實互相沒啥對不起,可另外一位可是被深深地對不起了。
  
  話到嘴邊又縮回去了。管嘯默默拿起一個小龍蝦,覺得此刻特別敬佩李重遠,自己真他媽慫。
  
  穆康似乎也和管嘯想到一塊兒了,不經意問:「李重遠還在瑞士呢?」
  
  管嘯:「是啊。」
  
  穆康:「什麼時候回?」
  
  管嘯:「下半年吧。」
  
  穆康嘖了一聲,傾身把音樂調大,最歡騰的第四樂章正好開始。
  
  兩人就這麼不發一語地就著啤酒麻小聽音樂,貝七聽完了換《火鳥》,《火鳥》聽完了換《春之祭》,《春之祭》完了換《樂隊協奏曲》。
  
  口味非常之重。
  
  饒人清夢直到十一點,酒喝得差不多沒了,兩人才終於良心發現,換了張勃拉姆斯室內樂。
  
  穆康酒精腦基本醃好了,躺在地上,拿手機刷懟爺的朋友圈。
  
  清一色的藍天綠水青山白雲,或者雪場雪道滑雪設備,夾雜幾張排練時的照片。有一張是李重遠在排練廳裡的自拍,整張臉占了三分之二的螢幕,右下角有個人模糊經過的身影。
  
  穆康把照片放大,默默看了很久。
  
  久到讓人覺得他對李重遠有著不可言說的深沉的愛。
  
  管嘯湊過去看了一眼,又瞟到穆康左手邊比自己多了一倍的空啤酒罐,歎了口氣:「你……」
  
  穆康還在暈乎乎地盯著照片發呆:「嗯?」
  
  「李重遠知道你暗戀他這麼久麼?」管嘯酒氣攻心,膽子暫時大了一點,「情深似海啊,一張自拍看個八百年,我都快被你感動了。」
  
  穆康頂著酒精腦,沒聽懂:「……啊?」
  
  「別舔照片意淫了,打電話吧。」管嘯一把奪過穆康的手機,連絡人懟爺,發了個視頻邀請。
  
  視頻過了挺久才接通,畫面先是一片晃動的白,然後才輪到李重遠包得只露出眼睛的頭出鏡。
  
  問候得也很直白:「幹什麼傻逼穆?……啊,是傻逼管?」
  
  聲音隔著衣服,又混有呼呼風聲,像來自另一個次元。
  
  管嘯愣了一下:「又滑雪呢?」
  
  李重遠:「不然呢?」
  
  管嘯:「沒排練啊?」
  
  李重遠:「放假。」
  
  穆康就地滾到手機前:「你們一個月放二十天假呢吧?」
  
  「雪季快過了,一個個都想住在雪場了,誰還有心思上班啊。」李重遠那邊畫面抖了一陣,忽然顏色一暖,大概是走進了室內,「……等我買杯咖啡。」
  
  畫面一糊,定格成了木頭屋頂,又聽見李重遠嘰裡呱啦說了幾句德語。
  
  這頭的兩個酒精腦居然也就心平氣和地傻愣著。
  
  直到李重遠買好咖啡,找了個看著就很暖和的壁爐邊的位子坐好,把頭上的裝備卸掉,穆康和管嘯還是傻愣著。
  
  「奏吧。」李重遠右手捧咖啡,左手舉手機,不耐煩地說。
  
  管嘯哦了一聲:「穆康太想你了,正舔著你的自拍意淫呢。」
  
  李重遠:「……啊??」
  
  管嘯:「盯著看得有二十分鐘了吧,就你那張在排練廳的自拍。」
  
  李重遠:「……」
  
  穆康終於有點反應過來了,瞪著管嘯:「……什麼?」
  
  管嘯:「為了緩解他的相思之苦,我力排眾議地……哎喲我操。」
  
  穆康火速搶過手機,一腳把管嘯踹開,義正言辭地對李重遠說:「沒有。」
  
  李重遠正以一種五雷轟頂的表情定格在螢幕上。
  
  「我操,真沒有,別自作多情。」穆康受酒精腦影響,解釋起來特別費勁,「我就是在看……照片。」
  
  「深情凝視著你的自拍照,八百年都放不開手那種。」管嘯擠過來說。
  
  李重遠嚇得都結巴了:「為、為什麼?」
  
  穆康:「……」
  
  李重遠:「??」
  
  管嘯:「誒!穆康!」
  
  喝多了的穆康終於氣急攻心,倒地不起,手機直接拍到了地上。
  
  管嘯拍了穆康兩巴掌,撿起手機對李重遠說:「沒事,睡著了。」
  
  「啊。」李重遠還是一臉玄幻的表情,「所以是……怎麼個意思?」
  
  「就是你那張在排練廳的自拍照。」管嘯抹了把臉,「他每次一喝多……就愛翻出來盯著看。」
  
  李重遠夢遊似地說:「他真的……這麼愛我?」
  
  「滾蛋。」管嘯說,「你自己看吧,去年十月那張。」
  
  李重遠的頭在螢幕上定格了。
  
  管嘯也退出視頻介面,翻出那張讓穆康魂牽夢縈的自拍照。
  
  右下角無辜路過的人影,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個瘦高的男性。
  
  管嘯返回視頻介面,沒過幾秒,李重遠的頭複動了。
  
  「哦。」李重遠沉重說。
  
  「活他媽該。」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管嘯沒接茬,兩人隔著螢幕乾瞪眼。
  
  「我琢磨著這會兒,你們那兒是工作時間,沒准打過來能看到……那誰。」管嘯過了會兒說。
  
  「他這個月不在。」李重遠喝了口咖啡。
  
  「啊。」
  
  「下次再打啊。」
  
  「沒戲,酒一醒,這逼什麼都不會記得,記得也不會承認。」管嘯搖頭,「問多了還發火。」
  
  李重遠:「慫逼。」
  
  「是是是,跟你比誰都慫。」管嘯走到窗前,單手點了根煙,「今天氣氛合適,小小前幾天把他甩了。」
  
  「我操?」李重遠吃了一驚,很快大笑起來:「大快人心啊。」
  
  「酒亂人心。」管嘯指了指陳屍一旁的穆康,又指了指自己,「酒壯人膽,我才敢直接打過來。」
  
  李重遠笑了半天:「你們真是……折騰。」
  
  管嘯:「我折騰什麼,穆康倒確實是折騰。」
  
  「啊。」李重遠說,「得有七年了吧。」
  
  管嘯說:「那誰……」
  
  「別那誰那誰的。」李重遠說,「傻逼穆昏著呢,聽不見。」
  
  管嘯:「林指他……還好嗎?」
  
  李重遠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開口:「挺好的吧,應該。」
  
  隔著千山萬水都阻擋不了倆人為這事一起瞎操心。
  
  「誰知道呢。」李重遠又說,「林指真的,讓人看不透啊。」
  
  「你都看不透,那心機得多深啊。」管嘯嘖了一聲,「林指不是有心機的人。」
  
  「所以才看不透啊。」李重遠苦笑,「我們這等凡人理解不了……林指的境界。」
  
  管嘯沒說話,慢慢吐出一口濁煙。
  
  「林指去東南亞給小朋友們排練了。」李重遠說,「剛從非洲回來,雪都沒滑幾次就走了。」
  
  管嘯:「真忙。」
  
  「特別忙,就沒有一天停下來,約滑雪吧,即使冬天這麼長,也只能約上兩三次,這還是我和他之前就認識。」李重遠頓了頓,「他好像……基本沒有朋友。」
  
  管嘯吃驚地問:「為什麼?」
  
  李重遠言簡意賅:「太忙了。」
  
  其實還有原因,李重遠沒說出來。
  
  大概是不忍心說。
  
  現在的林衍不再是當年的林衍,李重遠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見到林衍笑是什麼時候了。
  
  李重遠離開中國啟程去瑞士進團的前一晚,穆康拉著他喝了個通宵,借著酒吧昏暗的燈光,他曾依稀看到穆康眼裡的淚。
  
  那一幕讓李重遠深受震撼,以至於多年以來,仍然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一直以為,穆人渣沒心沒肺,淚腺更是壓根沒發育出來。
  
  到了後半夜,穆康徹底喝醉,只拉著李重遠不停重複一句話:「照顧好他。」
  
  照顧好他。
  
  照顧好他。
  
  照顧好他。
  
  李重遠聽了整整一夜,決定等穆康一醒,就拖著他和自己一起飛到瑞士千里追愛。
  
  哪想到這人渣居然第二天就翻臉不認人,絕口不承認自己說過的話,還道貌岸然地祝自己一路平安,轉眼就和管小小約會去了。
  
  渣中之渣。
  
  然而李重遠是個好鐵子,想人渣之想不到,做傻逼之不能做。
  
  他嘗試了所有方法,還是阻擋不了林衍慢慢變成了一個,聖人。
  
  一個常駐指揮,五個客座指揮,聯合國音樂推廣大使,十幾個基金會的音樂推廣大使。五大洲七大洋,除了南極不曾涉足,林衍每年都要繞著地球飛幾圈。
  
  排練時從來不笑,效率極高,演出時瀟灑專注,彬彬有禮。粉絲一堆,知己沒有。
  
  最愛去非洲和東南亞的落後地區帶小朋友們排練,運氣不好的話,一回來就病倒。
  
  越來越光芒四射,卻也越來越沉默寡言。
  
  李重遠覺得自己大概是林衍身邊唯一一個,知道他曾經是什麼樣子的人了。
  
  知道他曾經會哭會笑,會聊天會發呆,時而蠢萌時而天真。
  
  也會和一個姓穆的人渣通宵達旦,啃麻小喝啤酒,只為寫一首穆康專屬的曲子。
  
  多活靈活現的人啊。
  
  然而李重遠不是穆康,走不到林衍的心裡,卻又受了傻逼穆的囑託,只好拼命拉林衍出來滑滑雪。
  
  並沒什麼卵用。
  
  林衍和穆康,才是真正的靈魂伴侶。
  
  這句學生時代總掛在嘴邊的話,在七年前的某個晚上,成為大夥兒心知肚明的禁語。
  
  那天有十分好月,照亮管小小踮起腳親吻穆康的身影,和林衍眼裡的支離破碎。
  
  作者有話說
  
  貝七:貝多芬A大調第七交響曲 (Ludwig van Beethoven - The Symphony No. 7 in A major),Op.92,寫於1812年。
  
  春之祭:The Rite of Spring,法語Le Sacre du Printemps,俄羅斯作曲家伊戈爾•斯特拉文斯基(寫《火鳥》的那位仁兄)的代表作與成名作。特點是口味重。
  
  樂隊協奏曲:The Concerto for Orchestra, Sz. 116, BB 123,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貝拉(Bartók Béla)於1943年創作的五樂章音樂作品。特點是口味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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