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茶一會
孤獨的時候,不如喫茶去 by 珍娜·繆賽卡
2020-1-8 19:14
1999年12月1日
美國加利福尼亞奧海鎮(Ojai)
我端起茶杯,不等喝第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嗅著騰騰的香氣。這時,社區電工凱文飛賊似的,從側門躡手躡腳地溜進了院子。我透過繚繞的淡淡蒸汽,從杯沿上盯著他。
他只顧著向屋後走,根本沒看到與他只有十二英尺之隔的我,正裹著一條紅色的舊印第安毯子,坐在前廊的臺階上沐浴著若隱若現的晨曦。
望著他奔向保險絲盒,我連忙將茶杯放在斑駁的門口,站起身,快得連年深日久的木臺階都沒來得及發出一連串吱嘎聲。我挺著大肚子,踏著枯草,不等凱文拿扳手關上閥門,就走了過去。他要是關了閥門,我那個單人房就沒了供暖,也沒了燒一日三餐和茶的寶貴燃料。我攔住了他,喊道:「喂!」
他嚇了一跳,險些丟了工具。他轉頭望著我,肩膀聳到了耳朵,做出一副我要揍他的模樣。「你要是關了,我和寶寶不就要凍死了嗎,你晚上能睡得安生?!」我指了指九個月身孕的肚子。
他眯著眼睛瞧我。這不是我們初次見面,也絕不是最後一回。
我怯怯地笑了笑,嚇著了他,我心裡著實過意不去。「我跟你說呀,凱文,你知道我會付帳的,何苦這樣呢?」我堆起笑臉,扮可愛狀。
「你都四個月沒繳費了!」他分辯道,「你這不是要砸我的飯碗嘛!」
「你瞧」,我說,「我這不是快生了嘛,生完我就能找工作了。你能不能再等兩週?回去告訴你們老闆,就說我養了一條嚇人的狗或什麼的。」
他瞅了我好一陣,才垂下肩膀:「你想想辦法吧,你知道,我們老闆可……」
我知道。我就快臨盆,唯一的資產是一輛鏽跡斑斑、連擋風玻璃都沒有、有三十個年頭的破車,銀行帳戶始終不超過十美元。千方百計求生的人還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人家不招孕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強忍住淚水,對他說。
他搖了搖頭,邁著重重的步子走了。謝天謝地,他沒斷了我的電。
我的人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亂了套。只怪我天性衝動,又不懂得把握時機。我是個一文不名,又身懷六甲的二十四歲大學退學生,為了生計敷衍一位老實巴交的勤雜工。
我轉身回到前門,只覺得一陣眩暈。為穩住身心,我一把抓住我的「依靠」——那杯擱在門口的清茶。
我曾是一名優等生,拿的是全額獎學金,是別人眼中「前途無量」的女生。也許是我吉普賽人的血液中隱藏著渴望冒險的天性,我從大學退學,去祕魯學習草藥,結婚,又離婚。這期間我靠配製草藥、給人家看手相謀生,就像我的吉普賽家人做過的那樣。
我當初沒想到自己二十四歲就要一個人養活一個孩子,眼前的境況讓我傷心欲絕。我想必在門口坐了許久,因為等我再喝茶時,茶已經涼了。
我大聲地祈求:「上帝啊,求求你了,給我指條活路吧!」無人回應。
我抬頭望著遠方的山巒,進入我腦海的答覆是兩個古怪、不搭界的詞,「吉普賽」,接著是「茶」。
「當真?!」我喊著,盯著茶杯,彷彿上帝就在杯子裡。
我以為大腦出現了幻覺。我畢竟是一個喝著茶的吉普賽小姐,所以這個主意只能出自我絕望的大腦,而不是全能的上帝。不過,重操祖傳舊業——配製我熱愛的草藥茶,絕不是一時沖動,這會成為我創造美好世界的動力。
我的兒子塞奇先天腎功能不全,隨時有生命危險。有那麼幾週,我們是在醫院的候診室和外科中心度過的。我時而祈禱,時而泣不成聲,時而閉上眼睛,不敢想萬一失去我的寶貝子該怎麼辦。我幻想著孩子們歡聲笑語,媽媽們端著豔麗的茶杯,一群服飾鮮豔的女郎正圍著她們跳舞。漂亮的吉普賽女人們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自豪地展示她們手工製作的首飾和看相的本領。桌上擺著一個個茶杯,斟滿了具有安神效果的花草茶——這是我在喜歡的香水的啟發下,親手調配出來的。這一杯杯茶水能撫慰母親的煩惱,點燃孤獨之人心中愛的火花,給小姐們勇氣,平撫人們的情緒,讓他們歡聚一堂,共享茶會。這一切,都在我腦海中真真切切地浮現著。吉普賽主題茶會的一幕幕景象漸漸有了雛形。
一種擺脫困境的方法,一句承諾,一個夢想——對我來說,這一切就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