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命如歌 by 特雷西·基德爾
2020-1-10 18:43
紐約
1994年
德奧推著送貨車,沿著第89大街的人行道吃力地走著。這片區域十分繁華,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矗立在道路兩旁。德奧盯著這些富麗堂皇的建築,感到十分壓抑,像是狠狠地被人羞辱了一番。眼前的景象彷彿在時刻提醒著他:你孤單一身,你不屬於這裡。
有時,他眼中看到的並不是層層疊疊的高樓或來來往往的人群,而是家人的畫面:媽媽靦腆地笑了,露出平整潔白的牙齒,擁有一口好牙在蒲隆地是人人羨慕的事;哥哥安托萬個子不高,身材非常敦實,做事勇猛果斷,他還開玩笑說是他們小時候頭上負的重物阻礙了他長高。德奧甚至能清楚地聽見安托萬的大笑聲。
可就在下一秒,德奧的思緒又跳轉到了那些可怕的回憶中。他又回到那個令他恐懼的畫面中,自己站在屋頂已被燒焦的茅草屋的窗前,怔怔地往裡看,裡面的人都躺在地上,屍體殘缺不全。
這時他就會再次想起自己的家人。他們都怎麼樣了?爺爺隆基諾、爸爸、媽媽、安托萬,還有弟弟妹妹,他無法控制地想像著他們受到殘忍虐待,屍體橫陳在泥地上的畫面……等回過神來,德奧就會發現自己兩頰已經沾滿了淚水,他在人潮之中一邊推著貨車行走一邊哭泣,引得行人頻頻側目。
1994年6月末的一天,德奧腸胃痛得厲害,腦子裡一片混亂。他緊緊咬著牙,覺得胃縮成了一團,噁心的感覺越來越劇烈。德奧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他甚至能想像那些蟲子在啃自己的胃。德奧覺得胃裡可能生了某種蛔蟲或變形蟲,因為他在逃亡的路上喝了那麼多骯髒渾濁的汙水。醫生只要檢查他的排泄物,肯定就會知道他到底得了什麼病——若是有設備,德奧自己就能做這個檢查。他在派克大街附近看到那些醫生的名字刻在大樓門口的黃銅名板上,可是不管他們收費如何,德奧都付不起。德奧也知道那種廣譜抗生素[1]能殺死肚子裡的蟲子,可是這是在美國,他不知道是不是需要有醫生處方才能拿甲硝噠唑?需要多少錢才能買到這種藥呢?
還好這次送貨還比較輕鬆,只需要走過三個街區,而且德奧知道這個地方就在那個安靜小巧的聖託瑪斯教堂的隔壁。那裡只有一個前門,沒有便門,從人行道走幾個臺階就到了。
一個女人幾乎在德奧敲門的同時立刻打開了門。德奧抱著沉重的袋子側身往裡走時,她為他抵著門門,面帶微笑。
「你好!」德奧的問候帶著濃重的法語口音。他終於掌握了這句話,就像小時候他學法語發音也費了老大工夫。那女人笑著說:「你好。」並指給德奧到廚房的路。德奧問旁邊的建築是不是一座教堂,她說是,而這裡就是教區住宅。德奧想給她留個好印象,於是告訴她自己很喜歡這裡。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和氣——也許德奧能得到些小費。他沒再注意別的,放下商品和那女士一起往外走,她用法語問德奧:「你會說法語嗎?」
「是的,我會!」德奧開心地用法語回答。
這個女人叫名叫莎倫·麥肯納,她上身穿一件短衫,下身配一條簡單的綢裙,身材苗條,皮膚白皙,頭髮是好看的金黃色,沒有一點年老的跡象。德奧想她可能和自己的媽媽差不多的年紀,或是年輕幾歲。她的法語不是很好,不過交流完全沒問題。她問了德奧幾個問題,了解一下他的基本情況。德奧很久沒有和別人「真正交流」過了,所以這次他特別激動,而且身體的不適也讓他懶得再費心力去記住以前因為話說得太多而吃的虧。
德奧和莎倫說了很多話,他覺得自己從未和陌生人講過如此多的話。他不僅告訴莎倫他從蒲隆地來,還告訴她自己在盧安達經歷的暴力事件。德奧臨走前,莎倫在她那看起來有點亂糟糟的包裡翻找了半天,然後給了他五美元的小費。
也許她給德奧小費,只是為了給他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讓他記住這即使只裹一條舊毯子,卻看起來依然優雅美麗的女性。但對德奧來說,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她看上去真心實意地擔心自己、在意自己,德奧甚至覺得,她會歡迎自己再次前去拜訪她。於是過了幾天,德奧又去了。
德奧告訴莎倫他以前是個醫學院學生,他很想繼續上學然後當個醫生,莎倫對這件事情也很熱心。有那麼一瞬間,德奧覺得自己或許真的可以夢想成真。可是當她問起德奧父母的事情時,德奧猶豫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莎倫說她從新聞裡聽到很多盧安達的消息。德奧想:「天啊,我該怎麼和她說?」
每個人都是一種威脅,甚至面前這個親切的女人。德奧支支吾吾地敷衍著,他現在只想逃走。德奧離開時,莎倫給了他一個擁抱。
德奧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充滿感情的碰觸了,可是,他卻在擔心她問的問題太多。如果他們兩人再見面,她一定會問起那些死去的人,在蒲隆地,人們管這叫做Gusimbura。不過,很明顯,莎倫真心想要幫助德奧,於是德奧決定給莎倫寫封信。他請同在商店打工的非裔朋友替他寫了一封英文信,而自己在字典裡查了一些醫學詞彙,發現大部分都是法語的同源詞。德奧仔仔細細地把信抄寫了一遍,他的字很好看,也許莎倫也能看出來。
親愛的莎倫:
很高興我終於能有點時間給你寫這封信。我想告訴你,有一件事情令我十分痛(苦)。
其實,前天開始我就覺得肚子很痛,上廁所很困難(便祕),我想我是生病了。雖然我做了一天工作很累,可是昨晚我疼得一夜沒睡著。這些疼痛的症狀說明,我的肚子裡有寄生蟲,比如變形蟲或痢疾內變形蟲。
我很希望能有辦法可以治治我的病,但是我不知道在哪裡能找到醫生問問,也不知道我需要付多少醫療費。看病應該很貴吧,可是我真的沒有什麼錢。所以你能不能幫忙找點名叫甲硝噠唑的藥?或是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幫幫我?
雖然我很難受,但是還要去斯隆的商店上班,這太不幸了!
謝謝你的體貼。
願上帝保佑你。
德奧第二天早上把信送到了教區住宅,交給了傳達員。就在第二天,莎倫來到了商店,告訴德奧她的私人醫生同意給德奧免費看病。那位醫生很親切,他給德奧做了徹底的檢查。在回去的路上,莎倫告訴德奧說醫生覺得德奧沒有什麼問題,就是太過瘦弱了。醫生告訴莎倫:「你的工作就是把他餵胖。」莎倫還說她把德奧的經歷告訴了醫生,希望他能幫點忙讓德奧到大學學醫,可是醫生卻說德奧如果到加拿大去可能會更好過些。莎倫畫了一幅地圖告訴德奧加拿大在美國的哪邊,可是光是看看地圖,德奧就覺得很累了,他不想再走那麼遠。又過了幾天,莎倫帶著德奧出門散步,並把醫生的檢查報告翻譯給德奧聽。
「身體一切正常。」她說,「希望我能幫上點忙。」
德奧身體不舒服可能因為過於勞累、營養不良和情緒低落造成的。雖說如此,德奧聽了還是有些擔心。
然後,莎倫問德奧他是不是對女孩子很感興趣。
德奧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醫生肯定和莎倫說德奧有可能得了愛滋病,莎倫可能也這麼想的——德奧在蒲隆地是個放蕩的人,在非洲,愛滋病主要在異性間傳播,又或者他們認為德奧在紐約靠出賣自己的身體為生。她怎麼能這麼想呢?在德奧的心裡,莎倫美好的形象摔得粉碎。
「是的!」德奧大聲說,「我就是喜歡女孩子!」
他不會再和莎倫說一句話,他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他不會再去找她了。
但事實上,德奧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他不想原諒莎倫,可是第二週他還是去找她。當聽到莎倫說她很想念自己時,德奧也不得不承認他也很想莎倫,她那麼優雅美麗。
德奧告訴莎倫如果他要回學校接著學醫,他得先學英語,於是莎倫領著他去了一家有些古怪的小商店,裡面都是些舊傢俱,還有一整架子的舊書。在書架上,他們找到了一本法英雙語版的《小王子》。書不是很貴,莎倫買下送給了德奧。
德奧讀得如飢似渴。他先看了一遍法語,又把英語背了下來。後來,德奧帶著莎倫到了巴諾書店,給她看他前幾週找到的一本生理學教材。德奧本來只想和莎倫分享他對這本書的喜愛,並沒想讓她買給他。這本書售價八十一美元,德奧無法想像一本書居然可以這麼貴。可是莎倫說:「我們買了吧。」
這可等於向別人借了好大一包鹽,可是德奧還是情不自禁地回答說:「哦,這太棒了!」
書是用英語寫的,但德奧可以看圖片。他把書放在塞內加爾人的公寓中,藏在了箱子裡,一有空就會去翻翻看看。
德奧把自己記下來的單詞帶給莎倫看,請她幫忙翻譯成法語。有一次在教區住宅,德奧向莎倫請教他在公園聽到的英語詞。其實德奧早該猜到這詞的意思,而且周圍還有一位牧師在場。
「這個詞,『motherfucker』,這是什麼意思?」
莎倫的臉「刷」地一下變得通紅:「這個以後再說。」她飛快地說,聲音很低,但語氣很堅決。
德奧有時會後悔來找莎倫幫忙。
莎倫下定決心讓德奧發好英文「are」的音,她讓德奧跟著自己一遍一遍地重複,就像對待小孩子似的那麼耐心、那麼執著。莎倫給德奧一些英文資料,說:「好,現在唸一遍這個。」聲音好像是在哄一年級的小學生。
德奧對莎倫的感情,就像對昨晚因為跟自己搶被子而打了一架的兄弟,當時覺得再也不想見到他、恨死他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看到他還躺在身邊,就又會覺得很歡喜。更準確地說,莎倫像個母親,總是不停地擔心你,提醒你還離不開她。這讓你很憤怒,因為你知道她說的都是對的。
他們兩人常出去散步。有一天,莎倫用她有些沙啞但愉快的聲音告訴德奧她要帶他逛逛中央公園。他們坐在公園長椅上,吃著莎倫帶來的三明治,聽著莎倫說「哦,看那隻鳥多漂亮」、「那些花真好看」什麼的。德奧知道,莎倫想讓自己分分心,讓他高興些。可是德奧心裡想:「我討厭這個女人,她是不是瘋了?我又不是五歲的小孩,我知道鳥長什麼樣,我也知道那是花。中央公園我可比你熟多了,我就睡在這裡!」
可是德奧絕不會讓莎倫知道這件事,絕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睡在公園裡。莎倫曾問德奧住在哪裡——她肯定是要問的——德奧告訴她說自己在哈林區一個公寓裡住,並把塞內加爾人製衣廠的地址和電話給了她。可是德奧不小心說露了嘴,告訴了莎倫自己在哈林區看到有人在街頭被槍殺,就在自己的窗戶底下。從那時起,莎倫就沒讓德奧安生過,她一定要給德奧找個安全的地方住,哪怕這會把他們兩個都折騰死。
德奧不喜歡和莎倫待在教區住宅,因為總會有教區居民或是神父經過,莎倫就會拉著他過去打招呼:「哦,某某神父您好,這是德奧格拉迪亞斯。」然後接著德奧就會聽到莎倫向對方說一些關於他的事情,雖然德奧不能完全聽明白。然後那個某某神父就會說他知道非洲發生了種族屠殺,胡圖人和圖西人之間關係很糟糕,德奧是哪族人,胡圖人還是圖西人?
一聽到這兩個詞,德奧條件反射地想要逃跑,他馬上警覺起來——這是腎上腺的作用,緊接著就是劇烈的頭痛。
莎倫覺得德奧應該寫點東西講講自己的遭遇,這樣就可以找到那些願意幫助他的人。可是德奧打心眼兒裡覺得這個主意糟透了。
德奧不敢告訴別人自己是個圖西人,更別說要把自己的名字和所有的遭遇都白紙黑字地寫下來。現在,莎倫給滿紐約的人打電話,試圖幫上德奧。上帝知道她到底打了多少通電話,光是她告訴過德奧的就有各教堂的牧師、名字十分正式的機構組織,甚至還有蒲隆地在美國的大使館和代表團。德奧的恐懼越來越巨大。莎倫很有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了某個正在追殺他的人,這人或許還會傷害他在蒲隆地的親友。要是他把自己的遭遇寫下來,就更不知道都有誰會看到了。
德奧很想和莎倫說:「你能幫我,我已經很感激了,但請你不要和別人說起我的事情。」
可是他卻說不出口。莎倫那麼熱心體貼,每次告別時她都不會忘記給德奧一個擁抱,而且她是那麼幹勁十足,堅信那些資料會產生作用。
德奧決定順著莎倫的意思去做,但不是全部。提起家人時,他從不用真名。很多事情他故意忽略不說,又刻意修改了一些事情經過,還隨意編造了自己生長的地點,只是著重寫了自己以前是多麼優秀的一個學生。莎倫找了一位年長的牧師,幫忙潤色由她譯翻的德奧寫的法語文章,然後列印出來。
莎倫總是讓德奧想起那個會說話的頭的故事,她的做法就好像讓德奧向整個紐約「借鹽」。她和德奧談了一些她的計劃,翻譯成英語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莎倫有一位女性朋友,她的情緒不太穩定,輕微酗酒,不過這些都不用擔心。這個女人說德奧可以到她的公寓幫忙做點事,比如刷牆。那所公寓很不錯,如果那女人覺得德奧做得好,還可以讓德奧住在那所公寓裡。
可這事最後的結果是好壞參半。好的是這女人每小時會付給德奧六美元工資,壞的是德奧在送十二小時的貨後還要接著去給她刷房子。而且這女人並不喜歡德奧,有時德奧正在專心地刷著,她就會厲聲說:「停!你可以回去了。」語氣不容半句疑問。
一天晚上,德奧正刷漆時莎倫來了。她告訴德奧他們現在要去拜訪一位十分和善的老醫生,這次德奧也許能找到一個真正的居所。德奧不想去,誰知道莎倫和那個陌生人說了什麼?德奧說他累了,可莎倫說醫生住的地方並不遠,後來證明這話倒是不假。他們三個人坐在一個小廚房中,莎倫和醫生一直在用英語聊天,德奧試圖聽懂,可是越來越聽不進去。這位退休的牙醫從桌子那邊探過頭來,顫巍巍地的伸出一隻手,用無名指敲了敲德奧的前下牙,德奧完全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莎倫在中間翻譯著,老牙醫說德奧需要戴牙套。
德奧只覺得一陣怒火湧上來,他受夠了!他們也不想想他現在的生活狀況,他們還想要怎麼折騰?那晚餘下的時間裡,德奧一直把嘴巴閉得緊緊的。甚至連接下來的幾天,他也刻意避免在公共場合張嘴笑。
不出德奧所料,牙醫並沒有決定要收留德奧,可是這次見面也不是沒有成效。莎倫說如果德奧想整牙的話,老牙醫可以免費為他做——就在紐約大學的牙科院。德奧沒意見,不過整牙還是其次,現在他們得繼續找住處。
莎倫又帶德奧去見一位萊昂蒂修女,她經營著一家類似於寄宿公寓的住宅。「她人很好。」莎倫這樣形容。
萊昂蒂修女在哈林區有處房子,為剛剛出獄、無家可歸的人提供臨時居所。那是一個地下室,滿滿地住了很多人。修女也許的確是個好人,德奧想,莎倫把他帶過來也是出於好心。或許即便是在這亂糟糟的環境裡,莎倫也會過得很高興。德奧甚至猜想,即便她就是到了地獄,想必也會熱情洋溢、笑容滿面。可是他不想住在這裡,他更願意自由自在地過活,他更喜歡枕著草坪看星星。
幸好,萊昂蒂修女說德奧可以住在這裡,不過所有的床都住滿了,他得睡在地上。這樣,德奧就順理成章地禮貌拒絕了她的提議,而且還讓莎倫知道自己心懷感激。
但可有的時候,莎倫的提議不那麼容易拒絕。莎倫有個有錢的朋友要在中央公園辦個生日派對,好好慶祝一下,並說她可以帶著德奧一起去。
「這次派對肯定很熱鬧,」莎倫有些興奮地說,「你應該去,好好放鬆一下。」
德奧飛快地思考了一下,說他不能去,他沒有禮服、蝴蝶結或任何可以在正式場合穿的外套。
可是莎倫說這沒問題。聖託瑪斯教堂為窮人募集了很多舊衣服,其中有許多還都很新,因為那個社區的人一般都比較富裕。莎倫還說她自己剛開始就是在那裡領的衣服。她帶著德奧到了教堂的地下室,興高采烈地在一堆塑膠袋裡翻騰了半天,不停地拿起一件件衣服比量著德奧。
這個女人完全不知疲憊。
德奧想告訴她,不用為自己做這麼多的事情,但他不願傷莎倫的心。他感到自己裹在一層黏稠的疲憊感中,甚至已經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拒絕她的幫助。要想讓莎倫停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見她。德奧不是沒有試過,可每次他需要幫助時,最後還是會去找莎倫幫忙。這讓德奧覺得自己像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於是他只好順著莎倫做她想做的。
後來,當他們兩人坐在一起,而莎倫又說起有可能找到住處時,德奧就會任憑自己的思緒放空,或是恍神想點別的。最後,莎倫會用法語問:「你懂了嗎?」甚至有時候莎倫得重複問上好幾遍,德奧才會如夢初醒般地用法語回答:「什麼?」
莎倫有些著急,甚至在給德奧尋找住處碰壁的時候也會有些洩氣。可是德奧現在明白了,莎倫是不會放棄的。
德奧認真地想:「莎倫比我更想為我找到住處。」
但這怎麼可能呢?
夏天到了。一天德奧同莎倫出門散步,莎倫突然告訴德奧她有一個教會的朋友叫朱格烏,來自奈及利亞,他們兩人情同兄妹。朱格烏曾在紐約經歷了一番苦難,而現在,他在北卡羅萊納州立大學當數學教授。
德奧一面說也許莎倫可以幫他給朱格烏打個電話,一面心想反正不管他說不說莎倫自己都會打。和往常一樣,這個電話的結果就是要在炎炎夏日穿過紐約市,去找一個名叫詹姆斯·奧馬利的律師。顯然,朱格烏告訴莎倫要先帶德奧找個律師。
德奧並不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律師,他又沒犯法,但他琢磨這可能與自己的移民身分有關。
詹姆斯的律師辦公室很漂亮,他個子不高,穿著體面,坐在一張大辦公桌後。德奧能聽懂莎倫正在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律師,他零零星星地聽到了「蒲隆地」、「盧安達」和「醫學學生」這些詞。然後莎倫告訴德奧,律師想看看他的護照,德奧一直把護照帶在身上。
「你是怎麼弄到商業簽證的?」莎倫翻譯了律師的問題。
德奧就把經過告訴了詹姆斯。在這個過程中,詹姆斯一直皺著眉頭看著德奧的簽證,看了足足有一兩分鐘。然後他笑著抬起頭,和莎倫說了幾句,莎倫聽了也笑了。她翻譯給德奧聽:「詹姆斯說,如果你答應當他的私人醫生,他很願意為你處理這件事。」
這個回答讓德奧喜出望外。詹姆斯的意思是說他可以回學校接著學醫了嗎?他興奮地想,說不定他真的需要一個能夠幫助自己的律師。
朱格烏還給了莎倫一些別的建議,但與以前別人說過的都大同小異,有些甚至讓人覺得心灰意冷。一次,莎倫告訴德奧,沃爾夫夫婦,也就是南希和查理,邀請德奧到他們家吃頓飯。他們都是朱格烏的老朋友,而且也認識莎倫。莎倫說,南希是個藝術家,查理是個社會學家,他們人很好,住在位於紐約市中心的SOHO公寓,德奧需要坐地鐵過去。莎倫還把地址寫下來拿給德奧。
德奧看著地址,飛快地想著拒絕的方法。他從沒到過市中心,便問莎倫:「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說話,我該說些什麼?」
這不是藉口,他真的不知道,莎倫也明白。
「那我和你一起去。」莎倫沒有猶豫。
※※※
[1] 廣譜抗生素,一種能夠抵抗大部分細菌的藥物,有較大的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