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燒 - 希波克拉底的憂鬱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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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燒

希波克拉底的憂鬱 by 中山七里

2020-1-8 18:54

  
1
  
  黃金週一過,來錯季節的酷暑雖暫時平息,卻因籠罩關東地區的低氣壓急速成長,使首都圈曝露在有五月風暴之稱的強風中。十八日,蕨市塚越發生的一起民宅大火,原因之一便是這陣強風。
  起火的是「福音世紀」中央教會。「福音世紀」是近幾年信徒慢慢增加的新興宗教,屬於基督教派,以此教會作為本部。
  半夜冒出的火舌耗時九小時將整幢建築完全燒毀。但雖說是教會,建築物本身並沒有多大。僅僅是將一般住宅加工佈置成禮拜堂,在屋頂上綁上一個十字架而已。由於基本上是木造建築,一旦起火便一發不可收拾。而且火災現場的住宅位於寬僅四公尺的窄巷,消防車因缺乏公德心的路邊停車延遲許久才抵達。心急如焚的消防隊員脫口而出的那句「買不起停車位的窮人就不要買車!」想必是真心話。
  第二天早上,火勢終於撲滅的殘駭中發現了一具屍體。地點是緊臨禮拜堂的寢室,屍體推斷為「福音世紀」創立者暨教祖黑野耶穌,本名黑野光秀。
  之所以說推斷,是因為當時會在這所教會過夜的便只有黑野光秀一人。屍體表面幾乎已完全炭化,甚至難以判斷年齡性別。
  
  ※※※
  
  敲打窗戶的風聲令真琴一顆心靜不下來。於是不出所料,她的煩躁被凱西看了出來。
  「真琴,妳需要鎮靜劑嗎?」
  「咖啡就夠了。」
  真琴拉開購自校內自動販賣機的罐裝咖啡拉環。
  「我倒覺得咖啡因會造成反效果。」
  「在關鍵時刻,日本人就會拿出幹勁的!」
  「哦,說到這,相對於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偏愛鎮靜類的毒品,日本人則是專門偏愛興奮類的呢。」
  「不是,跟這種無關。是在這麼忙的時候沒辦法優雅地打什麼鎮靜劑。」
  和真琴開玩笑的凱西應該也很忙,但她的動作之所以顯得從容,應該是她熱愛解剖甚於生命的關係吧。真琴處理案件的能力雖然加快了,但她一點也不想喜歡解剖更甚於生命。
  浦和醫大法醫學教室這幾週忙到極點。原因不用說,當然是「修正者」造成的。
  自從埼玉縣警網站上出現來自「修正者」別有意味的留言,這一個半月以來,留言所暗示的事案當中的確是有需要司法解剖的,但也包括了自然死亡或意外等只需驗屍即可的,因此徒然增加法醫學教室的解剖次數。
  就算解剖案增加一倍,法醫學教室的陣營還是只有三人。結果當然是只有稼動率直升,真琴等人為司法解剖與寫報告忙得不可開交。
  「這種狀況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修正者』的目的該不會是要讓我們過勞死吧。」
  真琴不禁發起牢騷,但凱西不知是否因每天能與屍體為伍而開心,沒什麼悲愴的樣子。
  「但是真琴,為所有不自然死亡解剖,也是司法解剖的理想。我認為這才是本來應有的樣貌才對。」
  「這種狀況下繼續下去,很可能連我也會變成屍體。」
  「到時候我會讓真琴優先送解剖室的。」
  這種話出自凱西口中,最可怕的就是不能肯定她是在開玩笑。
  不,其實包括真琴在內,解剖醫師過勞死本來就不是開玩笑。
  全日本想從事法醫學的很少,以約聘講師的方式來授課的大學也不在少數。最近也出現了像鳥取大學和弘前大學那樣,因負責的教授退休或轉任,使縣內的司法解剖成為事實上不可能的例子。弘前大學也曾發生過因負責教授過勞而暫停解剖的情況。
  「問題就在於職位呀。」
  凱西說得輕鬆,
  「只要全日本的大學都認清法醫學的重要性,肯增加教授的職位,再改善薪資等待遇,人力不足的問題馬上就會解決。才能都會往有錢的地方集中嘛。」
  說是說得在理,但環顧這個教室,就會認為那是紙上談兵。在LED當道的這年頭,掛在天花板上的是舊型的日光燈。開刀所需的工具雖然是新的,但其他什物備品類當中不乏早已超過使用年限的東西。有法醫界權威之稱的光崎藤次郎執教的法醫學教室都是這副德性了,其他大學可想而知。再怎麼樣,都不像是有錢的地方。
  「可是,到底有多少大學會了解法醫學的重要性啊?」
  「這就要看我們第一線人員的表現了。我們傾聽死者的話,點亮查出死因的明燈。只要堅持下去,就能提升法醫學的重要性。」
  但在那之前,從事司法解剖的人只能繼續辛苦——這一點也不稀奇。於是討論又回到原點。
  真琴正要回應時,教室的門開了。進來的是個意外的人物。
  「打擾了。」
  「鷲見檢視官……」
  「光崎教授在嗎?」
  這個問題由凱西回答:
  「教授到弘前出差,後天才會回來……檢視官今天怎麼會來我們這裡?」
  凱西說話如此開門見山,似乎令鷲見有些吃驚。
  「其實是有個解剖案,想來確認一下可不可以送浦和醫大。最近因為件數實在太多,我有點擔心……結果不出所料。」
  聽到解剖案,凱西的眼神就不同了。
  「還是應該送其他醫大嗎?」
  「Excuse me,檢視官。那是什麼案子呢?」
  「昨晚在蕨市發生了一起住宅失火,從殘骸中發現了燒死的屍體。轄區同仁認為是殺人放火。檢視是由我負責,我也認為有他殺嫌疑。」
  「您判斷為他殺的根據是什麼呢?是屍體上有足以判斷為他殺的痕跡嗎?」
  「不,屍體本身表面炭化嚴重,無從判斷。也不知道有無刀傷槍傷。只是從現場的狀況,幾乎可以肯定是人為縱火。」
  站在兩人之間的真琴不禁模糊地想像燒死的屍體。之所以沒有具體的想像,是因為她從來沒有親眼看過實物。分發到法醫學教室以來,雖然看過好幾具屍體,但至今從來沒有遇見燒死的屍體報驗。
  「被害者是新興宗教的教主。雖然不能說有絕對的因果關係,但的確有人憎恨被害者。現場也留下了潑灑煤油的痕跡。」
  「是邪教那類的團體嗎?」
  「我也還沒有得到這方面的資訊。畢竟還在初步偵查的階段。我所知道的就只有化成焦炭的屍體而已。」
  鷲見顯然認為久居無用,轉身就要離開。
  「總之,教授不在就沒辦法了。這次我到別的地方問問。」
  他說的沒錯,光崎不在事情談不下去,所以真琴和凱西也只能目送鷲見離去。
  然而,這件事情並沒就此結束。幾個小時後,換另一個人來到了法醫學教室。
  「大家好。」
  古手川照例一派輕鬆地進來。這個人到底會不會有緊張的時候?
  「真琴醫師,光崎醫師呢?」
  「出差了,後天才會回來。」
  一這麼說,古手川便露骨地把失望寫在臉上。
  「那就有點不妙了。雖然署裡是可以保存兩天。」
  「保存什麼?」
  「燒死的屍體。」
  真琴不禁和凱西對望一眼。
  「那個,該不會是新興宗教的……」
  「原來妳們兩個已經知道了啊?」
  「剛才鷲見檢視官來過。好像是在送解剖之前想先確認一下我們的稼動率。」
  「哦,原來大家想的都差不多。而且有本事處理那麼焦黑的往生者的也只有光崎醫師了。」
  這時候凱西插進來。完全不掩飾她好奇的態度。
  「那個案子是古手川刑警負責的嗎?」
  「是啊。雖然不是因為燒死才可疑,但這個案子的確有股可疑的味道。」
  「好想瞭解一下詳情喔。」
  凱西請古手川坐。她自己已經先坐下了,所以形同半強制。
  「反正你是打算請我們解剖嘛?」
  「可是最重要的光崎醫師又不在……」
  「光崎教授願不願意解剖,我看得很準哦。」
  「……反正我也只知道新聞會播報的消息,告訴妳們也無所謂。凱西醫師,妳談屍體的時候雙眼發光的毛病,能不能改一下?」
  據古手川說,燒死的屍體雖然應該是「福音世紀」教祖黑野光秀,但當然已經送去做DNA鑑定。
  「到底燒到什麼程度?」
  「全熟啊。」
  意思是,連裡面都熟透了吧。這和鷲見的話也吻合。
  「想確實解剖那種狀態的遺體,只能請光崎醫師出馬了。」
  雖然贊同他對光崎的信任,但真琴不曾解剖過像木炭般的屍體,心裡還是覺得不可能。
  「然後,那個叫作『福音世紀』的教團。或者應該說,他們的教祖黑野耶穌就是我覺得可疑的原因。」
  黑野光秀這個人本來是自我啟發講座的講師。五年前的某個早上,聽到了神的聲音,從此開了眼。
  「這是從教團發的文宣抄來的,他說那時候神對他說:『除了我、基督,其他的神都是邪神,因此必須經常與之搏鬥。你身為神的使者,有義務完成任務,你將在執行任務中得到莫大的祝福。』」
  從譏諷的語氣可以聽出古手川對這番教義採懷疑的態度。
  「古手川刑警信什麼教?」
  「哦,我沒有宗教信仰……只不過,這個姓黒野的好像也有幾分領導者的光環,五年內贏得了五百多個信徒。我們問過幾個信徒,他好像很有吸引力的口才。也許是從啟發講座學到的。」
  到此為止都是新興宗教興起常見的情形,但一如古手川的預告,黑野教祖的言行逐漸變得越來越好戰。
  「說好戰嘛,也就是到有名的神社宮廟去,拿成分可疑的油潑人家的建築。他本人是主張什麼『以聖油淨化邪神』,但我問過很瞭解基督教的上司,人家說沒有這種教義,所以這個應該是黑野自創的吧。」
  照這些聽起來,幾乎根本就是邪教了。
  真琴也忍不住想插嘴說上幾句:
  「你剛才說可疑的味道,應該是和詐騙的味道才對吧?」
  「可疑的我還沒說呢。就是這類新興宗教無論如何都撇不清的佈施問題啊。」
  基督教派談佈施也真奇怪,但黑野本身稱之為淨財。
  「金銀珠寶還不夠,最後連信徒的證券、不動產也一併搜括,用來作為教團的營運經費。這也是常有的事,就是為了這些財產和信徒的家屬鬧個沒完。甚至有家屬因為癡呆的母親被騙走了私房錢,放話說要殺了黑野的。還沒完哦。教祖就算了,信徒之間為了爭教團老二的寶座也糾紛不斷。」
  「咦,可是,老二的寶座都還沒爭完,教祖怎麼就被幹掉了?」
  「這我也不知道啊。」
  古手川鬧脾氣地說。最近真琴發現,這個人對她好像一點都不知道什麼叫客氣。而自己也不覺得反感。
  「可是邪教不分程度,通常都有短視這個毛病。內部都分裂了乾脆連教祖一起送上西天——就算有這會這麼想的笨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從殘骸裡發現的就只有黑野教祖而已吧?這麼說,被害人獨居嗎?」
  「嗯。『福音世紀』的教義很多都是騙人的,但黒野本人公然宣稱是以天主教為原典,自己也堅持單身。所以在教會裡也是一個人住。」
  「你說現場有潑灑煤油的痕跡對吧。這麼說,是趁教祖睡著的時候放火的嗎?」
  「這也很難說。」
  古手川一臉不高興地皺起眉頭。
  「煤油潑灑的地點也包括玄關在內。若說是被害者在玄關點了火再退回屋裡就太不自然了。我們也討論過自殺這條線,但如果只是要自殺,又何必費事燒房子?再加上,屍體沒有掙扎的樣子,呈仰臥姿勢。除非被害者真的睡死了,不然在滿屋子都是煙的時候通常就會醒了。那就應該會找出口求救才對,但實際上他並沒有踏出寢室。而且也沒蓋被子。所以導出的推論是,他是在房內被殺害後遭到縱火。」
  殺人縱火——其中的兇狠暴戾讓真琴很不舒服。雖說送進法醫學教室的死法沒有一件是讓人舒服的就是了。
  「專案小組已經列出嫌犯名單了嗎?」
  「就像我剛才說的,是有幾個有動機的人,可是現在也才剛著手調查不在場證明而已。只不過犯案時間既然是在半夜,多半沒有幾個人的不在場證明是成立的。畢竟是絕大多數人都在家睡覺的時間。獨居的人就不用說了,即使是與家人同住,同住的親人的證詞又不能採信。」
  這幾句話也引起真琴的注意。
  她認識古手川超過半年,知道他會這麼說,就證明偵查已經到了一定的程度。換句話說,不等不在場證明出爐,古手川或專案小組便已經過濾出幾個主要的嫌犯了。
  為了逼出實話,真琴一直盯著古手川的眼睛,對方很快就舉白旗了。
  「不要這樣瞪我啦,真琴醫師。好啦,我說就是了。現在專案小組懷疑的嫌犯有三個。首先是母親的私房錢被搶的兒子。不久前他才組成了『福音世紀』受害者自救會,連日進行抗議活動。也試圖搶回信徒。但並不順利,顯然十分心急。第二個是教祖黑野的心腹,過去與教主疑似有男女關係。她是教團目前的老二。然後是這個女人的前男友,現在仍在教團裡的男子。這傢夥可能由愛生恨,想把她拉下老二的寶座。」
  「哦,你們剛才那是互瞪嗎?」
  聽著兩人談話的凱西突然插進來說起風涼話,
  「在我看來卻像是熱烈的視線交纏啊。」
  真琴趕緊回頭,只見凱西已經把手機拿出來了。
  「……妳剛才在做什麼?」
  「真琴妳們忙著說話的時候,我發了簡訊給光崎教授。問他說有一具全熟的屍體,浦和醫大該不該接下司法解剖。」
  雖然難以想像那位老教授拿著手機的模樣,真琴還是戰戰兢兢地問:
  「所以在等教授回信?」
  「用不著等。光速回覆。教授說『要解剖』。」
  
  
  
  


2
  
  光崎答應了司法解剖,真琴便立刻與蕨署聯絡,請對方將屍體送到法醫學教室。本來就是鷲見檢視官來詢問過解剖的案子,既然光崎答應了,應該會立刻辦理移交手續才對。
  然而電話那頭的負責人卻非常為難:
  「真是抱歉,要現在馬上送恐怕有困難。」
  聽起來好像有什麼隱情。
  「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不是親屬,是有個自稱是被害者信徒的團體要求領取教祖的遺體……」
  信徒。教祖。
  光是這些名詞便足以使真琴瞭解現場大致的狀況。
  「專家的意見有幫助嗎?」
  「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您願意來是再好不過了。」
  一掛電話,真琴就準備外出。在旁邊看著真琴講電話的凱西好像也明白了狀況,理所當然打算同行的樣子。
  「需要專家的意見,就代表有不講邏輯的人在礙事。」
  真琴忽然想到。
  就這次的狀況,讓徹頭徹尾講究邏輯的凱西去說服對方也許更適合?
  「凱西醫師會怎麼說服信徒呢?」
  「我不考慮說服他們。」
  凱西答得很快。
  「美國也有瘋狂的邪教團體,邏輯對他們不管用。因為他們信奉的是魔法。」
  「凱西醫師也沒有宗教信仰嗎?」
  「我是正宗的基督徒呀。可是,一般信徒和瘋狂信徒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不是程度的差異,是本質上的不同。所以能溝通的部分很少,共同的語言也不多。因此要說服也很困難。」
  真琴對於所謂本質上的不同一竅不通。這是緣自於日本人對宗教觀極其大而化之的國民性嗎?
  「真琴有特定的宗教信仰嗎?」
  「我家是信神道。」
  「Oh,萬物皆有神是嗎。可是,妳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否定基督教或佛教,也不會排斥他們的信徒對不對?」
  「嗯。我會慶祝聖誕節,也很尊敬和尚。」
  「我也一樣。我是基督徒,但也會去新春參拜,也不會破壞佛壇。可是邪教團體的瘋狂信徒就不是。他們認定別的宗教都是邪教,信徒個個都是惡魔的爪牙。本來,宗教是要救人的。教義裡有眨低他人、殲滅他教的宗教,就不是健全的宗教。純粹是獨裁者的口號。」
  
  她們一到警署,立刻就在一樓服務台目擊一場爭執。三名警官與看似被害者相關人士的一男一女。沒想到古手川也出現在警官之中。。
  「所以呢,還沒有經過司法解剖,無法交還遺體。」
  「我不准任何人傷害師父的聖體。現在馬上就還來。」
  「呃,可是妳又不是家屬。」
  「師父和我是心靈上的結合。比血緣更濃厚,比戶籍更深遠。」
  「沒有血緣,戶籍上也沒有關係,這就叫作第三者。」
  「我們是師父忠實的使徒。你不得加以侮辱。」
  和警官僵持不下的是一名三十四、五歲的女子。只見她一頭長髮亂舞地主張權利,就知道她是那種令人想退避三舍的類型。
  男子雖然不像女子那麼誇張,但也是散發出劍拔弩張的氣氛與警官對峙。
  古手川的表情也很誇張。那兩人的抗議雖然聽來振振有詞,但瞭解古手川為人的真琴很清楚他已經快受不了了。和凱西一走過去,最先發現她們的也是古手川。
  「哦,真琴醫師和凱西醫師。」
  他之所以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是盤算著把協商的任務推給她們嗎?
  「這兩位是浦和醫大法醫學教室的醫師。」
  女子是本條菜穗子,男子是相馬定。根據他們的自我介紹,菜穗子是教團的事務局長,相馬是公關部長。
  「法醫學教室,那麼就是打算切碎師父身體的人了。妳們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向這些有理說不清的刑警抗議。」
  菜穂子轉頭惡狠狠地對古手川說:
  「你看起來還像講道理,我就跟你說。現在馬上把師父的聖體還給我們。」
  「非自然死亡的屍體經由檢視官通報送往司法解剖,這是規定。在完成前屍體無法歸還。」
  「我說過了!沒有受過師父祝福的人對師父的聖體動刀就是惡魔的行為!要是敢那麼做,動手的人會立刻失去語言能力,精力頓消。」
  「失去語言能力,精力頓消嗎?」
  聽到這,古手川壞心眼地笑了。
  「這樣我就更想送解剖了。如果能讓那位醫師再也無法毒舌,就太美妙了。」
  讓光崎精力頓消固然是個頗具魅力的提議,但真琴並沒有接口。
  「讓我再說明一次,只是信徒的話,無法無條件歸還遺體。」
  「只能憑血緣和檔來證明關係,多麼低俗。反正,與師父的聖心無緣的人,只會以這種汙穢的常識來思考。」
  獨善式的想法到最後終究會侮蔑自己人以外的人。這正是脫離邏輯的佐證。
  「不進行司法解剖無法查明死因。就算無法逮捕殺害教祖的人,你們也不在乎嗎?」
  「關於兇手,我們已經有眉目了。」
  插嘴的是相馬。
  「根據我們公關部自行調查,殺害師父、對本部縱火的兇手除了甲山高志以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專案小組請立刻將他逮捕、以司法加以制裁。否則我就以瀆職告你們。」
  菜穗子很固然煩人,但相馬也一樣麻煩。如果是真琴她們抵達之前,就一直在應付這兩人,也難怪古手川一臉煩不勝煩的樣子。
  「你們啊,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們是民主國家的警察。沒有證據就不能逮捕、不能拘留、不能判刑。我不管你們拜的神給你們託了什麼夢,但連一根頭髮都比那個重要。」
  古手川的說法雖然有理,但聽在偏執於宗教的人耳裡根本就是侮辱。菜穗子和相馬立刻針對古手川的話發動反擊:
  「你這是冒潰師父!馬上收回你的話!」
  「姑且不管證據,對師父心存惡意的人沒有幾個。其中甲山平日就對師父有明顯的殺意,極盡誹謗中傷之能事。根本不必調查他的不在場證明和指紋。他就是兇手。」
  真琴不禁與古手川對看。她絕不認為兩人是同類,但一起從事與屍體相關的工作長達一年以上,他們一致同意菜穗子和相馬的說詞同樣惹人厭。
  古手川的耐性差不多已經到極限,就快爆炸了吧——才這麼想,凱西當場擋在菜穗子她們面前。
  「兩位的話非常沒有道理。」
  對於突然冒出這句話的紅髮碧眼的人物,菜穗子她們愣住了。
  「偵辦命案和司法解剖都是科學的產物。這裡沒有神秘學介入的餘地。沒有證據就要逮捕兇手。未經解剖就要認定死因。這些都不合邏輯,實在不是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會有的感覺。兩位口中的聖體指的多半是令教祖的屍體,但組成人體的是氫、氧、碳、氮、磷、硫、鈉、鈣、鉀、氯、鎂、鐵、銅、鋅、氟、碘、硒及其他共二十九種元素。而這些物質絕大多數在二千度的完全燃燒之後會消滅,只會剩下灰。人體只不過是有機物與無機物的集合。因此切割、損壞這個集合的人生理上會受到不良影響的說法,不科學得離譜。我個人是天主教徒,但也很清楚基督復活是神話。同樣的,你們說的也是純粹的神話,而你們抗議解剖的行為,就和晚上剪指甲就不能給父母送終的民間傳說沒有差別。」
  「妳、妳說什麼!」
  真琴輕輕嘆了一口氣。一看,古手川也是一臉失望地仰頭看天。
  要凡事講究邏輯的凱西說服信徒根本就是大錯特錯。這樣根本不是說服。反而是挑釁。
  「既然如此,『福音世紀』的所有信徒都會來阻止你們對師父的聖體動刀。我會召集所有信徒,包圍警署。」
  「妳要是這麼做,我會以妨礙公務逮捕所有人。」
  「有本事就試試看。你會親身體驗到究竟是蕨署的警察多,還是我們信徒人數多。而且,我倒要看看這裡的警察敢不敢對我動手。」
  事情越來越無法收拾,結果古手川他們請求支援,把菜穗子他們趕出去了。
  「我還以為妳們是來滅火的,結果反而火上加油。」
  一趕走菜穂子和相馬,古手川就大吐苦水。矛頭指的當然是凱西,但不時飄向真琴的視線也包含了責怪之意。
  「學者沒有必要配合瘋狂信徒的歪理。還是說,古手川刑警,你對她們的神話抱著一絲同情?」
  「別開玩笑了。只是因為蕨署有不能太強硬的理由。」
  不同於平常的欲言又止讓真琴好奇。古手川會出現這類躊躇,都是他自己以外的別人有苦衷的時候。
  「古手川先生,這次的事蕨署有什麼不方便的嗎?」
  結果古手川一臉意外地朝真琴看:「妳怎麼知道的?」
  「……感覺。」
  「剛才大呼小叫的事務局長,是蕨署幹部的女兒。」
  哦,原來——!這下真琴明白了。古手川是縣警就算了,但難怪蕨署的警察都怕怕的。
  「她父親也數度勸她脫離教會,但都勸不動,身邊的人越是反對,她對黑野耶穌就越是傾倒。現在雖然和父親不相往來,但署裡的人確很為難。」
  「司法從業人員的親屬出現邪教信徒這種事,每個國家都有呢。」
  凱西有點溫色,
  「我算是沒有職業歧視的人,但還是不得不質疑司法從業人員的家庭教育。他們是不是都以工作繁忙為由,沒有好好陪孩子?如果有正常的skinship(skinship直譯為肌膚之親。但在日本和韓國,是用來形容親情或親近),應該不會養育出那麼瘋狂的人才對。」
  真琴心想,這就已經夠職業歧視的了。
  「還有另一個麻煩。之前我也說過,那個本條菜穂子和相馬定,與死去的黑野三個人是三角關係。」
  古手川從別的信徒那裡重新訪查到的背景如下:
  最初,剛入會的菜穗子行為舉止像個柔順的使徒,與先行入會的相馬相戀。然而,隨著菜穗子在教會內地位爬升,她對黑野也更加傾倒。不,或許應該說,她對教主的傾倒使她的地位越爬越高吧。而當她晉升為事務局長,便開始自稱為教祖之妻。
  相馬自然感到沒趣,但情敵是教祖,又不能一下就背叛。於是一邊和菜穗子爭教團老二的地位,一邊對黑野妒火中燒。
  「換句話說,現在教祖死了,相馬就想和菜穗子小姐破鏡重圓?」
  「好像是。可是菜稱子那邊,人都已經死了還是一副矢志追隨黑野的態度,所以相馬十分心急。然而,偏偏對於處理黑野屍體這件事兩人又意見相同,事情就更麻煩了。根據『福音世紀』的教義,黑野會像基督那樣復活,所以聖體不能受到人為傷害。」
  「咦!可是不是被火災燒到幾乎全部都炭化了嗎?」
  「他們是說,不是人為造成的外傷都沒關係,自殺也包括在內。自殺是禁忌,這是源自於基督教。即使生理上因意外或天災而死亡,只要留下遺體,經過教團的儀式,將來總有一天會復活……他們的教義是這樣。」
  不知是不是對教義內容非常不滿,古手川說得很不高興。
  「愛慕黑野的菜穗子也有動機。她雖然自封為教祖之妻,但黑野本人卻完全不把菜穗子當女人看。在這方面,他倒是和眾多招搖撞騙的教祖不同,值得欽佩,但菜穗子卻煞不住車。自己這麼由衷愛慕,對方卻不屑一顧。有些信徒懷疑她會不會是因此而惱羞成怒。」
  「還有另一個,某位信徒的兒子也被列入嫌犯之中對吧。那就是剛才相馬先生也提到的,甲山是不是?」
  「嗯。他說他母親存的私房錢現金兩千萬被教團騙走了,連日前來抗議。他是這樣一個人。」古手川取出自己的手機滑了幾下,把畫面拿到真琴面前。「『福音世紀』討回家人與財產自救會 代表甲山高志」
  設計看來十分陽春外行的網頁,採用的是被害者自救會的體裁。內容主要是因教團而受到有形無形的損害的人所寫的留言,與自救會代表甲山的回覆,以及他的部落格。
  「制裁騙子黑野!光是目前所知,黑野從信徒榨取的財產就已達數億圓。然則訴諸警方,他們卻以民事不介入的原則為由,不願進行調查。因此我們有志者應團結一致,直接制裁黑野!」
  看著甲山的文章,真琴感覺到困惑。若當作被害者的心聲,甲山的說法也不至於令人無法苟同,但他的論調與之前聽到的菜穂子和相馬酷似。歌頌極端教義的人,與高喊自己受害的人,雙方的論調彼此相像,除了諷刺也無可形容了。
  「甲山為了搶回被騙的錢,找警方和律師諮詢過,但都被告知詐欺難以成立,所以相當著急。這是因為甲山本身有钜額負債,想盡辦法要拿父母的錢來還債。」
  說穿了甲山也是為了私利私欲才搖旗吶喊的啊——真琴有點幻滅。這樣,告人的人和被告的人等於是半斤八兩。
  「而這三個人在起火時都一樣沒有不在場證明。如何,三人都可疑得不能再可疑了吧!」
  「那兩個信徒堅拒司法解剖,會不會不止是為了教義,而是更想隱瞞犯案的形跡?」
  在親眼目睹那兩人的言行之後,真琴也認為凱西這番懷疑頗有道理。
  「古手川刑警,順序雖然不太對,但請讓我看看那具遺體。」
  凱西的好奇心很快就轉移到屍體上了。她果然和光崎一樣,覺得死者比生者更迷人。
  相對於好奇心十足的凱西,老實說真琴有點退縮。來到法醫學教室之後雖然看過不少屍體,但燒死的這還是第一次。
  前往停屍間,取出冰櫃。即使隔著屍袋,也知道屍體絕大部分都燒毀了。
  一打開袋子的那一瞬間,本應習慣了屍臭的鼻子差點驚聲尖叫。
  不光是平常的腐臭。與動物性蛋白質燒焦的味道渾然一體,變成猛烈的刺鼻味。光吸了一口,胃裡的東西就好像要出來見人。
  視覺上也令人鼻酸之極。表面幾乎都炭化了,但有好幾個地方的皮膚燒傷露出烤焦的組織與骨頭。變色與收縮嚴重得甚至無法分辨性別。全身關節屈曲,是因為肌肉量多的骨格肌受熱凝固而收縮。而當然,炭化的皮膚無從確認外傷。
  然而,應該說不愧是凱西吧,只見她逼近到幾乎要碰到燒死的屍體,視線不放過任何一個小地方。真琴曾聽她本人說她嗅覺較一般人靈敏,那麼看來她對味覺的偏好一定異於常人。
  「與地板接觸的部分雖然免於炭化,但還是無法判別死因是吸入有毒氣體還是灼傷。體內深處似乎還有血液殘存,應該能從血中測出血紅素值。」
  聽她那輕快至極的語氣,肯定是巴不得早點解剖。真琴不禁與古手川對望一眼,只見他一副受夠了似地搖搖頭。
  封好屍袋正準備搬運的時候,一名警察驚慌地衝進來。
  「古手川先生,請暫停搬運屍體。」
  「怎麼了嗎?」
  「『福音世紀』的信徒包圍了我們警署。人數少說也有三百人。」
  
  
  
  


3
  
  真琴和古手川從一樓看出去,人們三三兩兩群聚在警署前。警察圍起了路障,所以還沒有闖入警署的樣子,但聚在那裡的信徒個個表情可怖。
  真琴對宗教雖然沒有偏見,但看著他們的臉無論如何就是會聯想到「盲目信仰」。他們會憑蠻力妨礙真琴她們運送黑野的屍體。為了教祖竟不惜訴諸暴力,果真如凱西所說,不是什麼正派的宗教。
  「強行闖關可能會出現傷患。」
  「傷患?」
  「一方面寡不敵眾,再者警察又不能傷害市民。群眾一旦形成群眾心理就夠麻煩了,如果又是信徒,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全屍。」
  古手川以平鋪直述的語氣說著危言聳聽的話。
  「從後面逃走呢?」
  「妳也聽到了吧。三百個人包圍了警署。」
  「那,你打算要怎麼到浦和醫大?」
  「我倒是有個好主意。剛好剛才發現了一個好東西。」
  「什麼主意?」
  「我想應該快回來了……」
  等了一會兒,一個快遞員推著大型推車出現。
  「很老套就是了。」
  說完,古手川朝快遞員走去。
  「不好意思,請協助辦案。」
  突然有人這樣開口,快遞員愣住了,古手川把也拉到後面去。幾十分鐘後,再度現身的古手川一身快遞員的打扮。放在推車裡的,恐怕就是黑野的屍體。
  「……真的是很老套耶。」
  真琴又好氣又好笑,古手川一聽,有點不高興。
  「老套才是王道。換個說法,這是正攻法。」
  這種胡扯硬拗的歪理,肯定是跟他那個上司學來的。
  「真琴醫師和凱西醫師快回浦和醫大吧。我一定會帶屍體去和妳們會合的。」
  說完,古手川推著推著車打開門,走進信徒中。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我還有貨要送——」
  只見他扯著嗓門邊喊邊走,那些信徒像被他的氣勢壓倒般讓了路。
  凱西在後面看著,偷快地拍了真琴的肩。
  「他真是good job呢。」
  「那樣也算?」
  「任誰也不會想到自己的教祖就被裝在那推車上從眼前經過。這是盲點呀。」
  古手川推的推車在信徒之間東鑽西鑽地抵達了快遞業者的貨車。大概是打算離開了這裡再移到警方的車上吧。
  「真琴,我們也快走吧。要是屍體先到了我們卻不在,光崎教授會自己先動刀的。」
  真琴本想回說不至於吧。但立刻判斷非常可能,便跟在凱西身後。
  一開車,信徒立刻就圍上來。真琴看到相馬,不知為何卻不見菜穗子。本來這輛車的規格就無法載運屍體,那些人一知道車廂是空的,就讓她們走了,乾脆得倒是讓真琴意外。大概是除了教祖的聖體,別的他們都不關心吧。
  「偶像崇拜也太誇張了。」
  平安脫離信徒的封鎖之後,凱西毫不掩飾她的不解。
  「我們不解剖,屍體還不是照樣會腐敗、分解。以這種東西作為崇拜的對象,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我實在無法理解。」
  「可是在日本人獨特的生死觀念裡,也有不單純將屍體視為物體的想法不是嗎?」
  「拜託,一半以上都炭化了耶。」
  凱西還是一付難以接受的樣子,咕噥個不停。
  不久,兩人抵達浦和醫大。大概是一路警笛開道吧,運送屍體的廂型車已經停在旁邊了。真琴與凱西匆匆趕往法醫學教室。要是光崎已速速換上解剖衣,不等兩人就動刀的話,不知道事後會被罵什麼樣子。
  但代替板著臉的光崎等候她們的是古手川,而且竟然和菜穗子吵得正兇。蓋著白布的遺體就躺在解剖室前的擔架上。
  「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真琴還在吃驚,凱西就語帶遺憾地說:
  「一定是追著古手川刑警來的。否則不可能比我們還早到。他都換裝了,還是瞞不過瘋狂信徒的眼睛啊。」
  古手川也看到真琴她們了,但被菜穗子的唇槍舌箭擋住,無法招呼她們。
  「所以說!只要有兇手的自白案子就破了吧。那趕快逮捕不就好了嗎。放著兇手不抓,你還有資格當什麼刑警?」
  「刑警必須要按照手續一步一步來。而且,妳為什麼現在才說?」
  古手川顯然處於劣勢。真琴不禁介入兩人之間。
  「在大學裡到底在吵些什麼?」
  「真琴醫師。這位事務局長說她殺了死者。」
  「咦!」
  「沒錯。就是我殺害了師父。」
  說完,菜穗子合掌懇求原諒,
  「身為信徒,我做出了非分之舉。我為自己的罪孽深重害怕不已,一直不敢說。可是若是你們要以査明真相的理由切割師父的聖體,我寧願出面悔過。」
  「動機就像一般傳聞的,男女糾紛嗎?」
  古手川一打岔,菜穗子便輕蔑地瞪過來。
  「反正,不相信神的不敬之人是無法理解我的心情的。我的動機才不是低俗下賤的男女關係,而是出於想獨占神的愛,雖愚蠢卻崇高。」
  真琴心想,這叫自我陶醉。看她眼神迷濛,口稱懺悔罪衍卻一臉幸福洋溢的表情。
  「只要你們願意聽,應該就會相信我的告白是真實的。」
  不等真琴回答,菜穂子便自顧自繼續說,
  「我想獨占師父的寵愛。可是師父總是對每個人都持平等的態度。具體來說,我想和師父締結鴛盟,也多次懇求師父。可是每次師父都說自己已許給了神而拒絕我。所以那天,我終於對師父下手了。」
  「然後呢?能不能請妳說明動手到縱火的過程?」
  「看到師父死了,我很難過,也慌了。然後竟然蠢到企圖掩飾自己的作為,就從師父的寢室到玄關一路潑了煤油,點火。因為我想寢室裡有我出入過的證據。」
  倒還合理——真琴正這麼想時,古手川插嘴:
  「事務局長,最重要的地方妳沒說到。妳到底是怎麼殺死教祖的?是用刀刺側腹,還是用東西打他?」
  「是勒死的。」菜穂子想也不想就回答。
  「我用盡全力氣勒了師父的脖子。」
  「哦。用盡一個女人的力氣勒男人的脖子啊。」
  「師父當時睡得很熟,即使我身為女人也辦得到。」
  本來說得滔滔不絕,忽然間出現滯塞。即使不是古手川這種以懷疑他人為業的人,也能輕易聽出其中的不同。
  「這些等我去警署以後,要我說多少遍都可以。」
  大概是急了吧,菜穗子轉而攻擊真琴。
  「好了,這樣就夠了吧。已經沒有把師父分屍的必要了。現在就馬上把聖體交還給我們教團。」
  一雙眼睛死瞪著自己。菜穗子的指甲掐進了真琴的肩膀。真琴害怕得不知道痛。
  她感覺到自己有危險。反射般去看古手川。
  古手川的手幾乎在同時伸向菜穗子的手臂。
  就在這時候。
  「你們以為這裡是誰的教室。」
  光憑一句話就讓當場的氣氛沉下來。而這不悅的聲音的來處——法醫學教室的主人光崎,已經一身解剖衣站在門前。
  「大呼小叫,死人都要被你們吵起來了。所以我才說,死人還好一點。」
  「啊,就是你嗎?這裡的負責人。馬上把師父的聖體還來。」
  菜穂跑過去,但光崎單手就把她推開,筆直前進。
  「擋路。喂,小子,給我看好,別讓這可疑人物踏進解剖室。另外那兩個,也別磨蹭了,快做好解剖準備。」
  凱西立刻回答「瞭解」走向擔架。真琴也連忙跟上去。
  「你們!真的要對師父動刀是不是!你們會遭天譴的!」
  「哼,天譴。」
  光崎回頭瞪著菜穗。
  「我不知道妳的神是哪一個,但我們也有阿斯克勒庇厄斯。不然就讓兩造神明自己鬥法好了。」
  阿斯克勒庇厄斯是希臘神話裡的醫神。這一提,真琴想起來了。阿斯克勒庇厄斯的醫術甚至可以讓死者死而復生。與號稱會自行復活的黑野耶穌,的確是棋逢敵手。
  「妳們也有妳們的聖域吧。再過去是醫生的聖域。妳就在那裡安分等候結果吧。」
  
  一進解剖室,一如往常的靜謐便幽然降臨。這裡是死者與其聆聽者的聖域,沒有不靜謐的道理。
  一掀開擔架上的白布,那股刺鼻的味道便濃烈地擴散開來。即使鼻子以下的部位有口罩覆蓋。眼球還是能感受到異味。但要是別過頭去,真琴很清楚光崎會怎麼罵人,所以拚命忍住。
  「那麼,開始了。遺體是四十多歲的男性。三度灼傷,炭化至真皮與皮下,有部分肢體已缺損。」
  由於全身關節因骨骼肌熱凝固而屈曲,屍體擺出了有如拳擊的備戰姿勢。
  據菜穗子的說法,黑野是被勒死的。一般被勒死,眼臉結膜會出現點狀出血。但這具屍體顏面骨頭露出,眼球破裂,眼瞼已完全炭化,無法確認。
  「手術刀。」
  就算是燒死的屍體,解剖步驟也不變。但是不知是否是真琴心理作用,光崎的指尖看來比平常更加慎重。Y字切開時手術刀的滑動也混雜了輕微的壓碎炭塊的聲音。
  將皮膚往兩側拉開,在聲響大作的同時,更加猛烈的刺鼻臭味往四周溢散。凱西也不敵它的威力,向後退了半步。
  炭化不僅達到皮下,甚至深及部分內臟。粉紅色的組織和黃色的脂肪不是變成褐色就是已經化成炭。真琴看到這慘狀,已有至少一週不敢吃烤肉的心理準備。
  肋骨輕而易舉就斷了。這也是骨骼受熱而脆化的緣故。
  取出肋骨之後,內臟終於露出來了。所幸,心臟還保留了原形。
  「採心臟內的血液。驗血紅素值。」
  凱西依照指示採血。
  光崎的手沒有絲毫停頓。採血後,手術刀仍切開氣管。
  「氣管與支氣管內都沒有煤灰。」
  氣管和支氣管內部沒有煤灰,就表示火災發生時本人已經沒有呼吸。換句話說,在失火前便已死亡。
  光崎的手術刀向頸部邁進。
  「舌骨大角與甲狀軟骨角骨折。」
  這些症狀也證實了菜穂子的自白。雖因皮膚炭化無法判別索溝,但舌骨大角與甲狀軟骨的骨折也是縊死的特徵。所以真琴不禁開口說:
  「果然像事務局長自白的,是被勒死的。」
  結果果然被瞪了。
  「別靠這麼一點症狀就下判斷。」
  「咦!」
  「開顱。」
  光崎到底是基於什麼理由決定要觀察頭蓋內部的呢?——!——!真琴不明所以,仍準備了電鋸。
  由於頭蓋骨已經露出來了,所以只是削除炭化部分而已。電鋸的刀刃接觸了死者,但那聲音聽起來比平常來得更加輕快,也證明了骨頭變得很脆弱。
  很快便取下骨片,出現了硬膜。也許是熱透過頭蓋骨傳導到內部,腦髓已變成深黑色。光崎迅速將硬膜拆碎。到底要看腦髓的什麼呢——真琴還在想,突然就被吩咐:
  「把腦髓拉出來。」
  「咦!」
  「來幫忙。」
  還是不明所以的真琴,依照吩咐將手伸入腦髓的一側。這個比喻很怪,但隔著手套感覺到的腦髓觸感很像烤豆腐。這下,繼烤肉之後,豆腐類的菜色也要暫時從菜單上移除了。
  「要拉了。」
  在光崎號令下拉出腦髓。動脈因而露出來。
  「切開腦髓。」
  接著光崎沿著動脈切開腦髓。積血在放置腦髓的金屬盤中擴散開來,但停得比真琴預期得快。
  血量少得出奇——光崎低聲說。
  「椎動脈收縮,使腦髓無法得到充分的血液。」
  「那麼,這具遺體……」
  「勒死和扼死都會壓迫頸動腦,但壓迫不到位在深處的椎動脈。要壓迫成年男性的椎動脈需要三十公斤以上的力道。除非壓迫椎動脈,否則還是會有不少血液送到腦部。但這具遺體的腦只流了少量的血。因椎動脈被堵住了。理由不必我說了吧。」
  三十公斤以上的力道——但若是本人的體重就很容易了。而且兩條動脈同時受到壓迫,血液便無法流向頭部。
  「是縊死……那麼,這是自殺嗎?」
  光崎不答,不知想到什麼,手術刀又回到軀體。陸續切開消化器官。
  「哼,我就知道。」
  切開大腸時,光崎吐出這句話。看到大腸內部,真琴不禁暗叫一聲。
  因為她看到大腸內部到處都是腫瘤。
  「這是末期了。不光是腸道內部,還到處轉移,肝臟、骨盆都是。這麼嚴重,動手術也沒有意義。凱西醫師,病歷如何?」
  「沒有治療的病例。只有兩個月前住院檢查的記錄。」
  「大概是住院檢查的時候發現的吧。無論如何,骨盆這種神經密集的部位被癌細胞侵蝕,死者應該一天到晚都被連站都站不住的疼痛折磨。」
  這樣宣告完,光崎開始縫合。
  「自己一直事奉神,卻不知不覺得了癌症,而且已經沒救了。要讓一個宗教家絕望,這個理由夠充分了。」
  
  「全都是本條菜穂子佈置的。從她穿過的衣服也驗出了和現場採集到的同樣的煤油。」
  第二天,偵訊完菜穂子的古手川向真琴和凱西這樣報告。
  「那天,菜穂子接到黑野一通奇怪的電話叫她過去,一趕到中央教會,就發現黑野的遺體掛在寢室的樑上。大概是希望她這個事務局長發現屍體吧。據說也有遺書,內容和光崎教授推測的一樣。菜穂子說她大為震驚。教祖竟犯下教內視為禁忌的自殺,這樣就無法將黒野神格化了。當然也會影響教團的存續,但更大的原因是,菜穗子本身不願意承認黑野那麼軟弱,竟像一般人一樣會絕望。於是便大費周章地取下黑野的屍體,擺放成仰臥姿勢,潑了煤油。她認為只要把屍體連同現場全數燒毀,就能夠掩蓋自殺的事實。」
  「所以她才那麼反對讓教祖的屍體解剖啊。但沒想到她竟然不惜說自己是兇手,就算處境再怎麼危急、再怎麼不利,這也太……」
  「所以才是邪教呀,真琴。」
  凱西儼然專家般說。看來這位副教授對於邪教教團的不合邏輯厭惡到極點。
  「就算發現教祖的胡說八道和教義有多荒唐無稽,還是不願意承認一直信奉那些的自己有多愚蠢。所以才會把魔術擺在邏輯前面。」
  真琴沒有憑據可以否認凱西的說法。但她的看法有點不同。無論這是男女關係也好、教祖與信徒的關係也好,最終菜穂子都是為黑野殉道了。因為不這麼想,菜穗子就太可憐了。
  「呃,我也想向光崎教授報告一下。」
  古手川這麼說,真琴想了想,回答:
  「我想,教授只會丟給你一句『沒興趣』。」
  但話說回來,
  這次的案子和「修正者」無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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