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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BL追聲與循途 by 庸責己

2020-1-12 19:24

  
  穆康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已經快十點了。
  
  他抬起手臂擋住眼睛,意識遊蕩於醒與不醒之間,冬日陽光在窗外張牙舞爪,無聲地提醒他還有事要做。
  
  有什麼事兒來著?穆康模模糊糊地想。
  
  十點整,電話響了。
  
  他掙扎地伸手摸到手機,眯眼對焦了半天,看到來電連絡人「林衍」正在螢幕上歡快地跳躍。
  
  穆康瞬間就精神了,立馬接通電話:「阿衍?」
  
  「還在睡?」林衍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像在室外。
  
  「剛醒,怎麼了?」
  
  電話那頭安靜了,只餘呼嘯風聲。
  
  穆康:「喂?林衍?」
  
  林衍說:「我……在你宿舍門口。」
  
  穆康:「……」
  
  他嚇得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我操,你……等我一會兒。」
  
  林衍「嗯」了一聲,電話掛斷了。
  
  穆康把手機一扔,赤身裸體沖進浴室,在刷牙和洗頭之間猶豫半秒,艱難地選擇了前者。
  
  林衍站在寒風中曬太陽,身體被冷風吹得發抖,頭頂又被太陽曬得發燙,真是好一種冰火兩重天的體驗。
  
  他拿不准穆康這是在唱哪出。
  
  不是約了管小小練唱嗎?
  
  他昨晚輾轉反側到半夜,一顆心被穆康攪得又酸又疼,一會兒垂頭喪氣,一會兒又堅忍不拔地叫囂著不要放棄。
  
  林衍想來想去,想到天邊開始泛白,終於做了決定。
  
  還是再……努力一下吧。畢竟穆康那麼耀眼,自己真的是,非常喜歡啊。
  
  機智的林指打算一大早和穆康來場偶遇,然後順理成章地一起去和管小小練唱,盡可能減少這對青梅竹馬獨處的時間。
  
  有沒有用另說,至少要開始做,一步一步來。林衍早就過了談戀愛靠猜的年紀,追人追得正大光明理直氣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也算不出穆大才子的戲。林衍用圍巾捂住半張臉,在穆康宿舍門口鬼鬼祟祟地從八點徘徊到十點,連男主角影兒都沒見著。
  
  他幾乎可以肯定穆康是還沒起床了,打電話一問,果然如此。
  
  計畫失敗。
  
  雖然那一刻林衍的心情幾乎是崩潰的,但當他在J院研究生宿舍門口站定,重新圍好圍巾露出整張臉,又和若干激動的路人合影後,情緒已經從崩潰轉為了鎮靜。
  
  他淡定地想:如果他問我來幹什麼,我就直說想來見他,喜歡他而已,有什麼不好說的。
  
  林衍其實多心了,穆康一丁點兒「他來幹什麼」之類的想法都沒有,好像林衍一大早過來找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穆大才子飛速地刷牙洗臉,心有餘悸:老子的形象啊……幸好他先打了個電話。
  
  他本來還想梳梳頭換身衣捯飭一下自己,又記掛著林衍在外面等實在太冷,只好先隨便套了件家居舊T和大短褲,裹上大衣,趿拉兒一雙拖鞋頂著亂髮出門接人。
  
  一走到門口就看到林衍在和不知道是誰合影。
  
  林衍身高腿長地站在那裡對著鏡頭微笑,圍一條灰色格子圍巾,趁得臉蛋愈發英俊,陽光拍在上面,笑容仿佛在發光,實在是養眼。
  
  穆康眯著眼欣賞了幾秒,發現林衍雙頰正泛著紅,一看就凍得不輕。
  
  他嘖了一聲,大步走上去:「林衍,進來。」
  
  那位不知道是誰還算識相,拍完照就走了,林衍飛快跑進來:「真冷。」
  
  穆康看著他:「臉又凍紅了。」
  
  林衍歎了口氣:「老是這樣。」
  
  「太白了吧。」穆康說,領著林衍走進電梯刷卡。
  
  「卡洛斯老嘲笑我比他都白。」林衍無奈地說,「有次一個陌生白人老太太當街把我攔住了,教育了我五分鐘,說這麼白不健康得多曬太陽。」
  
  穆康笑了半天:「老太太說得對,是得多曬。」
  
  林衍絕望地說:「曬不黑,越曬越紅,紅完立刻又白回來了。」
  
  電梯停在六樓,穆康帶林衍走到房間門口,一開門迎面而來一股暖意。
  
  倆人一進去就把外套脫了,林衍穿著毛衣長褲,指指穆康起碼破了三個洞的T恤:「這是……時尚?」
  
  「著急去接你嘛。」穆康說,把T恤脫了露出赤裸上身,「隨便坐。」
  
  他擔心林衍感冒,轉身去燒水了。
  
  穆康的宿舍不大,擺上床、書桌、書架、衣櫃、鋼琴後就沒什麼空間了。一進門是個小廚房,一邊連著浴室,南邊帶陽臺,採光很好。
  
  說隨便坐其實也沒什麼地方好坐,林衍選了琴凳坐下,不著痕跡地觀賞穆康漂亮的背,別有用心地說:「我以為你去找管小姐了。」
  
  穆康正把幾個從冰箱裡拿出來的速凍包子和雞蛋放上電飯煲的蒸架,聞言手頓了頓:「管小小?」
  
  林衍酸溜溜地說:「嗯。」
  
  「啊,虧你提醒我。」穆康設置好電飯煲,隨口說,「我忘了。」
  
  林衍:「……」
  
  「你幫我看看手機。」穆康說,往茶壺里加熱水。
  
  林衍:「在哪兒?」
  
  穆康:「鋼琴上,或者床上,你找找。」
  
  林衍給穆康打了個電話,循聲從被子下翻出手機。
  
  「看看管小小有沒有信息。」穆康邊說邊洗杯子。
  
  穆康的手機錄了林衍的指紋,裡面的輔助作曲軟體有寫曲記錄,林衍經常要看。他熟練地解鎖點開微信,管小小的對話方塊亮紅,八點半有條信息。
  
  「她說‘起來了叫我’。」林衍念給穆康聽。
  
  穆康把茶倒出來,試了試水溫,走過來遞給林衍,說:「先暖暖,湊合吃點速凍食品。」
  
  他沒問林衍有沒有吃早飯,自以為是地默認林衍和自己一樣都餓著肚子。林衍也特別喜歡這種自以為是,因為他確實快餓昏了。
  
  穆康接過手機給管小小回微信:剛起。
  
  管小小回得很快:
  
  -一小時後見?
  
  -穆康:好。
  
  書桌前的椅子臨時充當了茶几,兩人一個坐琴凳一個坐床,邊吃邊聊,就著茶幹掉了味道不怎麼樣的速凍包子和蒸過頭的雞蛋。林衍身體裡的冷意慢慢散了,渾身洋溢起暖呼呼的勁頭。
  
  他有點受不了眼前半身赤裸秀色可餐的穆康,起身去看書架上的手寫譜。
  
  「想看什麼?」穆康說,「第一排是交響樂,第二排是室內樂,第三排是solo和人聲。」
  
  林衍抽出一個穆康寫給鋼琴、大提琴和雙簧管的三重奏,隨手翻了翻,直接坐到鋼琴前,打開琴蓋。
  
  對於學音樂的人來說,冬天裡,一雙暖和、不僵硬的手非常珍貴,一分鐘都不該浪費。
  
  林衍單用一架鋼琴演繹這首三重奏,對於他而言,有多少聲部並不重要。
  
  他只需要走一個呼吸,就可以不差分毫地悟透穆康想表達的和聲,甚至能理清那些穆康只是在潛意識裡浮現過的、並沒有清晰脈絡的複雜線條。
  
  林衍有看總譜的眼睛和聽樂團的耳朵。這部室內樂作品的三個聲部被他信手拈來地駕馭在指尖,仿若天生就知道哪些音符可以在和聲和線條的表達中暫時省略。
  
  就像是用林衍的聲音,在講穆康寫的故事。他一擊即中地講到穆康心尖上,講到穆康都被筆下人物翻湧而出的濃情蜜意震撼,鐵石心腸頃刻成了繞指柔。
  
  穆康閉上眼,美滋滋地想:阿衍真是天下無雙。
  
  上午十一點半,管小小穿著全羊三件套之羊皮短靴、羊毛裙、羊絨大衣,風姿綽約地在琴房門口等人,十分鐘內打發掉了三名要微信的勇士。
  
  她驚恐地看到穆康和林衍並肩走過來,連笑容都忘記保持了。
  
  穆康:「給你個驚喜。」
  
  林衍:「你好,管小姐。」
  
  驚喜已然脫韁成了驚嚇,管小小緊張地說:「林、林、林……」
  
  穆康不明白為什麼這姑娘一見林衍就成了個結巴:「別林了,你這輩子估計都林不出來了。」
  
  穆康接過管小小帶來的譜子,封面紅色襯底,搭配白色手寫字體:La traviata。
  
  林衍:「約瑟芬的拿手好戲。」
  
  穆康:「排過嗎?」
  
  林衍:「排過很多次。」
  
  管小小更緊張了。
  
  穆康把自己琴房的門卡遞給管小小:「先進去,我抽根煙看看譜子。」
  
  管小小渾身緊繃地先去開嗓,留下兩個大男人迎風翻譜,姿態淩亂。林衍側身給穆康擋風,好讓穆康能順利點著煙。
  
  穆康叼著煙評價道:「這鋼琴配得真不錯。」
  
  林衍:「卡洛斯配的。」
  
  穆康:「……」
  
  他翻到封面,Carlos Most幾個字就在Giuseppe Verdi下面。
  
  林衍又伸手把譜子翻到第二幕第二景,說:「這段是我寫的。」
  
  穆康:「哈哈哈哈,難怪難怪。」
  
  穆康抽完煙,兩人一起進了琴房,管小小也準備得差不多了。穆康在暖氣上把凍僵的手活動開,大刀闊斧地坐到鋼琴前,說:「開始吧。」
  
  林衍靜靜坐在一旁。
  
  管小小:「就先……第一幕吧?」
  
  穆康:「好。」
  
  管小小猶豫了一下,小聲對林衍說:「林指,辛苦你了。」
  
  林衍溫和地說:「沒事,我很期待。」
  
  《茶花女》是威爾第的三幕歌劇,改編自小仲馬於1848出版的同名小說。主要角色為女高音Violetta,男高音Alfredo,女中音Flora,男中音Giorgio。女高音最重要的唱段在第一幕,講述Violetta發現自己陷入愛情後的矛盾心情。
  
  鋼琴聲響起,穆康隨手用幾個小節陳述前情,管小小放鬆腹部,高聲歌唱起來:
  
  E' strano! E' strano!
  
  她的音色漂亮極了,低音厚實,高音清亮,轉折流暢,音準精細,共鳴沒有一絲雜音。
  
  如此悅耳,讓林衍都不禁微笑起來。
  
  管小小纏綿地唱道:
  
  Ah, fors'e' lui che l'anima(啊,或許就是他)
  
  Solinga ne' tumulti(點燃我愛情的人)
  
  Godea sovente pingere(曾經多次在夢裡遇見)
  
  De' suoi colori occulti!(朦朧色彩的人影!)
  
  Lui che modesto e vigile(這個木訥又害羞的人)
  
  All'egre soglie ascese,(堅守在我的病床邊)
  
  E nuova febbre accese,(將我病痛的高燒)
  
  Destandomi all'amor.(轉為愛情的熱火!)
  
  這段幾乎是毫無瑕疵,管小小把深陷愛情的女主角甜蜜的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致,每一個呼吸都是繾綣滋味,林衍忍不住為她鼓掌:「Bravo!」
  
  管小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穆康面不改色:「繼續。」
  
  接下來的一段是Violetta驚覺現實沉重後的感歎,管小小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
  
  Follie! follie!(傻瓜!我真是傻瓜!)
  
  delirio vano e' questo!(像我這樣的女人)
  
  Povera donna, sola Abbandonata(聲名狼藉的風塵女子)
  
  in questo popoloso deserto che appellano Parigi,(在這燈火酒綠的巴黎)
  
  Che spero or piu'?(我竟然在幻想?)
  
  Che far degg'io!(我在幹什麼?)
  
  接下來的一句Gioire還沒上去,鋼琴聲忽然停了。
  
  「這幾句不行。」穆康說,「你的情緒是什麼?」
  
  管小小:「夢中驚醒,感悟現實。」
  
  林衍:「聽出來了,表現得很堅定。」
  
  穆康:「但Violetta其實並不堅定。」
  
  管小小看看穆康,又看看林衍,沒說話。
  
  林衍解釋說:「第一幕裡,Alfredo才是在情感中領路的角色,Violetta的情緒其實一直處於掙扎和後悔之中。」
  
  管小小疑惑地問:「後悔……愛上Alfredo嗎?」
  
  「她從不後悔愛上Alfredo。」林衍安靜地說,「她後悔的是,自己淪落風塵,可能無法回應Alfredo真摯的情感。」
  
  「雖然旋律是愉快的,心裡得很難過才對。」穆康說,「特別是Gioire, Di volutta' nei vortici perire這兩句高音。」
  
  林衍:「不要太過於追求音色,高音有雜音也沒關係。」
  
  管小小想了一會兒,問:「笑著哭?」
  
  穆康:「是哭著笑。」
  
  管小小點點頭:「我試試。」
  
  三人邊唱邊討論,時針悄無聲息走到中午兩點,一位名叫管嘯的外賣小哥貼心上門,給饑腸轆轆的練唱三人組送來了SUBWAY。
  
  「湊合吃吧,反正等會兒就去包餃子了。」管嘯說。
  
  幾個人剛勉強填飽肚子,李重遠就打電話來催人了:「在哪兒?我們先過去行嗎?」
  
  管嘯:「剛起?通宵了啊。」
  
  李重遠:「必須的。」
  
  陸西峰在電話那頭喊:「要他媽餓死了。」
  
  看來這幫人是等不及打算投奔穆太太了,穆康提醒李重遠:「記得買花。」
  
  穆太太脾氣比穆康好不了多少,但還算有機可乘:特別愛花。捧花上門雖然不見得能獲得好臉色,至少可以規避被打出門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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