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篇 認知日記 - 曠野無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精神檔案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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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篇 認知日記

曠野無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精神檔案 by 李蘭妮

2020-1-9 19:50

2003年7月31日星期四午12點

又做了一個有關手術的夢。

我焦急地拖著行李箱趕飛機,到機場才知航班晚點。很多旅客都在等消息,沒人知道飛機什麼時候能起飛。候機廳裡擠不下那麼多人,我和一些旅客只好站在外面的空地上等,怕聽不到廣播誤機,不敢大意和走遠。

終於登機了,很累。

到北京已天黑。沒去找賓館,不知為何找到一個熟人的住處。這人有點像朱小琳。我暗想,她不是去英國了嗎?怎麼又回北京了?她屋子裡很亂,簡陋,地方不大。她好像早知道我要來,但並不十分熱情。

我告訴她,北京大學腫瘤醫院的醫生通知我來做手術,但我要先拍片檢查,檢查期間我想借住在她這裡。她回答說:你可以借住一晚,明天你要搬走,我不願意別人打亂我的生活秩序。

我暗想,她本來是很好客的,多次邀請過我,現在怎麼會下逐客令?我有點生氣,想立刻去找賓館住。再想想,覺得不必意氣用事。她可能遇上什麼煩心事,家裡不便留客。

我心情又好轉,告訴她,估計我只要明天去醫院拍一個片子就能回家了。我很可能不用開刀。我認為自己沒糟到要立刻開刀的地步,我相信是該院的醫生多慮或搞錯了。說不定,我明晚就能趕飛機飛回廣東。

同時我也在給自己心理暗示:別著急,一切等明天看完病再定。如果檢查結果要等幾天,那我找個乾淨、舒適的賓館住著等更好。

我雖然依然覺得累,但心情不再焦慮。

醒來後,我自己認為這個夢表明我進步了,治療有效果。

我曾做過兩個有關手術的夢。一次在夢中誰也不認識,在荒涼小鎮走,恐懼、悲涼、茫然。突然見到胡區區,便哭道:區區,我得癌症了。

另一次,夢見醫生通知我,立刻上手術台,我找了許多藉口想拖延,但都被醫生否定了。最後我只好扯著醫生的白袍的衣邊,哭著說:我害怕。我不想動手術!奇怪,得癌症以來,不論是得知消息,還是手術、化療,我都沒有哭過。但我卻在夢中哭過幾次。

北大深圳醫院的精神衛生專家說,正因為我平日裡自控能力太強,不許自己流露出恐懼、哀傷,所以,這種抑鬱越積越深,最後,在不受控制的夢中展現出來,而我仍不醒悟,於是導致爆發。

我現在仍不願回顧2000年2月癌症手術以來的心理感受,我還沒有做好回顧的心理準備。

我堅信:「上帝的意思原是好的」。

隨筆真的不喜歡面對我的認知日記。我討厭面對日記中的病人李蘭妮。提醒過自己無數次,應該認真地、從頭到尾地通讀幾遍認知日記,看看那段日子裡的李蘭妮是怎麼活著的。道理我懂,但我看不下去。不想看。心裡非常抗拒。

作為讀者,我有牴觸情緒。作為作者,我有否定情緒。前些日子,我曾想把認知日記儘量刪,最好刪掉三分之二。但我不敢擅動。因為我早說過,想為精神病學家、心理學家留下一本完整的病歷。

前些天在北京,我跟田惠平、杜力、李媚等朋友談起認知日記不好看,??嗦嗦車軲轆話,反反覆覆的噩夢,此書出版時要不要把認知日記刪掉一半呢?他們都反對。

他們有道理。若我是局外人,對這樣一份治療日記,我也會提醒作者保留原始滋味。可是,我每寫一章,必須要先看一兩遍那天的認知日記,我常常會控制不住地跳著看,根本不能一字一句地看,眼珠子感覺障礙,心發堵。剛才我第一次發現,面對認知日記時,我臉上肌肉發酸。可能無意識中我一直撇著嘴,皺緊眉頭,臉上不斷變換著各種煩悶、無奈、反感、鄙夷、酸苦的表情。我不敢去照鏡子。一定很難看。要注意。我拍著臉頰和五官,力圖使肌肉不再發酸發緊發硬。以後要注意,我可不願意寫書寫出一副苦瓜臉。深呼吸。拍拍頭,拍拍臉,五官要端正,各就各位。立正。稍息。微笑。解散。

剛接到媽媽的電話,外婆出院了。從醫院直接進了養老院。

我跟媽媽說:好。太好了。出院好。養老院好。

媽媽說:我怕她心裡難過,會排斥那種地方,沒想到她很接受。她說,現在終於有個歸宿了。

外婆,此時此刻,我有話不想說。

我在沉默中向你致敬,為你祈禱。我在沉默中向你學習,將世間滋味含在嘴裡慢慢消化。2006年5月8日連結萍鄉親戚發給凡丁的簡訊摘錄2006年4月30日:外婆這兩天恢復很好,醫生剛查完房說,如按這樣恢復,過幾天都可準備出院。

外婆趣聞:吃桃後說,啊好吃。散步後說,好玩,幾好玩。睡覺時說,這裡真舒服啊,真好。

5月3日:外婆一吃燕窩和蟲草就說,凡丁、蘭妮有良心,讓我全吃好的,我不會死了,主要是捨不得。

凡丁、蘭妮小時候喜歡吃南瓜和藕,這麼貴的東西他們捨不得吃,給我廢人吃,謝謝他們倆。

5月5日:外婆可能後天出院,今天她說要我們把她安排好,我就說了她去養老院的事,她聽了很滿意。

補白以上幾則簡訊,是一個表妹發給凡丁的。凡丁轉發給我,是想叫我放心,不要太焦慮。我想五一長假時去江西看看外婆,但是大家說,外婆經不起激動,親戚們也經不起勞累,以後再說吧。

我清晰地感到了抑鬱症在悄悄發作。我內疚、自責,我愧不能把外婆接到深圳來伺候。我原想花錢包一輛救護車,接外婆到我深圳家裡,專門請個保姆看護她,但這個辦法行不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服用原來的抗抑鬱藥物劑量不能有效支援我,我和病我又像角鬥士一樣開始格鬥。我要保持正常的外表和言行,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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