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杯連心茶
孤獨的時候,不如喫茶去 by 珍娜·繆賽卡
2020-1-8 19:14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仙茗,是一種手工製作的綠茶,一注入熱水,就彷彿一朵花蕾在杯中徐徐綻放。茶農挑選新鮮的嫩葉和茶芽,一一過篩,不放過一點瑕疵。過篩後的茶葉先經過殺青,抑制氧化,保住淡雅的口味,再由茶藝師用手掌輕輕地揉捻,用細線將柔順的茶葉緊緊地捆成花朵狀,然後掖好細線,讓「花朵」顯得更加自然。
茶藝師在工作臺前聚精會神地一坐四五個小時,長時間的沉默中偶爾輕輕地交談幾句。用線纏茶葉的時候,她們的話語也滲進了茶葉,等到泡茶的時候,她們的思想、意見、煩憂、祈禱和對話才被釋放出來。茶藝師將紮好的「花朵」放在山風中晾幾個小時,再小心翼翼地裝進一個小盒子,等待裝運。
我的茶葉進口商第一次送我一小包仙茗,是將它作為聖誕節禮物。一天深夜,我坐在辦公桌前,用開水沖泡一朵朵茶蕾,瞧著它慢慢地舒展。金黃的湯色彷彿潮濕空氣中的一縷縷煙霧,徐徐蔓延、升騰。品著芳香的茶湯,我彷彿聽到了茶葉中傳出的訊息。
我在第一箱茶葉中聽到的使命,是賣了那箱茶,再賣一百箱,存夠去見茶農的路費,可惜繁忙的業務很快沖淡這個使命。3年後,我才發現我賣的茶遠遠超過了當初一百箱的目標。我如今有錢付房租和醫藥費,還有些餘錢買一支香薰蠟燭、一個羽絨坐墊或一束鮮花,犒勞一下自己。
我和塞奇搬進了一座漂亮的小家庭旅館,有了自己的臥室。我們的房東貞子是一位日本女人,一身和服,慈眉善目,把我們當自己孩子一樣看待。她常常在我們門口的臺階上留下小禮物,比如日本茶,以及送給塞奇的衣服、鞋子、兒童畫冊或餅乾,我對此滿心感激。我和塞奇每天早上7點出門,晚上7點後才回家,比起公司給我的體面和獨立,辛苦的工作只是微不足道的代價。
我忙著提高茶葉的銷量、組建小團隊(我管它叫「我的部落」)、裝茶袋、設計新包裝、開闢新的銷售管道、參加貿易展覽、管理預算、安排廣告、獲得認證……儘管我們的利潤一向微薄,但我付清了塞奇前兩次手術的費用,不必再向父母或兄弟借錢,也不必在週末工作的時候,求他們開兩個小時的車大老遠地來照顧塞奇。我如今是一位茶藝師、企業家、自食其力的女人,掌握著自己命運。
儘管一切順利,但我也知道,只要一著不慎,我就可能全盤皆輸。銷售額雖不斷增長,但幅度並不大。雖說我和我的部落不知疲倦地度過了一個個淡季,但我擔心完不成經營方案中預定的指標,效益便難以取得進展。雖然我們沒有氣餒,但有時候,我的心頭仍然陰雲密布。
每次路過醫院,我都彷彿一片在寒風中顫抖的樹葉。有一天,我聽到新聞說布希政府砍掉了為交不起保險的兒童病患提供的「健康寶貝,健康家庭」項目,恰恰是這個項目救了塞奇一命。我把車停在路邊,為求醫無門的孩子們失聲痛哭。
雖說我自認為突破了貧困無依這一無形的障礙,但仍焦頭爛額。一方面,我手上有一系列上好的產品,面臨著大好時機;另一方面,我內心卻煩躁不安,像丟了魂兒。
每當我心癢癢地要去茶葉原產地見一見那裡的人,都被自己斥為自私、不負責任的衝動,繼而打消了這個念頭。飛往斯里蘭卡茶園好像那個莽撞、為人母之前的我才會做的事——如今我要買菜買肉、送塞奇上學、僱傭一個部落。
有一天,我巧遇公平貿易組織的一位代表,這個組織提倡公平貿易,吸納企業時嚴守這一準則。他給我看了一些茶農的照片,介紹了一些統計數據:在一些茶葉產區,嬰兒死亡率高達50%,那些地區缺醫少藥、沒電、沒自來水。一名採茶女往往獨自一人,僅靠不到2美元的工資養活4個以上的孩子,而且沒有醫療保險、產假、兒童保健,退休後生活也沒有著落。由於長期接觸殺蟲劑,她們罹患癌症的機率是有機茶園茶農的10倍。
公平貿易在歐洲深得人心,但在美國卻鮮為人知。如果不大幅度提升經過公平貿易認證的茶葉銷量,大多數採茶女仍難脫離苦海。
正如咖啡和玉米,茶葉也是一種商品,受到金融機構的限制。一家茶園要銷售茶葉,首先要由一位品茶師為茶定一個價格,然後才能上市,通過競價拍賣。茶的口味、天氣、茶葉採購商的預算、金融市場行情、茶葉的需求量等因素,共同決定了茶葉的價格和茶農的收益。給予茶葉補貼的政府還常常打壓參與競價的茶葉價格。
茶是世界上繼水之後的第二大飲料。它溫婉,高雅,富有詩意,但茶的交易模式卻冷酷無情。茶農被簡單地稱為「勞力」,茶樹和土壤的生命力成了「產出」。茶葉的利潤少得可憐,茶農掌握不了價格。
我格外看重醫療保健。我當初創辦公司是為了籌集塞奇的手術費,但幫我實現目標的人卻沒有醫療保險,這一點始終在我心頭揮之不去。我必須為他們謀求利益。我認為打破這種局面的唯一途徑是與茶農建立終生的友誼,在茶葉上市拍賣前成交,給茶園經營者一個合理的價位,為來年制定一個計劃,給他們一份希望,好讓他們圍繞這個預算做安排。這不是現炒熱賣的經營模式,而是一種長久、富有愛心和人性、統一、透明的經營模式。我不希望冷冰冰、只論成交的企業掌管我的供應鏈,我渴望每一個交易環節都融入愛心。如果「老派」的茶園經營者採取的都是冷漠的經營模式,那麼,我就是決心打破這個規矩的「新派」女性。
公平貿易組織的代表描繪的茶園的一幕幕,不是我在第一箱茶中看到的幸福、美好的畫卷。如果我們公司秉持公平貿易原則,那麼一部分補貼將直接支付給茶農,好讓他們拿這筆錢滿足自己的需要,比如求學、淨化水質、用電以及看病。公平貿易繞過了拍賣環節,開創了人與人的聯繫。
我們必須將公平貿易與有機認證作為我們的另一個使命。我們關愛地球和土壤,但同時也要兼顧人。險些失去我的新生寶寶的經歷,讓我感覺與茶農和他們的孩子特別親近。所以,我毫不猶豫地簽了字,要做一位徹底的公平貿易認證者。
在部落會議上,我向員工通報了這個新消息:「此舉保證了茶農有權投票、結社、能夠獲得醫療保險、產假、合理的工資和教育,以及不得僱傭童工。」接下來的幾個月,不用我催,大家個個滿腔熱情、幹勁十足,要為拯救這個世界盡一份綿薄之力。我們開始預存給茶農的補貼,當時是1公斤1歐元,約合1.4美元。
公平貿易也帶來了一部分開支,我們不得不砍掉一些費用。我們辦不了吉普賽茶會,也不再提供店內免費品嚐,還要推遲宣傳手冊的印刷。這不過是一小筆代價,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茶園,為了我的公司和它的使命,我押上了自己的身家。如今我得擔負起客戶、員工、投資者以及零售商的責任,尋求我們共同的使命。
「推卸責任不怕找不出理由,」我的冥想老師賈加特·喬迪說,「盡你的義務,其餘的交給神明。」
承蒙我的天使投資人鼎力相助、追加資金,我才買了一張去斯里蘭卡的機票。我給茶農們去了信,讓他們知道我要去。我每天向塞奇解釋我要離家一個星期,一連解釋了一個月,他總是一句「好的,媽咪」,就自顧去玩了。我從沒離開塞奇超過兩天,也從沒出過這麼遠的門,我擔心迷了路,找不到家。
去斯里蘭卡沒有直飛航班,所以我取道印度新德里,中途轉機要耽擱差不多兩天。在我的導師和冥想老師的慫恿下,我打算從莎塔布迪(Shatabdi)乘特快列車,北上去錫克教聖地阿姆利則(Amritsar)黃金廟。
儘管我擔心塞奇和我的部落,但第一次飛越國際換日線後,我仍然覺得心潮澎湃、歡欣鼓舞——我乘飛機去了世界的另一端!還在飛機上,我就寫下了要問茶園經營者的幾十個問題,又列了一份來年的願望(我要到黃金廟過生日),甚至想像了我意中人的相貌和性格,我祈禱這一週能改變我的人生。為參觀黃金廟,我事先看了錫克教創始人、聖人那納克(Nanak)的教義。
我是半夜下的飛機,潮濕悶熱的空氣讓我一時喘不過氣。出了機場,我乘車到了下榻的曼辛酒路的泰姬陵酒店。我從沒住過這麼好的賓館,見到皇宮般的大廳,我驚嘆不已,服務員的殷勤和親切讓我一時手足無措。客房的房價一晚不到90美元,但相比一路上見到的棚屋,簡直是極盡奢華。
第二天早上,我在火車站逗幾個孩子,在一張紙上寫了英語字母。一個穿著褪了色的男孩衣服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指著字母,跟著我讀了起來,我表揚了她,她笑了。我從街頭小販那裡給孩子們買了果汁和一小把薩莫薩炸三角餃,又給了他們一把盧比。他們三下兩下地塞進嘴裡,又將盧比揣進了口袋,一個小男孩拿薩莫薩炸三角餃餵藏在衣服裡的小狗。火車進站的時候,我心裡五味雜陳,我不想丟下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受苦。這時候,一名男子走過來說:「夫人,這些孩子以前在那裡的工廠上班,但新法律禁止錄用童工。」
「那不是好事麼?」我說。
「這個,也許是吧,但他們的父母靠他們打工餬口,現在他們卻要在車站謀生。」
「他們為什麼不上學?」
「這裡的學費太貴,不免費。我不是存心給你感到不愉快啊,不過是想感謝你對他們的好意。」
我無言以對。火車響起了出發的汽笛,我俯身親了親小女孩的臉頰,將錢包裡剩下的盧比都給了她。
我一路上苦苦思索剛才聽到的一席話:童工讓孩子有口飯吃?上學不免費?父母要靠他們打工度日?這些事實擊碎了我的理想。
車站的那個男人找到了我,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對不起,夫人,惹你不快是我不好,但我不是存心的。這麼多孩子遭此不幸著實令人惋惜,但這是目前的現實。實施一項法律的時候,人們往往不能通盤考慮,一些小的細節就會讓孩子和他們的家庭陷入困境。改革一向要付出代價。」
那個小女孩和塞奇一般年紀,孤苦伶仃地與一群大孩子住在火車站。我恨不得立刻趕回家陪塞奇,餵他吃飯,摟著他,教他認字。我痛恨我現在了解到的情況,不由自主地萌生了一種責任感。一點薩莫薩炸三角餃、果汁和幾個盧比改變不了那些孩子的人生。但願公平貿易能讓我成為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分子。
一輛人力車把我從火車站拉到了黃金廟,但人群和嘈雜聲擋住了我的腳步。廟牆外的貧困讓我心緒難平,身體嚴重畸形的乞丐伸著手坐在街頭,蓬頭垢面的少婦走向我,打量著我的臉和手,希望得到我的同情和施捨。我站在坑坑窪窪的街頭,不知所措地找著進廟的路。
一條長隊等著錫克教徒將木豆飯舀進碗裡,再逐一遞給他們。其他錫克教徒將混合茶倒進茶杯,笑容滿面地端到他們面前。我走了過去,站在一旁,嗅著香氣撲鼻的木豆飯和茶水,想起了我的冥想老師背誦的聖人真言:「承諾是你心靈的流露,承諾讓你明白你是誰。沒有承諾,你無從知曉。」
此行質疑了我的承諾。我害怕的貧困在這裡有了生動的詮釋,我害怕的一切都呈現在我的眼前。但工作人員開心地望著一眼不見盡頭的隊伍,為需要幫助的人端茶送飯。錫克教徒的慈愛啟發了我,讓我明白了老師的良苦用心,他讓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幫我克服內心的恐懼,學會感恩。每隻伸出的手都能得到一份食物,都能吃飽,幾乎人人都露出了笑容。記得一位錫克教聖人說過:「一個人克服了內心的自私,才能獲得最大的快樂和長久的安寧。」
我走向一位倒茶的男子,問:「你每天都來施茶嗎?」
「是的,夫人,聖人那納克開創這個日常儀式,是為了養育天下人,不論貧富、社會等級和宗教信仰,維護團結,證明人人平等,從國王到流浪者都是一家人。」
我挨著一群婦女席地而坐,品著那位施茶者給我的奶茶,回想著剛才亂哄哄的場面,以及錫克教徒從容地端茶遞飯,親切、鄭重地對待每一個人的情景,每一份木豆飯都是為了施予而施予。
這恐怕就是火車上的那位男子要告訴的,施予的時候,要帶著一顆對人的同情心,而不是為了做一個英雄。為了別人施予不同於為圖自己安心的施予,遠道而來的施予更應如此。那些站在廟牆外的錫克教徒,不需要他人承認或表揚他們的善舉。回報不在結果,而在於一視同仁、孜孜不倦地施予。如果我害怕貧困,就必須幫助別人度過難關。療癒自己人生的唯一一條路是療癒別人。
回到新德里的賓館,我看見臺階上站著一位身材高大、一身黑衣的女士。人們紛紛上前圍住她,索要簽名,而其他人則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我起初以為她是一位歌星,當我和她四目相遇時不覺一愣,我發現她像極了我的萊拉姑媽。她相貌出眾,是我父親的幾個兄弟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位。我走向這位女士,注意到她臉上精美的部落刺青,銀鼻環連著一條考究的細鏈,斜著橫過臉頰,連著一個月亮形狀、鑲著紅寶石的耳環。
我聽到一位婦女說:「瞧,她就是吉普賽女王!」
我上前拉著她的手:「請問你是吉普賽人嗎?」
她自豪地說:「我叫謝爾瑪,是全印度吉普賽部落的發言人。」
我一時不敢相信,我說:「我是烏克蘭吉普賽人!」
「你是吉普賽人,能不知道我是誰?」
「我辦了一家公司,叫吉普賽茶……在美國!」
「不認識我,你辦不成這家公司,你最好跟我去瑞詩凱詩(Rishikesh,印度最主要的瑜伽靜修聖地,印度最著名的朝聖中心之一。——譯者注)見見吉普賽人。我打算幫我的族人班加拉人弄些基本生活材料、抽水機、急救包……」
我愣住了。我此行的安排只圍繞著茶和公平貿易,卻忘了我人生和事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1000年前來自印度流浪部落的吉普賽傳統。去我的文化故鄉,卻又不去見見我的族人,不知我當初是怎麼想的。
「我去不了,」我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明天一早要飛去茶園。我做著與你一樣的工作,只不過是通過我的茶……」
一名司機向她揮了揮手,她衝他點了點頭,轉身對我說:「這是我的手機號碼,你什麼時候來,我隨時恭候。請你記住,印度是吉普賽人的故鄉,這裡是我們的祖國。」她打量著我的臉,望著我的眼睛說:「這裡是你的根。」
「謝爾瑪,你能為我的公司賜福嗎?」我翻著背包,想送她一罐茶。
「你無須賜福,」她說著,走向等著她的車,「只要你記住你故鄉的神奇,別忘了為你的名字增光就行。」
我久久地站在臺階上,回想著這一天的神奇經歷。我這輩子也想不到這次巧遇,我走過那麼多路,住過那麼多旅館,卻在這裡見到了謝爾瑪。我的身世是我自豪的資本。
那天晚上,我依偎在床頭喝著鮮薄荷茶,在綠天鵝絨日記本上記下這一天能回憶起的細節。由於呼吸了一天嚴重汙染的空氣,我嗓子發痛,又在廟裡為塞奇的健康祈禱哭腫了眼睛。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我打開門,幾名賓館員工齊聲唱著「生日快樂」走了進來,想必是從我登記的護照上知道了我的生日!他們遞給我一個漂亮的巧克力蛋糕,上面寫著「生日快樂,珍娜小姐」,托盤上的一張卡片寫著:「歡迎到印度來,珍娜小姐,祝你幸福!」我謝過他們,他們一個個笑了。
我熱淚盈眶,覺得萬分感激。
第二天我飛往斯里蘭卡首都可倫坡。這裡一派熱帶風光,空氣濕潤清爽,與印度截然不同。我要去拜訪的茶園主人為我安排了一輛車和一位司機,我們一路躲著迎面而來的大公車,擠在摩托車上的一家子,以及左衝右突的嘟嘟車。去茶園的路僅能通一輛車,有幾處被雨水沖垮,這一路花了差不多8個小時。
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茶樹,一行行茶樹整齊地綿延數英里。一路上我至少停下來10次,摸一摸茶樹,為它們拍照。遠處巨大的瀑布從一行行綠油油的茶樹中穿過,採茶女們揹著大揹簍伏在茶樹上,她們五彩斑斕的沙麗點綴著茶山,彷彿一盞盞鮮豔的聖誕綵燈。
終於到了哈普特萊的生態茶基地。我驚訝地發現入口處掛著一條橫幅:「歡迎來自美國的貴客珍娜!」我覺得既榮幸,又不敢當。一排穿著桃紅色沙麗的婦女以及至少50個孩子圍了半圈,向我揮手。見我從車上下來,孩子們歡呼雀躍。一位帶著金絲眼鏡的男子上前擁抱了我,說道:「你好,珍娜,我是格納納,這裡的經理,歡迎歡迎!我們非常非常高興見到你,珍娜,這是我們莫大的榮幸,千真萬確。」
孩子們圍著格納納和我,有幾個孩子還怯生生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衣袖。他們仰起臉,閃著大眼睛衝我微笑,他們額頭上都點了一顆紅色的吉祥痣,小小姐們還在烏黑閃亮的頭髮上戴了一個鮮豔的塑膠髮夾。
一位穿著桃紅色沙麗的婦女走了過來,將一串茉莉花環戴在我的脖子上。她拉著我的手,吻了我的雙頰,然後真摯地看著我的眼睛說:「珍娜小姐,謝謝你不遠萬里來看我們,我們真的十分榮幸。」
一個用托盤端著銀碗的孩子走了過來,羞答答地示意我彎下腰。另一個孩子用手指蘸了蘸裝滿紅色粉末的銀碗,輕輕在我額頭點了一下,望著自己的成果,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說:「珍娜小姐,謝謝你來探望我們。」
人群背後的一棟建築的牆上畫了一大幅壁畫,畫中一個小小姐在花園裡奔跑。畫面上方寫著一行字:「我們生活在一個幸福、健康的環境中,心懷促進社會進步的有機理念。」我左邊的籬笆上的一塊木板寫著另一句話:「愛心和本領相結合的時候,你就等待奇蹟吧。」
一個大眼睛的小小姐拉著我的袖子說:「見到你,我們太高興了,珍娜小姐。」格納納拍了拍她的腦袋,自豪地笑著說:「她叫杜爾迦,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學生,她媽媽也在這裡採茶。」
一位青年婦女吻了我的雙頰:「我叫尼莎。總算見到你了,珍娜小姐,你能不能跟我們說幾句?」她遞給我一束鮮花,示意我轉身面向人群。我眼中湧出了幸福的淚水:「這一天我盼了許多年,彷彿從我在美國收到你們的第一箱茶葉時,就與你們相識了。我覺得與你們那麼近,就彷彿你們是我的親人。」
格納納翻譯了我的話,人們紛紛鼓掌。格納納又問:「珍娜,我們聽說了你的故事,聽說你白手起家,創辦了你的公司,聽說這是為了救你的兒子。你能給大家講講這個故事麼?」
「格納納,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更想聽聽你們的故事。」我說。
「說吧,珍娜。我相信,這個故事證明,只要勤勞,一切皆有可能,這將給她們很大的鼓舞。」
我捂著胸口說:「幾年前,我創辦公司是為了給兒子賺救命的手術費。我進口你們的茶,賣給美國的顧客,用賺來的錢支付了兩次手術費。總有一天,我兒子會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是你們和你們的茶幫我實現了這個願望。」
格納納翻譯的時候,我望著婦女和孩子們的眼睛。一名婦女抬手抹著眼中滾出的大滴淚珠,衝我不住地點頭。
格納納說:「我們是互相幫助,珍娜,謝謝你的好意,你的話讓我們,也讓她們了解了世界。你向我們證明,一切皆有可能。」
格納納領著我進了辦公室,孩子們跑上草地,玩起了板球。他為我斟了一杯紅茶,又遞給我熱牛奶和糖。我坐在沙發上,那群穿著桃紅色沙麗的婦女圍在我的跟前,笑著看我喝茶。格納納在緊靠著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珍娜,你將我們的茶銷到美國,我們非常高興,不勝感激。你支持我們的夢想,對我們意義重大。」
我再次熱淚盈眶,說:「我賣了3年茶,第一箱茶是從你們的出口商那裡訂到的,我辦公室還留著那個箱子,它是我到這裡來的動力,是我的燈塔。」
「哦,太好了,珍娜,我們非常開心!」格納納點了點頭,說:「這幾位婦女是茶農的代表,向我們彙報茶農的擔憂和需求,以便我們儘量為她們解決問題。她們投票表決每個季度公平貿易款項的去處。她們為解決整個茶園的貧困問題,立下了汗馬功勞。」
格納納介紹了大約17年前他和新任茶園主剛到這片茶園時的情況。他們與茶農見了面,但茶農們不習慣討論管理,除了禮貌性地回答「是」或「不是」,起初都不敢看他們的眼睛。到了最後,工人們才放下心,開口說話。格納納問他們最需要什麼,他們卻請求上洗手間。
「連尊嚴這個最基本的需求都滿足不了。」他說著,傷心地望著茶杯。
格納納和新茶園主由一位叫作扎基·阿利夫的人帶隊,走訪了工人的家,發現食不果腹、體弱無力的母親要撫養七個孩子。因找不到工作而一蹶不振的男人借酒澆愁,家暴頻繁。因醫院遠在數英里之外,步行去不了,母親和孩子求醫無門。
「我上一次被解僱,丟了管理職務,是因為開著卡車送一位母親和她生病的孩子去醫院,」他說著,搖了搖頭,「他們說工人可以自己解決,但孩子奄奄一息。這些茶園主送自己的狗去看獸醫,工人或孩子生病的時候,卻要他們『自行解決』。我發誓要創辦一座茶園,那裡不分經理和工人,一視同仁地愛護每一個生靈。」
如果我身為一名茶農,恐怕沒本事送塞奇去醫院。
格納納彷彿看透了我的心思,說:「為大家營造一個健康、幸福的環境是我們一個由來已久的夢想,不分經理和工人,人人平等。孩子始終受到愛護,我們教給他們愛,不是恐懼,只要孩子們快樂成長,我們出的就是好茶。」
他說這話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打球的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我深刻地認識到了格納納慈愛的力量。他彷彿是一位聖人,這片茶園是他的聖廟。
尼莎平靜地說:「珍娜,我們一直在為你的兒子祈禱。」
「是嗎,」我回答,「他恢復得非常好,他會愛上這裡的,一有機會,我就帶他過來。他很淘氣,長著一頭紅髮,喜歡吃甜食。」
格納納說:「珍娜,尼莎的父母都是這裡的茶農,尼莎現在幫我管理茶園,這讓他們引以為榮。」他笑了,尼莎顯得有些難為情。他又說:「她是我們電腦培訓中心的第一位畢業生,會電腦,比我強多了!」他開心地哈哈大笑,其他婦女也跟著笑了起來。
「總之,」尼莎說,「是你鼓舞了我們,珍娜。」
一位婦女選讀了報告的一小段:「茶園有2500人。」
尼莎示意另一位婦女,她接著唸道:「工會代表了全體工人,我們投票選舉了一位匯集我們呼聲的主席。她是茶園的一位工人,叫蘭佳尼。」
蘭佳尼接過話說:「我們為孩子辦了五所學校,以及更多的托兒所。我們不接觸農藥,我從另一家茶園來到這裡,是為了健康,為了孩子能喝一口乾淨的水。」
幾名教師介紹了學校的課程後,我說:「我要分享你們的故事,我要多買茶。下次來時,我會帶些文具。」
喝過茶後,格納納和尼莎帶我參觀了茶園的生態肥料,講解了區域規劃,並且介紹了茶葉的種植方法。
「我們認為茶樹不過是整體中的一分子,樹根、土壤、農場主、茶農、鳥兒、昆蟲、花朵、空氣、樹木、空氣、太陽、月亮和星星共同組成了一個整體。世上不存在獨立的事物,包括你。」
尼莎說:「我們種的草藥可當作天然的藥材,我們將它們轉化成肥料。」她領著我走向一壟壟草藥:春黃菊、西洋蓍草、纈草、蒲公英和木賊。她說:「我們用它們炒茶,然後再用它們澆灌茶樹的根,每一種草藥都含有增強茶樹免疫系統的礦物質。」
格納納說:「我們還用碾碎的石英施肥,它富含壯苗的二氧化矽,效果顯著。」
接下來的幾天,我到學校陪孩子們,走訪工人的家,進一步了解了這裡。這座茶園與另一家公司旗下的茶園相鄰,但外觀卻截然不同。他們的茶樹雖然也成行成壟,但不如格納納的茶樹茁壯茂盛;房屋雖然也排成一列,但屋頂卻是用樹枝和鐵皮做的。格納納說:「珍娜,有了需要,我們才能改造土地,如果我們能為我們的茶創造更多的需求,那麼,我們就能買下別的茶園,把它們建設得和我們一樣。」
最後一晚,我躺在小客房的床上,感慨萬千。多賣出一些茶,傳播格納納和伊達爾加什納的經營模式,要做的工作太多太多,我如今明白,這才是最正確、最要緊的事。之前我只在一部分配製茶中用了他們的茶,但我現在要改變配方,所有的茶都用他們的茶做基茶。
回到公司時,我的部落在等著我。塞奇第一個跑上前,大家都過來擁抱了我。我給大家看照片,將我們的新使命告訴他們——增加有機、公平貿易認證茶的需求。大家一致贊同,並且修改了我們的使命宣言:「我們向顧客供應健康和幸福,同時消除全世界茶農的貧困。」我想起一位顧問曾對我說:「帶著使命感為人服務,你將立於不敗之地。」
我的助手對我說:「我要告訴你幾個好消息,珍娜。喜互惠(Safeway,美國的四大零售業巨頭之一。——譯者注)有意在全國範圍內銷售我們的茶葉,他們希望你去他們的總部面談。還有一位男士打電話請你到克羅格(Kroger,美國三大連鎖超市之一。——譯者注)與他和他的團隊見個面。」
我的心一陣狂跳,一時不敢相信。
「別急,還有呢,珍娜。你聽說過韋格曼斯(Wegmans,美國東部知名連鎖超市。——譯者注)嗎?那家公司的人也打來電話,想和你洽談將茶葉銷到他們店的事。」
我扶著椅子坐下來,雙手捧著頭,免得在她面前失態。格納納的話在我耳邊縈繞:「珍娜,請你記住,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才能辦成別人辦不成的。」
接下來的一年,我們的銷量飛漲。
◉杯子格言
我響應使命的召喚,變得更加完整。
茶園之行彌合了我絕望破碎的心靈。在黃金廟的祈禱消除了我對塞奇手術殘存的恐懼。見到吉普賽女王,尋到了我遠古的根。見到茶園的婦女,我釐清和堅定了我的使命。
此行之前,我不免有些顧影自憐;此行之後,我不再認為凡事理應如此。強烈的使命感、我和格納納惺惺相惜的友情以及我和茶園緊密相連的力量,這些使得過去我對茶葉銷量上不去的種種擔憂蕩然無存。格納納告訴我,善意最終是自癒和治療別人的良藥,事業的使命應該是鼓舞別人,而不是貶低或利用他們。這些年的合作,他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上帝的木匠鋪不僅雕刻茶杯,還蓋房、造學校、建社區中心,以及搭建人類溝通的橋梁。
你現在肩負著什麼使命?什麼使命曾被淡忘,卻又回來縈繞你的心頭?
練習:肩負起你的使命
這個練習將讓你看清楚你要承擔的使命。請在你的日記中寫下答案:
(1)我內心渴望____。
(2)我曾經渴望____。
(3)為承擔這項使命,我首先要____。
(4)為繼續承擔這項使命,我要____。
(5)我要在____(日期、時間)肩負起這項使命。
你一生中要遇到許多使命。雖說並非個個都能實現你的目標,但每個使命都能幫你樹立信心,讓你離目標更近一步。
只要勇於追求,任何召喚都是偉大的。
——老奧利佛·溫德爾·霍姆斯(OliverWendellHol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