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篇 認知日記
曠野無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精神檔案 by 李蘭妮
2020-1-9 19:50
2003年6月22日星期日上午10點50分
現在是下午4點50分,治療開始。
今天起床前很難受,渾身乏力,心臟好像跳不動。
心情與思緒沮喪起來。治了這麼久,進展緩慢,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到哪年哪月?吃飯肯定腹脹疼痛;睡覺連做噩夢或持續失眠;沒力氣與人交往,更沒體力去旅遊或運動。有時甚至看電視、聽音樂的精神都沒有,這種日子很難熬。
負面思維在蔓延,我必須阻斷它的肆虐。
「這是上帝所定的日子,我們在其中要高興歡喜。」振作。心要靜。勇氣你在哪裡?手,手你必須伸出來,去啊,去摸索藥瓶、水杯。健康人想像不出這時候病人要把藥和水舉向嘴邊是多麼的費力。
我戰勝沮喪起床了。
打開臥室窗簾,才知外面天氣很差,陰沉的雨越下越大。心倒鎮定下來了。
我知道,每逢這樣的氣候,我的身體總會出現不適。但我可以調整心情,沉住氣,只要天氣好轉,不適症狀就會減輕。
起床後,不論做什麼,心裡都默誦:「上帝若幫助我們,誰能抵擋我們呢?」這是美國皮爾博士《積極思考就是力量》一書所教的方法。書中還有以下訓練法:1.練習靜默,傾聽內心深處上帝的聲音。
2.從上帝那裡汲取能量,順從上帝的節奏。
3.把快樂當成一種習慣。
4.慢下來,放鬆。
5.在潛意識中交託、相信。
6.練習倒空心思和不安全感。
7.想像自己在上帝的懷中休息、恢復。
8.讓禱告充滿感恩。
9.體力活動可減輕壓力。
10.練習只是坐在陽光下的藝術。
隨筆不知道其他抑鬱症病人有無這樣的「特異功能」:變天或雷雨、熱帶風暴形成前,天災將要發生時,會有感應。因為這時我的身體會特別難受。
每逢此時,我心裡就會自問自答:天有病,人知否?知道啊。
天有怒,人知否?我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所多瑪、蛾摩拉之城被毀滅的故事。這兩座城裡的人充滿詭詐、欺騙、驕奢、淫亂和不義,上帝用硫磺之火將城夷為廢墟。
人類對自然的不敬和剿毀愈演愈烈。當心報應。
身體軟弱的人有福了,他們心裡會敬畏造物主,敬畏大自然。
重新翻看認知日記,不禁回味一句話:「練習只是坐在陽光下的藝術」。
如果你對一個都市上班族談「練習只是坐在陽光下的藝術」,對方會認為奢侈,無聊。
職場即戰場,人人爭先恐後,睡覺都恨不得睜著一隻眼。「只是坐在陽光下」?不要飯碗了?那是神經病。
當我坐在西聚園長椅上曬太陽時,我的心一分鐘都沒有停留在原地。心神飛馳,不知要跑到哪裡去。不知要追趕什麼目標。但不跑就是不行,心似野馬跑慣了,勒不住。
日記裡還摘有這樣一句話:一次只做一件事。
過去我恨不能擁有雜技演員那樣的本事:雙手轉著幾隻碟子,同時雙腳蹬著傘和瓦缸,頭上頂著一摞瓷碗,嘴裡還咬著一枝花。即便吃早餐,我也習慣於邊吃邊看電視翻報紙聽音樂,同時還不斷打手機或固定電話。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知覺同時開動,一心幾用。
我們早已習慣用最少的時間來辦更多的事情,分秒必爭與時間賽跑。
那些關於抑鬱症的書,都談到了如今抑鬱症病人增多的原因:過度緊張。
生活的不穩定性;訊息泛濫;增速;高期望值與實況之間的鴻溝。
這已是老生常談。就像聽見「狼來了」,誰會當真?誰會在乎?我們只關心職位會不會被別人取代。房要買車要換,人往高處走,迅速拼搶一切資源。工作環境變幻沉浮,居住位置東遷西移,家庭的聚散離合傷筋動骨,身邊的人事朝是夕非。我們可以相信誰?我們能夠求助誰?
我們習慣說,活到老學到老。但是,在訊息的洪流中,人被淹沒窒息。
我們面臨的知識和訊息量等於以前所有世紀的總和。每五年為一週期,現存的知識量就會再翻一倍。我每次進購書中心,只要在書架上下瀏覽二十幾分鐘,就會頭暈、胸悶。書太多啦,像一座座山傾壓過來。無形,無息,但確有殺傷力。
電腦、傳真、電郵都在催促我們快些、再快些!這是急於求成的年代。
最好心一想事就成:今天早上買雞蛋,下午就孵出小雞來,明天就能下蛋,後天就繁殖成養雞場,大後天就榮登福布斯富豪榜。
父母恨不得兒女入名校,進跨國公司,拿百萬年薪,嫁豪門娶名媛,生高智商美兒女。比爾·蓋茲能成功,我們為什麼不能?怎麼可以一次只做一件事?怎麼敢「練習只坐在陽光下的藝術」?怎麼敢!2005年10月14—20日連結《所多瑪和蛾摩拉》摘錄上帝對亞伯拉罕說:所多瑪和蛾摩拉的罪惡甚重,聲聞於我,我想親自下去察看,然後再決定是否剿滅這城。
亞伯拉罕替城裡的人求情道:假如城裡有五十個義人,你還剿滅那地方嗎?你不因為城裡這五十個義人而饒恕其中的人嗎?上帝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饒恕那裡的眾人。
亞伯拉罕懇求道:求主不要動怒,我再說一次,假若那裡有十個義人呢?上帝說:為這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
上帝打發兩個使者去所多瑪察看,只要見到十個義人,便饒恕那裡的人。——《聖經》故事補白如今有些人比所多瑪人罪過還大,沒有任何信仰、道德的約束。他們所在之城尚未遭天火毀滅,是因為那城裡還有十個以上的義人。
聽過這故事的人多,警醒、反思的人少。有人嗤之以鼻,從不跟孩子講這樣的故事。這樣下去,城裡的義人會不會越來越少?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